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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愿以偿考入梦想的大学。
可距离入学不到两个星期,
我的录取通知书、身份证、银行卡全部不翼而飞,
只有微信一条信息“对不起”,是妈妈发来的。
我要疯了。
1
下午和妈妈一起在电影院看最近大热的《缅北诈骗犯》。
电影里,漂亮的女主角被伪装的人贩子骗着钻过边境的铁栏洞。
我妈冷道:“女孩子长得越好看,在外面越危险,连这种社会阅历丰富的都被下套卖掉了,何况那些没出过远门的,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这是在警告我。
我没有搭腔,只是默默攥紧拳头。
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她接了个电话,然后说有个EMS要签收。
我看了一眼她的电话,来电备注是“邮政快递”。
她离开了,我留下来继续看。
电影放完,我想约同学出来逛商场。
拿出手机拨打,却怎么都打不出去,屏幕右上角的信号格也消失了。
这是……停机了?
偌大的放映厅,观众很快走光,只剩我一个,空调冷气从头顶的出风口呼啸而下。
我忽然感到一丝沁骨的寒意,以及恐惧。
一路狂奔回家。
家里很安静,安静得跟有什么东西死去了一样,让我后背发凉。
回到房间,拆出五斗柜最下面的抽屉,往底下一摸——空了!
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身份证、交学费的银行卡,什么都没有了!
一下颓坐在地上。
恍惚了一会儿后,才记得用手机连上了家里的wifi。
微信最上面就是我妈的号,最后一条信息是“对不起”。
我打了一大段话点击发送,却只看到了鲜红的感叹号。
2
空荡的屋子,寂静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越来越压抑的呼吸声。
日防夜防,终究抵不过她的无所不用其极。
那些之前没有往深里想到事情,也一一浮上来。
一个多月前,我收到央舞的录取通知书。
这是我拼尽全力奔赴的梦想中的大学,却是妈妈曾经撒泼打滚也要阻止我去读的大学。
然后我就像一个偷到了宝藏的小贼一样,每天换着地方藏匿我的宝贝。
而妈妈一反常态,一天比一天平静,甚至连我出门玩到天黑也不管了,好像逐渐接受了女儿终于长大并即将远离的现实。
我的戒心也一天比一天松懈。
不久之前,她还找我借钱。
“妈妈想给你买套房,女孩子有房傍身,以后就有底气。我和你爸的存款也够,但是想再多给点首付款,以后你负担也轻一点。”
“我留一万缴学费,其他的给你。”我还是留了一个心眼。
“都给我吧,妈妈发工资会给你交学费的。”
从小到大我收到的红包,都在她手上,还抓在我手里的,就是高考成绩出来后,外婆和亲戚给的几万块。
妈妈当时说得太自然,我犹豫之后还是把钱都转账给了她。
直到今天早上,妈妈微笑着邀我去看电影。
我以为这是她释放的主动和解的信息。
毕竟距离我开学不久了,开学后她要过小半年才能看见我。
紧绷了大半个月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跟妈妈一起去看电影,并在她提前离场后还一个人没心没肺地继续看。
姜还是老得辣。
一切都在妈妈的计划中,一如她这么多年的算计。
我抖着手,用微信联系了朋友,让她帮我办个电话卡。
再联系出差的爸爸,求他帮我找到妈妈,要回那些东西。
做完目前能想到的这点事,坐在地上,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回想第一个关于妈妈的印象,是三岁半的时候。
她和爸爸一起到外婆家里,把躲在门板后面的我拽出来,抱上车。
“悦悦,宝贝,以后妈妈再也不离开你了。”
