第001章 代替
大离王朝的圣元五年八月十五。
这天,是个极好的天气,天空湛蓝,阳光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因为是中秋,宫里特地给各位大臣放了假,准许今日不用当值,可以
回家团聚。
刚退了朝,赵灵白正准备随着众人一同出宫回府,还未抵达宫门口,
就被小太监唤住了。
“赵大人请留步。”
赵灵白抬眸瞧过去,认出是太监总管李茂全的徒弟,于是忙停下脚步,负
手立在门口。
等人走近了,她含笑问道:“公公有何事?”
“皇上刚刚传下口谕,宣大人御书房觐见。”小太监对着这个昔日皇帝最宠爱的臣子,端的是客气无比,说话语气含笑,带着十二分的小心翼翼。
听到是皇帝宣召,赵灵白不敢怠慢,忙道:“劳烦公公了,我们这便去吧。”
说着,便随着小太监的脚步,往内宫行去。
一路上,走过熟悉的宫道,她的心中微紧,但是面上依旧泰然自若,
让人瞧不出分毫。
三年了……
一转眼,她代替哥哥参与科举,高中状元,而后入朝为官,已经近三
年了。
从初时的忐忑,每一步的谨小慎微,但现在在宫中的大方行走,天知
道她经历了多少次的危险。
好在,哥哥的病已经快好了,再过不久,他就可以替回她入朝了。
到那时,她就可以恢复本来的面目了。
是嫁人也好,是外出散心也罢,终究是不用再混迹于朝堂,每日担惊
受怕了。
想到这里,她紧张的心情又放松了起来,步子也轻快了些。
小太监将她带到御书房,便站在门口,请她独自进去。
赵灵白理了理朝服,确认衣着发髻皆整齐后,这才推开门躬身进入。
殿内的光线明亮,点着熟悉的龙涎香,风吹来的时候,带动满室馨香。
“臣赵欺程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跪下,低着头行礼。
“起来吧。”正前方的书岸后,传来皇帝萧邦淡漠的声音,倨傲、清
冷又凌然,一如他平日的为人。
以前在闺中时,赵灵白见过的男子皆是家人、家丁。
她的父亲赵章,是翰林院大学士,平日端肃严谨,而她的哥哥赵欺程,常年体弱多病,是温柔的男子。
但当今皇帝则不同,他时而温和怀慈,时而*伐果断,时而不发一语
,让人看不透所思所想。
尽管已经为官三年了,赵灵白每次见他,都还是本能的畏惧。
畏惧他至高无上的权利,畏惧他那双漠然的双眸,更畏惧他能透过层
层官服,看透她女儿身的面目。
一旦被发现,不仅是她,就连她的父亲、兄长,全家数十口,都将全
无存活的可能。
毕竟,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皇上。”
赵灵白起身后,听到对面传来沙沙的声音,知道他是在批阅奏折。
也不敢问他宣她来是所为何事,便只好一直站着,垂眸盯着自己的脚
尖。
她的脚很小,至少不似男子的脚,如今她身上这双官靴,是她的娘亲
赵夫人亲自给她缝制的,外表看着大,但是里面塞了棉絮,穿起来十分舒
适,完全不影响她走路。
想到娘亲,赵灵白忽而觉得有些腹饿了,早晨上朝早,又议了不少的
时间,她清晨起来时吃不下东西,到现在一粒米也未进。
本来是准备下朝便去京城的明芳斋喝一碗酒酿,再买一笼虾饺带回府
的,没想到却又被招来了。
她就这么神游着,却未发现书案后的皇帝已经不知何止停了笔,正在
淡淡地盯着她。
在萧邦眼中,眼前的臣子可以算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了。
满腹经纶、才气卓然,不论是史书,还是策论,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比之朝里的那些老臣,赵灵白很多的观点都更对他的胃口。
也因此在三年前赵灵白高中状元之后,萧邦批阅奏折、起早各类诰敕
时,便很喜欢招她随侍在侧。
但是过了一阵之后,朝中逐渐流言四起,都说为何当今的圣上一直无
子嗣,原来是喜好男色,不然为何每日都跟一个小小的七品编修整日同处
一室。
初时,萧邦听到传言后一阵大怒,立马便颁布旨意,谁再妄传不实流
言,立降三级,同时罚俸一年。
如此一来,果真十分管用,见天子动怒,流言一夜间戛然而止。
但又一段时日之后,萧邦自己便先感觉不妥起来。
因为每每赵灵白在他面前说话、整理奏折之时,他总是忍不住盯着她
看。
有一次忙到深夜,赵灵白支撑不住伏在案前睡着了,他还亲上了她的
唇。
双唇相触的那一瞬间,萧邦脑中轰然巨响。
他想起了大离王朝辉煌的数百年历史,想起了他过世的父皇对自己的
殷殷教导。
他怎么可以……
他怎么能够……
对一个男子动心呢!
他这样置大离江山于何地?置天下百姓于何地?
自此之后,萧邦再也未曾招过赵灵白单独议事,任由其在翰林院供职。
如此一来,他虽怅然若失,但是赵灵白却是松了一口气。
每日对着翰林院上万册古髻,比对着君心莫测的帝王要轻松多了。
两人各有心事,等到赵灵白感觉到萧邦投递过来的视线时,已经是半
刻钟之后了。
“皇上,”她慌忙躬身道:“微臣死罪。”
“哦?”萧邦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淡淡道:“赵白何罪之有?”
赵白……
赵灵白每次听到他这样唤她,便是一阵心惊肉跳。
如果是赵大人、赵欺程也就罢了,她会谨记自己现在扮演的是哥哥。
可是赵白的话,因与她名字两字同音,便让她总是会忘却了自己身处
何地,自己现在代表的是谁。
“微臣方才一时出神了,在皇上面前,此乃大不敬之罪。”她低着头
道。
从当初大半年的随侍君侧,到后来每日早朝站在队伍最末,赵灵白也
自认有几分了解他的性情了。
当今天子是明君,错了便是错了,坦然承认即可。
只要不是大事,通常都会被宽待。
而若是想试图欺瞒,那换来的将是更大的后果。
果然,她说完这句话,萧邦便笑了。
“赵白必是在忧心国事吧?朕又怎会怪白?”
赵灵白听闻此言,背上冷汗涔涔,若当真是心忧国事也就罢了,但偏
偏她不是。
但是此时此景,她也只能顺着话应了,“微臣赵皇上体恤。”
第002章 失心疯
萧邦也不知自己是为何发了失心疯要召她来的。
明明当年是他自己决定暗断情丝,将这份注定不容于世的感情掩埋在
心底的。
也许,是今天早朝时看见她掩袖咳嗽了两声。
也许,是因为他对着后宫妃嫔都失去了性致。
他忽然很想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对她到底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想到这里,他漠声道:“上前一步。”
“是。”赵灵白忙往前迈了一步。
萧邦却犹嫌不够,继续道:“到我身畔来。”
身畔……
赵灵白吓得一股寒气从脚心冒至头顶。
但是到底不敢反抗,便顺从地绕过桌案,走至他的身侧。
萧邦坐着,但是赵灵白可不敢坐。
可是就这么站在他身旁,看着他明黄的龙袍和白玉的束发玉冠,她又
觉得好像有些逾越了。
左思右想,都想不到好的办法,便只好跪了下去。
这样,总算是和坐着的君王身子平齐了。
两年多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离他如此之近。
近得萧邦都能看得清她脸上细细的绒毛。
“把头抬起来。”
“是,皇上。”
赵灵白微微抬头,但是依旧垂着眸,不敢与他目光对视。
对于萧邦来说,仅这样便已经足够了。
他看着她,斜飞的眉,灵动的凤眼,鼻子笔挺,唇很薄。
这样一张脸,生得那般让人惊艳。
单单是素颜,就让人移不开眼。
倘若是上了妆,又该是何等模样?
但偏偏,却是男人,是男人!
不由自主地捏住她小巧的下颌,萧邦皱眉道:“怎地瘦成这样了?”
他的指腹温暖干躁,但是赵灵白却感觉浑身如坠冰冷深渊之中。
她垂眸恭敬地道:“回皇上,不过是前阵子病了,过段时日就好了。”
其实哪里是病了,是她因为日日小心,总是难以安寝,所以才比两年前瘦了。
她的话恭谨又小心,萧邦何尝听不出来?
为君者,自来便是与孤寡相伴的。
不能有朋友,不能有完全信任之人。
他自懂事时起便知晓,也早已习惯。
但不知为何,当赵灵白守着臣子的本分小心回复时,他的心中又涌起
淡淡的不悦。
松开手,他问道:“家里可有侍奉的侍妾?”
赵灵白不知他怎会忽然问到这个,闻言微微有些诧异,但还是回道:
“回皇上,微臣在家中一应俱是由娘亲和丫环照料。”
当初本来是准备给她哥哥赵欺程娶亲的,但是他因为生了重病,生怕
耽误了对方,便坚持不肯。
赵学士和赵夫人见他如此坚决,便也只得作罢了。
萧邦闻得此言,心情又好了一些。
他淡淡道:“你去稍坐一阵,等下陪朕一道用午膳吧。”
赵灵白听了这句话,心中暗暗叫苦。
陪皇上吃饭,哪能吃好?
何况,她此刻就饿得不行了。
虽如此,她还是恭敬地应了,起身走到书案下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盼着时间快些过。
说是坐,也不能如在家中那般随意。
赵灵白一直绷着背,挺得笔直,好似幼年第一次上学时一般。
大离朝的官家小姐们,都是会读些书、认些字的,毕竟以后嫁
了人,身为一家主母,还是需要管账的。
但是相比其它人,赵灵白书读得却略多了些。
她虽学了《女则》、《女诫》,但是也喜欢史书、话本和一些杂书。
她爹爹赵章是翰林大学士,见识不凡,见到女儿喜欢读书,很是高兴,便请了名师来家中,给赵灵白一对一讲学。
也因此,在三年前皇帝登基后开科考之时,她才得以替代突然病重的
哥哥报名。
这之后,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她竟然一路畅通无阻地过了乡试、会试和殿试,被皇上钦点为状元。
她就这么一直挺腰端正坐着,直到殿中传来一声声的“咕噜”声方才忽然惊醒。
正奇怪是什么声音,却见案后的皇帝一直盯着她,眼神似笑非笑。
她这才幡然醒悟,原来,是她肚子在叫。
一瞬间,她脸涨得通红,感觉自己的脸都在今日丢尽了。
“来人,摆膳。”萧邦轻笑道。
直到各色精致的菜肴上桌,赵灵白脸上的红霞都还没褪去。
好在萧邦是个善解人意的君主,他只字不提她刚刚丢人的事,只是夹
箸慢条斯理地用膳。
眼见得赵灵白一小口一小口吃得极慢,萧邦忽地将桌上的几道菜每样
各夹了一大箸至她碗里。
“朕命赵白将这些都吃完。”
“皇上……”赵灵白看着自己碗中堆成小山高般的菜肴,略微有些无奈。
她是饿了。
可是,这些也太多了吧!
“怎么,”萧邦瞧着她微微不情愿的神色,冷然道:“赵白可是嫌弃朕了?”
毕竟他刚才用的是自己的筷子,而非公筷。
赵灵白被他吓得一抖,慌忙起身跪下,低头道:“微臣不敢。”
萧邦瞧着她这样子就是一阵生气,却又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眼见她低着头,挽在梁冠里的发丝雅青浓密,衬得那一段脖颈愈发雪
白如玉,他一下子就气息又有些不稳了。
罢了罢了……
跟她置什么气!
“起来用膳。”他冷声道。
“是。”
赵灵白忙从地上起身,再次在位子上坐好。
这次,她什么也不说了,认真地吃起来。
吃了小半个时辰,她实在是吃不下了,而且,眼看着桌上居然有一盅酒酿小圆子,她忍不住有些馋。
萧邦本就一直凝神看着她,自是将她的眼神一下不落地瞧在眼底。
于是示意一旁的太监总管李茂全给她盛了一碗。
“吃不下就别吃了,把这个喝了吧。”
“谢皇上。”赵灵白忙小心地跟他笑着道赵。
看着她如玉的面容和那耀眼的一笑,萧邦忍不住微微错开眼,将眸光投向别处。
皇宫中的御厨,果然不是外头能比的。
赵灵白觉得这是自己此生吃过的最好的酒酿了。
米酒醇香,汤圆软糯,虽是简单的食材,但是也不知道加了什么,居然比明芳斋的要香一百倍。
她就这么一口一个,不知不觉间,竟把一整碗都喝光了。
一时饭毕,漱了口,看着宫女们撤席,赵灵白忙起身让出地方。
这一站起,她陡然间一阵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皇上。”
看清抱住自己的人,赵灵白吓了一大跳,瞬间清醒了一些。
第003章 伴君如伴虎
萧邦低眸看怀中的人,绯色的官服下,显得她的腰肢纤细,盈盈不足一握,胸口微鼓,但相比女子还是略显平坦了些。
最动人的是她的脸,本就莹白的肤色,因为吃了酒酿的缘故,略微有些红,如同傍晚日落时的烟霞,氤氲红润,令人想捏一捏。
看着赵灵白惊惶的眼神,他将她放开,皱眉道:“赵白这是醉了?”
“回皇上,微臣只是略有些头晕,待回府休息一下就不妨事了。”
本以为自己说了这话,皇帝该让她回府了,毕竟她等了这许久,看起来皇帝也没什么要紧事找她。
哪知她话落,萧邦却吩咐一旁的李茂全道:“带赵白去内殿榻上躺两个时辰吧。”
别提李茂全的震惊,就是赵灵白自己,都吓得双腿发软。
她曾在此侍奉过,知道内殿只有一张床,那是皇帝的龙榻。
别说是她一个小小六品翰林院侍读了,便是后宫的妃嫔们,亦是没有在此侍寝的先例的。
这下,赵灵白是彻底酒醒了。
她慌忙跪下,行了标准的大礼,低头道:“赵皇上洪恩,微臣卑贱之身,不敢有污皇上圣榻。”
她这样子让萧邦看得又是一阵动怒。
也是怪了,平常他明明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偏偏在她面前,总是轻易便能生起气来。
他霍地将案上的一堆奏折扫向地上,看着跪在那里的人,冷然道:“赵白敢抗旨?”
