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邵悦婷
1
因为国庆大塞车，郑婷从学校回来，坐了十一个小时的车，她回到家里跟郑大发打了声招呼，就钻进房间补眠。
等她睡醒后，发现天都黑了。
她摸索着拿起手机，习惯性打开微信，看到郑大发发的一条信息，说饭菜做好了，他有事出去，让她醒来后自己先吃，如果冷了记得先加热。
她嘀咕着难得自己放假回来，还能有啥事这么重要，都不先陪自己吃顿饭。
她伸了伸懒腰，发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等了十来分钟，没见回复，加上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便独自吃饭。
餐桌上放着清蒸鱼、酱油排骨、水煮白菜和半锅鸡汤。
没一道是她爱吃的，平常她喜欢重油重辣，加上去了省外读大学，麻辣烫、香辣锅、烧烤等每次吃都会加麻加辣。
郑大发虽然不吃辣，但以往每次她回家，他都专门准备她爱吃的菜，怎么这次会如此清淡？
她去冰箱找了几根红辣椒，剁了小半碗，再加点酱油，勉强就着菜吃了一碗饭。
晚上八点多，郑大发拎着两个保温桶回来。
郑婷好奇地问他干嘛去了？怎么拿着保温桶的？
他眼神闪了闪，“有个朋友住院了，去送下饭，你吃了吗？”
“吃了吃了，爸你做这饭该不会没放盐吧，一点都没味道。”她的语气抱怨中带着撒娇。
郑大发挥了挥手，憨笑两下，“电视上说的，人要吃得清淡点才健康，以后你也别老是吃辣了。”
“不嘛，我可是无辣不欢，不然我吃不下饭，难道你忍心看我白白饿瘦了。”
郑大发这才答应明天给她做辣子鸡丁和剁椒鱼头。
2
郑婷第二天醒来，发现郑大发又没在屋里，桌面上放着一锅猪杂粥。
先不提今天是国庆，就是往常她回来，她爸都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围着她转，嘘寒问暖，然后给她鼓捣各种好吃的。
可从未像现在这样，把她一个人扔屋子里，他不知跑哪去了。
联想到他昨天说给住院的朋友送饭，难道那人是女的，是他的对象？不然怎么会需要他送饭？
若是对象那就好了。
她一直支持郑大发找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回来，一起有个伴，这样她在外面读书工作，心里也踏实点。
之前不少亲戚朋友给他张罗着介绍，他却没有一个看对眼的，一单便是十年。
现在她没盯着了，他反而有了情况，还藏着掖着，不敢告诉自己。
她决定等郑大发回来，要好好审他，然后跟着去看看是哪个美丽阿姨，能勾动他的心。
上午十一点，郑大发拎着保温桶以及新买的蔬菜水果回来了。
面对郑婷的追问，郑大发刚开始不肯承认，只说是普通朋友，被逼得紧了，他才脱口而出是去照顾她妈。
她妈，何玉？
她当即怒道，爸，你干嘛还和她有联系，她不是有老公嘛，还指使你去服侍？
郑大发叹息一声，她受不了老公家暴，去年离婚了。
“活该。”
郑婷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脸上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唉，她是个可怜人，你别这样说她。”
郑婷只差跳脚，双眼睁得大大的，她可怜？是她抛夫弃女又瞎了眼找了个家暴男……这是报应。
郑大发也不和她争，转头进了厨房忙活，十二点半，他还要给何玉送饭。
郑婷跟在后面，叨叨地问何玉是怎么缠上他的，他们是不是打算重新在一起？
他摇头，看她出了车祸骨折，躺在医院没人照顾，才去送送饭，照看照看。
郑婷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对她爸这不记仇还烂好人的性子，又气又恼。
3
何玉是郑婷的妈，可从她有记忆开始，她们母女俩就不亲。
何玉不喜欢抱她，见她哭了，也不哄，而是大喊着再哭就把她扔出去。
一起赶集，她饿了渴了，喊着要买豆腐脑，何玉不同意，她哭闹半天，才不甘愿地买。还会带上句，吃吃吃，吃死你算了。
她如果跟小朋友玩，把衣服弄脏了，何玉会把衣服单独扔出来，让她自己洗。
隔壁家的小姐妹问她，她妈是不是也是后妈？
她傻傻地跑回去问何玉，却被甩了一巴掌，郑大发这倒霉鬼，除了我，还有谁愿做他老婆？
桩桩件件的事让郑婷知道何玉不喜欢她，而是讨厌。