妈妈把挣扎不已的我紧箍在怀里的窒息感,以及被迫跟外婆分离的痛苦,一起烙进了脑海里,成为童年的第一个记忆。
后来外婆告诉我的,在那天的半个月前,我的双胞胎姐姐,在ICU躺了两年多之后,因为多脏器衰竭而停止了呼吸。
悲剧起源于爸妈的疏忽大意,让姐姐在9个月大的时候爬进水桶溺水成为植物人。
之后爸妈为了医药费没日没夜的工作,我就被放在乡下外婆家。
姐姐没了之后,他们在痛苦中卸下一个重担,才把我带回了家。
失去一个女儿的愧疚自责,成为妈妈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
从此,她无时无刻不在恐惧着再次失去一个女儿。
我从小在外婆的村子里跟大孩子疯跑,精瘦精瘦的,像个小猴子。
妈妈对健康饮食很有一套,坚持认为我是营养不良。
每天从早上的瘦肉粥、豆浆和包子开始,到晚上的牛奶、水果结束,一天五顿,弄得软烂。
四岁上幼儿园开始就成为小胖墩,“胖妞”“猪妞”“冬瓜”的外号一直跟着我到小学,难受和自卑贯穿整个幼童时期。
幼儿园运动会可以自由组合,我跑到一个眼睛大大的小男生那里。
他却把我推倒了,“猪妞走开,跑得跟猪一样慢,你在这里我们就会输。”
小孩子的喜恶是不加掩饰的,有人起头,其他小孩就跟着嘲笑。
一个女孩模仿我吃东西的声音,“呼噜呼噜跟猪一样”。
我一直哭到妈妈接我放学,晚餐在吃了一点东西没有饥饿感之后,就疯狂摇头。
妈妈一手拿着衣架,一手举着勺子,我只要一扭头,衣架子就落下来,在大腿上印出一条红痕。
我边哭边吃,哭着哭着开始呕吐。
她前功尽弃,气急败坏地打电话给外婆。
“妈,你到底怎么带的悦悦……什么带得好好的!连吃饭都不会吃,早知道这样,我累死了也不会把孩子给你带……”
我扑过去抱着她的大腿哭嚎:“我吃我吃,不要骂外婆……”
3
从此一旦我反抗,妈妈就会打电话给外婆,抱怨和数落之后,无一例外升级为责骂。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哭着妥协。我妈也好像找到了一个让我听话的开关键。
小学进了妈妈任教的私立学校。
像是终于意识到我的体型问题,她给我报名了舞蹈班。
第一天进入舞蹈教室的时候,本来嬉闹的声音都暂停了几秒,然后小孩子哄笑起来。
我的眼泪嘀嗒嘀嗒下来,害怕幼儿园三年被嘲笑被戏弄的经历又要延伸到这里。
“妈妈,我不要跳舞了,回去吧,求你了。”
她完全没听到我说话的样子,把我交给了舞蹈老师。
“这孩子经常不听话,你该怎么训就怎么训。”
练舞蹈基本功很苦,拉筋、撕胯、下腰。
我胖得多,更辛苦。
刚练没几天,隔壁舞蹈班出事了,一个女孩在下腰的时候伤到了,家长来闹,把舞蹈室的大镜子都砸了。
我吓坏了,又有点高兴,期盼以后不用练舞了。
妈妈却只是给我换了一个更贵、更专业的舞蹈班。
我问她:“要是我的腰也弄坏了怎么办?”
她说:“正好,这样你哪儿去不了,妈妈以后就省心了。”
后来回想起这句话,不寒而栗。
很有可能,她不是说说而已,这是她的真实想法。
练舞蹈的第二年,我瘦了下来,舞蹈班的同学也成了朋友。
跳舞消耗大,大家书包里会放点干果零食,到下课了互相分享。
妈妈给我准备的一律是全麦面包和鲜榨果汁,并耳提面命不允许吃任何其他零食。
实际上,我跟一个小仓鼠一样,恨不得把小伙伴们投喂的零食都塞在腮帮子了,慢慢享受,最好还能让我在睡觉之前反刍一下。
有一天,我发现了书包内层破了一小洞,偷偷把一粒巧克力豆塞进去,打算留到晚上再吃。
当天晚上,妈妈搜出了那粒巧克力豆。
“这是什么!你个死孩子!你是不是吃了?”
暴怒的样子,比发现爸爸将烟头插进她养的兰花花盆里更恐怖。
我哆嗦着摇头,本能自保地撒谎:“我、我带回来,没有吃……”
妈妈并不相信,调了一碗橄榄油椰子油混合物,捏着我的鼻子灌下去。
我的眼泪鼻涕混入碗中,一起吞下去。
“张嘴!”她把我拎到厕所,捏着我的腮帮子把牙关挤开,手指一直伸到喉咙深处。
我吐个翻江倒海,“我错了妈妈……我错了,再也不吃了……”
4
妈妈在舞蹈班家长群里疯狂输出。
她拍下那粒巧克力豆发到群中,“谁给我家悦悦投毒!”
