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扬名立万》(2021)剧照。
其中,莫里斯·勒布朗笔下的侠盗侦探亚森·罗平也掀起了热潮。西方的侦探形象代表的是理性、科学、逻辑,而中国内自古以来更加青睐的文学形象其实是感性的侠客,亚森·罗平恰好符合这一审美。
1912年,《小说时报》第15期刊登了杨一心翻译的《福尔摩斯之劲敌》,此后,徐卓呆、周瘦鹃、屏周等人大量翻译亚森·罗平系列小说。等到1925年,大东书局出版《福尔摩斯新探案全集》的同时,也出版了周瘦鹃、孙了红等人翻译的《亚森·罗平案全集》,当时各种侦探推理小说的翻译皆散见于各种报刊杂志,有“全集”这一尊享待遇的,除了福尔摩斯之外,就只有亚森·罗平了。
原创:黄金时代
翻译的作品多了,当然就会出现原创。无独有偶,和福尔摩斯、亚森·罗平双雄对峙局面一样,当时的原创推理小说,最具影响力的也是模仿这两者风格的作品。
模仿福尔摩斯风格的作者是程小青,他是《福尔摩斯新探案全集》的译者之一;模仿亚森·罗平风格的作者叫孙了红,他是《亚森·罗平案全集》的译者之一。
程小青,原名程青心,1893年出生于上海南市区的贫民窟。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时务报》上看到了福尔摩斯的故事,从此便迷上了侦探推理小说。1911年,上海《新闻报》副刊举办小说征文大赛,程小青的处女作《灯光人影》便是在这个正文比赛上脱颖而出,一经面世就受到了读者广泛的好评。
《灯光人影》同时也是程小青笔下最著名的侦探角色霍桑的登场作,著名出版人范烟桥评价程小青的小说“模仿了柯南·道尔的写法”,又塑造了“中国的福尔摩斯”,这一评价极为精准地道出了程小青作品的核心风格。
程小青《霍桑探案选》1986版书封。
模仿了柯南·道尔的写法,是指程小青的小说叙述风格受到了福尔摩斯短篇的强烈影响,从案发到调查到结案,无一不是抽丝剥茧的科学刑侦流程。《福尔摩斯新探案全集》的另外一位译者刘半农总结西方侦探推理小说的内容,无外乎索、剔、结三步,这三步在程小青的小说中有着完美的体现。首先是线索的铺陈兼备了数量与公平,其次是“剔”的环节中,程小青也同样采用了一些伪解答和误导技巧——这恰恰是其他文学类型中罕见,独属于侦探推理小说的精髓。第三步“结”,案件的真相在霍桑口中娓娓道来,盘根错节的线索被一一拆解,在逻辑上直达真相的尽头。可以说,程小青的霍桑探案在案件的构筑层面几乎已达到和柯南·道尔“以假乱真”的地步。小说的写法也是借第一人称“包朗”之口,记述霍桑的探案轶事,此传统被爱伦·坡开创,经柯南·道尔发扬光大,在程小青的笔下成为了他山之石。
光是做到以上种种,只能是优秀的模仿者,但程小青还是在此基础上塑造出了“中国的福尔摩斯”,与福尔摩斯近乎冷酷、真相至上的“思考机器”形象相比,霍桑身上的人情味显然要更重一点,遵循法律之外,他也会考虑道德因素。福尔摩斯为人古怪,是一个好侦探,但绝不是一个让人喜欢的“好朋友”,霍桑不一样,他平易近人、富有同理心,且关心民间疾苦。如果说福尔摩斯苦恼的是“没有大案、奇案来作为消遣”,那么霍桑每天苦恼的是整个社会有太多污秽,他应该如何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可以看出,福尔摩斯这个经典侦探形象,程小青只将他作为骨架,更重要的是他还有血有肉,他的血是谦卑的儒家文化,肉是仁爱的墨家精神。程小青能够在当时国外侦探小说名篇每日引进、国内原创侦探小说奋起直追的“残酷环境”中成为公认的中国侦探小说第一人,就是因为他的小说中兼备了中西方的特点。