都说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可为什么她有妈，却不觉得自己是个宝？
郑大发是个泥水匠，白天在附近各个村落干活，常常不在家。
等他晚上回来，看到郑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怜模样，便边给她擦脸，边叮嘱她别惹妈妈生气，有事去找奶奶。
郑婷也不爱上奶奶家去，奶奶私下都骂她贱丫头，浪费粮食的赔钱货，偶尔还会看着她，悠悠地叹道，你咋不是个带把的呢？
奶奶三天两头催爸妈再生一个，可不能断了香火。
何玉听得烦了，就嚷嚷道：生生生，怎么生，有本事让郑大发自己生去……
郑大发就细声细气地哄着奶奶，说女娃娃好，懂事听话，以后招个上门女婿也可以传宗接代。
日子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过着，在郑婷六岁那年，奶奶摔了一跤，在床上躺了半年就走了。
没过多久，何玉提出离婚，说该尽的责任尽了，她累了，不想再和他过。
郑大发用大水竹烟筒，抽了几口烟，在烟火缭绕中点了头。
郑婷跟着郑大发过。
两个月后，何玉改嫁到镇上。
4
郑大发做好饭菜后，陪着郑婷吃了点，又准备去医院，问她要不要一起。
不去不去。郑婷猛摇着头，她有什么值得自己去看的。
郑大发嘴唇蠕动了一下，最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郑婷对何玉的怨和恨，到现在都意未平。
何玉离婚后，从未主动回去看望过郑婷，也没给她买过任何东西。
郑婷虽说对何玉有怕有不满，可毕竟是小孩子，时间久了，经常吵着闹着要见妈妈。
郑大发不好意思带她到何玉再婚的家里去，便每个月挑一次赶集的时候，让两人在集市上见见。
有一次，何玉临走时摸了摸郑婷的头发，叮嘱她降温了多穿衣服，别冷到。
那是她记忆里感受过母爱最美好的画面。
再后来，何玉*了，生了个男孩叫乐乐。
郑婷很开心，很疼爱乐乐这个弟弟。平时郑大发给她的零食，她不舍得得吃，藏着要和弟弟分享；自己的零花钱也攒着给他买玩具。
那两年，何玉对郑婷也温和了很多，见面不再板着脸，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直至有一次，郑婷和弟弟在玩，不小心把弟弟绊倒在地，惹得他大哭起来。
何玉抱起弟弟，怒瞪她，让她这个倒霉蛋滚，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在那之后，何玉再也不肯见郑婷。
郑婷哭过闹过，便死心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对何玉琢磨出恨意。
5
郑婷拦不住郑大发去医院送饭，还闹起情绪来，和他冷战了两天。
不过她见到郑大发因为淋雨发烧后，还要跑去医院，终于不忍心，主动要去送饭。
他很高兴，吩咐她陪何玉聊聊天，多安慰鼓励她。
郑婷到了病房门口，不由得有些紧张。
何玉见了她，有点意外，但很快恢复了正常，你来了。
嗯，爸发烧了，我给你送饭。
何玉脸上除了有几道疤痕，眼眶有些黑，和以往没多大区别，依然是郑婷记忆里的那张脸。
两人多年没见，相对而坐没话可说，很是尴尬。
最后还是郑婷忍不住开口找话题，两人能聊的只有郑大发，明着是夸他，暗里的意思讽刺她不懂珍惜，反而找了个渣男。
何玉沉默了好一会，才神情莫名地说，你不懂，我不欠他什么。
郑婷听了，如同炸了毛，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没良心，狠心绝情，抛夫弃女才落得这样的下场，活该……
病房里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低声议论着。
何玉冷冷地盯着她，我没亏欠他，也没亏欠过你……你现在这么大了，有些事也该得知真相了。
郑婷问是什么事，何玉不肯说，只让她回去找郑大发。
6
回家路上，郑婷一直在琢磨何玉话里的意思，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藏不住话，一到家里就问郑大发是不是有什么瞒着自己。
他刚开始说没有，她把何玉的话摊出来，他脸上的笑意立马就凝固了，然后别过头去，点燃了一根烟。
郑婷便知他真的有事瞒着自己，还是很大的事。
巨大的恐慌笼罩着她，让她想要逃避，不去面对，可心里又抑制不住地想知道一切。