舞蹈老师第一时间出来圆场,“悦悦妈妈,因为体力消耗大,是允许孩子在课后半小时后吃一点补充电解质和维生素的食物的。”
妈妈质问:“巧克力是适合孩子吃的吗?谁知道是不是反式脂肪?”
分给我零食的小朋友妈妈出来解释,“这是费罗列的巧克力,不含反式脂肪酸。我家小语只带了三粒,分给了要好的小朋友。”
妈妈毫不领情。
“已经在家给悦悦洗胃,并教育她在任何场合,对别人的好意都要三思,懂得拒绝。
“希望我家孩子不要再吃到其他人给的任何东西。希望各位家长以后约束好自己孩子。也请老师好好监督一下。”
这些聊天记录,被个别家长截图下来,传播出去。
“这里建议这位妈妈去看心理医生哦。”
“好可怕的控制欲,当她的女儿,实惨!”
“放在美国,这种女人当天就会被送进精神病院里,睡觉时手脚绑在床上那种。”
……
面对别人的反应和指责,妈妈气得把我关在家里一礼拜。
外婆上门来,跟她吵了一架。
“你不想带悦悦就别折磨她,老婆子我在乡下也能养好她!”
“这是我女儿!我不管她谁管她!哪天她在外头食物中毒了你就高兴了?!”
“吃个巧克力就中毒了,我看你脑子才中毒了?!”
“你懂什么!医生说彤彤活不过一岁,是我费尽心思才让她活过了三岁!你们谁有资格来教我怎么养女儿!?”
一向坚硬得跟铁铸一样的妈妈,最后一句话是带着哭腔喊出来的。
外婆被噎住了,长叹一口气,走了。
舞蹈班没人敢给我东西吃了。
分我巧克力的小语,跟我渐渐生疏了。
我失去了最好的小伙伴。
一直在舞蹈班呆到了初中。
每天两个课时的时间,没有妈妈的凝视,身心都有舒展的愉悦,对舞蹈也越发热爱。
那些同学来了又去,大家都还小,爱憎怨痴离我们还很远,一起练舞的喜怒哀乐把我们都拉近了。
“悦悦,我们周末去逛街,你能出来不?”
我妈在我极为局限的小圈子里早就大名鼎鼎,她们还是对我发出邀请。
14岁的青春少女,对融入同龄人群体有着本能的渴望。
“我……试试。”
妈妈在我社交上的严谨,就是我未经允许不能走出小区。
她拒绝了我出去的请求。
深深的无力席卷全身,只剩下哭喊的惯性,“我14岁了!妈妈!不是4岁!”
她无动于衷,低着头批改作业。
爸爸开门回家了,看见红着眼掉泪的我,无能为力。
5
在这个家爸爸也是被统治的。
他最大的反抗,就是在妈妈看不见的地方吸烟。气极了,也不过是把烟头扔到妈妈能看到的地方。
我们像一对同病相怜的苦难人,坐在沙发上沉默无声。
过了一会儿,爸爸指着门口,在我耳边小声说:“没锁门。”
我眼睛一亮,悄悄走到门口,拎出小白鞋,没穿鞋子就开门走出去,从消防楼梯走到了下一个楼层才穿好鞋,坐电梯下楼。
冲出小区门口,小伙伴们在街对面的小店里等我。
“行啊你,出息了!”
“吴老师转性啦?肯让你出来?!”
“哈,宏宇你输了,奶茶买单!”
听着小伙伴们的打趣,一股前所未来的畅快充盈在胸口。
像雏鸟第一次展翅飞翔,像世界第一次朝我张开怀抱。
一切却转过街角戛然而止。
妈妈就站在那里。
雏鸟的翅膀折断,世界崩塌成阻拦在我前面的那个人影。
我绝望嘶吼:“妈——”
小伙伴们都止住了脚步,默默地缩到一边,挤成一团。
妈妈走过来,柔声道:“你想跟朋友一起,就约到家里来嘛。大家想吃什么,阿姨给你们做,阿姨让你们喝可乐好不好?”
