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之前有征兆吗？答案是：有。而且是我亲眼所见。
我的父亲已经离开了我们整整十八个年头，他的骨灰早已和故乡的尘土融为了一体，父亲离去的那段最后的时光，是我一生永远的痛。
父母生了六个女儿，没有儿子，可父亲很疼爱我们，从不重男轻女，在他心里，女儿就是他的天，他的一切。
那年我刚28岁，孩子才上幼儿园，我和三姐住在老家小县城，大姐二姐四姐住在乡下，离父母不远的村子里，有天晚上妈妈焦急打来电话，说父亲不知怎么的，半夜三更突然嘴歪了，连吐痰都很困难，右手也有些僵硬，不怎么听使唤了。
我和三姐听了就飞快的穿好衣服，边打120急救中心边往医院跑，可半夜三更怎么打都是无人接听，正在这时妈妈又来电话了，说两个姐夫已经开着手扶拖拉机在来医院的路上了。
我两心急如焚的赶到县城第一人民医院，在急诊室门口焦急的等待，天刚刚蒙蒙亮，两个姐夫的车就到了，我们把父亲扶下车时，他的腿已经不听使呼了。
急诊室医生迅速的为他做了各项检查，高压180，CT结果很快出来了：脑出血。医生埋怨我们说：“病人以前都有高血压病史，你们这些儿女是怎么当的，这种危急病人竟然还敢用手扶拖拉机从几十公里外乡下送医院，这可能是导致他脑出血的关键”。我们一听都懵了。
随后就是紧张的全身体检，规范的治疗，每天都是各种检查单子，收费单子，不停的输液，可由于病情严重，父亲不能说话，嘴里一直有痰，全身不能动弹，我们就白夜轮流照顾，那次住了一个多月，虽然能吃能喝出院了，依然留下了后遗症，半身不遂。
那时候妈妈还不算很老，五十多岁，她比父亲小五岁，为了减轻我们姐妹的负担，她肩负了照顾父亲的重任，我们只是隔三差五的回去探望，分摊了他们的生活开支。父亲偶尔还能一只手撑着坐起来，拄着拐杖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此时的我们也不敢奢求什么，回到家里还有个父亲，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
可好景不见，父亲终究还是病情加重了，起因是那年夏天，我的三姑妈因为车祸去世了，比父亲大三岁，从小他两感情最深，知道噩耗后父亲一连几天不吃不喝不睡，旁人怎么劝都无济于事，一下子很虚弱了，而且他拒绝就医，对医院没信心了，知道自己的病恢复正常已经是不可能了，每天活着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那天，母亲和小叔小姑召集我们几个姐妹商量父亲的事，告诉我们说父亲已经很虚弱，可能日子不多了，安排我们轮流照顾，可我们不甘心啊，哭着想送父亲去千里之外的省城大医院，被母亲和小姑制止了，他们不想让父亲走在医院里，想让他在自己家里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
大概又过了几天吧，父亲已经奄奄一息了，那天上午我值班，望着床上痛苦不堪的父亲，一直掉眼泪。
迷迷糊糊的父亲突然清醒了，望着我和母亲，满眼的不舍，几天不吃不喝的他嘴角艰难的蹦出了一个字：“饿”。我打来一碗白米粥，母亲轻轻的把他扶起来，已经很多天不会吃饭的父亲突然张大了嘴巴，竟然狼吞虎咽的吃起来，我都有点喂不及了，高兴的欢呼起来：“天啊，老天终于长眼了，父亲要好转了。”
上午，我兴奋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前来探望的邻居们，有位婶婶把我们叫到一边，偷偷地说：“我父亲去世那天就是这样，几天不吃不喝，突然吃饭了，把我们兄妹几个高兴坏了，我哥说几天没回去换衣服了，这会应该没事，想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谁知道他们刚出门没多久，父亲就走了。”
一盆凉水浇下来，我的心情又降到了冰点。中午妈妈说要去走亲戚，三姥姥的生日，说吃了午饭就回来，换了我和三姐值班，临走时交待我们，要我们观察父亲，说人要走的时候额头上的抬头纹会自己伸直，她说我姥姥去世前她亲眼看见的，白天抬头纹伸平了，当天晩上就走了。
吃了午饭，三姐打来一盆热水，想给父亲洗把脸，她突然惊叫起来，我过去一看，傻眼了，天哪，父亲的抬头纹真的伸直了，以前额头上明显的一道道皱纹不见了，皱纹里的皮肤由于长期不见阳光，伸开后和外面的皮肤不是一道颜色，光滑的额头几条清晰的白线。
我见状大哭，赶紧打电话叫妈妈回来，又颤抖的拨通了大姐二姐的电话，她们值夜班已经回家了。
我和三姐坐在父亲床头一直哭的天昏地暗，眼泪滴落在他的脸上，父亲已经昏迷不醒了，只进气不出气，但我清晰的看见他的眼角流下了一行清泪。
大约不到一小时，母亲和其他两个姐姐赶回来了，刚跨进门，父亲就永远的走了。
安排完父亲的后事，三天后我们带着母亲离开了那里，随我们到县城生活了，怕她一个人伤心难过。
而我的父亲，却永远变成了老家后山坡上的一座孤坟。他带走了我所有的欢乐。
那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已是如何熬过来的，白天还好，身边总有人说说话，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幻想着父亲一个人躺在冰凉的地底下冷不冷，饿了怎么办，那里面缺氧没法呼吸，多么难受啊，每每想到这些，心痛的无法呼吸，整夜整夜的失眠，怕惊动身边睡熟的老公和孩子，我总是悄悄地披衣下床，一个人偷偷坐在院子角落里哭。
那种失去亲人的蚀骨般钻心的痛，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