相比程小青,中国版“亚森·罗平”的作者孙了红的火热则更加具备感性原因。亚森·罗平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名侦探,相反,他还是侦探和警方需要严厉打击的对象。如果说福尔摩斯式的名侦探是“法律的延长线”,那么亚森·罗平则是“法律的平行线”,他不会以法理来作为行事依据,只会凭借自身好恶展开行动,但是他的三观和底层人民的三观是一致的,所以他的所作所为也便成了行侠仗义。
类型文学研究者战玉冰在《现代与正义》一书中提到:“从勒伯朗的小说原著和当时法国读者的接受情况来看,亚森·罗平戏弄权贵、劫富济贫、挑战法律秩序与社会常规伦理的行为显然契合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欧洲贫富差距日益加剧,上流社会与底层民众之间阶级板结,社会矛盾激化的时代症候和民众心理。而其被翻译进入中国后,则又被进一步披上了一层“侠义”的外衣,同时被赋予了反抗资本家与神奸巨恶的“正义”担当使命,与上海当时的华洋冲突、阶层矛盾及其所引发的人们不满心理相暗合。”
电影《扬名立万》(2021)剧照。
西方的新奇侦探小说,加上中国传统的侠义小说,亚森·罗平的出现完美填补了这一中西融合的文学形象的需求。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除了孙了红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作者,如张碧梧、吴克洲、何朴斋、柳村任等人都进行过中国亚森·罗平故事的创作。
在众多中国亚森·罗平的作品中,孙了红的《侠盗鲁平奇案》毫无疑问是成就最高的,和程小青一样,他的创作不局限于模仿和照搬,而是在作品中加入了自己的文风,有当时独一无二的极强画面感的描写,鲁平的形象相比亚森·罗平也更加符合中国人的气质,他风流倜傥的外表下依然是儒家文化的核心,此外,孙了红的作品中也有强烈的家国情怀和忧民意识。
孙了红在短时间内大量创作的同时,本人也因为肺病缠身、家道中落、中年婚变等一系列原因陷于窘困境地,他的作品具有与众不同的丰富气质,或许和他本人的经历也有关系。
大量的侦探小说翻译和日渐高涨的原创热情,也催生了一大批侦探专刊杂志。杂志是推理小说发展——尤其是短篇推理最重要的阵地。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系列就是在《海滨杂志》连载。
1923年,一个推理史上举足轻重的年份。是年,日本的《新青年》刊载了江户川乱步的《两分铜币》,标志着日本推理全面进入原创时代。同年,在世界书局的主持者沈知方先生的促成下,中国也发行了第一份侦探专刊杂志——《侦探世界》。
《侦探世界》汇集了当时众多的侦探小说作家,孙了红就是从《侦探世界》出道的。然而,原创推理小说专刊的筹办并不一帆风顺,《侦探世界》在一年后宣布停办,不过原创推理小说的热情已经抵挡不住,此后《大侦探》、《新侦探》、《蓝皮书》、《红皮书》等侦探杂志陆续诞生。
这些侦探杂志在历史长河中只是沧海一粟,因为时代原因,很多当年的杂志也散落人海再也找寻不着,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只知道除了程小青、孙了红之外,晚清民国还有一大批作家在写侦探推理小说,但是具体的内容根本无缘得见。和西方推理小说黄金时代交相呼应的中国推理小说第一次辉煌,只能成为历史中的一个个模糊名字。
民国时期《胡闲探案:鲁平的胜利》书封。
还好,独立书评人、晚清民国类型文学研究者、编辑华斯比在2018年开始进行中国推理草创期私人文献抢救计划“民国推理拾遗”。
2021年,“民国推理拾遗丛书”已出版第一辑四本,2022年第二辑再出四本,通过华斯比的潜心搜集、整理,这些没有程小青、孙了红有名但同样精彩的推理小说首次结集成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