我悲哀地看着她。
不是没有建议过,但是大家一听来我家,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刘宏宇鼓起勇气,“阿姨,只是去百达广场走走,离这里很近,我们很快回来的。”
妈妈皮笑肉不笑,“你是刘宏宇对吧,听*妈说你中段考又降了名次。你哥哥是考上了人大的,他读书的时候肯定没有呼朋引伴到处耍的!”
刘宏宇的脸涨红了。他从小到大最深恶痛绝的,就处处被人拿来跟哥哥比较。
每一个家长,都能准确无误地拿捏孩子最痛的软肋。
我妈妈更厉害,不仅能拿捏我的,还能拿捏我身边所有人的。
其他几人打退堂鼓:“阿、阿姨,我们就不打扰了。”
“要不……悦悦,下次再约。”
不会有下次的。
拖着脚步回到楼下,我家在八楼。
妈妈吊在我两米之外,不远不近。
忽然间不想坐电梯,推开消防门,一步步走上楼梯。
走到五六楼之间的楼梯拐角,那里的窗户缺了玻璃,风灌进来,无形无态无拘无束。
我像被那风牵引着,走到窗边。
如果我像真正的鸟那样飞出去,妈妈会是什么反应?
“悦悦……”妈妈轻声喊了一声。
她还落在五楼的平台,一手撑着楼梯栏杆,一手扶腰,气喘吁吁。
她长期教学,有下肢静脉曲张,腰椎颈椎也不好。
“你下来,扶一下妈妈,好吗?乖……”
她抬头仰望着我,满眼的祈求,像一个信徒正在看她的信仰。
虔诚而卑微。
而唯一能拯救她的,只有我。
用一生囹圄,换她的功德圆满。
6
熄灭了跟小伙伴像正常朋友那样交往的奢想。
我像一个的怪胎,只存在于朋友的嘴里、手机里,没有再多的人见过我。
在舞蹈室卫生间里,亲耳听见我认为是朋友的一个女孩,跟另一个女孩聊起我来:
“那个林子悦,呵,siri都比她有趣。”
无趣的我,高中直升本校,以年级前三的成绩免除学费。
妈妈觉得一切都是她严加管控的成果,非常满意,进而让我停掉舞蹈班。
我用绝食的方式抗争,争取到了每天一个课时的喘息时间。
高三的寒假,舞蹈班来了一个男老师,叫程仪。
大我八岁,在大学期间就获得华夏“芙蕖奖”现代舞银奖。
我跳的是古典舞,却不妨碍我欣赏他用张扬自我的舞蹈动作尽情地挥洒生命力。
那是另一种形式的自由。
“去央舞吧,你可以的。”这是他看了我跳舞后的评价。
舞蹈班的老师早就晓得我妈妈的厉害,没人敢跟我提这个。
他什么不晓得,一句话,把一个锲子钉进我心里。
那年寒假,政府决定在春节前搞个本土春晚,舞蹈班争取到了一个独舞和几个伴舞。
妈妈在巧克力豆事件后,很在意自己的形象,觉得女儿在这种官方活动中大放异彩,是一件给她赚面子的事,也就答应了。
程仪责无旁贷成了编舞师。
他编的《破茧》,在古典舞中糅合了现代舞元素,对我是全新的挑战。
“你太拘束了,要放开,用符合自然运动法则的动作,张扬自己,表达自己!”
