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纱店的试衣镜映出苏晚泛青的指节，她将左手藏在蓬松的婚纱下摆里。三天前确诊的渐冻症诊断书正躺在更衣室长凳上，被她的珍珠手包压出一道折痕。
"晚晚？"程述白的声音裹着雪松香水味渗进门缝，"林医生说爸可能撑不过今晚。"
镜子里的男人身影修长，定制西装衬得他肩线格外英挺。苏晚想起上周帮他熨衬衫时，在右口袋发现缝了防水布——只因她说过淋雨发烧的样子很可爱。
"你去吧。"她咽下喉间苦涩，"我正好要去工地看..."
"看图纸。"他默契地接话，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擦过门框，"我让陈叔送你。"
旋转门将他的背影绞碎成玻璃渣，苏晚蹲在消防通道给疗养院打电话。电梯井传来他隐约的咳嗽声，去年冬天他为她在雪地里堆冰雕，落下支气管炎的病根。
暴雨砸在疗养院落地窗上，苏晚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握着钢笔。墨迹在信纸上晕开："今天右手指肌力三级，还能画你的侧脸轮廓，但画不出睫毛阴影了。"钢笔突然从指间滑脱，在亚麻地板上滚出老远。
护工小林推门进来时，正看见她蜷在地上够钢笔。病号服领口滑落，露出肩胛骨嶙峋的轮廓。
"程先生又送补品来了。"小林把保温桶放在床头，"这次是虫草花胶汤。"
苏晚盯着财经频道里的签约仪式直播。镜头扫过程述白无名指的婚戒，她抽搐的左手打翻水杯，玻璃碴在《最后三十封信》上划出裂痕。
程氏集团顶楼，程述白扯松领带。投影仪蓝光里飘着苏晚的病历扫描件，确诊日期竟是他求婚那晚。财务总监的声音像是从深海传来："董事长半年前就知道，这些是苏小姐拒绝治疗的录音..."
暴雨冲刷着宾利车窗，程述白闯过三个红灯。后视镜里，苏晚最爱去的那家花店正在更换橱窗，向日葵换成白菊。
疗养院307病房的门被踹开时，苏晚正用牙齿给钢笔灌墨。程述白举着病历本的手在发抖："渐冻症？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等坐轮椅还是插呼吸机？"
她歪着头装傻，涎水不受控地流到下巴。程述白红着眼眶去擦，被她用还能动的左手扇了一耳光。婚戒划过颧骨，血珠滚落在雪白被单上。
"滚去结你的商业联姻。"她故意让声音含糊不清，"我和主治医生早睡过了。"
程述白突然掀开她被子，腰间术后疤痕暴露在冷气里。上个月她说去割阑尾，实际是做胃造瘘手术。滚烫的眼泪滴在疤痕上，苏晚感觉那处皮肤在灼烧。
殡仪馆的香烛味呛得人眼眶发酸。程述白摩挲着钢笔笔帽，葬礼主持人说苏小姐最后时光仍在设计公益社区。只有他知道，那些无障碍坡道的弧度全是按他办公室到停车场的路线描的。
钢笔突然裂开，微型胶卷掉出三百张照片。2019年4月7日的病床自拍背面写："今天右手还能给你系领带"；2020年圣诞夜的照片背后是："呼吸机面罩好丑，幸好你没来"。
最后那张照片里，苏晚对着镜头比心，萎缩的手指蜷成怪异姿势。背面钢笔字被水渍晕开："当你在无名指纹上婚戒时，我在尾椎纹了你的名字，这样坐轮椅时就像被你抱着。"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程述白想起领毕业证疗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渗进窗帘褶皱，苏晚数着吊瓶里滴落的水珠。右手食指还能勉强活动，她在平板电脑上勾画建筑草图，每画十笔就要用下巴蹭蹭触控笔的返回键。屏幕突然弹出程氏集团声明稿，程述白与林薇的订婚照刺得视网膜生疼。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惊得她摔了平板，程述白带着寒气冲进来，西装下摆还沾着雪粒。他抓起她枯枝般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心跳声震得两人交握的指尖发麻。
"为什么不说？"他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爸用信托基金要挟我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晚盯着他领口蹭到的口红印，那是林薇最爱的迪奥999。她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抓起止痛药瓶，颤抖的指尖却怎么也拧不开瓶盖。程述白伸手要帮忙，被她用尽力气推开，药片哗啦啦撒了满地。
"上周还能自己开瓶呢。"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看，这就是我要说的。"
程述白突然跪在地上捡药片，昂贵的西装裤膝盖处沾满灰尘。他脖颈处露出半截红绳，苏晚瞳孔骤缩——那是她去年在灵隐寺求的平安符，当时他说早扔进钱塘江了。
"林薇*了。"他说这话时不敢抬头，"昨天刚查出来。"
玻璃窗映出苏晚扭曲的表情，左边脸肌肉开始不受控地抽搐。她想起确诊那天医生的话："情绪波动会加速病情。"于是抓起水杯泼向自己的脸，冷水顺着锁骨流进病号服。
"恭喜。"她吐出混着冰碴的祝福，"记得给孩子买..."