这个罪名是更大了。
赵灵白不由得苦笑。
果然,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她正想着怎么让他消气,一旁的李茂全已经笑道:“皇上,奴才看赵大人是方才酒酿喝多了,这会儿怕是有些醉了,所以才高兴胡涂了。赵大人,快赵皇上隆恩,随奴才去吧。”
说着,又眼神示意赵灵白,让她切莫再惹皇帝生气了。
被李茂全这么一打圆场,赵灵白忙顺着杆子爬下来,她又磕了个头,比方才更加恭谨地道:“微臣赵主隆恩,臣先告退了。”
话落,只听萧邦冷冷地“哼”了一声,却未说别的话,心知此事便是过了。
赵灵白松了一口气,慌忙与李德全一起将地上散乱的奏折都收起来理好放至案上,这才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一时到了里间,赵灵白忙笑着跟李茂全道:“李公公,刚才真是多谢您了。”
能在宫里混到这个位置,李茂全自然是个人精。
别人不知皇帝对赵灵白的心思,他这个总管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正因为看得清楚,知道赵灵白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所以他刚才才敢插话,缓和下二人间紧张的气氛。
此刻听见赵灵白道赵,知道自己的出手对方是领了情的,瞬间心中也舒坦,忙笑道:“赵大人跟奴才客气什么,咱们都是为皇上办事的,皇上开心,就是咱们做奴才的福份。”
“李公公说得是。”赵灵白附和道。
她自然知道做臣子的除了要忠君爱国、踏实勤干,还要学会哄皇上开心,这样,才能节节高升,更进一步。
当今皇上虽是明君,可是顺着他,总是比逆着他要安全的。
但赵灵白苦就苦在她根本不是男人,平日里担惊受怕也就罢了,至于攀登高位,她实在是不敢。
反正哥哥才高八斗,等他病好了,让他回来再一展宏图也就是了。
龙榻上的床褥都是早就整理整齐的,李茂全便命一旁的小太监们:“快给赵大人宽衣。”
“是。”
马上便有两个小太监上前来,抬手准备解赵灵白的衣物。
她见状忙客气地笑道:“李公公,我自己来吧,在家中习惯了自己宽衣。”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此刻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
李茂全也看出了她的紧张,却以为她是因慑于皇帝威严的缘故,当下体贴地道:“那赵大人请自便吧,这两个奴才我让他们在外间候着,大人若是有事只管唤一声。”
“好,多谢李公公。”
等到李茂全带着人退了出去,赵灵白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四周扫视了一圈儿,然后视线停留在眼前的龙榻上。
这张龙床很大,床宽约摸有一丈,是她寝房内的近两倍。
材质是上品的紫檀木,等闲人家不得使用的贵重之木。
床上的锦被看上去应当是浮光锦,瞧着光滑无比,又隐有暗纹浮动。
这样的一张床,睡上去想必是极为舒适的。
可是看在赵灵白眸中,却犹如长满荆棘的陷阱一般。
挣扎了半响,她最终还是只脱去了鞋袜,解了梁冠,合衣躺了上去。
双眸清亮地睁着,她看着头顶明黄色的帐顶,暗暗地在期待着两个时辰能快些过去。
她还要回家跟爹爹、娘亲还有哥哥一起过中秋节呢。
瞧着瞧着,她就感觉眼皮逐渐沉重起来。
不,不能睡……
她拼命说服着自己。
可是到底还是敌不过,昨夜本就没休息好,中午的那碗酒酿又加了些高纯度的白酒,她喝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只感觉浑身燥热得厉害。
秋日的午后,日头还是很毒。
萧邦将案前紧急的公文奏折批阅完毕,忽地就想到了被他赶去了休息的人。
心里想着,脚下便动了。
他起身,朝内殿走去。
到了殿门口,一眼便看到两个小太监站在那里,本来已经有些睡意,看到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皇……”两人忙要行礼,却被萧邦及时制止了。
他朝两人做了个“嘘”的动作,而后问道:“赵大人呢?”
“回皇上,赵大人正在安睡,奴才一刻钟前刚进去看过。”
萧邦点点头,“朕进去看看。”
又命李茂全道:“你带人在外头守着,没朕的吩咐,谁都不许进去。”
“奴才遵旨。”
进了门,绕过巨大的屏风,才走至了榻前。
萧邦站在床侧,看着正在熟睡的人。
解了梁冠,赵灵白一头青丝便尽数散落于枕间,她的头发又厚又密,
瞧着竟比女人的发质还要好。
许是有些热,被子被她掀开了一角,露出了绯色的官服。
萧邦微微皱眉,穿得这样多,也不嫌热么?
他忍不住坐在床边,一颗颗给她解颈侧的纽扣。
替赵灵白脱掉了外衣,搁于一侧龙门架上。
萧邦复又手撑着下颌,仔仔细细地看她。
似是凉快了些,睡着的人微微露出一抹笑意,瞧得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他觉得好像是被她传染了,竟然也开始觉得困倦,于是便脱去了龙袍,也翻身上床。
第004章 美梦
赵灵白这一觉睡得极好。
她做了一个美梦。
梦中,她的哥哥赵欺程一袭绯色官服,挺拔昂然。
而她,穿上了几年未碰的女装,着一袭湖绿色的衣裙,站在一个漂亮的湖边,欣赏着湖光美景,自由自在。
真好啊……
好得她都不愿意醒过来。
但是最终,她还是不得不醒了过来。
因为她感觉自己无法呼吸了。
她的唇被人堵住,完全呼吸不了新鲜的空气。
半梦半醒间,她蓦地睁开眼。
而后,她看到了一张俊颜在眼前放大。
凌厉的眉,笔直高挺的鼻梁,深邃的双眸,纯黑的瞳仁,长长的睫毛
……
这张脸,放眼整个大离,都再也找不出第二张来。
赵灵白一下子吓得魂飞魄散。
尤其是,她发现这张脸的主人正在舔舐她的唇时。
“皇……皇上……”她吓得牙齿都在打颤。
萧邦遗憾地叹息一声,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的唇,却并不从她的身上下去,依旧紧紧贴着她。
“爱白醒了?”他极黑的瞳仁盯着她,淡淡地道。
赵灵白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她看一眼头顶,方才想起来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心念电转间,她微微垂眸,小声道:“皇上可是要午休了?臣这便下去。”
说完,便轻轻地移动着身子,欲溜下床去。
但是萧邦岂容她得逞?
他双臂架在她两侧,并不如何用力,却将她的去路全都封死了。
“皇上……”赵灵白无奈,只好停了要下床的动作,偷偷用眼风瞥一眼他,见萧邦盯着自己的眸光灼灼,一下子心跳得都快蹦出来胸口了,她心中快速地想了一遍措词,方才小心翼翼地道:“请皇上允许臣下床吧。”
“呵~”萧邦轻笑,觉得她明明怕得要死却又强作镇定的模样甚是可爱,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道:“下床干什么?时辰还早呢。”
再次被轻薄,让赵灵白彻底傻眼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虽说外袍已经不见踪影,但是中衣还在身上,束胸也没有解开,不由稍稍放下心来。
然而对着萧邦的行为,想假作无视已经是不可能了。
她只好硬着头皮道:“皇上……皇上若是此刻有情致,可让李公公宣淑妃娘娘前来侍奉。”
当今皇上登基之后一直未立中宫,目前后宫里位份最高的,便是芝兰殿的淑妃江氏了。
萧邦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他伸指轻轻摩挲着她光滑的下颌,淡淡道:“有爱白在此侍奉即可。”
他的动作,配上他的俊美无俦的俊颜,倒也谈不上多轻浮。
可是,却绝对不该是一个皇帝对一个臣子做的。
赵灵白浑身一僵,她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小声提醒道:“可……臣是男子,怕是不能侍奉皇上。”
她这句话简直直踩萧邦的痛脚。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是男子了!
这也是他每次见到她最想发火的原因。
为何要是男子?
为何既已经是男子,还偏偏占据他的心神,让他心心念念?
可恶,当真可恶!
想到此处,萧邦忽然间起了坏心。
他蓦地张嘴,咬上她小巧的耳垂。
“嗯~”
赵灵白此生从被被人如此对待过,一下子便觉得一股电流从耳垂处涌向四肢百骸。
一下子,她的气息便乱了。
她惊惶害怕又不知所措地看着头顶上方的人,伸手轻轻推他,但是又
使不出力气,也不敢使力气。
明明是恶意戏弄她的,但是一触及她软软的身子,萧邦自己倒先按捺
不住起来。
吸允了一阵,放开她小巧的耳垂,萧邦意味深长地道:“谁说只有女
人才能侍奉朕?男人也是可以的。”
这句话如同上元夜的焰火般,在赵灵白耳中轰然炸开。
等到脑中那阵轰然巨响过去,她才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皇帝,大离的君主,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这吃惊的模样令萧邦龙心甚悦,他于是决定好心地给她科普一下。
“爱白平日可读过一些春宫册?”
“微臣……未曾读过。”
赵灵白仍旧没有回过神来,但是快速回答皇上的话已经成为了她三年来的习惯,即便处于震惊之中,仍旧是下意识的反应。
他就知道她没读过,不仅没读,看她方才承受他的吻那呼吸都不顺畅的样子,只怕都还未开过荤呢。
这一点还是很值得高兴的。
他不愿意她亲近过任何人。
他微微一笑,说不出的风姿卓然。
“那想必爱白不知道,男人与男人之间,也是可以欢好,共赴巫山云雨的。”
赵灵白就算再傻,也明白他说的是何意了!
她虽未读过春宫图,但是看一些话本时,也不乏有一些王孙公子宠幸娈童、有断袖之好的故事。
也知道除了男女之间的天地大伦,这男男之间也是颇多喜好之人的。
可是……
可是她不是赵欺程,不是男子啊!
这才是最可怕之处。
被萧邦捏过的地方,如滚烫的火在烧,赵灵白这一刻简直头皮发麻。
她浑身僵硬,想离开,离不了。
可是再待下去,一旦他脱掉她的衣服,发现了她的女儿身,那么她……以及她的亲人们,将必死无疑。
“皇上……”她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那是惊惧至极才会发出的音调。
“嗯?”萧邦薄唇微勾,目光慑人地看向她。
“臣……今日身子略有不适。”她咬唇道。
事到如今,她的脑中一团乱麻。
从来没有哪一刻,她比现在更后悔。
为何三年前要自作主张地替哥哥参加科举?
如果没有参加,哥哥只消再等几年,依旧可以青云直上,一展所长。
他们一家也不会如现在一般日日担惊受怕,谨小慎微。
想到此处,她的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都是她的错。
是她害人害己。
只是她一条命也就罢了,但是赵府满门可怎么办?
她的眼泪忽然便流了出来,萧邦本来还唇角带笑。
可是看着那刺眼的泪珠,他的唇瞬间就紧紧抿了起来。
一瞬间,他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为何这样戏弄她,也后悔明明已经忍了两年多了,为何今日又做了傻事。
他是心悦她,悦她的才情,悦她的性情。
可是,正因为喜欢,他才会苦苦克制。
任何一个正常的男子,都不能接受另一个男人的爱吧?
“朕累了,赵白退下吧。”他蓦地翻身,放开对她的禁锢,意兴阑珊地道。
第005章 休养
赵灵白刚一回府,家中的下人就道:“少爷,老爷和夫人在书房等您。”
“知道了。”她点点头,回到房中换下了朝服,着一身翠竹边的白色长袍,往书房而去。
甫一进门,家中的管家赵康就把书房的大门阖上,自觉地走到门外看守。
“白儿。”
穿着雍容的赵夫人走上前,一把拉住她,然后仔细地打量。
“听说皇上召见你了?”赵夫人的声音是掩饰不在的担忧。
她的身后,翰林院大学士、赵灵白的父亲赵章亦是脸色不豫地看着她。
经过午后的事,她其实也是害怕已极。
但是当着父母的面,她又不想让他们担忧。
“嗯,”她点点头,笑道:“没什么大事,皇上不过是问了几句话,然后让女儿陪他用膳。”
“用膳?”赵章闻言,眉峰紧皱,“好端端的,为何要让你侍奉?”
“这……”赵灵白想到午后在龙榻上的那一番荒唐,到底是难以启齿,只好打着掩饰道:“女儿也不知。”
看她那样子,赵章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来。
罢了,只要不是皇上发现了她女扮男装的事,其它的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于是道:“今天薛大夫看过了,说再过几日你哥哥就可以出门了,我看明天起你就告假在家,先别去上朝了。隔个几日,即便你跟程儿之间有些微小的不同,也可以借生病的借口来掩饰过去了。”
赵灵白闻言,不禁大喜。
本来她还在担忧明日的事,这下总算是放下心了。
当下也没有心思跟双亲说话了,笑道:“爹、娘,我先去看看哥哥。”
“去吧。”赵夫人摸摸她的头,慈爱地笑道。
赵府占地面积不大,赵欺程的澜苑位于府中的正北角,坐北朝南,采光好,四周又安静,适合病人休养。
赵灵白脚步轻快地走到门口,轻轻敲门,里面便传来“请进”的声音。
“哥哥。”她走进门,绕过前厅和屏风,走到赵欺程的榻前,脆生生地唤道。
在朝堂时,她是低调、谨小慎微的赵大人,在父母跟前时,她是听话懂事的好女儿。
只有在赵欺程面前,她可以无所顾忌,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她和赵欺程是同胞的龙凤胎,虽然同岁,但是赵欺程自来比她成熟稳重不少,从小到大,总是事事想着她,好吃的好玩的让着她,因此兄妹两人感情甚好。
“白儿。”赵欺程背靠在枕头上,笑着看她。
两个人虽然性别不同,但是脸却十分肖似。
不管是脸型,还是眼睛、鼻子、嘴,都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尤其是此刻赵灵白还是一身男子的装扮,眉形都是照着赵欺程的画的,因此两人间更是像了十成十。
若是不仔细分辨,绝难看出差别来。
这也是当初赵灵白胆敢冒名顶替哥哥去参加科举的原因。
她年幼时想要出门玩的时候,哥哥就经常替她做男装打扮,好几次回府时,都被府中下人错认成赵欺程。
看着扮成自己的妹妹,赵欺程心中满是柔情和歉疚。
“怎地今日回府那么晚?不是休假吗?”
“哦,临时有些事。”赵灵白道。
她不想再这个话题上再多提,忙转了话题,笑道:“哥哥,爹说你的病要大好了?”
“是,”赵欺程颔首,微微笑道:“这些年辛苦你了,是哥哥不好,不仅没能护佑你,还让你成日担惊受怕。”
“哥哥怎地又说这些话了?我早就说过了,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看着妹妹娇笑着撒娇的样子,赵欺程不由一阵感慨。
“再过一个月,你就十七了,别的姑娘如同你这般年纪,都已经做了娘亲了,是哥哥耽误了你。”
赵灵白闻言,略有些脸红,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道:“哥哥别说我了,你也快早些娶个嫂嫂进门吧,我看薛姐姐就很不错。”
她一说起薛紫赵,便换成赵欺程不好意思了。
他不自在地轻斥道:“你小姑娘家瞎说什么呢!”