一遍遍之后,他还是不满意,只能站在我身后,扣着我的手腕,一个一个动作地校正。
第一次跟成年异性如此贴近,他的气息拂过耳后,若有若无的一点痒。
身体像有微量电流淌过,心脏跳动得像不属于我。
大家说我已经跳得很好了,但他还是摇头。
到了他的层级,才能看出更深层的问题,才会对我有更高要求。
可是压抑了十几年,无形的枷锁套得太久,套入了灵魂中,我无法也无力自行挣脱。
距离本土春晚不到一个礼拜,程仪改变了方式。
“今天别练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把我带到了近郊的游乐场。
妈妈曾在我的央求下,带我来过,只能坐旋转木马。一两次之后,我就再没有兴趣了。
程仪带我玩的第一个项目,跳楼机。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跟我并排坐着,悬空在60米的高度,声音有点哆嗦。
我远眺,视野从来没有过的开阔,近郊的建筑和远郊的山脉尽收眼底。
骤然失重。
极速坠落中,像头被拔起来,屁股离开了座椅,整个人漂浮了。
按捺不住地尖叫出来,眼前没有建筑和山脉,思绪里没有任何想法,只是心脏怦怦剧跳,耳朵里灌进自己的呐喊声。
7
从跳楼机下来后,程仪腿软得差点站不住。
看到我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先是苦笑,然后大笑。
我忍不住,跟着大笑,笑弯了腰。
十几年来不曾这样笑过,几乎忘了,我也曾是一个在村子里疯跑的丫头。
“你笑起来很好看,像春冰乍破。”他说,“你应该经常笑。”
“你笑起来也很好看,像……嗯,大鹅。”
他噎住了。
其实,我的意思是,他像一只天鹅。
第一眼见他,诗词中的“皎如玉树临风前”就浮现出来。
这样清淡高雅的人,跳起舞来刚劲有力又洒脱自然。
幻想中的那个人,自此有了形象。
但他不会喜欢我。
曾路过舞蹈班的休息室,看见他蜷缩在椅子上,一手攥紧手机,一手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只有为爱心碎心伤的人,才有那样的悲恸。
少女怀春的那点心事,还没萌芽,我就掐断了。
那天我回家比往常晚了一个小时。
一进门,双目赤红的妈妈扑过来,狠狠一巴掌,“你跟那个男人干嘛去了!”
我忘了,到点了等不到我回家,她肯定会打电话给舞蹈班,肯定已经知道是新来的男老师把我带出去了。
“你贱不贱啊你!才认识他几天,就跟人出去鬼混!”
很久没有打过我的妈妈,好像把积攒了这么久的劲儿都一次性使出来似的,抄起鞋柜上的长柄鞋拔子,骤雨般落到我身上。
甚至等不及在屋里打,就在门口。
一边打一边骂,“去鬼混是不是!想男人了是不是!让你发*!让你下.贱!”
左邻右舍听到动静跑出来看。
她毫不在意,似乎要把当年巧克力豆事件带给她的丢人现眼,一一还给我。
爸爸试图阻止,但是妈妈吼道:
“有你什么事儿!当年你要是肯搭把手帮我带一下这个死东西,彤彤也不会爬到卫生间里去!那时候不管孩子,现在又来插什么手!”
爸爸愣了一下,攥紧拳头,扭头回屋里面。
那时候爸爸并没有不照顾双胞胎女儿,他只想喘口气,去阳台吸根烟。而妈妈正给我喂奶。
悲剧就在片刻的疏忽中发生。
妈妈没有原谅过自己,爸爸同样,只能用对妈妈的言听计从来弥补。
包括放任妈妈对我无孔不入的病态的控制。
我没能吃饭,带着一身伤痕入睡。
迷迷糊糊睡了,半夜忽然感觉到东西在拉扯我。
睁开眼,发现一个人影坐床上,正在扒拉我的裤子。
“啊——”
尖叫中本能一脚蹬过去。多年练舞又是应激反应,这一脚把人直接踢下了床。
爸爸听到动静冲了进来,打开灯。
妈妈躺在地板上捂着肚子*了一会儿,爬起来,狠狠瞪着我。
“妈!你干嘛?”
她咬着后槽牙,“谁知道你跟那个男人做了什么?检查一下怎么了?”
我才注意到床上还放着手电筒,想到她刚才准备脱我裤子……
一股极度的羞辱感瞬间涌上来,我浑身颤抖着,竟然说不出话来。
8
爸爸也想到了什么,第一次冲她吼道:“你疯了!你眼里女儿到底是什么?”
“出去!”我歇斯底里尖叫。
那瞬间,好像某根一直紧箍在身上的链条终于绷断了,
疯了一样把触手可及的枕头、布娃娃乱扔,砸落了墙上的画、书桌上的笔筒、架子上的相框……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反了你了!”
