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到一位菜友在我的视频号上留言,愉快地说她刚给自己种的菜打了一遍农药。我不解,问她:你自己吃的菜怎么还打药呢?她说:反正一周后再吃。我又问:如果一周后上面还有农药残留呢?她答:只要比外边买的安全我就知足了,我相信人体的自愈能力。
看到这话,我没再吭声。我觉得她的逻辑判断有问题:打药一周后收菜,怎么就能得出一个“比外边买的菜安全”的结论呢?我是不相信打到菜上的农药一周后会完全降解或降解到某个“安全”量以内的——哪怕毒药的使用说明书上那样说。
关键是,我不相信毒药会有“安全”量。有一次我把自己的这想法在文章内写出来,马上就有人留言喝斥我:你不懂农药别乱说农药的坏话,不要叫想用农药的人去给你垫背!
他如此“义正词严”的呵责,把我吓倒了。我立马感到“一种威压,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
我确实不懂农药,但我只凭常识就可以否定“农药可以在××天内分解,对人无害”的教唆。你只吃一天有“安全”量农药的青菜当然不会立马翻白眼儿,十天也不会,但是,如果你连续半年吃、一年吃、三年吃、五年吃、十年吃呢?且不说现在中国平均每天超过1万人被确诊为癌症的事实,只讲我不断听到的俺村里传来的“谁谁谁得癌症死了”“谁谁谁又得癌症死了”之类的消息,我就直觉地感到乡亲们每年死于癌症的人数增加得太快了。死◇者中,有的是我的父辈,有的甚至是我的同龄人,让人叹惋。
我们村大约从上世纪60年代就开始给庄稼和蔬菜喷洒农药,至今差不多已持续了50年。这50多年来,全村的耕地中到底残留了多少农药,庄稼和蔬菜到底吸收了多少,作物果实、茎秆中的含量有多少,没人作过检验。
我无法认定乡亲们得的癌症全都与农药有关。但我从现在乡亲们对农药使用的随意与对农药残留的不在乎上,已经明显感到了深深的隐忧。
现在村里人种植作物,几乎都要先用农药浸泡种子:棉籽要泡,麦种要泡,玉米种要泡……总之,无所不泡。有一年深秋,我在刚种完小麦的时候回到老家,看到了一只落在地上无精打采的苍鹰,我捉在手里它也没力气跑。孩子的三姨父见状说:“肯定是吃了死老鼠闹的。老鼠吃了拌有农药的麦种死了,它又把老鼠吃了,才毒成这样。”我把那只苍鹰松开,它已经飞不起来,只是钻进了一片灌木中消失了,我不知它能不能活下来。
我还发现老家的乡亲种菜时有个习惯:或者用农药直接泡菜种子,或者将农药与种子一同撒入土中。有一次,孩子的二姨就好心地向我传授她种韭菜不招虫的“经验”:“你撒韭菜种子时,也往土沟里撒点××药,一点地蛆也不招。”她说的那个农药名字我没记住,只记得她进一步解释说:“那药毒性很大啊。”我马上问她:“毒性大了,对人不就有害了?”她摆摆手,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啊,没事啊!”
我一个邻居嫂子也持同孩子的二姨一样的观点。有一天她就热情地向我介绍她种菜不生虫的“秘诀”:“你撒种子时,也撒点药儿啊,撒点药儿可管用了!”