“我哪有瞎说了?薛姐姐长得美,又是出自神医世家,性子也好,我是极喜欢的,爹和娘也十分敬重她,哥哥你若是能娶她进来,那是我们赵府的福气。”
赵灵白话落,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咳嗽声。
兄妹两人回头,只见是薛紫赵端着一碗药进来。
许是听到了赵灵白刚才的话,她的脸相校平日有些红,眼神都不敢与赵欺程相接触。
“薛姐姐,”赵灵白跟她点头致意,笑问:“到哥哥服药的时间了?那我先出去了,你们两个慢慢聊。”
说完,不等赵欺程出声,便笑着出去了,还不忘给他们两人把门掩上。
没多久便入了夜,因今日是中秋,赵府的一家四口俱是准时来到了饭厅。
考虑到赵欺程的身子,今日的饮食都极为清淡,不过众人都兴致不错,吃完了饭,又在院中赏了会儿月,这才各自散了。
折腾一天回到自己的清苑,贴身丫环兰馨早已经贴心的给赵灵白备好了热水,供她沐浴。
和旁的官家小姐不同,赵灵白自懂事时起,就不喜欢将自己的身子暴露于人前。
所以每次沐浴时,兰馨都是在外边伺候,将空间留给她。
褪去了全身衣服,赵灵白抬起玉足,步入洒满了花瓣的热水里。
“那想必爱白不知道,男人与男人之间,也是可以欢好,共赴巫山云雨的。”
一想到萧邦灼灼的双眸,还有他势在必得的语气,忽然间,赵灵白在热水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第006章 春梅传
第二日,赵灵白便告了假。
因赵章同在翰林院任职,又是她的上上级,于是请假的折子便由他带了去。
习惯了每日天未亮就起床上朝,陡然间闲下来,一瞬间倒有些无所事事了。
她不敢溜出门,因为害怕遇见熟人。
可是待在家里又实在无聊透了。
想来想去,她干脆去了书房。
赵府书房的藏书,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
她虽从小看到大,但也许有遗漏的。
因为父亲上朝去了,哥哥赵欺程又在房中,故而偌大的书房里一个人也无。
赵灵白在一排排书架中翻着,四书、五经、大离历朝历代的正史、野史,几乎每一本她都看过了。
翻了一阵,她正有些失望之际,却忽然看到书架最高的一层有个黑色的匣子。
因为位置高,颜色又深,先前她倒是从未注意过。
一时她搬了椅子垫脚,折腾了半响,总算是把那个匣子拿下来了。
出乎她的意料,匣子外边十分干净,一丝灰尘也无,看来是常有人擦拭的缘故。
她好奇地搬到一旁的书案上打开,然后拿出里面的一迭藏书来。
“爹怎么把它放得这么高?”她暗暗埋怨道。
里面的册子有数十本,看外表跟平日里读的一些野史的册子也没有区别。
她随手翻开一本名唤《春梅传》的,兴致勃勃地读着。
这本是讲一个官家小姐春梅,爱上了自家的小厮铁柱,前面几页还算是正常,可是翻着翻着,赵灵白就发现这书跟自己平日里看的那些话本子不同之处了。
只见书上写道:
那一日,家中众人均外出,那春梅因为思念铁柱,便令丫环去将之唤来。
待铁柱来之后,春梅屏退众人,将房门紧闭。
“冤家,想死奴家了。”春梅一把抓住铁柱的臂膀,媚眼含春。
“小* 货。”铁柱扑到春梅身上,对着她香甜的小嘴儿便亲了起来。
一时春梅的香闺内便响起了啧啧的亲嘴声。看到这里,赵灵白已经羞得面色绯红,又惊讶得睁大了清眸。
原来不是野史,而是一本艳情小说。
整本书不仅通篇都是春梅和铁柱的情事,每隔几页甚至还配了香艳的图。
书房中寂静无人,可是赵灵白却看得脸红心跳。
她又翻开另一本。
这本更加不得了,直接就是一本春宫图册,上面画着男女欢好的各种姿势。
而画中的背景,既有在闺房内的,也有在书房的、花园的、草地的、甚至还有水中……
看着看着,忽然间门外传来兰馨的敲门声。
“小姐,该用午膳了。”
“哦,你让他们端去我房中吧。”赵灵白忙道。
待兰馨离开了,她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而后将几本册子都包好,又将匣子放回原处。
回到清苑,赵灵白吃完了午膳,便跟兰馨道:“我乏了,想躺一会儿,你去外头守着吧,别放人进来了。”
“是,小姐。”
兰馨于是命小丫环将碗筷撤了,又服侍她漱了口,到床上躺下。
等到门被关上,赵灵白忙起身将门反锁了,这才走到枕下拿出那一堆小册子来。
初初看了两本,她都是有些好奇的心思。
毕竟每次看话本子或是听戏,总是到了新人洞房花烛,便宣告结局了。
又或者是说洞房花烛之后生了一个麟子,高中状元云云。
但是洞房花烛当天发生了什么,总是一语带过。
赵灵白看着看着,总算是慢慢明白过来了。
原来,男女间巫山云雨的事是这样的。
她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摸索起来。
几日匆匆而过。
这几天来,赵灵白每日都清闲在家,早上去赵夫人房中问安,然后陪着一道用早膳。
之后再去赵欺程房中,陪他说着话。
尤其是重点讲朝中一些打过交道的同僚情况,虽然这些三年来她日日都会跟兄长讲,但是眼看着他距离入朝一日近似一日,赵灵白还是有些微的担忧。
上午讲完话,赵欺程便要休息了,而赵灵白便回到房中用午膳。
再之后,她便以睡午觉为名,将自己锁在房中看那些小册子。
几日来,她已经将那些都翻光了,甚至是倒背如流。
在看的过程中,她不仅明白了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甚至还知晓了男人间是如何欢好的。
每看到男春宫,赵灵白眼前总会浮现出萧邦的脸,于是便霎时从情欲中清醒而来。
却说这一日,她去到兄长房中,见赵欺程精神甚好的起了床,不仅如此,他还拿出一个包袱,跟她笑道:“这是我托薛大夫在京中的静雅轩给你制的新裙,回去换上试试,看喜不喜欢。”
再过两日就是他该上朝的日子了,也意味着他心爱的妹妹可以恢复女装示人了。
他希望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嫁与这大离最好的男儿。
赵灵白没想到兄长这般细心,顿时双眸弯弯,笑得如同月牙儿一般。
“赵赵哥哥,我这便去试试。”
说着,她便拿了衣物,匆匆回清苑。
另一边,赵章在御书房参与议事完毕,正要跟众臣一起告退回府,却被皇帝唤住了。
“赵爱卿。”
“皇上,”赵章忙垂手:“不知您还有何事吩咐?”
赵章入朝为官已有几十载,是两朝老臣了,对着他,萧邦素来是极为客气的。
他含笑道:“不知府上公子病情如何了?”
听到圣上问询赵欺程,赵章心里打了个突,忙回道:“赵皇上关爱,犬子已经大好了,再过几日便可上朝复职了。”
“唔。”萧邦微微颔首,眸中若有所思。
自那日中秋之后,至今已经九日了,这九日来每天早朝上赵灵白的位置都空在那里,虽是在队伍的最末,但他却偏偏能一眼便瞧见。
最初,他是震怒的,想着是不是因为他那日的话,赵灵白害怕了,故意躲着他。
可是时日一久,他又开始担忧起来。
难道,是真的病了?
这几年来从未见她因病告过假,怎地这次如此严重?
想到这里,他真的是寝食难安。
好不容易等到今日朝政没那么忙了,他便亟不可待地想跟赵章问一下情况。
可是,瞧着赵章那面上担忧的样子,他反倒是更担心了。
于是他站起身来,淡淡道:“赵爱白在此稍候片刻。”
说着,便进了内殿。
过了半刻钟,萧邦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极为寻常的便服了。
“朕今日随爱白去府上瞧瞧赵欺程去。”
他说着,又问道:“李茂全,人到了吗?”
“回皇上,杜大人已经侯在外头了。”
“好,这便走吧。”
直到萧邦抬步往外走,赵章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走到殿外,他看一眼等在那里的太医院的院首杜若,心中不由暗暗叫苦。
好端端的,皇上怎么想着要去他府上了?
这可怎么办?
万一看到程儿,穿帮了怎么办?
可是,有杜若跟着,又不能再让白儿冒充了,不然他一把脉,就能分辨出她是个女子了。
想到这里,赵章心中惴惴。
有心想派人去府中通风报信,奈何又跟皇帝及杜若同乘一辆马车,寻不到时机。
马车很快便到了赵府,下了车,赵章垂手在一侧,等着萧邦下来。
“老爷。”门口的下人见了赵章,恭敬地行礼。
“嗯。”赵章随意地摆了摆手,心思混乱。
“皇上,”他站在萧邦斜上方引路,同时陪笑道:“臣带您去前厅稍候,然后让犬子来与您请安。”
“不妥,”萧邦摇摇头,笑道:“既然他病着,怎还有让他起来的缘故,爱白尽管前头带路,直去欺程院中便可,切不可兴师动众。”
“是。”闻言,赵章只好放弃了原本的想法,忐忑不安地领着他往澜苑行去。
几人一道进了门,还没绕过屏风,赵章就朝内喊道:“程儿,今天可好些了?皇上亲自入府来看你了。”
他这话声音不大,但是已经足够叫里边的人听清了。
而此刻,房内仅赵欺程和薛紫赵两人。
听见外头的话,赵欺程面色一变,马上看向薛氏。
两个人俱是震惊无比,没有料到皇帝会此时此刻过来。
但是现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薛紫赵忙搀扶赵欺程起来,两人下地跪好。
“微臣/民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脚步声,两人齐齐磕头行礼。
终于见到了思念了数日的人,尽管只是跪在地上的一道身影,却已经足够让萧邦激动了。
但碍于在场的人太多,他也不便于太过热情。
于是径自走到房内上首的椅上落了座,方道:“平身吧。”
“赵皇上。”
得了他的批准,薛紫赵这才忙扶着赵欺程起来。
这不是赵欺程第一次见萧邦了,幼年宫中有宴会时,他也曾远远地见过一面,彼时对方还是太子,周边围了层层宫人,说是万众簇拥都不为过。
但除此之外,也并无别的面圣机会了。
然而此刻,他须得表现出两人已经认识了三年的样子。
于是他躬身先开口道:“微臣卑贱之躯,得皇上亲自探望,实乃诚惶诚恐。”
他话落,萧邦却未答话,而是手撑着下颌,淡淡地瞧着他。
几日不见,他似乎变了一些。
胡须长了出来,脸色也苍白了一些,还有声音,也不如往日那般清亮了,微微有些低沉。
看样子的确是病得不轻。
只是他身旁的那个女子,跟他之间的动作委实亲密了些。
萧邦扫一眼薛紫赵,问赵章道:“这位是?”
“回禀皇上,这是犬子的主治大夫薛姑娘,这些日子犬子病重,多亏有薛姑娘高超医术,这才日渐好转。”
“薛姓?可是江湖上的神医世家薛家?”萧邦问。
“皇上广博,薛姑娘正是薛家这一代传人。”赵章道。
“唔。”
既是大夫,那便不可以普通的女子视之了。
于是他跟一直侍在一侧的杜若道:“杜白,虽说有神医世家的传人,但是你既已来了,不妨依旧给赵大人瞧上一瞧。”
“臣遵旨。”
第007章 脸色大变
杜若领命,请赵欺程坐于桌边,伸指给他认真把起脉来。
赵章在一旁瞧着,简直心惊肉跳。
他忍不住看一眼薛紫赵,在接触到对方投来的安抚的眼神后,才稍稍缓和了些。
片刻后,杜若松开赵欺程的手,走至萧邦面前躬身回话道:“回皇上,赵大人的确顽疾缠身,不过从脉象上看,他的病症诊疗得当,不出几日,应当便大好了。”
他话落,赵氏父子及薛紫赵均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听见赵欺程无大恙,萧邦也甚为高兴。
不过看着这满屋成堆的人,他感觉实在是说话不便。
于是挥手道:“你们且去外边候着吧,朕再跟赵白说点事。”
“是。”众人于是均躬身退出。
绕过屏风走至外堂,还没出清苑,忽听门外廊上一人笑道:“哥哥,我换好了,你快瞧瞧。”
是一道极为悦耳动听的声音。
然而,听见声音的人,却同时脸色大变。
“胡闹!”赵章当先一步冲出门外,朝穿着一身绿衣的赵灵白怒斥道:“你哥哥正病着,你怎地还来此处扰他?”
“爹?”赵灵白尚未明白发生了何事,她几年未着女装了,正十分高
兴,见着赵大学士,忍不住提起裙裾微微转了一个圈,而后笑道:“这是哥哥送给我的,好看么?”
自然是好看的。
可是,现在哪里是能说这个的时候?
赵章心中着急,对着女儿也没什么好脸色。
他脸色骤沉,厉声道:“为父方才说的话你没听见么?快回去!”
“爹,您怎么了?”赵灵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恰在此时,李茂全听了片刻,也走了出来。
他想着他们父女吵架便吵架,但是影响了皇上和赵大人谈心便不好了。
正想着劝他们换个地方,然而一看到赵灵白的脸,便一下子把要说的话都忘在了脑后。
“这……”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身女装的赵灵白,“赵……赵大人?”
他说完,又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想说明明青天白日的,怎么倒像见鬼了?
这边,赵灵白的震惊不比他小。
看到李茂全的一瞬间,她立马便明白了爹爹为何对她如此疾言厉色。
她下意识地便要脱出喊一句“李公公”,然后话到唇边,她迅速地反应了过来,忙朝李茂全行了个敛衽礼,而后朝赵章撒娇道:“爹,原来是有客人来了,您怎么不早说?那女儿这便先回房了。”
说着,也等不及赵章答应了,便忙带着丫环兰馨逃也似地往外跑。
等到女儿一走,赵章忙朝李茂全笑道:“叫公公见笑了,这是赵某的女儿,跟犬子乃是龙凤胎,她一直足不出户地在家里,被我夫人宠得没上没下惯了,刚刚冲撞了公公,您别见怪。”
赵章这么一说,李茂全才明白过来。
“哦,龙凤胎啊?难怪这般像!”
说完,他又笑道:“赵大人,您可真是好福气啊。”
“是。”赵章强笑着回应。
却说外头闹出了这一番的动静,但是里面倒是十分安静。
萧邦离了椅子,踱步在房中走了一圈儿,而后朝赵欺程笑道:“赵白,你这屋子布置得倒甚是雅致。”
赵欺程此刻其实心中紧张极了,虽然赵章与赵灵白都在他面前说了皇帝的性情、喜好,但是他还是不敢说话、不敢动作,怕有丝毫的出错。
此刻听见萧邦的话,他忙道:“多谢皇上夸赞。”
萧邦总感觉今日赵欺程在他跟前比往日多了一份疏离感,他想了想,以为他还在为那日的事情生气,于是道:“朕那日的话,爱白千万莫放在心上。”
那日的话?
这话听得赵欺程云里雾里。
按理说朝中发生了任何事,妹妹都是一五一十讲给了他听的。
怎么此刻他却不懂皇帝的意思呢?
还不待他想明白,只见萧邦轻轻抚着窗前的一盆兰草,淡笑道:“君子不强人所难,爱白既不愿,朕今后自会断了念想。”
说完,他又看一眼垂手站在那里的赵欺程,想从他面上看出一丝一毫的难过。
但他失望了。
听完他的话,赵欺程只是微微有些疑惑,但是很快便露出更加恭敬的表情,低头恭声道:“微臣遵旨。”
一下子索然无味,萧邦淡淡道:“爱白好生歇着吧,盼早归朝堂。”
“臣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赵欺程忙跪下磕头拜送。
萧邦出了清苑,赵章自是各种挽留,想请他在府中用膳。
然而他此刻委实情绪不佳,挂在心上的人谨守着君臣之礼,对他没有丝毫的意思,他是有苦难言,又不能为外人道,却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思?自然是直接推拒了。
直到送他出了府门,赵章这才收了一直的强颜欢笑,忙令下人将府门紧闭,而后匆匆走至赵欺程的清苑。
到了那里,人都聚齐了。
除了赵欺程,还有赵夫人、赵灵白。
“程儿,刚才没露馅吧?”赵章问道。
赵欺程摇摇头。
“爹,皇上怎么忽然来了?”赵灵白问。
“哎,我也不知他怎么忽然来了兴致。”
赵章说完,总觉得哪里不对。
于是盯着女儿,沉声道:“白儿,你老实跟为父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本朝皇帝是明君,的确曾探望过病重的臣子。
但那臣子是三朝元老,七十多岁的人了。
而赵灵白假扮的赵欺程,不过是小小的六品翰林院侍读。
怎么想都是说不过去的。
赵章话落,赵欺程也看着妹妹,神色凝重地道:“白儿,方才皇上跟我说,‘君子不强人所难,爱白既不愿,朕今后自会断了念想。’他这话,你可知是何意?”
宛如一滴水溅入了滚烫的油锅,赵欺程这句话一说完,赵章和赵夫人瞬间更加吃惊起来。
“白儿,”赵夫人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惊慌中眸中已经带了泪,她颤声道:“皇上……皇上已经发现你的身份了?”
“娘,不是的。”
没想到她苦苦藏着的隐秘,没想到还是被家人知晓了。
赵灵白尴尬地道:“皇上以为女儿是男子,对我……对我有龙阳之好。”
房内一下子静了一瞬。
很快,赵欺程便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第008章 欺君之罪
萧邦对赵灵白有特殊情感一事被众人知道的最终结果就是:赵学士和赵夫人准备尽快把女儿的婚事定下。
现在的情况是,皇上对她有心,但是碍于她男子的身份而苦苦压抑。
万一将来某日皇上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届时赵氏的罪责就难逃了。
欺君之罪上再加一罪,下场可想可知。
只有让她出嫁,让赵欺程重回翰林院述职,让皇上确定自己喜欢的人的的确确是一个男子,这才有可能真如他所言的逐渐断了念想。
那样,赵灵白和赵府众人才能真正的平安。
对于爹娘的决定,赵欺程也是赞同的。
他是男人,让他面对皇上,他并不害怕。
可是妹妹是女子,还是一直被他捧在手心里宠爱着长大的,怎么能进
入皇宫那种地方?