妈妈还想扑过来,被爸爸一把拉住,生拉硬拽地拖出来房间。
那一夜没有再睡着,睁着眼睛,任由泪水流淌,把多年淤积在体内的某种东西,一起带出去。
如果我从逆来顺受忍耐妈妈的控制,到反抗意识真正觉醒,这一晚,就是转折点。
我的尊严,不能这样被践踏。我的人生,也不应该这样被禁锢。
《破茧》我终于跳出了它想要表达的情感,在本土春晚上搏得满堂彩。
回到后台,程仪竖起大拇指。
他说:“春节之后,我就去首都了,今年春天的芙蕖杯,我想冲击一下金奖。”
看着他脸上散发的自信向往的光芒,终是忍不住,抱了他一下。
“祝你成功。”
他愣了一下,旋即轻轻回抱了我。
“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你一定要往上走!你的舞台远不止这么大!”
第二天在舞蹈教室开了个庆功会。
在气氛最热烈的时候,我妈妈突兀地闯了进来。
在大家的惊愕中,把一张照片甩到我们围着坐的蛋糕上。
后来回忆起来,那其实是一张很好看的照片。
各种表演道具和舞台设备堆砌摆放的后台,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和一个高挑纤细的少女轻轻拥抱,宛如在纷繁复杂的世间中静待绽放的两株莲。
但当时我看着这张粘糊在奶油上的纸片,一股热血冲上脑壳,烫得头脑发晕,四肢却迅速冰冷,微微颤抖。
“给我一个说法!”
我妈妈高亢的嗓音响彻舞蹈教室,特级教师不怒而威的气势,把试图解释的舞蹈机构负责人都压了下去。
“我把女儿送到这里是让她锻炼,让她成长的,没想到你们竟然引进这好色无耻的东西,勾引女学生,带她出去鬼混,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猥亵。”
她叉着腰,手指直伸,扫了一圈整个舞蹈教室,恶狠狠道:
“这个舞蹈班就是藏污纳垢的垃圾堆。”
没有哪一刻,想要死去的冲动如此强烈。
高洁自守的程仪、容留我多年的舞蹈班,只因为我的存在,竟受到这样的侮辱。
可是我死不掉。
求死不得的痛苦化作了勇气,我冲到妈妈面前。
“我们什么都没有!是你自己思想肮脏,才会把别人想得那么脏!”
“啪!”妈妈一个耳光把我的脸打偏过去。
一直隐忍的程仪走过来,沉声道:
“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你的女儿,比任何人都自爱自律。我无法想象,你对她竟是如此恶劣。
作为一个母亲,你不配拥有这么好的女儿!”
最后这句话让我妈妈如遭重击,“你懂什么!?”
她尖叫着直冲过去,攒足了劲将全身重量撞到程仪身上。
猝不及防,程仪往后摔倒,压塌了盛放蛋糕的小木桌。
一片混乱中,我跪在地上试图扶起程仪,却扶不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妈疯了,对不起。”
程仪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怔忡了几秒钟,缓缓抽出被压在身下的手腕,有些茫然说了一句话。
世界一下变得那么安静。
我坠入了冰窖。
他说——
“我的手……断了……”
9
程仪的手骨折了,尺骨骨折错位。
我妈妈在医院梗着脖子大喊大叫。
这一刻,她为人师表的躯壳剥落,露出外婆村子里撒泼的村妇的内核。
“是他不要脸勾引我女儿!我好好一个女儿,从小到大乖得不得了的,认识那个人.渣不到一个月,晚上不回家,骂我,还踹我!”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掀起衣服,那晚上被我踹的肚皮有一片淤青。
围观的人用目光谴责着我,而我说不出一句解释那片淤青来源的话。
程仪在复位手术之后,低着头,慢慢走过来。
经过我,没有看我一眼。
他的手要术后三个月才能愈合,六个月才能完全负重。
他错过了这个春天。
程仪没有追究就离开了。
我妈妈没有得到任何处罚,甚至没有赔偿医药费。
她像一个正义使者,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全面胜利。
我离开舞蹈班,行尸走肉一般,每天机械活在两点一线。
