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背后的山坡)
2
当时口袋里,还有500块钱,是自己高中时代奖学金还剩下的存款。
我都不曾告诉父母自己的决定,就自己独自买了去往攀枝花的车票。看着窗外的田野、树木倒退,景色越来越陌生,内心有些焦躁不安,却也充满期待,非常兴奋。
这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一个人走出县城,去到那么远的城市,第一次一个人独立出门谋生,我将这次旅程视为迈向自己人生独立的第一步,事实证明,我这一走,就真离家越来越远了,后来的五六年里,我走遍了大江南北,却再也没有哪一次如这一次让我感到震撼。
到了攀枝花后,找了在这里居住的伯娘帮忙,在城里帮忙寻一份暑假工,去了很多地方,都被对方以”不收暑假工“未满十八岁”为由被拒绝,终于依托关系,找到了一家愿意收留我的饭店,1000元一个月,包吃包住。
现在看来,1000块钱一个月的工作,简直是在侮辱人、压榨剥削无知青少年的行为,但在那时候看来,这已经是一份来之不易的高薪工作了。
这是一家彝族特色的饭店,规模还是有一些大,这里只有我和前台财务是汉族人,老板是一对四十多岁的彝族夫妇,大堂经理是一个高中毕业后就进入饭店工作的,20多岁,一个黝黑的彝族女人。老板很好,接纳了很多学生暑假工,我参与的工作,主要是切菜、扫地、布置桌椅、端菜、招呼客人、表演节目,我是最新来的员工,因此就经常被欺负,扫地、洗碗、值夜班的活,几乎都我干了,因此经常需要在晚上加班到凌晨一点,在这里我需要学习唱彝族歌曲,跳彝族舞蹈,弹奏彝族的乐器。现在想来,也挺感谢这段经历的,让我学会了不少的才艺。
店子里有十多个16-20岁的年轻小工,大多数是本地农村的,初中毕业有辍学打工的女孩子,这里也只有我是一名准大学生,所以他们都叫我“大学生”。
我们住在一栋简陋的临时员工宿舍里,连洗澡都需要用盆自己冲、下雨还会有点漏雨的那种。
和我一起住的是一个彝族小伙,我们暂且叫他小卢吧,和我同岁,浑身黝黑,长得有些肥胖,在初中毕业以后,考不上高中,又不愿意上工地,去参军年纪又太小,索性找人托了关系,到酒店里来端盘子,18岁不到的他,经常在宿舍里抽烟,带一群兄弟到宿舍里喝酒,有时候在半夜里回来,浑身酒气,身上经常有打斗留下的伤口,和一群小混混经常在附近一带称王称霸,迫于无奈,我也曾被他“借”过钱。
虽然我清楚我们不是一路人,但因为天天在一起工作,一起生活,有时候也在一起闲聊,他最崇拜的偶像,是陈浩南,在他的世界观里,兄弟是第一位的,他的经典名言就是“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女生小刘,瘦瘦小小,皮肤黝黑,牙齿洁白,口齿伶俐,很是善解人意,招呼客人的时候把顾客哄得连连鼓掌,晚上就进入KTV和一些朋友们昼夜嗨歌,肆意挥霍青春。这些成熟的做派,很难让人看出来她才16岁,同样在初中毕业以后,自己不想读书了,认为读书没意思,于是就从高中辍学出来打工,计划着再过几年,嫁个有钱人家,过上安逸的日子。
女生小吴,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彝族小姑娘,皮肤不似其他族人一样黝黑,有些白皙,经常画着成熟的妆容,涂着廉价的指甲油,穿得时髦性感,经常和自己的男朋友(或者是男朋友们?),模仿电视剧里的女人们抽着烟,她同样也才16-18岁,初中毕业进入高中,逃学出来“混社会”。
女生小艳,16岁,家里为了省钱,不再让她念书,让她出来打工,一边帮她张罗婚事,已经提前收了南方家几十万的礼钱,如果不出意外,再过一两年,她就要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比自己大七八岁的男人了,因为悔婚的代价是要赔偿几十万的彩礼钱,但她那吝啬的家人怎么可能会把吃到嘴里的骨头吐出来,还给她人生自由。
........
在这里,我这样一直好好学习,以考上大学为短期目标的人,倒是真的成为另类了。
回想起来,一路上,身边的同学,似乎逐渐逐渐就分道扬镳了,每个人都开始走了不同的道路。
很多小学和初中阶段认识的同龄人,因为父母或自己相信了读书无用论,为了所谓的自由,所谓的赚钱养家,为了所谓的兄弟姐妹情,为了所谓的爱情,终日浑浑噩噩,沉浸在网吧里,流连在KTV,不思学习,打架斗殴,模仿成年人“混社会”。
他们选择了辍学或因考不上而提前进入社会,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开始为了讨生活而奔波,命运大抵相似。
大多数男的刚开始学厨师、端盘子,后来去做装修、送外卖、搬砖、扎钢筋、进了富士康流水线.....,有的至今光棍;女的最开始在小饭馆当帮工,在茶楼做服务员,在酒店做清洁卫生,后来去了大城市;好一点的去了中职院校和高职院校,去了广州和成都打工,为了钱嫁给了比自己大很多岁的男人,结婚生子,过上了没有什么成就但却还凑合的生活。
他们的行为、价值观,当时我是很难理解的,但现在我理解了。每个人,都在选择让自己舒服的生活方式,是富贵,是贫穷,是传奇,是平庸,都是自己的选择。无论哪一种选择,哪一种人生,是一个个鲜活真实的人,都是一次次选择、机遇积累而成的,每个人在追求自己的人生生活的方式,我都不能以自己的价值观去评价、甚至是干涉。
几年过去了,我再也没见过他们。听说有人结了婚,有人开了店,有人靠关系赚了大钱,有人回了老家种地,有人还干着和原来一样的工作在饭店端盘子,也有人因为打架斗殴入了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