他不愿意她卷入深宫的争斗,去与那么多女人抢同一个男子。
凭赵氏的家世,给她许一个品性好的世家公子不是难事。
爹娘和哥哥都是一样的决定,赵灵白拗不过,便只得随他们去了。
于是,赵府便开始四处张罗了。
每日里,都有京中的红娘 们上门,她们拿了赵灵白的生辰八字,又见了她的相貌,一番夸赞后,便又去了别府,相适龄的世家公子。
这种感觉让赵灵白极为不舒服,她感觉自己如同市集里的货物般任人挑拣。
又忍了几日,她实在是在家中待不住了,便如同往常一般,偷偷穿了男装溜出门。
到了常去的酒楼,赵灵白听了一出话本子,是往日听过无数遍的《长恨歌》,讲的是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只觉得甚是无聊。
待那说书的快要讲完,赵灵白招手喊来店伙计,扔了锭银子过去,“让那先生下个故事讲些本朝的,最好讲些我朝将士们的威武事迹。”
伙计拿了银子,自然将事情办得妥帖漂亮。
很快,说书先生便开始讲起北地的事了。
他讲到威武将军带领北地军民齐心抗敌,重挫胡人时,酒楼上下霍地爆发起连串的掌声。
赵灵白也听得激情澎湃,伸出手大力鼓掌。
拍了一阵,刚把手松开,忽地一旁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道:“这威武将军当真是少年英才!”
“不错,我大离有此良将,何愁胡虏不灭?”
赵灵白下意识地接口,满口赞叹。
然而,刚刚话落,她忽然感觉这声音甚为熟悉,似乎就在哪里听过一般。
她于是收回投递在楼下戏台上的视线,转过身来。
这一看,她正在剥松子的动作立时便顿住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皇上!
他怎么在这里?
只见大离的君主穿着一身袭暗蓝色的袍衫,通体素雅,上面没有常见的团云和蝙蝠图案,只在襟边和袖口锈了金丝暗纹,配上腰间的赭色腰带,晶莹剔透的白玉蟠龙玉佩,整个人低调又贵气。
赵灵白乍然见到他,下意识便是想逃。
可是脚还没动作,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此刻穿的是男装。
这也意味着,此刻在皇帝眼中,她不是赵灵白,而是哥哥赵欺程。
看来,是逃不成了。
赵灵白哀哀地在心底无声叹气。
她正要站起身来行礼,却被萧邦抬手止住了。
他闲适地落了座,马上,跟在一旁同样身着便服的李茂全便上前来给他洗了一遍杯子,而后沏了茶。
“赵大人喜欢听说书?”萧邦品了一口茶,淡淡地问她。
“回皇……回黄公子,在下的确喜欢。”赵灵白硬着头皮作答。
“旁的人来听说书,都是爱点一出才子佳人的故事,赵大人的喜好倒是特别。”
萧邦边说着,边把目光投向楼下。
这……
赵灵白见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中忐忑,实在不知他此刻是什么意思。
略微沉吟了片刻,她方回道:“我在翰林院中时,常看到一些关于北地战事的奏折。窃以为,虽大离的太平盛世得益于当今皇上的励精图治,但亦有边疆将士们冒着风霜戍守的一份功劳,让说书先生多讲一些将士们的英雄事迹,是希望可藉此让百姓们知道太平日子的来之不易,更加忠君爱国。”
她这些话是心底话,虽然没忘顺道拍下萧邦的马屁,但到底是她僭越了,不知皇上听了是否会责罚于她?
正忐忑不安间,却见萧邦原本淡然的双眸忽然变得黯沉,深邃难懂。
他直盯盯地看着她,过了片刻,薄唇淡淡掀起,道:“赵白之见识,远超朝中众人矣。”
赵灵白这才松了口气,看起来是没生气了,于是忙道:“不过是愚见罢了,让黄公子见笑了。”
“行了,别拘着了,好好听故事吧。”
“是。”
于是二人便不再讲话,只专心听着。
赵灵白圆睁着凤眸看着楼下,萧邦却微微眯眼瞧着她。
其实,这些时日他心情甚为不好。
对于“赵欺程”的心思,连他自己都快捉摸不透了。
当初他察觉自己动情之时,为了不令天下万民诟病,自己先选择远离。
之后,又是他控制不住,差点便在御书房内殿要了“他”。
然而,随着赵欺程再次回朝,他又感觉哪里不对劲了。
明明还是那个人,出口成章,仪态从容。
但有些时候,他又觉得对方变得十分陌生。
总归是与先前不一样了。
可是眼下看来,这个人还是老样子。
眼神澄澈、忠心为国。
面对他,有着常人面圣时的本能惧怕,但是更多时候,又是无畏的。
这样的她,让萧邦龙心甚悦。
又过了半刻钟,那说书先生讲到故事的尾声了。
赵灵白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正准备打赏,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不待她反应过来之际,耳畔已传来李茂全的急呼声。
“公子小心!”
赵灵白蓦地回头,只见原本热闹的酒楼忽然间涌出了二十余个黑衣人,这些人全都用黑布蒙着面,一个个手里拿着长剑,与另外一群衣着普通的客人缠斗在一起。
只瞧了一眼,她便认出了这些宾客是由大内侍卫乔装的。
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的赵灵白,一下子吓得脸色有些白。
是刺客!
从他们移动的方向来看,他们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她旁边的大离皇帝萧邦。
黑衣刺客显见得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
他们一个个出手狠辣,没多久,就有好几个侍卫支撑不住,被当场一击毙命。
眼见己方落入下风,萧邦与李茂全很快便也加入了对敌中。
赵灵白也是此刻才知,原来大离皇帝和大内总管,居然都是会武的,而且武艺还不弱!
就在她紧张地攥着衣袖旁观之际,忽然间,一柄冷箭自远处射来,眼看着下一刻便要刺中她。
打斗中的萧邦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一变。
“小心!”
话落,他已经飞快地扑了过来,用身体挡住了那支箭。
利刃刺入皮肉的“噗嗤”声让赵灵白乍然惊醒。
睁眸看过去,只见萧邦的右腹一片暗红,鲜血正汩汩地从那处流出来。
她一下子吓得手足发凉!
他受伤了。
堂堂的大离天子,居然为救她这么一个普通女子而受伤。
第009章 受伤
见萧邦受伤,激战中的李茂全马上召集众多侍卫*出一条安全的出路来。
“外头有马,公子,你们快走!”他朝两人喊道。
被他一吼,赵灵白也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了过来。
她再不迟疑,忙上前扶住萧邦,两人一起朝着门外奔去。
外头果然停了两匹好马,赵灵白是不会骑马的,便任由萧邦抱着自己上了其中一匹。
见萧邦双腿一夹马腹便要驾离,她忙唤道:“等等!”
话落,她抢过萧邦的剑来干净利落地将另外一匹马缰绳斩断,又狠狠一脚踢在马臀上,促使那马吃痛狂奔。
一旁,萧邦瞬间了然她的动作,面露赞赏之色。
两个人这才驱马疾驰,一直骑了有半个时辰,直到出了城,驶入了一片京中近郊的山林,萧邦抱着赵灵白下了马,捡了片草地坐下休息。
一下马,赵灵白看着萧邦那袍衫上一大片血迹,就急得快哭了出来。
“皇上,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朕无碍,赵白不必担忧。”
腹部的伤处的确很痛,然而自幼年被封为太子起,从小到大,他不知遇过多少次的阴谋诡计、明枪暗箭,这一次,也并非有多么特殊。
他靠在树干上,四处扫视了一圈,而后指着不远处草丛中的一株野草,跟赵灵白道:“那个草药可以止血,你去四周采一些回来。”
“是。”
一时赵灵白采了一堆草药回来,按照他说的嚼碎了,又解去他的袍衫、里衣,直到他的上身完全裸露出来。
还没来得及害羞,赵灵白先被那一片刺目的鲜血染红了眼眶。
那只短箭,已经大半射入了萧邦的右腹,只有短短的一截露在外头。
伤口的四周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瞧着骇人无比。
“皇上,您是万金之躯,臣命如草芥,您怎能以身犯险来救微臣呢?”赵灵白哽咽道。
眼前的人儿,凤眸微红,语音颤抖,又是自责又是愧悔,那盈盈欲泣的模样,让萧邦看得喉咙都紧了起来。
他一下子觉得,能得她如此担忧,今天受的这伤是值了!
他深吸一口气,云淡风轻地笑道:“即便是普通的百姓在朕眼前遇险,朕亦会相救的。更何况,是赵白。”
赵白、赵白……
明明是以往听了两三年的名字,每次听到时,都只有惧怕与惶恐。
而是此刻,赵灵白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如同擂鼓一般在震个不停。
这心跳的感觉,分明不是害怕,而是……心动。
“皇上……”她微微咬唇,垂首不敢看他,只露出一截红透的脖颈,在暮色中如晚霞般醉人。
明明是个男子,可是此刻她做出这般类似于女子般害羞的情态来,萧邦竟也不觉得违和,只觉得甚美。
一时心旌摇曳,萧邦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白嫩的脸颊。
然而,手甫一动作,便是一阵剧痛传来,他不由得轻哼一声。
“皇上,您怎么了?”
赵灵白大急,忙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担忧地看着他。
“没事,”萧邦薄唇绽出一缕笑意,指着地上的长剑,跟她道:“把剑递给我,然后你转过身去。”
赵灵白闻言,不知他要干什么,
却也只能依言将沾染了鲜血的宝剑递给他。
背对着他,赵灵白看不到他的动作。
可是,随着他一声声忍痛的闷哼声,还有利刃入体的声音传来,她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了。
他是在取体内的箭头!
他可是皇帝啊!
便是普通人,受了这样重的伤都要找大夫,还要上麻药的。
可是他却就这么生生地忍着。
赵灵白的眼眶又湿了,不敢让萧邦看见,她忙抬袖快速地拭去。
又过了片刻,萧邦唤道:“好了,爱白给朕包扎一下伤口吧。”
赵灵白得了令,这才转过身来。
一瞥之下,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只见萧邦的腹部比之方才她见到的,伤口又更加深了,此刻,那里正在不断流着鲜血,将他的长裤都浸透。
赵灵白强自镇定心神给他上了药,等到血止住了,又脱去自己的外衣撕成长条给他包扎伤口,细心地打了结。
忙完这一切,她已经出了一身薄汗,而萧邦也感觉浑身上下也十分地酸,又有些热。
他于是跟赵灵白道:“朕先睡一会儿,你待在这里莫怕,有事就把朕唤醒。”
说完,他便阖上了眼。
余下赵灵白,收拾着他的血衣,坐在一侧焦急难安。
直到现在,她方有空理清思绪。
不过是出门透透气,怎么就偏巧遇上皇上和刺客了呢?
而且,他还为了救她受了伤。
她不敢想,假如方才那支箭是射向她的,那她此刻焉有命在?
就这么守着萧邦,一直从黄昏坐到了天黑。
入了夜,秋日的山中是十分冷的。
而且他们这处还靠河,冷风从河面吹来,脱去了外衣的赵灵白冻得浑身都在发抖。
她于是忙去摸萧邦手背,生怕他着凉了。
但是一摸之下,却被他身上滚烫的温度吓了一大跳。
怎地这般烫?
她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所及一片灼热,与她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怎么办?本来就受伤,再这么烧下去,万一伤口发炎感染可如何是好?
“皇上……”赵灵白轻轻唤他。
然而,萧邦却是双眸紧闭,薄唇苍白,身上不停流汗。
他大概是烧得厉害了,没过多久便开始撕扯自己的衣物,口中喃喃叫着“热”。
赵灵白见状,忙帮他褪去多余的衣物,只余一件衬裤。
可是,即便如此,他身上的温度依旧没有降下来。
赵灵白焦急地瞧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跑向河边。
冷月下,河面泛着粼光,河里则黑漆漆的,似是睡着猛兽。
赵灵白咬了咬唇,脱去了鞋袜蹚进了河里。
“嘶~”
刺骨的冰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冻得牙齿都在打颤。
她强忍着冰冷与恐惧,将身体沉入河中。
直到感觉全身都冰了下来,就连头发丝都湿透了,这才从河中起来,走至萧邦身旁。
“皇上,冒犯了。”她看一眼因为高烧眉心拧成一团的萧邦,小声道。
说完这句,她就躺进了萧邦怀中,将他的四肢都缠在自己身上。
第010章 做梦
赵灵白一靠近,高烧中的萧邦便宛如在沙漠中渴了许久的旅人,一下子便抱住她,宽阔的胸膛紧紧贴着她冰凉的后背,长长的腿亦缠着她的双腿。
真舒服啊
他发出满足的喟叹。
全身的灼热因为赵灵白身上的冰凉得到了暂时性的缓解,但是口中却越来越渴了。
于是,萧邦微微眯起双眸,对准赵灵白那一处嫣红吻了下去。
她的唇冰凉又甘甜,他本来只是下意识地贴近,然而一触上,却舍不得放了。
紧接着,他的吻又落在了她修长的脖颈上。
萧邦吻着吻着……
等等!
这是什么?
怎么这么大、这么软?
他霍然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从她的湿漉漉的长发,到她洁白如玉的双眸。
“赵白?”萧邦迟疑地唤她,“你怎么变成了女人?朕不是在做梦吧?”
他的眸光因为高烧更显得清亮,此刻,赵灵白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剪影。
看着他惊讶的模样,赵灵白吃吃一笑,“是的,皇上,这是一个梦,微臣此刻在您的梦中。”
就放纵这一次吧。
反正,她马上便要嫁人了。
自此以后,山高水远,再难与君相见了。
为什么,她爱上他的时机这么晚?
如果早一点,在她还没有假扮成哥哥,只是赵府小姐的时候相遇,那么他们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丝可能?
假如今生注定不能在一起,那么今晚,她愿意以一个女人的身份,为他绽放,去报答他的情意。
──即便,是在他以为的梦中。
看过了那些香艳的话本子,又发觉了自己的感情,赵灵白便格外主动。
“皇上,”她瞧着他,美目含情,柔媚笑道:“您发烧了,臣为您降温。”
说着,她俯下身去,慢慢地亲吻着萧邦滚烫的胸膛。
这个人,这个身体,从今以后都再见不到了。
一想到这点,赵灵白的眼眶便发酸。
亲吻他的动作,亦格外热烈。
她吻他的喉结,那里,不仅会发出令百官为之震慑的指令,也常满含情意地唤她一声“赵白”。
接着,是他的胸膛。
原本以为,身为大离至尊,他该自小养尊处优,却未料到,除了右腹处的伤口,他光裸的上身还有大大小小数十道的陈旧伤痕,有些赵灵白能认出是刀剑伤,有的她也分不清。
“皇上,”她轻抚他胸前一处较为明显的旧疤,心疼地问:“这里是怎么伤的?”
“唔,那里啊,是朕被立为太子那年所伤。”
“疼吗?”
“过去太久,朕早忘了。”萧邦道。
还有此刻她的整个人,月色下,赵灵白浑身湿透,束胸和衬裤都紧紧贴在身上,若隐若现,勾勒出世间最曼妙的曲线。萧邦一下子气血上涌,他轻巧一个动作,便反客为主,将赵灵白按压在身下。
第011章 皇上恕罪
翌日。
晨光微明,金乌从地平线缓缓升起,霞光洒满大地,凉风带来树叶的清香。
赵灵白青丝如海藻般铺满整片草地,在朝霞下,她浑身洁白,周身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光晕,犹如下凡的仙子。
“皇上、皇上……”
谁在旁边说话?