郑大发抽完一整根烟，看着她，你长大了，成年了，确实有权知道真相。
郑婷紧紧地攥着拳，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的肉里，因为紧张，嗓子隐隐发疼。
故事不长，蕴含的信息却是爆炸性的。
郑大发和何玉成婚后不久，干活时一脚踩空从楼上摔了下来，下体被钢铁戳伤，情况非常严重，治疗后性功能无法恢复正常。
郑大发原本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在他十几岁时，在河里电鱼，却不小心触电而亡。
郑家传宗接代的唯一希望就寄托在他身上，这会他出了事断了香火，让父母如何接受？
只得苦苦瞒着。
那时夫妻俩新婚燕尔，感情正浓，何玉不想放弃郑大发，抱着一线希望一起去大城市，期盼在大医院能有奇迹出现。
可惜，辗转换了几间医院，试了不少治疗方案，虽能勉强同房，却依然无法有生育能力。
7
郑大发跟何玉商量，要不先捡个孩子养，边养边治疗，说不定哪天科学发达，或者用对方法，就能恢复了。
何玉犹豫了半天，答应了。
那年头，医院里有非常多的弃婴，都是女娃或者是身体残疾的男孩，想收养孩子很容易。
不过郑大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孩子是收养的，为了万无一失，夫妻俩在边打工边跟家里报喜，说何玉怀上了。
等到九个月后，他每天清早在福利院门口附近守着，就为了哪天有人丢弃小孩，能上前抱走。
终于，在某个太阳初升的早上，郑大发看到福利院门口的一个角落旁躺着一个布包，隐隐约约能听到如同猫儿一般微弱的哭啼声。
他立马上前打开布包检查，发现是一个虽然瘦瘦小小但身体完整的小女娃，便把她抱走了。
这个小女娃便是郑婷。
在抚养郑婷的同时，郑大发一直没放弃过治疗，什么用西药，甚至是打听到蜈蚣煮水喝有奇效，他也试了，可何玉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何玉想要自己亲生的孩子，却迟迟不能如愿，于是对郑大发越发失望，对郑婷也越发冷淡。
加上公公婆婆想要二胎抱男孙，嫌弃她肚子不争气，她无数次打算豁出去把真相曝光，是郑大发在苦苦哀求，要她再忍忍。
忍了一年又一年，公公走了，婆婆也走了，夫妻俩的感情早已消磨殆尽，离婚便是不容商量的事。
郑大发心里有愧，没有一句阻拦，点头答应，主动把家里不多的存款给了何玉，还让她将来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帮忙。
如何玉所言，她不欠郑大发，而是他欠了她。欠她六年的青春和自由，若早早离婚，说不定她就能遇到更好的男人，有一个幸福的家。
是他为了所谓的孝心和面子，耽误了她。
而且离婚后，她也没对任何人提起过他没有生育能力以及郑婷不是她亲生女儿的事，背着抛夫弃女的骂名，白白遭人非议多年。
郑婷听后，脑海里空白了好一阵，不知该作何反应，原来自己一直错恨了何玉。她做的那些事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对自己的厌恶，似乎也是对的。
回想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她对自己虽关爱甚少，却没少过她吃穿，也不曾虐待打骂过。
作为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她不能再苛求更多了。
第二天早上，郑大发问郑婷是否想要找回亲生父母。
她愣了愣，然后直接摇头，既然当初亲生父母遗弃了她，那么不管出于什么原由，他们的缘分已断，不必再强行续上。
在她心里，郑大发是世界最好的父亲，对她疼爱有加，而何玉则是不称职的母亲。
现在，她得知真相，有点遗憾自己竟然不是郑大发的亲生女儿，但也还能接受。因为她知道他对自己的爱永远不会变，同时觉得他在自己心里的形象更加伟大了。
至于何玉，她欠她一句道歉和谢谢。
爸，等会我和你一起去医院吧。
郑大发抹了抹眼角，展露笑容，重重地点着头。（作品名：《互不相欠》,作者：邵悦婷。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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