前年秋天我回老家时,看到我二哥二嫂在我老宅的天井里种了些小白菜,长得不错。但过了几天,小白菜上就开始招菜青虫,我二嫂就要喷农药,我坚决制止她,并向她俩解释农药残留的危害。然后我说:“有几个虫子怕啥?你拔菜时一抖不就抖下来了?或直接把它从菜叶上摘下来就行。”我二哥听了我的话,犹犹豫豫地像是有些接受的样子,但我二嫂听了却不以为然,甚至对我制止她打药的话有些不乐,不断地嘟囔:“不打药菜不长啊,不打药菜不长啊!”我知道,即使我在老家这几天二嫂能暂时抑制住往青菜上打农药的冲动,那么,等我前脚离开老家,二嫂肯定后脚就会进菜地打药的,因为她特别相信出售农药的人跟她说的话:这药过上十天半月就没事了,放心用就行。那时,二哥犹豫着接受过的一点点禁药理念,定会被二嫂强大的打药习惯摧毁得一干二净。
人的生活惯性是多么强大啊!老家的人养成随意打农药的习惯后,突然变得不打农药根本就不会种庄稼和蔬菜了。人一旦有了某种行为惯性,就不会虑及行为的合理性,只是被惯性推动着向前走去,走去。
有一天我在老家跟孩子的姑父聊天,他高兴地说:“现在种地可省事了,你点上棒子之后打一遍除草剂,棒子苗起来后再打一遍,棒子棵长到一人高时最后打一遍。三遍锄草剂打过后,地里一点草也不长了,不用锄地了。过去钻到棒子地里锄草太累了!”
老家的亲友们对使用农药和除草剂持这种态度,而且使用起来如此漫不经心,让我深感忧虑。因为这些农药和除草剂,都是可以在人的身体内慢慢积累的啊。
美国科普作家蕾切尔卡逊在她的名著《寂静的春天》中引用过一个数据:“无任何已知农药接触史的人,体内的平均贮存量为百万分之五点三到七点四……上述最低的含量已经超过可能开始伤害肝脏及其他器官或组织的标准。”就算受害者“没有立即发病,这个事实也不能说明什么,因为毒素可能会在他的身体内长期潜居下来,数月甚至数年后才会毫无征兆地表现出来,而此时已经不可能追踪患病的源头了”。
在蕾切尔卡逊看来,食物上的农药残留不仅可以直接毒害成年人,还可以“通过母婴传播”,“这就意味着母乳喂养的婴儿每天都在接收着少量但不间断的药物摄入,促使其体内有毒化学物质的负载不断增加……如今,每个人通常都在一出生时就已经贮存了第一剂毒素,而此后的每一天,他的身体都不得不承担这一与日俱增的药物重负”。“对食物而言,没有什么毒素是安全或合理的”。人接触农药时,“不管有多轻微,都会使化学药物在我们体内逐渐蓄积,并最终导致累积性中毒”。她还引用德国生化学家奥托瓦伯格的研究成果作进一步的说明:大部分农药都符合致癌物的绝对标准,致癌物没有所谓的“安全”剂量。
上述论述也让我联想到村子里那些死于癌症的人。他们在临终前,是否思考过他们的病因?是否追问过他们患病的源头到底在哪里?
蕾切尔卡逊在书中还引述了德威特博士的一个经典实验:*虫剂对鹌鹑和野鸡的生殖能力会造成严重影响,“如果它们全年的饮食中都含有被*虫剂污染的食物,则成鸟完全不能生蛋”。“许多胚胎在孵化初期似乎能正常生长,但是到了出壳阶段就死掉了。”
德威特博士的实验对象未涉及人,但这结果却引发了我的联想和疑问:现在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年轻人不◇孕◇不◇育以致治疗此症的小广告在电线杆子上贴得到处都是,且治疗此症的医院也一下子冒出那么多?为什么我们不时地听周围的熟人说某某某的儿媳怀孩子几个月后出现死◇胎?某某某的女儿结婚怀◇孕几个月后胎◇儿停止发育?到底是什么样的因才导致出现这样的果?