“住口!”睡梦中,萧邦厉声斥道。
李茂全身子一僵,马上颤栗着跪下,“皇上,奴才救驾来迟,请您恕罪!”
他一跪,身后跟着的一众大内侍卫,亦整齐划一地随之一道跪下。
“请皇上恕罪!”
震天的声音,惊得林中的鸟儿齐齐扑簌簌地飞远,逃离这危险之地。
而萧邦也终于被扰得从春梦中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一双凤目,先淡淡地在李茂全等人身上扫过,继而又看一圈四周,随后,薄唇微抿,不悦地问道:“赵白呢?她人在何处?”
“回皇上,赵大人此刻已经回府了。”
“回府?”萧邦眸光如刃,冷声道:“她竟敢将朕抛在这里,自己独自回府?”
李茂全被他的语气吓得一抖,忙颤声回道:“皇上,赵大人因见您伤势严重,这才深夜下山给在京中搜查的奴才送信的,本来她是要随奴才一道来的,可是,刚一指明方向,她便晕了过去。奴才无法,只好先派人送她回赵府了。”
闻言,萧邦的怒气这才散去。
可是紧接着,他又蹙眉道:“你说她晕倒了?快,给朕备马,马上去赵府。”
一定是他昨夜动作太大、伤着她了。
“皇上,您身受重伤,咱们还是先回宫吧。”李德全忙劝道,“何况,那批刺客的幕后之人还没抓到呢,如今京中实在危险。”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萧邦。
的确,那些刺客胆敢在京中最大的酒楼行刺,那么肯定还有后招。
他倘若此刻去赵府,只会给她带来危险,也会曝露自己的软肋。
这般一想,萧邦便淡淡道:“回宫!”
因为被刺一事李茂全已经暗中将消息压了下来,所以回去时,阵仗倒也不十分大。
然而为了安全起见,这次在马车四周安排的侍卫和暗卫加起来是昨日的几倍有余。
时辰还早,宽阔的街肆上并无太多的行人,只有一些卖早点的铺子开了门。
马车辘辘,转过了朱雀大道,自赵府跟前驶过,又一直朝着皇宫朱墙的方向而去。
直到车辆走远,赵灵白这才自门前的石狮子背后闪身出来,怔怔地看着消失在街角的马车背影。
“小姐,我们进去吧。”一旁的兰馨道。
赵灵白点点头,折腾了一晚,她此刻一丝力气也无,便靠在兰馨身上,往清苑行去。
回到房中将门关紧,兰馨这才着急地问道:“小姐,您昨夜去哪里了?没出什么事吧?”
说着,她一脸担忧地看着赵灵白。
昨日小姐一夜未归,她在清苑中也是担惊受怕、一宿未眠。
今天一早,她便焦急地守在府门口,恰好遇上了被送回的赵灵白。
她看着极为吓人,衣物凌乱,上面有大片黯沉的血迹,嘴唇苍白发青,尤其是整个人还失魂落魄的。
一想到昨夜,赵灵白微微垂睫。
她现在浑身都痛得厉害,然而最痛的,还是她的心。
强挤出一丝笑意,她道:“我没事,昨天遇见了歹人,幸好得一位英雄相救,这才躲过一劫。这件事你别告诉老爷、夫人,免得他们担忧。”
“小姐放心,兰馨明白。热水已经备好了,兰馨服侍您洗个澡,再上床躺会儿吧?”
“好。”赵灵白轻轻点头。
因为身上处处都是青紫的痕迹,尤其是双腿间,更是红肿不堪,赵灵白也不许兰馨近身伺候,自己挣扎得泡了半刻钟澡,又回到床上,闭眼补觉。
睡到近正午时分,赵灵白被外头的声音吵醒。
于是唤了兰馨进来,问道:“外头何人在说话?”
“回小姐,是夫人房中的绣春姐姐,说夫人请您过去一道用膳,有事相商。”
赵灵白闻言,便道:“你让她先回去,说我随后便到。”
一时兰馨伺候着她起身梳洗,又给她挽了个家常的流云髻,主仆二人这才徐徐往赵夫人院中去了。
“娘。”
“白儿,今天怎么气色有些不好?”赵夫人并不知晓昨日的事。
“女儿没事,大概是昨夜没有睡好,娘找女儿有什么事吗?”
说到这个,赵夫人笑了。
她拉着赵灵白走到自己跟前,细细地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又是欣喜,又是感叹。
第012章 镇定
转眼便过了半月。
这些日子,虽然萧邦没有大张旗鼓的追查行刺之事,但是朝中众臣及京中百姓皆嗅到了紧张的气氛。
先是朝中几位大臣接连被下狱问斩,接着,又是先帝的六皇子,如今的景王被一道圣旨软禁,这一切无不昭示着近日又发生了大事。
一时满堂朝臣人人皆自危,那些贪腐滥权的自是不提,便是那些素来为官清正的,亦是谨小慎微,每日上朝、递奏折时皆格外小心,唯恐引火烧身。
这一日,早朝刚毕,赵欺程正随着同僚往翰林院行去,半途却被一个小太监叫住了。
“赵大人留步,皇上有请。”
赵欺程闻言,步子微顿,拱手道:“下官这便去,劳烦公公带路了。”
又跟几位同僚打了招呼,这才跟着那小太监往御书房行去。
穿过重重宫阙,踏着光滑平坦的宫砖,转眼便抵达了御书房。
小太监依旧是停在殿外,让赵欺程自行推门进去。
殿内寂寂,不闻人声。
只见萧邦正坐于案前执笔画着什么,一直伺候的近侍李茂全都不见踪影。
“臣赵欺程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赵皇上。”
赵欺程起了身,便站在原地垂手屏息,等着接下来的问话。
数日前,妹妹赵灵白跟他说的话还言犹在耳。
“哥哥,昨日我不小心在皇上面前暴露了身份,露出了女子的面貌。
但是他那时正高烧,我又哄骗他说是在梦中。这几日皇上可能会召见你,你可要当心。”
想到即将出嫁的妹妹,他的唇微抿。
为了妹妹,为了赵府,他今日无论如何都要镇定,绝不可慌张。
“赵白,”看着低头垂首的人,萧邦的语气温和又亲密,他停下手中的朱毫,唤他道:“朕刚刚作了一副丹青,你且来瞧瞧。”
“是。”
赵欺程忙走至案前,垂眸朝铺于其上的宣纸上看去。
一瞥之下,虽则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但仍旧暗暗一惊。
只见洁白的宣纸上,一人身着绯色官服,傲然挺立,朱唇含笑,纤腰款款,仪态风流。
乍一眼看,这人跟他的五官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只是,赵欺程心中雪亮,这画上的人,是他的妹妹赵灵白。
她的笑柔美嫣然,与他的浅笑初一看十分神似,但是细看又各有不同。
心中虽明了,但是面上赵欺程却躬身赞道:“皇上丹青之术已化臻境,臣今日有幸大开眼界。”
闻言,萧邦笑了。
这人今日是怎么了,这般客套?
他于是扬眉,含笑道:“朕让赵白看的可不是画技,而是画中人。赵白可看出了朕画的是谁?”
“这……”赵欺程微微沉吟,而后方道:“皇上此言可难倒微臣了。这画中之人的五官与臣略有神似,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仔细一看,这画中人唇粉如樱,腰细如柳,似乎是个女子。而微臣,却是男子。”
总算是将准备多日的话说了出来,赵欺程一时心中忐忑,这般犯上,也不知自己的下场如何?
果然,他话方落,萧邦便面露不豫之色,方才还含笑的眸子,蓦地便冷了下来。
“哦?赵白是说……自己是个男子?”
“皇上,”赵欺程紧张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躬身道:“臣不明白皇上何意,但臣的确是个男子。若皇上不信,可唤公公进来给臣就地检查。”
他那紧张的模样,他那惧怕的神态,还有他的声音,他的喉结……一瞬间,又让萧邦恍惚了。
难道,那晚真的只是他的一个梦?
可是,如果是梦,又怎会那般真实呢?
真实到他甚至在回宫后在自己背上看到了指甲的掐痕。
想到此,萧邦又再次坚定了起来。
他蓦地从椅上站起,走至赵欺程身前,淡淡道:“不必了,朕亲自检查。”
他不想让任何人触碰他的身体,即便是已经绝了子孙根的太监。
话毕,他伸出手,按上赵欺程的胸口。
只按了一下,萧邦脸色已然变了。
面前的人胸膛平坦、坚硬,分明是男子的躯体。
这怎么可能呢?
他黑着脸继续手往下探……
一秒后,他烫着般飞快地甩开手。
“滚出去!”他寒着脸,厉声道。
“臣告退。”
赵欺程心中一松,知今日这关算是过了,忙躬身低头退了出去。
刚刚退至门口,便听到内殿传来“呲呲”的响声,似乎是有什么被撕碎了,他脚步滞了一下,瞬间便想到了方才的那副丹青。
好不容易挨到了傍晚放衙,赵欺程一刻不停地往家中赶。
回了府,他先去了赵灵白的清苑。
“妹妹,”屏退了下人,赵欺程对赵灵白道:“皇上今日果然召见我了。”
赵灵白正在绣一个鸳鸯枕套,这是赵夫人交代的,说是新婚那夜要枕上自己亲手绣的枕套,可保佑将来夫妻二人和美,情浓如鸳鸯。
听见哥哥的话,她手上的动作微微停顿,问道:“怎么样了?”
“我故意顺着皇上的话引出我是男子的事,皇上起先不信,”说到这里,赵欺程微微有些尴尬,他堂堂的赵府少爷,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般摸重要部位,不过这已经过去了,何况那时他心中只有紧张,也忘了尴尬,于是继续道:“后来他自己亲自动手检查了,这才信了。”
说完,他摸摸赵灵白的头,笑道:“这下,你可放宽心了罢?别再多想了,只管安心准备出嫁吧。”
明明是期待的消息,然不知为何,赵灵白却高兴不起来。
想到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流露出伤心、失望、难过的神色,她就觉得心都揪到了一起。
微微垂睫,掩去眼底的痛楚,赵灵白浅笑道:“如此便好。时辰不早了,哥哥你去换身衣服,准备用晚膳吧。”
“好,我这便去。你也别绣了,晚上光线不好,仔细伤了眼睛。”赵欺程叮嘱着,这才出去了。
人一走,赵灵白出了会儿神,过了半响,她慢慢地摊开手,看着自己的食指。
只见原本光洁的指头上,一大滴鲜血正慢慢地沁出来,顺着指尖缓缓滴下,一直滴至那大红的绸布上,很快便消失不见。
那代表着喜庆与美好的枕套,鲜红如血,一如那日萧邦右腹的伤口,红得直欲刺伤人眼。
看着看着,一滴清泪蓦地从赵灵白的眸中流了出来。
紧接着,如断了线的珍珠般,越流越多。
房内无人,她积攒多日的不舍与难过终于得到了释放。
再也忍不住,她埋下头,大声地痛哭了起来。
第013章 贪污受贿
自那日亲自给赵欺程验身之后,大离朝年轻君主的脾气达到了空前的暴烈,其喜怒无常之程度,堪称登基以来之最。
在朝堂上,凡是有为景王求情的臣子,一律降三级。凡被举报贪污受贿的,一经查实,立马从重处罚。
在后宫中,动辄打翻珍宝古物的次数更是数之不尽。不仅让内务府头疼不已,也让一干伺候的人心惊胆战。
这日,在萧邦再次摔碎一个价值连城的玉杯之后,李茂全终于大着胆子上前道:“皇上,奴才冒死问一句,您这些时日心情不好,到底是所为何事?”
他话落,萧邦一个眼风便冷冷地扫了过来。
“李茂全,你如今胆子是愈发大了!”
“奴才不敢。”李茂全慌忙跪下,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多话了,然既已出口,也只有继续下去了,于是小心地解释道:“奴才只是看您这些日子每日忧心忡忡,实在担心您的龙体啊。”
他跪在冰冷的宫砖上,头低低地垂着,装出一副忠心耿耿、视死如归的模样来。
明知这是他惯用的伎俩,但到底是自幼跟在身边伺候的,萧邦冷哼一声,淡淡道:“起来吧。”
说完,他悄悄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水至清则无鱼,身为君王,他早就明白,很多事情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还有中间的灰色地带。
这些时日,他何尝不知自己有些事处理得有些过了?
只是,他实在难以控制得住。
从小到大,他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人。
因为那个人是个男子,与自己同样的性别,于是他苦苦压抑了三年,只敢远观,不敢近处。
好不容易,他想要靠近一点点,然而,刚刚表达完心意,对方却马上避他如蛇蝎。
待他心灰意冷,却又于宫外偶遇,他发现原来那人是个女子,不仅与他一番云雨,甚至也心悦他。
这怎能不令他狂喜、感激上苍?
但结果呢?
居然只是他的一个美梦!
梦醒了,那人依旧对他只有君臣之谊,而无半分情意。
世间还有比这更嘲讽的事吗?
枉他身为大离天子,坐拥万里江山,到头来却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得不到。
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在你以为得到后又再次失去。
他清醒又理智地活了二十三年,但这一次,他实在是愤怒至极、伤心至极,只觉满心的悲凉无处发泄,因此,才会于近日做出不同于以往脾性的事来。
“李茂全,你曾做过梦么?”年轻的君主幽幽地问自己的贴身太监。
梦?
这是哪一出啊?
即便李茂全自幼跟着萧邦,也猜不透他话里的含义。
但是无需他猜,对方已经继续说下去了。
“朕曾做过一个美梦,梦中,赵白变成了一个女子,峨眉如黛,长发如藻,胸脯高耸,双腿修长,说不出的动人,犹如古文中描述的洛神、山鬼一般。”
这下,李茂总算是听明白了。
原来,还是因为赵大人。
于是他笑道:“皇上,您乃大离之君,万万人之上,您若当真喜欢大人,便随便找个由头让他常住宫中也就是了。前朝的时候,大周天子不也是喜欢他的宠臣吗?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说的这个,萧邦自然是想过。
尤其是上次召见赵欺程之后,再每每梦中梦见那一夜之情境,再次醒来时,这想法便格外强烈。
可是……
“李茂全,你不知道,朕有些时候,在赵白身上似乎能看到两个人。”
这话可把李茂全吓了一大跳,他忙忙道:“皇上,您这话是何意?”
如何便是两个人了?
赵大人一直是那个模样,他可瞧不出变化来。
萧邦也觉得自己这想法荒唐,可是,近日发生的一切,又有哪样是不荒唐的呢?
赵欺程忽远忽近的态度;
那日清晰无比的梦境;
自己背上已经消失的指痕;
以及他那天忽然刻意说自己是个男子……
所有的这一切,都像是一个谜。
偏偏,萧邦就身处迷局之中,看不透彻。
也许,站在迷局之外的李茂全,反倒能看得清。
如此一想,萧邦便道:“你可还记得那日我们去赵府,那天赵欺程对朕的态度便颇为古怪,太恭敬、太生疏了,都有些不像他。但是那天我们遇刺,他又恢复了正常,有些以往在朕面前的模样。可是上回他来朕书房,又不对了。朕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就好像……”
“就好像什么?”
“就好像他有时是个男子,有时又是个女子。你说,朕这想法是不是疯了?”他说完,苦笑着看着李德全。
但是面前的奴才可是一点笑意都没有。
不仅没有笑意,他的神色还极为古怪,似是想到了什么奇异的事情一般。
“李茂全,”见这奴才公然地在自己面前走神,萧邦不悦地皱眉,“朕在跟你说话。”
“皇……皇上……”李茂全其实并非走神,他只是被自己突然间冒出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他颤声道:“您看见的像女子的赵大人,会不会是……”
“会不会什么?李茂全,你今日说话怎地吞吞吐吐的?”