没有再跟妈妈发生争执,因为没有意义,没有任何人能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偏执和疯狂。
妈妈很高兴,打电话给亲戚朋友说,“这孩子真懂事了……哈哈,最后这学期了,以她的成绩,现在去考都能进A大。”
A大是本地的普通一本,综合大学,有师范专业,也有艺术类专业。
毕业后在本地当个普通老师,考编进公立学校,安安稳稳。
或者去私立学校,赶在她退休前还能成为她的同事,在她眼皮底下工作,也是极好的。
妈妈为我未来的十年制订了详尽的计划,并稳步推进。
我只能沉默,不断沉默。
3月,墙上的三角梅吐蕊时,手机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央舞学院华夏民族民间舞系舞蹈表演专业有普高生名额。大鹅。
抚摸着“大鹅”二字,泪水不受控地滴落屏幕上。
在我剥夺了他的希望之后,他依然愿意把我推进春天里。
死死记住短信息上的每一个字,才狠心删掉了信息。
去年底通过了艺术统考,只需要通过再校考,可是校考必须去现场。
刚刚散去一角的厚重黑云,透过了一缕阳光,又聚拢了起来,将我眼前的未来笼罩得暗无天日。
只能求助爸爸。
可爸爸在短暂的沉默后,摇头,“我帮不了你。”
在我变得暗淡的目光中,又缓缓开口:“你外婆可以。”
外婆打来了电话,说摔了,起不来身,下不了床。
妈妈经常跟外婆吵,但是这种时候她不能对外婆置之不理。
爸爸站出来说他会休一个礼拜年假,在家好好照顾我。
“我很快回来,好好盯着她点,最后关头了,别整什么幺蛾子。”
妈妈前脚去了乡下,我后脚就和爸爸就坐车赶往机场。
“爸,你不怕妈妈发现吗?”
看到忐忑中带着几丝兴奋的爸爸,忍不住问他。
爸爸打开车窗,点燃一根香烟,长长地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地吐出来。
“你长大了,总有一天会离开家的,拦不住的。我希望,你至少记得爸爸的一点好,以后过年过节还能回一趟家。
还有,我也想到一个离*妈远一点的地方,喘口气。”
10
首都那么大,可惜我们只能争分夺秒地完成校考,再急匆匆赶回去。
期间妈妈还打来视频电话,让我和爸爸一起露脸。
幸好我们在电梯里,爸爸撒谎说带我去百达商场散心去了。
离开首都的时候,爸爸看着我失落的神情,拍拍我的肩膀。
“很快你就能再来这里,以大学生的身份。到时候爸爸和你把首都城逛一遍。”
我笑笑。
失落不是因为没能领略首都的风光,而是没能见到程仪。
他去了国外一家专业运动康复中心,他也在为了自己的梦想而竭尽全力。
我们都仰望着同样的巅峰。
在那个共同的终点,只要他在,我在,我们就必然会相遇。
4月份的时候出成绩了,我通过了央舞的校考。
不敢声张,我只能躲在被窝里,一边笑着一边流泪。
高考在愈燥的蝉鸣中如约而至,从考场出来,我就知道成了。
只要再迈过填报志愿的一关,从此天高海阔。
可妈妈,哪能让我轻易如愿。
填报志愿开始那天,妈妈就守在我房间里,盯着我填报志愿。
她改变了计划,放着A大不要,让我报A师大的定向师范生,所有的定向师范专业,只要分数够,都让我填一遍,密密麻麻几十个专业。
定向师范生必须在生源地工作6年以上,违约后果严重。
妈妈要的就是违约后果严重。
在我被合约捆绑的6年里,足够她把我接下来的工作、恋爱、结婚、生子都安排好,我的下半生基本定型了。
提交之后,她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种尘埃落地的如释重负。
我表现得很平静,好像真的“懂事了”,认同了她的做法。
“妈妈,我想出去逛逛。”
时至今日,她终于松口让我出去了。“可以,你把口令卡给我保管吧。”
我把填报志愿的口令卡放在了桌子上,双手插兜就出去了。
兜里有个小卡片,这才是真正的口令卡。
填报志愿最后一天,截止时间是6点。
下午3点,我准备出房门,妈妈却在门外敲门。
“再给妈妈看一下志愿。”
我心里咯噔一跳,忙把真正的口令卡从口袋拿出来塞到袜子里。
就耽误这一会儿功夫,妈妈已经把门敲得哐哐响。
心里忽然腾起一股火气,盯着门,愣是不愿意挪动。
“开门啊!你在里面干嘛呢?!开门!”门把都拧得抖动,她的骂声也穿透进来,
“这是我的房子,给我开门!再不开我把锁拆了!”