蕾切尔卡逊对除草剂的危害也有明确的论述:“所谓除草剂只对植物有毒而不会对动物的生命构成任何威胁之类的传言已被广为传播,可惜这不是事实。” 她断定,除草剂不仅能诱发恶性肿瘤,还能引发基因突变,足以致命。
我读完《寂静的春天》后,为农药给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美国造成的癌症与死◇亡的惨烈状况而震惊。而当时,那些农药的生产厂商也是不遗余力地攻击蕾切尔卡逊、攻击她的《寂静的春天》的。
我二哥曾对我说,现在农田里已经很少见到蚯蚓了。我觉得这是一个特别危险的信号:农田里的农药用得太多了,不管益虫还是害虫,都无差别地*死了。
我自己种菜十多年来,从没用过任何农药,所以我菜地里的蚯蚓、节肢虫、小爬虫特别多。我用铁锹翻地时,几乎每锹都能翻出这些小生物。这说明我的菜地养得很健康。同时我也坚信,我拒绝农药的做法,不管是对土壤,还是对种在上面的蔬菜,抑或对全家人的健康,都是有益的。
日本的福冈正信先生在他的《一根稻草的革命》一书中说:“病虫害无须防治,农药也用不着”。他在另一本著作《自然农法》中说,“培育健壮的蔬菜,增强蔬菜抵抗病虫害的能力,采用抗病虫品种,在自然土壤上适期播种,在杂草丛中混播多种蔬菜”,可以取代农药的使用。另外,“在旱田四周种植除虫菊和鱼藤根,将除虫菊的花和鱼藤根干燥后分别搞成粉末保存起来,需要时用水喷雾”,可以除虫。我虽没有尝试过“在杂草丛中混播多种蔬菜”的做法,但我知道,他提倡的用除虫菊和鱼藤根这种非化学农药抑虫的做法,正是当代有机蔬菜种植常用的手段。
有机蔬菜种植是禁止使用农药、化肥、激素等人工合成物质的,这一点我完全做到了。
在除虫、防虫的过程中,我甚至连福冈正信先生说的那些方法都不用,我的办法是:菜地里的虫子由它去生去长,看见大的捉一捉,小的不管它。比如春天的包菜上和秋天的萝卜、白菜上的菜青虫和蚂蚱,我如果看到了就捉一下,看不到就说明虫子不多,有个仨啊俩的并不足以对我的菜构成实质性危害,我就由它们活着去。微型虫子如红蜘蛛、蚜虫,为害时是成片泛滥,那么小的东西你也没法捉,我就实施两种策略:
一是等待,让青菜自己想办法度过虫劫。有些虫子只存活于某个时期,如果过了这段时间,就会自然消失。今年春天,我的黄瓜招了蚜虫后,我就没管,过了段时间,黄瓜藤长旺了,蚜虫也自然消失了,我甚至不知它们是何时消失、怎么消失的。随后,我的黄瓜蔓子上,就哗啦哗啦地结了一筐又一筐的好黄瓜。植物,本身也有对虫害的抵抗力。有的植物还有对付虫害的办法。美国自然作家沙曼阿普特萝赛在《花朵的秘密生命》一书中就说,植物在被毛毛虫啃食时,就会向空中释放出化合物,寄生蜂闻到化合物的气味,就飞过来,在毛毛虫的体内产卵。幼虫在里面长大后就把毛毛虫当作食物*死了。她说,植物是会“说话”的,而且这一理论已经被科学家所证实。所以我想,种菜的人,应该相信菜的能力,并让它们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
二是坚壁清野,给虫子制造粮荒。有一年,我的茄子只结了一茬瓜就招了红蜘蛛,后来我一看没花也没瓜了,就将所有的茄子叶和嫩枝剪光,只留了老枝干。这样,红蜘蛛没有吃的,自然在茄子上待不住了。秋天一到,茄子长出了新枝叶,红蜘蛛就没再来,叫我收了一茬好茄子。去年,我的茄子招了一种形状和大小跟湿湿虫差不多的黄色扁毛毛虫,叶子的正面、背面全部爬满,把茄子叶啃得七零八落。我又把叶子和小枝全部剪光,那些随剪下的枝叶落到地上虫子我管都没管。后来,茄子长出了新的枝叶,毛毛虫也没再出现,我又收了许多茄子。