防盗链突然断裂的声音打断她的话，程述白像头困兽般扑上来。他手臂勒得她肋骨生疼，温热的液体渗进她后颈，分不清是谁的眼泪。苏晚嗅到他身上陌生的香水味，胃管突然反流，黄绿色液体溅在他阿玛尼西装上。
护士冲进来注射镇定剂时，苏晚正用还能动的右手抓挠自己大腿。这是最近新出现的症状，无意识的抓挠会在皮肤上留下纵横交错的伤痕。程述白被保安架出去时，看见她病床下散落的素描纸，每张都画着他不同角度的睡颜。
那夜苏晚在监控盲区吞了半瓶安眠药，被巡房护士发现时已陷入昏迷。洗胃管插进喉咙时，她恍惚看见毕业典礼上的程述白。那年他捧着连夜赶制的建筑模型，在礼堂追光灯下单膝跪地："苏晚，你愿意成为我人生的总设计师吗？"
ICU的呼吸机发出规律鸣响，程述白隔着玻璃抚摸她凹陷的脸颊。林薇的电话在凌晨三点响起："董事会要听你解释，为什么擅自动用信托基金交违约金。"
他扯掉领带扔进垃圾桶，金属领带夹在瓷砖上弹跳着，滚到苏晚的轮椅下。那是她去年送的生日礼物，内侧刻着"SS&SW"的缩写。
苏晚醒来那天，窗外玉兰花落了大半。她发现无名指上多了枚钻戒，尺寸明显大了一圈，要用胶布缠着才不会滑脱。护工说程先生守了四天，今早被紧急会议叫走了。
"帮我摘了吧。"她转动着松垮的戒指，"就说我过敏。"
话音刚落，喉咙突然痉挛。这是吞咽功能衰退的前兆，她抓着床栏干呕，戒指滑进食道监测管。程述白冲进来时，正看见护士用内窥镜夹取卡在食管里的钻戒，金属钳子带出血丝。
"你疯了？"他赤红着眼抓住她肩膀，"这是用我爸..."
"用你爸的遗产买的？"她咳着血沫笑出声，"真脏。"
程述白突然掀开自己衬衫，腰间狰狞的缝合伤口暴露在冷空气里。苏晚记得那是他二十岁替她挡车祸留下的疤，此刻却多了道新鲜刀口。
"上周刚摘的肾。"他笑得比哭还难看，"黑市价够付你半年ECMO费用。"
监护仪发出刺耳警报，苏晚的瞳孔开始扩散。在意识坠入黑暗前，她听见程述白在耳边呢喃："别怕，我把我们的设计图刻在肾结石上了。"
葬礼那天下着小雪，程述白抱着骨灰盒走过他们初遇的美术馆。玻璃幕墙上还贴着苏晚获奖的公益设计展海报，无障碍通道的弧度温柔得像她的眼尾。
守夜时他在钢笔夹层发现妊娠报告单，日期是洗胃事件前两周。B超照片背面潦草地写着："可惜渐冻症会遗传，只能带这个小设计师去天上画星星了。"
酒瓶碎片扎进掌心时，程述白忽然想起苏晚最后那个笑容。当时她已不能说话，只
骨灰盒在程述白怀里渐渐染上体温，雪粒在黑色大衣肩头积了薄薄一层。美术馆保安隔着玻璃门挥手，示意闭馆时间已到。他站在原地看苏晚的设计手稿被工作人员取下，卷起的图纸边缘露出半截铅笔字：述白办公室到车库共37步，斜坡每5厘米抬升1度。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林薇的第八通未接来电上方是秘书的短信："林董要求立即删除苏小姐所有设计稿备份。"程述白把脸埋进羊绒围巾，这是苏晚去年织的，漏针处还挂着她的长发。
太平间的夜灯在走廊尽头明灭，程述白用工程师证骗过保安。停尸柜金属把手冷得粘手，他忽然想起求婚那夜苏晚冰凉的指尖。当时她说紧张得血液循环不好，现在终于知道那是最初的病症。
抽屉拉开的瞬间，解剖缝合线在锁骨处蜿蜒如蜈蚣。他颤抖着抚过那些针脚，法医解剖报告从口袋滑落："...确诊妊娠6周，胚胎携带SOD1基因突变..."
