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深夜,杨德海开始了这支表的维修。他将检修过程形容为“外科医生做手术”,拆解表盘,在显微镜上观察每个细微的零件,“点油”,装配,动不动五小时以上的检修过程要足够小心,“所以要在非常安静的环境下进行,稍有不慎,就是装配不正确,零件损坏。”
这场“手术”持续了十多天,修好后,杨德海将手表用快递寄回了苏州。
来自“修表世家”
从业26年,杨德海没有“修坏”过一支表。
他1976年出生,在四川成都的一个“修表世家”里长大:姐姐、舅舅、妈妈都从事修表行业,家族里的亲戚也是“修表的占绝大多数”,他妈妈的舅舅还是当地一家规模颇大的钟表厂厂长。
80年代,手表是个稀罕物,有块机械表,基本“就是有钱人的象征”。杨德海听妈妈说,那时候女生出嫁,都要求男方家有“三转一响”,“就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还有收音机。”
瑞士的“英纳格(ENICAR)”牌手表
瑞士的“英纳格(ENICAR)”牌手表,是杨德海当时在妈妈的修表柜台,见到最多的表,“有钱点的就买这个牌子。”价格稍微低一些的,有国产的“上海”和“海鸥”牌机械表,在当时也很受欢迎。
80年代,英纳格的一块手表,平均价格在300元至400元之间,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平均工资,才30至40元。“一般工人买一块表,要攒一年时间。”
手表吃香,“修表人”的身份也水涨船高。“行情最好的时候,修表人一个月工资能抵工人一年工资。”
93年,杨德海初中毕业后,也入了修表这行。
他在亲戚家的一家修表厂当学徒,最开始用闹钟练手。一个闹钟反复练,拆了再重装,不下上千次。师傅经常给他出难题:拿掉、换掉、故意弄坏某个零件,让他“答题”:“拆完了看看,问题出在哪儿?”
家里的闹钟、国产手表都被杨德海偷偷拆了好几回。最难过的时候,是找不到哪里不对,修不好。有一次,他拆了表,来不及装回去,被妈妈臭骂了一顿。那是客户的一支表,最后还是赔偿了事。
学徒当了一年多,杨德海才开始接一些价位较低的手表维修。
有人靠修表买房,有人一夜关店
杨德海入行两三年,是机械表维修行业最风光的时候。他很多修手表的亲戚,都在成都买了房。
行业“飓风”在2000年左右刮到了成都:以石英振动器取代摆轮、配有电池的石英表,开始大量出现。很多人舍弃了高昂的机械表,转换造价低廉石英表。
买机械表的人越来越少,来修表的人就少了,生意断崖式下跌。杨德海的大部分亲戚直接关店、转行。“变化很快的,就一两年时间。”成都街头商铺内的修表柜台从“一步一家”,到“踪迹难寻”。
很多修表人就是那时丢了这门技艺。更糟糕的是,初代智能手机开始流行,“手机能看时间,很多人就不买手表了。”杨德海仍坚持这行,只勉强能够支付当时的店面房租,几乎要生存不下去了。
2003年,他跟初中同学结婚,为了爱人来到了上海。在上海普陀区的一个居民楼聚集地,他找到一家综合百货商店,租下其中一平方米的小柜台,继续修手表。在上海,杨德海的生意比成都要好一些,夫妻俩基本能维持体面的生活。
勤勤恳恳在小柜台前做了5年,杨德海的生意再次回春。“那年正好是北京奥运会,所以记得很清楚,订单数量上涨了不少。”他收到的机械表,档次也越来越高:劳力士、积家、格拉苏蒂、伯爵、卡地亚都开始“冒头”。
真力时腕表
“大家的消费水平普遍提高了,真正爱表的人,还是会买价格不菲的机械表。”
杨德海也更忙碌了,晚上12点下班还算早的,经他手的机械表不少,但也只占全部机械表种类的1%,“要不断学习,不断跟行业大牛交流。”
杨德海(右)和故宫钟表修复专家交流
生意渐渐好转,杨德海将店铺挪到200米开外的商铺内,同时雇了5位技术高超“修表师傅”,并在淘宝上开了自己的首家店铺,以招揽更多客人。
实体店服务的多是周边地区的居民,反而是通过网上店铺找来的客户,越来越多,“机械表档次也高。”
劳力士“绿鬼、黑鬼”最常见
劳力士是被送来,最常见的腕表。平均一两天时间,杨德海就会接到一支,有几万的,也有几十万的。“绿鬼、黑鬼出镜率最高。”
前天,他还接到一支“雅克德罗”的镶金表,“比劳力士还高级。”手表主人来自江苏无锡,送来的时候,手表外壳的蓝宝石玻璃碎掉了,手表指针不能正常走动。客人本来到上海“雅克德罗”维修点进行售后维修,但“价格太贵了,要两万”。
他就在网上直接定位搜索上海的网店,找到了这家店铺,跟杨德海提前沟通后,对方直接从维修点来到了店里。
杨德海将手表拆开一看,里面都是碎玻璃渣。他给手表做了换面,外表抛光,内里做了一整套保养。
他的工作室内,摆放着各种修表的精密仪器:瑞士洗油机、真空机、校表仪,德国的防水测试仪、超声波清洗机等等。就连“点油”过程中使用到的油,也密密麻麻排了一整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