李茂全苦笑。
他不是有意让主子着急,只是他的这个想法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然而,万一呢?
万一真如他所猜想的,那他就是大功臣了,也为主子分了忧了。
于是,李茂全深吸一口气,凝神道:“奴才也只是猜测。皇上,您去赵府探望赵大人那日,奴才曾在府中见过赵大人的妹妹。”
赵欺程的妹妹?
萧邦闻言,微微挑眉,道:“继续说下去。”
“说来也是奇事,那赵大人的妹妹,竟与他是一胞所生的龙凤胎,两个人不论是长相,还是身形,都几乎一模一样,差别只在一个是男子,一个则是美貌的小姐。奴才那日,便险些认错了。”
他这番话一出,便如滚滚惊雷般砸向萧邦,他一下子便霍地站了起来,厉声道:“你这蠢奴才!为何不早些跟朕说?”
“皇上,”李茂全小心翼翼地道:“若非您说赵大人时男时女,依奴才这蠢脑子,如何能想得出来?毕竟……毕竟奴才所见的赵大人,一直都是男子。”
这话他其实没说全,应该说,他们主仆见到的赵大人,每次都是男子扮相。
如果说,当真赵欺程的胞妹曾经假扮过他面圣、参议朝政,那么,这便是欺君的大罪了。按律,当诛九族。
可是,这话他一介奴才可不敢说。
论不论罪,这说到底,还不是仅凭皇上一句话么?
他不敢再出声,而萧邦则一遍遍地回想着过往跟“赵欺程”之间的种种。
难怪,她每次面圣时都离他这样远。
难怪,她总是莫名地畏惧他。
难怪,那个梦清晰得就像真实发生的一般。曾经感觉的怪异之处,都随着这个秘密的揭开迎刃而解。
赵白啊赵白,你瞒得朕可真是好苦啊!
若是不好好治一治你的罪,那可还当真是对不住你呢!
第014章 付出代价
圣元五年九月十八,立冬前夕。
这一天,整个赵府张灯结彩,府中众人皆在为明日大小姐的婚事做着最后准备。
清苑的丫环下人们都被管家叫去了,为的是就明日婚礼的各种事宜做着最后的嘱咐。
而身为婚礼的主角赵灵白,倒是落了清闲。
说是清闲,然而她的心情实在是好不到哪里去。
她其实是不想嫁人的。
嫁了人,就不如在家中那般自由了。
若是嫁的是自己喜欢的倒也罢了,若是不喜欢,那这此后漫长的一生该多么无聊啊。
纵使那沈公子貌比潘安、才胜李太白,但赵灵白深知,终究,她是绝无可能爱上他的。
怎么可能会爱上呢?
世间好男儿千千万万,却只得一个萧邦。
想到萧邦,赵灵白忍不住又拿出怀中的玉佩细细摩挲着。
这块玉佩由白玉制成,通体晶莹剔透,无一丝杂质。
上面雕刻的是一株兰花,冰叶碧根,淡雅大方。
犹记得,当初萧邦将这个玉佩赏赐给她时,曾笑言:“赵白在朕心中,便如同这兰花一般,有君子之姿,有傲视群芳之才。”
那时,她是怎么回应的?
赵灵白已经记不太清了。
左不过是恭谨地赵恩,然后战战兢兢,只盼着他早些让她退下罢了。
她曾经那么幸福,与他离得那般近。
却也是她自己不知珍惜,逐渐地将他推远。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犯过的错付出代价,自赵灵白代兄赴考那一日起,她就知此后必定要担惊受怕,每日将性命系在腰带上。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付出的代价竟如此之大。
那是她的爱情。
是她也许此生唯一的心之所系。
她就这么缓缓地摩挲着那玉佩,想着以往的一幕幕,忽而哭,忽而笑。
没过多久,外头闹哄哄的声响便扰乱了她的回想。
隐约听见有人在哭,还有人在厉声说话,吵吵嚷嚷的。
赵灵白皱皱眉,将玉佩小心地收回怀中,而后推门出去。
动静是从清苑外头传来的,她循声前往,没多久,就在赵府的前院看到了闹哄哄的人群。
“爹、娘,”她奔至父母的身边,只见赵大学士满脸忧色,而赵夫人已经在掩帕泣哭,“发生何事了?”
“程儿被抓起来了。”
赵灵白闻言,脸色一变,急道:“哥哥可是朝廷命官,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来赵府抓人?”
“是东厂的魏公公。”赵学士脸色灰败道。
赵灵白不由悚然一惊。
东厂,自太祖开朝以来,便是直接隶属于皇帝的存在。
抓贪官、惩污吏、查谋反,任何一件事,但凡是东厂插手,那么便是不死不休。
任何一个进了东厂的人,就算侥幸能出来,也是命去了大半,与废人无异了。
这下,赵灵白总算是明白事情的严重程度了。
眼见得府中下人一个个人心惶惶,她皱皱眉,跟管家赵康道:“先让大家都散了,让他们都不许背后妄议,各干自己的事去。”
赵康应了一声,忙去安排了。
赵灵白又喊绣春、兰馨道:“把老爷、夫人扶去书房。”
赵大学士此刻六神无主,自是全听女儿安排。
一时几人到了书房,赵灵白待赵夫人情绪稍微好些了,才问道:“东厂的人怎么会忽然来抓哥哥?他们可说了是因为何事?”
东厂虽为百官所惧,但是他们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平日做事素来秉公执法,从来不曾滥用职权的,今夜这却是怎么了?
赵学士刚喝了口茶顺气,听完女儿这话,顿时便唉声叹气。
半响,他方道:“魏大人跟我说,有人举报你哥哥与景王谋反一事有关。说是数日前,皇上曾在京中酒楼遇刺,当时刚巧你哥哥也在,怀疑是他报的信。”
赵灵白闻言,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是因为那件事。
那伙人果然是景王的人,难怪最近京中动静那般大。
可是,此事怎么会查到哥哥头上呢?
那一日,明明是她而不是哥哥呀!
而且,若不是萧邦相救,她都差点死于非命了。
她又怎么可能是景王的人呢?
赵灵白正凝神想着这中间的关窍,一旁的赵夫人已经紧紧抓着赵大学士的胳膊,哭道:“老爷,你快想个法子呀!”
“我能有什么法子?程儿跟景王从无联系,肯定与此事无关。待到他们查清了,自然就会放了他了。”
“查清?那得等到什么时候?谁不知道东厂的人最善用刑,只怕还没等到那一天,程儿便要受不住了!”
赵夫人这话让赵灵白心中一沉。
是啊,哥哥身子那么差,如何能在东厂熬得住?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三人正各自惶然之际,忽而赵康进来道:“老爷,宫里的李公公来了,此刻就在前厅呢,他说倘若想救少爷,那只有一个法子,就是让小姐即刻随她入宫。”
入宫?
此言让赵学士、赵夫人齐齐面露惊愕。
而赵灵白,则是恍然。
她明白哥哥这祸事从何而来了。
他知道了。
萧邦知道她假扮男装的事了。
如此一想,赵灵白倒是松了一口气。
既然此事是针对她而来,那么,哥哥便有救了。
于是她跟双亲道:“爹、娘,女儿这便回房收拾一下,随李公公入宫。”
赵夫人依旧在哭,但赵学士则稍微清醒些。
他沉声道:“不行,你不能进宫,明天就是你的大喜之日了,你须得留在府中待嫁。”
“爹,”赵灵白苦涩一笑,“就让女儿去吧。还有,您把沈府的聘礼退了吧,这亲,怕是成不了了。”
第015章 罪女
离开赵府的时候,赵灵白抬头看一眼天空。
夜空中,繁星满天,月色皎皎,像极了大半月前在京郊那一夜看到的月光。
她又想到萧邦。
不知他的伤怎么样了?
知道她是女子,他是何反应呢?
愤怒吗?
她心中忐忑,忍不住问李茂全:“李公公,皇上他……这几日可好?”
“这个稍候您见了便知,恕奴才不便多言。”李茂全笑眯眯地道,对她的态度与先前并无二致。
赵灵白看他那样子,便知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只好忐忑地上了软轿。
越靠近皇权的中心,街道上便越安静。行了大半个时辰,一路过宫门,入紫禁城,又入后宫,等到轿子停下时,已经接近亥时了。
赵灵白在李茂全的搀扶下下了轿,看一眼四周。
只见位于眼前的是一座巍峨的宫殿,透过宫灯,清楚地映照出“玉露殿”三个大字。
殿前已经站了数个身着宫装的宫女,见了她,一齐下跪行礼,口中道:“见过小主,小主金安。”
小主……
赵灵白微微垂睫。
在宫中,只有皇帝的女人才被唤作小主。
但她现在,是犯了欺君之罪的罪女。
她也不熟后宫礼仪,便张口让众人起来了。
又问身侧的李茂全:“李公公,皇上呢?”
“小主别急,一路辛苦了,先让这些奴才们伺候您沐浴吧。”
李茂全话落,马上便有四名宫女走至赵灵白身旁,道:“小主这边请。”
赵灵白无奈,最好随着她们往殿内深处行去。
此前她从未来过后宫,此刻尽目而观,只见殿内处处锦绣雕梁,软帐轻纱,每一张桌椅,每一挂壁画,都是出自大家手笔,奢靡不凡。
随着宫女行了数十步,经过了一扇大门,便来到了浴池。
入眼所及,只见这浴池甚大,抵得上寻常人家一整个房屋,可容纳数十人都有余。
浴池内外均以莹澈如玉的白石铺砌,内里玉一般的白石壁和白石底上
刻有许多的鱼龙花鸟状浮雕纹饰,千变万化,神态各异,随着池水的流动,满池的鱼纹花影也逐着水波轻轻荡漾,仿若活物一般。
赵灵白进来后,先前随她一起的四个宫女,马上便开始井然有序地忙碌起来。
一个端赖沐浴的香料,一个往氤氲冒着热气的池水中撒着玫瑰花,另外两个则走至她的身侧,准备为她宽衣。
赵灵白素来不惯在下人面前坦胸露体的,忙抱胸道:“多谢几位姐姐,你们先出去吧,我自己来便好。”
那四个宫女闻言,互看了一眼,随后很快恭谨着行礼退了出去。
等室内无人了,赵灵白这才吐出一口气,缓缓褪去全身衣物,踩着浴池边一级级的白石台阶,步入水中。
水温正合适,闻着除了香味,还有一丝丝硫磺的味道,赵灵白猜测,这约摸是引了宫外眉山上的温泉水。
她靠在池壁,看似漫不经心将池水浇到自己的身上,实则心中却焦急如焚。
不知今夜是否能见到皇上,容她当面来请罪?
还有哥哥,也不知此刻受了刑没有,可还熬得住?
赵灵白一边想着,一边用掺杂了数十种花的香料擦着自己的身子。
擦着擦着,水中忽然间出现了另外一道人影。
那人影一看便是个男子,肌肉鼓胀、骨健筋强,浑身上下带着扑面而来的阳刚之气。
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见他悄无声息地游至赵灵白身后,用一根纱巾将她的双眼紧紧缚了起来。
原本,她还抱了微弱的希望,只盼着这人是萧邦。
可是,随着他出声,赵灵白知道不是他。
不是他,不是他的声音。
是别的人,在这空无一人的宫殿中亵玩她,侵犯她。
一下子,赵灵白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耳畔,只听那人戏谑地笑道:
“让爷尝尝,皇帝的女人是何滋味儿。”
第016章 屈辱
这样滔天的屈辱,她委实接受不了。
假如无法拒绝,那么,她便唯有一死了。
然而,男人的动作永远比她快。
“小美人,你是新来的吧?你可知后宫妃嫔若是自裁的话,是要累及家人的。”
男人说完,手随即松开。
“还是说你家人皆已去世,已经无牵无挂?如是那样的话,那便咬吧,记得力道重点。”
他这句话说完,赵灵白浑身便是一震。
不,她还不能死。
她死不足惜,可是哥哥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抛弃了全部的自尊,哀求道:“求求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男人轻笑,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你知不知道,我此来宫中,就是为了刺*那狗皇帝的,可惜却失手了,既然如此,那就玩一玩他的女人好了。”
“你说什么?”
赵灵白闻言,下意识回头,想要听清他的话。
但是她刚一转过头来,便被男人狠狠地吻住了。
“唔~放开我~”赵灵白不停地摇头,妄图挣脱他。
可是,哪里离得了?
这一咬,男人总算是吃痛的放开了她。
他似是怒极,直接掐住了赵灵白的咽喉。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他冷声道。
“咳咳~”双手被制,赵灵白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他狠狠地掐着自己。
就这般死了也好,免得继续被这恶魔糟蹋。
赵灵白昏昏沉沉的想。
可惜,就连死,都由不得她做主。
就在她感觉空气越来越稀薄之际,男人蓦地放开了她。
“想死?哪有这么容易!”
可是男人却不许她逃避。
穿好了衣服,将她扳过身来,男人道:“别哭了,我要先走了,下次再来找你。”
说完,他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这才飞快地解了她手腕上的束缚。
过了许久,赵灵白才意识到男人已经走了,她颤抖着解开眼睛上蒙覆的纱巾,而后,朝四周看去。
只见池水依旧在冒着热气,水花溅了一地,原本在水面的花瓣撒得四处都是。
而石梁上原本挂着的她的衣物也已经湿透了。
更不消提地上斑斑点点的痕迹。
一切都昭示着刚才的确有人在这里对她用了强。
赵灵白面上泛起一阵阵怒意,她紧紧攥着手心,才能控制住强烈的想要自裁的念头。
“小主,您没事吧?侍卫统领在殿外,说是宫中发现了刺客,他一路追着刺客到了此处,现在想申请搜宫。”
殿外,忽然传来宫女的敲门声。
所有的希望,瞬间破灭了。
刚才的人,果然不是他。
赵灵白瞬间脸色惨白,颓然倒地。
宫女推门进来,看见赵灵白倒在地上,身上青青紫紫的,吓了一大跳,慌忙道:“小主,发生什么事了?可要奴婢宣太医?”
“不必了,”赵灵白摇摇头,问道:“皇上如何了?可有受伤?”
“听说刺客没有得手,不过宫中现在禁严,皇上今夜应当不会过来了。”
“那便好,你去给我找身干净的寝衣吧。”赵灵白道。
他既无事,那她便放心了。
此刻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初初进宫,就遭遇这样的事,那么往后,还会发生什么呢?
爹和哥哥的担忧没错,宫中果然凶险万分。
她不由又想到萧邦,想到他那一身的伤疤。
也不知,在这诡谲的宫中,他是如何活下来走到最高位的?
想着想着,赵灵白疲累至极,沉沉睡去。
夜间,她一直做着噩梦。
梦见一个狼首人身的男人压在她身。
她想喊“救命”,可是张开口,却发不了声音。
想要逃跑,但四肢却无法动弹。
甚至于,她还感觉喉咙火辣辣的疼,干涩无比。
“兰馨,水~”她下意识的呢喃,还当是在赵府,唤着自己的贴身婢女。
也许真是在赵府,她呢喃完没多久,就有人轻轻撬开她干裂的唇,用嘴给她哺水。
茶水的温度正合适,不冷不热,赵灵白觉得好喝极了,情不自禁地张嘴,想要更多。
而床前的人,见状
也一口一口地给她喂着。
直到她喝够了,床前身影将茶杯放下,又拿起一方帕子给她轻轻地擦汗。
擦着擦着,便忍不住伸出指,一遍一遍地抚摸着赵灵白的眉眼,如珍似宝。
守到快鸡鸣时分,那人才悄声离开。
走到门外,他吩咐道:“好好照顾她,另外,传朕口谕,令赵府丫环兰馨入玉露殿伺候。”
“是,皇上。”宫女跪地叩首。
萧邦回到自己的寝宫承光殿,李茂全一边伺候他换上龙袍,一边道:“皇上,按您的吩咐,东厂特辟了一个单独的房间给赵大人,里面一应用具都是上乘的,每日的膳食由专人送去,太医院的杜大人也于早晚都会去给赵大人诊治一次。”
“嗯。”萧邦淡淡颔首。
看着主子惯来精神的龙颜因为熬了一宿而出现了淡青色,李茂全道:
“皇上,奴才不明白,您既然喜欢赵小姐,为何昨夜还要假扮旁人去接近她呢?”