我用力打开门,她瞪我一眼,径直打开我的电脑。
查看志愿不需要口令卡,她看到的页面跟第一天报志愿的结果一模一样。
“后面这些空格都填上。”她掏出一张纸,里面都是本地大专院校,再把收缴来的假口令放到桌面上。
在她眼里,外地的985都不如本地大专了。
我呆呆坐着,一动不动。
11
“愣着干什么?!”妈妈推推我,继而拍打着我的后背,“跟个死人一样给谁看!”
我倏然站起来,“约了舞蹈班的朋友,都迟到了,你自己填吧,爱填哪儿填哪儿。”
“你个死孩子,到现在还给我犟!”妈妈骂了几句,就坐到电脑桌前。
我步履正常地走出房门,不徐不急穿好鞋,轻轻关上门,然后撒丫狂奔。
到了楼下,给妈妈特设的电话铃声就响了。
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吗?晚了!
我按了静音,任凭手机疯狂抖动,一个接一个。
到了一个早就物色好的偏僻的网吧,一顿行云流水的操作。
所有志愿都改了,除了央舞的,还有其他一线城市的大学,林林总总十几个,都是我想学的专业,都是远离这座城市的。
口令卡剩下的口令全部用光!
不留任何退路!
手机一直被信息轰炸,除了妈妈的电话,还有爸爸、各路亲戚、我的朋友同学——所有妈妈能发动的人,都被发动来联系我。
一概不理。
倚进宽大的椅背里,鼻间萦绕着泡面味、外卖渣子味、键盘上的烟灰味……
些许的焦虑和忐忑中,更多是浓烈的快意。
六点已过。
我赢了,妈妈。
之后的狂风暴雨我硬着头皮接受了。
结果已定,妈妈无能狂怒而已。
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后,我像一个挖到宝藏的贼,每天变着法藏东西,没有必要绝不离开半步。
没想到,隐忍了大半个月后,妈妈还是出手了。
悄无声息偷走了我入学报到需要的所有资料,并主动失联。
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最初的茫然无措过后,在网上查询丢了录取通知书之后的影响,得到了并不影响入学报到的结果。
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
拿到了朋友帮我补办的手机卡,爸爸也得到消息提前回来了。
但妈妈已经知道爸爸伙同我欺骗了她,根本没有理会爸爸的联系。
“放心吧,你是实打实考上了央舞的,丢了录取通知书又不代表取消了入学资格。”
爸爸安慰我之后,联系上了央美招生办的老师。
老师了解了前因后果,语重心长道:“原生家庭无法选择,但是未来的路可以自己走的。”
在妈妈依旧失去联系的这些天里,我和爸爸把一些证明补办好了,并把学费打入了指定的账户里。
这一切完成之后,妈妈最后的手段也变得徒劳无功。
她似乎也知道了这一点,在一个星期后回来了。
她说:“我要把房子卖了,去首都买房子,陪悦悦。”
爸爸罕见地发了大火,“能不能不要再折腾了!我受够你了,悦悦也受够你了!你再逼下去,女儿就不是去外地了,而是出国,再也不回来了!”
“她是我生的,我去照顾她有什么错!”
“可女儿长大了,不需要你照顾了!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打着疼爱的幌子,你只是想控制她而已,像拿彤彤的死来控制我一样。”
爸爸红了眼眶。
为了我能够在新的起点轻松上阵,他不惜亲手把血淋淋的伤疤撕开。
妈妈面如死灰,无力颓坐下去。
出发那天,我带着简单的行李,独自一人前往首都。
妈妈自那天之后沉默了,但是看到我收拾好行李之后,又故态复萌,把我的行李撒了一地。
我不得不提前离开家,在酒店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上了第一班高铁。
饶是如此,我依旧在高铁站验票口之外看到了妈妈,她声嘶力竭地喊着“悦悦——”
没有留恋与犹豫,我坚定地踏上旅途。
家乡的风景在飞速的倒退,妈妈也距离我越来越远。
我知道她并不会这么容易放弃,也许某天就出现在校门口。
但是我的脚步既然已经迈出去,就不会再被任何人拽回去。
未来的路,也许会比过去更崎岖,但我不恐惧。
因为,我眼前不仅有远方,还有舞蹈,
还有,
大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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