我不打药,根本不怎么影响我菜的产量。每年春夏秋三季和冬季的前半期,我的餐桌上永远有我自己种出的绿色蔬菜。只有深冬和初春青黄不接的时候,我才有选择地去超市买点菜。
我种过的许多菜,是基本不招虫的。初冬的油菜、菠菜,春天的生菜、莴苣、韭菜、长豆角、洋葱、紫苏、薄荷、藿香,初夏的辣椒,仲夏及夏末的南瓜、冬瓜、葫芦、丝瓜、黄瓜,基本无虫。夏末的长豆角和深秋的青椒、扁豆会招点青虫子,但里面的虫子你一眼能看到,而且数量有限,你吃前掐掉有虫子那一截就行。秋天的芹菜、香菜、胡萝卜、佛手瓜也基本没虫子;地瓜和土豆偶尔被地蛆啃个浅洞,吃前用刀一削就成。大葱的叶子上会招串皮虫,我吃时就掐掉葱叶,只吃葱白。初冬时,外层的白菜叶上有时会招蚜虫,处理方式也简单:把那几层白菜帮子剥掉就行了。
我的菜若是完全被虫子祸害了,也不打药,我拔了重种或换成另一种菜去种就行——不过在我种菜的十几年时间里,这种情形只出现过一两次。有一年秋天,我种的半垄萝卜被菜青虫从叶到心完全啃光,我只是从别的地方移了几棵苗过来,补齐完事。等萝卜、白菜长大后,上面有点菜青虫也难奈菜何了。
福冈正信先生在《自然农法》中也列出了一些不需要打农药的蔬菜,如山药、芋头、菠菜、甜菜、胡萝卜、芹菜、韭菜、扁豆、刀豆等。这些蔬菜我大部分种过,确实没什么虫子,也不需要打药。
我认为,有虫子无虞地生活的土地与蔬菜,对人也是安全的。土壤中有虫子在生活,蔬菜上有虫子在社交、在生儿育女,这反倒说明土壤和蔬菜是健康的,我常常把有无虫子当成衡量我的土壤、蔬菜健康与否的尺度。
再说了,如果你消灭不了虫子,何不与它们共生共存呢?大自然里存在的一切,自有其存在的道理。人,不一定非得跟它们对着干。试想一下,如果像蕾切尔卡逊描写的那样,大地上,虫子、野草、树木和野生动物大量死亡,在本应生机勃勃的春天,再也没有了鸟儿们的欢唱与野生动物的奔跑,出现了“寂静的春天”,那么,我们人类,作为和这些生物同在一个生态圈里生活的高级动物,会独善其身、会一切无恙、会有好日子过吗?
我看到今年7月份的一期《生命时报》上有篇文章说,每个人体内有380万亿个病◇毒,其数量是细菌的10倍,人的皮肤、呼吸道、血液、尿液、关节液、母乳甚至脑脊液中都有它们的身影。仅人类肠道中,有已鉴定出14多万种病◇毒,其中一半以上是从未发现过的新◇型◇病◇毒。十几年前,我们都未意识到人体内会存在大量病◇毒。
我们已经与如此多的微生物和谐共存了千百年了,为啥就不能与虫子共存呢?
广东省生态环境与土壤研究所研究员陈能场博士说:“一把健康土壤中的微生物数量,比地球上的人口还要多。”土壤中有这么多微生物都没把咱咋的,咱又何必非得跟菜地里那些为数有限的虫子过不去呢?
这些年,我产生了这样的种菜理念:我的菜地是我的,也是虫子的,大家为啥就不能在一块玩儿呢?
我做视频号后,不断地有菜友问我他的蔬菜招虫子后打什么药,我一概回答不知道。这并不是我懒得答理菜友们,而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打什么药。因为,我种菜这么多年来,确确实实地没打过一次农药。所以,以后菜友们请不必就此问题再向我发问了。
今天摘的漂亮的菜
薅出的萝卜苗、白菜苗,可蘸蒜泥吃。秋天的第一缕清爽味道
掐的地瓜叶,可素炒
素炒的地瓜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