“李茂全。”
“奴才在。”
“朕瞧着,你近日是太空了吧?”
“皇上,”李茂全一下子吓得跪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起来吧,”萧邦整了整衣襟,淡淡道:“呆会儿下了朝,你去玉露殿一趟,把清音丸送去。”
清音丸?
李茂全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那可是宫中几代流传下来的神药,对先天嗓音沙哑、声带损坏严重者有奇效。可惜因药方失传,现在宫中统共不过几瓶了。
先前有一次萧邦生病坏了嗓子,李茂全建议拿出来服用,他还不肯呢,说是要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可现在,就这么随随便便给那位赵小姐了?
不待他细细琢磨,只听自家主子又补了一句:“就说是你自己的药,别说它的来历,也别说是朕让送去的。”
这下,李茂全是更加想不透了。
既然这么在意,夜里不睡觉巴巴去玉露殿守了大半夜,那为何不亲自去呢?
这位主子,虽跟了这许多年,可是有些时候的心思,可还真是猜不透啊。
但是无论如何,李茂全都已经清楚了一点:那就是现在整个后宫,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玉露殿那位。不仅不能得罪,还要小心伺候着。
却说赵灵白一觉醒来,感觉喉间干得厉害。
她正要唤人,忽然间兰馨推门进来,笑道:“小姐,您醒了?”
“兰馨?”赵灵白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的贴身丫环,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宫里的大人来府中接我入宫的。”
兰馨说着,放下手中托盘,走至赵灵白床前为她挂起纱帐,问道:“小姐,可要现在起身梳洗?”
见赵灵白点头,兰馨便伺候她起身漱口净面,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又让侯在门外的宫女端来一直热着的清粥小菜。
吃完早膳,兰馨拿出一个造型别致小巧的药瓶,道:“这是方才李公公亲自送来的清音丸,说是秋日天气干躁,小姐您可于每日饭后服用一粒,有清音润嗓之功效。”
赵灵白闻言,略有些奇怪,问道:“是皇上身边的李公公?”
“正是呢。”
果然是李茂全。
赵灵白于是便不再多问了,服了药,又唤来昨夜伺候的宫女慧儿,道:“昨夜的刺客可抓到了?”
“回小主,说是让人跑了。”
赵灵白蹙眉,沉吟片刻,问她:“你可有法子去寻一些避子药?”
“小主,这……”慧儿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这宫中,从来只有贵人小主们要求子药,哪还有人去要避子药的?
不过她见赵灵白神色认真,似不是玩笑,便点头道:“奴婢在太医院倒有认识的人,我去问问看。”
赵灵白见她神色,便知她想岔了。
不过眼下她也不想多做解释了。
昨夜那人射了好几次,她虽后来用水细细洗了,可到底还是担忧。
过了一夜,她已经想好了。
眼下,没有什么事比讨得萧邦的欢心更加重要了。
他既然特意召她进宫,那么自有其目的,也许是要治她的罪,也许是因为先前对她假扮哥哥时那一丁点儿的兴趣。
不论如何,她既已来了,再怎么惶然不安,也只能去积极面对了。
于是赵灵白跟兰馨道:“给我梳妆,我们去见皇上。”
第017章 皇上恕罪
按照以往对萧邦的了解,赵灵白径自去了御书房。
她猜测他此时应当在批阅奏折。
果不其然,刚走到台阶下,她便看到了守在门口的李茂全的小徒弟。
赵灵白于是含笑道:“公公,麻烦您代为通报一声,便说玉露殿赵灵白求见皇上。”
别人不知道,但是这小太监却已经从师父那里得了第一手的情报,知道眼前这位是皇上挂在心尖儿上的人。
他当下忙躬身笑道:“不敢,小主请稍候,奴才这便为您通禀。”
赵灵白含笑颔首,候在原地。
没多久那小太监就出来了,看着赵灵白,他面露难色道:“小主,皇上说他此刻政务繁忙,任何人都不得叨扰,您要不先回去,等明日皇上空了,您再过来吧?”
闻言,赵灵白眸色微黯。
她能等得,但哥哥却是等不得了。
想到此,她浅笑道:“无妨,既皇上忙,那我便在此等候,公公且忙去吧。”
小太监见她坚决,也不敢再多劝了。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眼看着到中午了,忽听得有脚步声自殿内传来,赵灵白一喜,慌忙抬头。
待看到来人是李茂全,她略有失望,但很快便掩了下去,道:“李公公,多谢您送来的药。”
李茂全笑道:“小主客气了。那药原也是旁人拿来送我的,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说着,他看一眼赵灵白身后正烈的日头,道:“小主,皇上批了一个上午的奏折,此刻刚刚空下来,正在用午膳,您要不也先回玉露殿用膳吧?”
赵灵白此时其实难受得厉害,她昨夜被那个刺客用强,狠狠地折腾了一番,晚上又睡得不好。早上虽吃了点,但体力依旧不支。
御书房门口比不得别处,不仅不能坐,还要站得直直的,否则便是对圣上不尊,她强撑着站了一上午,早已经觉得头晕眼花了。
她知道李茂全是好意,先前她还是赵欺程的时候,这位大内总管也没少帮过她。
可是,今日她却没办法领情。
“多谢公公关心,若白还不饿。”
“唉……”见她那倔强的模样,李茂全长叹了一口气,“小主认识皇上也有三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明白吗?上午虽说奏折颇多,可是皇上若是想见您,总归是能挤得出时间的。”
他的言外之意是萧邦不想见她,故意晾着她。
这个赵灵白又何尝不明白?
先前她还是赵大人的时候,每次在御书房伺候,即便他再忙,也总是有跟她说话的空闲的。
往事不可再追。越想,越觉酸涩。
“李公公,”赵灵白咬唇,轻声道:“我知道皇上因为先前我欺骗他的事生气,现在我已经知错了,也付出了代价,我只想见他一面,亲自跟他认错。”
这下,李茂全也是没法子了。
这两个人,一个人有意的时候,另一个人无心。现在无心的那个人终于有心了,可是里头那位,却又开始过不去了。
可怜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唷!
夹在中间,两边都要小心伺候着。一个不当心,便要小命不保。
李茂全于是道:“那奴才再进去瞧瞧。”
赵灵白明白,他这是要替她再传话了,当下感激道赵。
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里头一个小太监出来道:“皇上口谕,宣赵小主觐见。”
赵灵白闻言,松了一口气,忙让兰馨给她整理一下着装,这才随着小太监进去了。
多日未见,御书房还是老样子,一应陈设均跟先前毫无二致。
只是这殿中的主人,却有些不同了。
赵灵白一步步走入殿内,悄悄地打量正坐在桌前的萧邦。
他穿着一袭宝蓝色交领直身式龙袍,领上和前襟绣着四团龙,不过是普通的便服,却衬得整个人洒然出尘、龙章凤姿,俊美得不象话。
只是气色看上去不大好,不知是不是因上次的伤还没恢复的缘故。
“瞧够了么?”蓦地,原本用膳的人抬起头来,淡淡问道。
他的语气,冷淡至极。
赵灵白心中一阵难受,默默跪下行礼:“民女赵灵白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清醒的时候以本来面目见他。
可是萧邦看上去毫不吃惊。
他斜瞥她一眼,也不叫她起身,只似笑非笑道:“赵白,好久不见。”
赵白。
赵白!
赵灵白瞬间背上一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慌忙磕头,额头紧贴着地毯,恭声道:“民女假冒兄长,欺君罔上,死一万次亦不足惜。只是此事乃民女一人作为,与兄长及家人无关,求皇上明察。”
又是兄长和家人……
假扮男装是为家人!不敢承认身份是为家人!甘愿受死也是为了家人!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实,但亲耳听她说出来,依旧如此刺耳。
那他呢?
她又将他置于何地?
萧邦胸中涌出滔天怒意,他蓦地抬手,将一桌尚未动筷的珍馐尽皆掀翻在地。
碗筷坠地的声音让赵灵白微微一抖,可是很快,她头又埋得更低了。
此前,她在他面前时,何曾有过这般姿态?
萧邦冷哼一声,淡淡道:“原是朕消息不通,不知今日乃是赵小姐与沈大人成亲吉日,时辰也不早了,赵小姐还是先行出宫,准备婚礼吧。”
赵灵白就是再傻,也知他此刻说的是气话。
他是天子,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的耳目?
他分明就早已知晓今日是什么日子,所以才故意选在昨夜将她宣入宫来。
来之前,赵灵白本来还有些担忧,可是此刻,她倒是放心了。
既然他还在意,那么就说明她在他心中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既如此,她便曲意讨好就是了。
于是赵灵白抬起头来,睁着一双澄澈的眸子看着他,含羞带怯地道:“皇上,与沈公子的婚事,民女也是被逼无奈。民女一直心悦皇上,只是不敢表露自己的身份,故而才一直苦苦压抑。”
她话落,萧邦薄唇微勾,轻笑道:“哦~是么?”
第018章 不知羞耻
这番话,其实是赵灵白的心底话。
眼见说完萧邦并未生气,她一时胆子也大了起来,便微提裙裾,跪着往他椅畔挪去。
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四溅的碗筷和饭菜,赵灵白总算是移到他身旁了。
她深吸一口气,微微垂睫,去解他的龙袍。
假扮哥哥的这许多年,她对于男子的衣服款式,早已是熟练无比。
不过轻轻几下,她便将萧邦的外袍和白玉腰带褪了下来。
御书房中温暖如春,龙袍里边,便只有一件纯白色里衣。
赵灵白手微微颤抖,明明先前在京郊那片草地上她也曾为他脱过衣物,可那时,是因为他受伤了,事急从权,而她又身着男装,总是坦然的。
但现在……
他可是皇帝,而她不过是小小的罪女。
她此刻的动作,不仅僭越,还不知羞耻。
欺君之罪外,又多了一个媚主的罪名。
赵灵白啊赵灵白,你还在犹豫什么?
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有退路么?
这般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赵灵白终于将那件里衣也脱了下来。
于是,萧邦浑身上下便仅余一条衬裤了。
他的胸膛依旧宽阔坚实、线条匀称,只是,右腹处那一道粉嫩色的新伤格外明显。
一想到那日他鲜血淋漓的模样,赵灵白便觉得自己此刻的难过都算不得什么了。
“先前你的喉结是怎么来的?”一直纹丝不动的萧邦忽地开口。
赵灵白动作一顿,敛睫轻声道:“民女请教了给兄长治病的大夫。”
萧邦一下子便想到了那日在赵府看到的薛紫赵。
原来如此。
也是,有神医世家传人,区区易容小事,何足挂齿?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的,可是,她装得那般像。
喉结明显、脚步宽大、耳垂上没有耳洞,身量也甚高。
他的身体无益是享受的。
可他的心,却被无边的震惊、怒意以及悲凉所裹挟。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简直又一次怀疑自己在做梦。
然而,不是梦。
甚至,她伺候得用心,技巧更好。
“你这是自何处学来的?”蓦地,萧邦寒声问道。
赵灵白回道:“那日皇上问民女是否看过春宫,回府之后,民女就去看了几本。”
她话落,胳膊便是一阵剧痛。
是被萧邦陡地用力攥紧了。
“皇上?”赵灵白惶然地看着他。
只见眼前年轻的君主神色冰冷,双眸漆黑如墨,阴沉得似乎要将她吞噬。
“也就是说,假如朕没有发现你的身份,你便要将这些都用在那个沈彬身上?”他一字一句、冷冷地问。
“皇上,”赵灵白慌忙摇头,急急地否认道:“不是的。”
“不是什么?”
“民女喜欢皇上,才会对皇上如此。”
沈彬,于她而言只是陌生人罢了。
即便真的成了亲,他们最多也是相敬如宾,不会再有其它。
“喜欢?”萧邦寒凉冷笑,讽道:“赵灵白,那你告诉朕,今日你这般自甘屈辱来讨好,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为了救赵欺程?”
“皇上……”赵灵白脸色一白。
“若有半句假话,朕马上命人处死他!”
“皇上不要!”赵灵白吓得慌忙跪下,急道:“只要皇上放了我哥哥,民女做什么都愿意!”
果然。
萧邦自嘲一笑。
赵灵白,你究竟把自己当做了什么?
又把朕当成了什么人?
你对朕,可有一丝一毫的真心?
那夜,你说你喜欢朕,也不过是因为朕救了你,是不是?
再也想不下去,萧邦蓦地拂袖而起。
倘再跟她多处一秒,他真怕自己会一不小心掐死她。
“赵灵白,你什么都不懂!”
第019章 好歹相好一场
这日过后,赵灵白便再也没见过萧邦。
她去御书房,被侍卫拦下。
去承光殿,也不得而入。
她心中惶惑不安,但是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赵灵白,你什么都不懂!”
几日来,她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却始终琢磨不透。
她以为萧邦是想要她的身体,可是看来好像不是。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让她进宫,却又不愿意她亲近呢?
赵灵白真是快想破了脑袋。
这日,再一次被御书房的侍卫拦下来后,赵灵白跟兰馨道:“走,我们去藏书阁。”
她觉得是自己阅历不够,又或者是因为她此前不曾有过情爱,所以才对这事参不透。
也许寻点话本子看看,便能想明白。
宫里的藏书阁,赵灵白是来过的,不过彼时她的身份还是赵大人。
这次她一袭女装,藏书阁的内侍也并不阻拦,任由她入内。
她翻着翻着,找到了许多孤本,不知不觉便看入了迷,一直看到深夜。
直到兰馨提醒,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之后的几日,她皆是上午去求见萧邦,午后和夜里便来藏书阁,看着各类古籍。
这一日,赵灵白回到玉露殿梳洗完毕,因为一本书正看到半途,她实在想知道后续进展,于是便令兰馨及宫女们先睡了,自己则坐在窗畔看书。
看了一会儿,忽然间窗外一阵急风吹来,烛火被吹得不停晃动。
赵灵白于是放下书,起身把窗户关好。
然而,等她准备回身的时候,全身却僵住了。
她感觉有人正站在她的身后,悄然盯着她。
是那个人,他又来了!
跟上次一样,男人的动作很快。
赵灵白刚要张口喊人,便被他堵住了唇。
与上次不同,这次,赵灵白看清了他的脸。
跟想象中的丑陋不同,这张脸,十分地清秀。
然而,又十分寡淡。
寡淡到看一眼便忘,完全记不住。
但是赵灵白却死死地盯着,她要记住他的样子,要亲手抓到他。
“小美人,几日不见,可想我了不曾?”
男人勾唇微笑,掏出一条软带将赵灵白紧紧地束缚在金丝
楠木椅上。
他没有再堵赵灵白的嘴,似是知道她绝不会咬舌。
“你到底是谁?只要我一喊,马上便有人进来,到时你就插翅难逃了。”赵灵白冷冷地道。
“哟,好歹相好一场,你怎地这般狠心?”男人说着,笑道:“那你
就喊吧,我被抓后至多一死,反正近日宫中侍卫查得严,也是逃不出去了。但是你可就不同了,想一想,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的,一旦别人问起我们的关系,你说得清么?”
