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很多传统家庭一样，原本爸妈在家的大概分工也是“女主内，男主外”，爸爸大半生在外奔波，皆是为国为家，在生活上或情绪上难以顾全妈妈，妈妈却因为要照顾一家老小，受了苦、受了累、还受过委屈。印象中她手烂了还照样会为家人洗衣服，输完液拔了针头会着急回家为一家老小做饭……能自个顶过去的事，她从不给任何人添麻烦。我以为她的身子是铁打的，偏偏去年她在做家务时，一个使劲，胸骨骨折了。医生说，她骨质疏松，要时刻注意，骨质疏松症患者打个喷嚏就骨折的人多了去了。一席话使一家人说不上来的担心。那之后，就常看到退休后的爸爸在家和面、炒菜、打扫卫生……，说什么谁主外谁主内？夫妻最美好不过是双宿双飞。
那天照镜子，我看到自己头上生了白发，便心有戚戚，发现孩子们正拔节式地飞速长个，而妈妈的身形却被岁月往回缩了缩，是背有点驮？我不断地提醒妈妈，说把背挺直了才会风采依旧。爸爸也发现了，一手扶着妈妈的背，一手扳着妈妈的肩，小心认真地帮妈妈矫正身姿，我看见妈妈努力了，却没有什么效果，心内只是遗憾。反倒是爸爸，以往不喜好上街的他，现在很乐意陪妈妈逛街购物买衣服，衣服全是按他的眼光买，他说好看，妈妈就同意买，他说不好看，妈妈就决意不穿。以前我给妈妈买的新衣服，妈妈总是等出门时才穿。爸爸退休在家后，妈妈做家务也穿起了新衣服，像是要给爸爸看，又像是要给我们这些孩子们惊喜似的，好多次下班回家，总感觉气氛不太一样，原来是妈妈又穿了新衣裳。那时我总会喊：“吆！又买新衣服了？”妈妈就会放下手头正在忙着的家务，跑到我面前扯扯衣襟转转圈，喜滋滋地问我：“你爸帮我选的，好看吗？”我赶紧说：“好看好看，还是我爸眼光好，这女人选衣服就是要男人当参谋才能买合适。”妈妈便笑，皮肤里透着光亮，本来就不爱长皱纹的脸庞越发显得年轻了。
按照结婚证上的日子，爸妈的金婚纪念日即将到来，我和哥哥讨论怎么过能让老两口更开心更有意义。妈妈说：“照个相留个纪念就好。”刚读高中的孩子提出建议：“不如到爱情圣地“普救寺”去旅游吧？”妈妈说：“疫情防控呢，还是不去了，再说那地方都去过了，在永济嘛”然后接着说，“当时还去了孔雀楼，到楼上去看风景了”。大家就集体帮她纠正：“鹳雀楼！”妈妈就笑着附和说：“对对，鹳雀楼鹳雀楼，我总想说孔雀楼，孔雀多好哩，我和你爸外出旅游时，和孔雀照了很多相呢。”我这才想起，爸爸总会选合适的时间带妈妈飞往各地去旅游散心，这两位老人远比我的见识要广。这时孩子接话说：“姥姥，你那么喜欢孔雀，不如把咱们家就称作‘孔雀楼’吧？”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爸爸妈妈也都喜形于色，哥哥说孔雀是凤凰的化身，善良、聪明，是自由、和平、吉祥、幸福的象征，擅长书法的他更是决定挥毫泼墨以示纪念了。
昨天下班后我听到爸妈正在讨论什么话题。爸爸说：“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妈妈说：“这也是为了全家人好吗，那么多人都买过，都好几年了，要真不管用，还能没有一个人反映？”我就问买什么？爸爸说：“床垫”。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妈妈常去一个理疗店，店老板常常给老年人推销理疗床垫，价格在万元左右。去年妈妈想买，我把恰好看过的一则调查新闻放给她看，她就改变了主意。但今年又提起这个话题，看来妈妈是真心觉得这东西管用，生活始终节俭的她竟然愿意花这种价钱，去买连我们都不敢相信的产品，她的心思还是放在一家人的健康问题上。想到这里，我就给妈妈说：“我正发愁你们金婚我送什么礼物好呢，单位马上会给我发下外宣奖励金，不过钱数不多，完了交给你，算是我给你们垫的一点钱，为你们分担一点，我也不用专门买其他礼物了。”妈妈声音立马高起来：“你垫什么钱？谁让你买礼物了？你看看娃上学花销多厉害，你一天就不敢手里有点钱……”爸爸也厉声说道：“你们都不准送礼物，你们要送礼物，这个纪念日我们就不过了！……”我的眼泪不知道从哪里来，止不住地往下掉，就逃也似的跑到院子里，企图躲开他们那些夹杂着关爱和心疼的“命令”与“唠叨”。
我自小和爸爸之间就有些距离感的，妈妈告诉我，小时候爸爸回家探亲，我总当他是走亲戚的，呆的久了我便问他：“你咋还不回你家？”现在想来，军人对家庭都是有遗憾的，无论是对爱人还是孩子。在很多人眼里，爸爸是足够霸道的，行事都是军人的做派，常常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从不拖泥带水也不喜推诿扯皮，但家里有很多小事他也同妈妈商量，甚至讨教，不见得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感觉家里因为有妈妈，这个连说话都硬邦邦的硬汉也能生出许多温柔，让整个家都是暖暖的。
我是依着妈妈长大的，算是惯得贴着心，但平常和妈妈偏就像一对冤家，莫名就因为一些鸡毛蒜皮发生争执。毕竟我也是大人了，反过来，我有时对妈妈的心境就像一个家长对孩子，总觉得要对她讲清楚一些观点才是对她负责任一样。但是爸爸不允许我在妈妈面前有任何的“指责”和“埋怨”，虽然我的“指责”和“埋怨”有时也包含着孩子向母亲的撒娇，但只要爸爸在场，总会凶巴巴地喝止我，妈妈顿时就显得很放松的样子，看着她放松的样子，我也说不出地欣慰，说到底，任何时候，我最终都希望妈妈开心，只是，我幻想我的观点会让她以后多一点点开心而已，而爸爸则是随时守护着她，唯恐我的行为让她当即就不开心。很羡慕妈妈，有个懂她的男人，满七十了，还拥有一份不用成长的单纯。
这段时间好日子多，很多有情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记得妈妈曾对我讲本地的习俗：娶亲那天，嫁娶双方的“妇女会”成员都得是“全乎人”。我就问她，什么是“全乎人”？妈妈就说，就是家庭美满的女人，从来没有离过婚、没有丧过偶，家庭一直和和美美的幸福女人。我就想，这样的女人寻起来挺容易，不然嫁娶双方的“妇女会”都如何组织起来的？但又一想，谁能保证“妇女会”里的幸福女人们，以后就一定会一直“全乎”？我们眼看过多少原本幸福的人儿发生了离合悲欢？又有多少人能像我平凡的父母一样，全全乎乎走到金婚？金婚易捉，又有几人能获？平凡可贵，如何相守无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