赵灵白咬牙,恨声道:“我会说是你强迫我的!”
“强迫?小美人,做人要有良心!你敢说上次爷伺候得你不舒坦么?”
赵灵白一想到那日,就羞愤欲死。
她知道今夜是逃不过了,索性闭上眼,冷声道:“要做就快点!”
眼见她放弃了抵抗,男人倒是愣了一下。
他目光闪烁,负手而立,仔细地打量了她一遍,似是在想她为何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但是想来想去也想不透,便干脆不再浪费时间。
柔和的烛光下,女子的青丝松松地用一根玉簪挽在脑后。
她似是刚刚沐浴过,身上带着淡淡的花香。
一张脸洁白如玉,在夜里莹莹生辉。
男人的喉结紧了紧,他开始凑近赵灵白,细细地啄吻起来。
从她弯弯的黛眉,到扑扇如蝶翼的睫毛,再到紧闭的双眸,不点而朱的唇,都逐一吻过。
吻着吻着,他忽地撬开赵灵白的嘴,将一颗小巧的药丸送入了她的口中。
赵灵白蓦地睁开眼,紧张地看着他:“你给我吃的什么?”
“呵~”男人轻笑,“是让你舒服的东西。”
他话落,掰了一下赵灵白的下颌,迫使她将那药吞了下去,而后,微微后退一步,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她的对面。
几分钟后,赵灵白就明白他刚才给她的是什么了。
是媚药!
还是极强药性的。
两人喘息了一阵,男人将她的束缚解了,抱着她走到床榻放下,笑道:“今日先放过你,下次爷再来让你快活。”
话毕,他掀起被子将赵灵白小心地盖好,这才从窗口跳了出去。
随着他将窗户打开,一阵冷风吹了进来,将室内浓郁的味道吹得散了些。
也带入了某种特殊的香味。
第020章 病重
也许是这晚折腾得太厉害,又或许是因为太过忧心家人,第二日,赵灵白便觉得头痛、浑身无力。
她一整日都躺在床上,三餐皆是由兰馨伺候着随便用了点。
玉露殿中的任何消息,自是第一时间传入了承光殿中。
萧邦一得知她生病,急得立马抛下奏折去瞧她。
可是走到半路,他又骤然清醒了过来。
他现在去看她,岂不是代表他服软了么?
他想要的答案,赵灵白还没给他呢!
想到此,萧邦强令自己原地止步,命李茂全道:“你马上去太医院宣朕的口谕,让杜若速速带人去玉露殿,跟他说一定要将人治好。”
“是,奴才这就去。”
李茂全晓得轻重,于是便令小太监伺候着,自己飞快往太医院赶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他匆匆来回禀道:“皇上,小主她不许杜大人看。”
萧邦闻言,急得将饱蘸了墨水的狼毫往岸上一拍,拧眉道:“赵灵白她这是想干什么?”
“回皇上,”李茂全小心翼翼地道:“奴才问了慧儿,说是小主她昨夜没有睡好,染了风寒,又……”
“又什么?”萧邦瞪他一眼。
“又似乎受了惊吓,今日一天都在房中说着一些胡话。”
萧邦一滞。
一口气瞬间堵在胸口既上不去、又下不来。
真是冤孽!
后宫比她貌美、比她和顺的女人那么多,他怎么偏偏就对她神魂颠倒了?
就像是中了蛊,完全身不由己。
他忍不住叹口气,道:“让杜若今夜别回府了,在宫中随时候命,等晚些她睡了,朕去瞧瞧她。”
“是,奴才晓得了。”
说是晚上去,然而一想到赵灵白生着病,萧邦一整日便什么事都干不进去。
奏折匆匆翻了几页,就被他搁下了。
又去了承光殿的院中练了一会儿剑,练完沐浴之后本想去榻上睡个午觉,可是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都想着赵灵白现下不知情况如何了,可好些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戌时,他早早地便去了玉露殿外殿徘徊。
等到亥时一至,里头刚传来赵灵白已经入眠的消息,他便急急地悄声走了进去。
她的寝宫,在她不知情的时候,他早已不知来过多少回了,可从来没有如今夜这般急切过。
匆匆走到床前,掀开纱帐,只见赵灵白穿着一袭淡青色的寝衣,闭目躺在锦被中,小脸苍白,明明个字不矮,然而在被褥的拥簇下看上去小小的一团,瞧着可怜极了!
萧邦一下子心抽了抽。
他不禁有些懊悔。
懊悔昨夜不知轻重,怕是伤着她了。
最初她入宫那夜,他之所以假扮刺客占有了她,一是想重温令他日思夜想的暖玉温香,二是也想借机罚罚她,让她也尝一下被人欺瞒的感觉。
本来想着就那一次,让她害怕几日也就是了。然而第二日在御书房,当她为了救赵欺程而不惜勾引讨好他的时候,不知为何,他再一次忍不住对她发了火。
他难过于自己在她心目中全然无地位,比不过赵欺程、比不过赵府,甚至,他不愿承认的是,也许他还比不过一个沈彬。
他不知道她对他有几分真心。
也许,如果他不是皇帝,没有手握赵欺程和赵府的筹码,她这辈子都不会看他一眼?
越是这般想,萧邦便越郁结。
他知道自己这样极幼稚,就像一个孩童一般。
可是,他没有法子。
二十三年来,他初次尝情之一味,便这般坎坷、艰难。
难到他开始怀疑自己。
这几日来虽说她每次去求见都被他派人拦了下来,可是,他又何曾好受?
只要她在殿外一刻,他就什么都干不下去。
昨夜,他终于又忍不住,想她想疯了,便再次假扮刺客来见她。
他宁愿她把他当作另外的人,也不愿看到她为了救兄长在他身下曲意承欢,那比*了他还要令他难受。
因为不想蒙住她的眼睛,所以他易了容,又给她下了药,免得她太疼。
却没想到,她还是因此病倒了。
萧邦一边懊悔着,一边痴痴地瞧着她。
只见床上的人儿紧蹙着眉,完全不见往日的鲜活可人,似乎真的难受异常,他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
“白儿,”他低低的叹息,喃喃道:“朕输了,你快些好起来吧,只要你好了,朕马上下令放了赵欺程,也保证不再追究你女扮男装一事,好不好?”
床上的女子依旧毫无反应。
萧邦凤眸黯了黯,半响,他终于下定决心,极为艰难地道:“你若是当真不喜欢朕,不喜欢宫里,那么,朕便答应你,放你离开。”
也许,他真的是错的。
喜欢一个人,就要让她开心、快活不是么?
他这般胁迫她家人,强留她在他身边,却始终得不到她的心,只是让她离他越来越远,这样于她于他,又有何意义呢?
片刻之后,床上熟睡的女子忽地微微动了一下。
萧邦一惊,慌乱之下忙闪身至她的床侧阴影里,屏住呼吸,生怕叫她发觉了。
但他却不知,赵灵白方才根本就没睡着。
她清晰地听清了他的话。
一瞬间,一直缠绕在她心中的一团乱麻终于被理清了。
她睁开眼,看着头顶的软帐,眼眶有些酸涩。
“皇上,我懂了。”她轻声道。
她知道他就在房间中,知道他一定在听,所以,她继续说了下去。
“这两天我听了一些关于您小时候的故事……”
前阵子被处置的景王,并非本朝的第一例谋反。
在圣元元年,萧邦初登基的那一年,这深宫中,也曾爆发过一次谋反。
彼时,身为太后的王氏因为不满他打压娘家的舅舅,于一个深夜联合外戚,起兵造反,想要立自己的幼子恒王为帝。
幸而被萧邦察觉得早,提前安排了威武将军派兵暗中埋伏,在他们得手之前先将之抓了起来。
自此之后,太后及恒王被送至千里之外的府邸,终身不得回京。
关于这段隐秘,整个大离知晓的人并不多,赵灵白也是偶然间自一个年长的宫女那里听说的。
之后,她又在藏书阁看了一些有关萧邦幼年的事。
这位大离的君主,人人称赞的明君,在他的幼年,其实过得并不幸福。
从小,他便被各位有子嗣的宫妃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诛之而后快,幸而他天性聪颖,又有太后精心护佑,这才平安活到了登基。
可谁知,在他登基之后,曾经疼爱他的母后却联合自己的亲弟弟一起背弃了他。
仅仅是为了他没有给她的兄长母家加官进爵,就想要废了他的皇位。
随着这些宫中隐秘被赵灵白在暗夜中一字一句道出,霎时,整个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赵灵白,你以为你是谁?”
最不欲人知的伤口骤然被揭开,鲜血淋漓,无从掩盖,萧邦气得声音都在轻颤。
他自床侧暗影里闪身出来,看着床上的人,有心想斥责,但
动了动唇,到底还是舍不得。
最后,他漠声道:“你休息吧,朕回宫了。”
说完,便大踏步往外走。
“皇上!”
赵灵白慌忙掀被起身,朝他追去。
她仅穿着单薄的寝衣,连鞋都没来得及穿。
一路追到玉露殿外,终于赶上了。
“皇上,”赵灵白顾不得在场还有许多的宫人,紧紧地自身后抱着他的背,急道:“我懂了,我都懂了。我知道我之前做的事令你伤心了,可是,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想到你会原谅我假扮哥哥的欺君之罪。我跟太后不一样,我不会为了家人背弃你的,真的,我不会……”
她说着说着,心疼他的泪水也紧接而落。
她的童年是在父母兄长精心的爱护下长大的,所以,她无法想象仅仅在一墙之隔的深宫中,他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以前在朝为官时,看他每日端坐在龙椅上,*伐果断,贤明持重,心中只是惧怕和敬畏。
却从未想过,他亦不过是二十三岁的年轻男子,若无千锤百炼,哪里能修得如今的沉稳和果决?
但这段时日,随着了解越多,她逐渐想明白了。
在情爱上,他跟她一样,都是普通人。
他也会不安,也会担忧,也会恐惧。
她担忧父母兄长的安全,而他担忧的是她不爱他,也会像他母后一样为了家人而舍弃他。
外人只道他拥万里江山,可是又有几人知晓他的孤寂与不易?
看着他挺直冷硬的后背,赵灵白含泪继续道:“皇上,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爱你,我想同你在一起,不管你放不放我哥哥,我都爱你,对不起,我知道我说这些已经晚了,你要怎样才会相信呢?”
她抽抽噎噎地说着,丝毫不顾赵氏千金的形象,清涕和眼泪交加,都沾染到他雪白的龙袍上。
而萧邦,却自始至终纹丝不动,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
他没有推开她,却也没有给予她任何回应。
“皇上……”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夜风吹得两人的衣袍呼啦作响,就在赵灵白双脚冻得麻木,在神色黯然地考虑要不要松手之际,面前的萧邦忽地身形一动,紧接着他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她,淡淡道:“赵灵白,朕看在你还病着的份上,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留在皇宫,做朕的女人,今后,我们生死与共,一起携手站在最高处看大离万里河山,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一生一世不许离开朕的身边。二、明日一早回赵府,继续当你的赵氏小姐……”
“皇上,我选一!”他话未说完,便被她快速而坚决地打断。
一直以来想要的响应终于得到了,这一刻,萧邦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低低地道:“你可想好了?答应了,便再也不许更改了。”
“不改,一辈子都不改。”赵灵白说着,顾不得羞涩,直接踮起脚尖,将他的脖子勾下来,热情地吻上他的唇。
这一刻,两人的心中皆是一样的狂喜与满足。
吻着吻着,萧邦蓦地将她一把抱起,往内殿走去。
还是方才的房间,可是仅仅过了半刻钟,房内的气氛简直天差地别。
翌日,赵灵白悠悠睁开眼的时候,萧邦已经不见踪影了。
她唤来兰馨问道:“皇上呢?”
“回小姐,皇上一早便回承光殿更衣了,此刻应当还在早朝。他走前特意吩咐了,说您昨夜累着了,让我们不必唤您,等您自然醒来。”
闻言,赵灵白双颊染上一抹羞红,她不自在地点头道:“知道了。”
她竟然忘了,他是每日要上朝的。
扶着酸痛的腰在兰馨的伺候下用了早膳,不多时,李茂全的徒弟小福子前来回禀道:“奴才参见小主,皇上说上午的折子比较多,不能来陪小主了,请您略歇一歇,等他忙完了中午再来玉露殿陪您用膳。”
赵灵白浅笑道:“多谢公公了。”
“小主,”小福子忙躬身道:“您还是唤奴才小福子吧。”
这位主子现在在皇上的心中是何地位,整个宫中早已经人尽皆知了。
特别是昨夜殿外的那一抱,已经在阖宫上下传得沸沸扬扬。
一时许多宫人都暗暗懊恼,没有早些来巴结。
小福子不禁庆幸,幸好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听师父的,待赵灵白恭谨有礼,不曾有任何不敬之处。
赵灵白是个聪明人,自是看出了这小太监的刻意讨好,于是也不再多说,只让兰馨给了赏钱。
没多久,内务府总管又来了,运来了一堆珠宝、摆件、绫罗绸缎等赏赐,满满的五大箱,赵灵白规规矩矩地赵了恩,又和兰馨盘点了一遍。
等到这些都忙完,又过了半个时辰,萧邦便来了。
“民女赵灵白参见皇上,皇上万岁。”赵灵白扶着犹自酸痛的腰行礼,刚刚跪下,便被萧邦一把扶了起来。
“快起来,白儿,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这些繁文缛节都免了。”
“赵皇上。”赵灵白盈盈一笑。
他愿意给她荣宠,那她就心安理得的接着。
萧邦拉着她到锦榻上坐下,也不许她坐另一边,只紧紧把她抱在怀里,一边吻她的唇,一边呢喃道:“白儿,朕可想死你了。”
赵灵白看一眼殿内伺候的太监宫女,脸红红地推他,“皇上,还有人在呢。”
萧邦抬眼扫一眼,他自小生在宫中,一举一动,皆是被人拥簇着,是早已习惯的,倒并未觉得如何,然而见赵灵白害羞,他便微微一笑,道:
“都下去吧。”
“是,皇上。”
等到众人都退了下去,萧邦环着赵灵白的腰,含笑问道:“朕上午让人送来的东西,你可喜欢?”
赵灵白想到那五大箱子里的各类珍品,笑道:“我很喜欢,赵皇上。”
萧邦最喜欢她这般乖乖巧巧的模样,忍不住捏捏她的秀鼻,道:“跟朕还客气什么!”
话落,又接着道:“今日一早,朕已经让东厂放赵欺程回去了,你放心,他这些日子未曾受一丁点儿苦。朕派人去拿他,只是听说你要嫁给沈彬,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阿落,我知道。”
她既然知晓了他的心,便也就相信他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来。
更何况,赵欺程与景王之间原本就无勾结,此事一查便知,他是明君,不会真的因私废公的。
“你明白便好。”萧邦又忍不住轻轻地啄吻她。
美人在怀,明眸皓齿,幽香醉人,他吻着吻着,便忍不住心旌摇曳起来。
今天则是不同,他能感觉到赵灵白的用心。
她是真心想让他舒服的。
一时给两人清理完毕,他拥着赵灵白重新在榻上坐下,柔声道:“准备一下,明日你先回赵府,然后等着朕的册后诏书。”
之所以让她住进玉露殿,但又没有给予任何封号,便是为了给她最高的。
能有资格和他并肩携手,站在云巅之上的,唯有中宫皇后。
萧邦本以为这话说完,赵灵白会诧异、会展颜、会惊吓。
却万万没想到,方才还柔顺地躺在怀中的人儿忽地一僵,片刻后,她方抬眸与他道:“皇上,您不能封我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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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赵灵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