储物柜里的私人物品袋装着苏晚的手机，密码是他生日。相册最新视频是偷拍的视角：程述白在病房外与医生争执，无名指上的婚戒在走廊灯下反光。视频突然晃动，传来她气音破碎的旁白："今天学会用脚趾按快门了，可惜拍不出你眼里的血丝。"
备忘录里躺着未发送的短信草稿："捐肾的事我知道了，傻瓜，ALS患者不能器官移植的。"日期是她去世前三天，那天他刚签完肾移植知情同意书。
地下车库的应急灯管滋啦作响，程述白坐在驾驶座翻看医疗账单。林薇父亲的转账记录夹杂在化疗费清单里，最新一笔标注着"堕胎营养费"。他忽然想起那晚苏晚打翻的虫草汤，保温桶内壁的刮痕此刻清晰得像妊娠报告单上的超声影像。
方向盘往跨海大桥护栏冲去时，手机自动连接车载蓝牙。苏晚的语音备忘录突然外放："今天护士长夸我手部支具设计得好，要是能给你也做个心脏支架就好了..."安全气囊爆开的瞬间，他听见十七岁的苏晚在录音里轻笑："程同学，图书馆闭馆了，要不要来设计我的人生？"
消防队切割变形的车门时，鲜血正顺着破碎的手机屏幕流淌。急诊科护士清洗伤口时发现，程述白右手掌心嵌着枚钻戒，戒圈内侧结满血痂的"SW"字样，正随着脉搏微弱起伏。
林薇出现在病房时带着股权转让协议，孕肚在羊绒大衣下微微隆起。"给孩子取名程念晚如何？"她把超声波照片放在监护仪上，"苏小姐的医疗基金还剩..."
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长鸣，程述白拔掉输液管的手背喷出血线。他扯着呼吸面罩嘶吼，声音像是从破碎的风箱里挤出来："那晚你给我的酒里...下药..."
玻璃窗映出林薇逐渐扭曲的笑容，她涂着丹蔻的手指轻点孕肚："三个月前你醉倒在丽思卡尔顿2307房时，苏小姐正在隔壁做肌电图检测。"她从铂金包掏出客房服务账单，消费记录显示当日凌晨三点有人购买了验孕棒。
程述白撞翻床头柜扑向窗户，防护栏将他的额头撞出新月形伤口。楼下的樱花开了，去年此时苏晚还坐在轮椅上，用绑着肌电传感器的手给他别樱花胸针。
葬礼上的黑伞在雨中连成移动的墓碑，程述白跪在碑前擦拭苏晚的遗照。林薇派来的保镖架走他时，大理石碑座上留下十道带血指痕。当夜墓园监控显示，有人撬开墓穴取走骨灰盒，水泥封层里嵌着半枚带血痂的婚戒。
三个月后，未竣工的公益社区发生火灾。消防员在废墟里找到烧变形的轮椅，焦黑扶手上缠着男士领带残片。安全通道里发现用阻燃材料刻的设计图，每处逃生标识旁都画着小颗樱花。
林薇抱着新生儿路过售楼处时，巨幅广告屏正播放苏晚获奖的纪录片。怀中的婴儿突然哭闹不止，她抬头看见程述白出现在镜头边缘，无名指上戴着烧焦的戒指，正在给轮椅上的苏晚调整呼吸面罩。
当晚林宅收到匿名快递，撕开层层防震泡沫，是被熔成心形的骨灰盒残片。内置录音笔循环播放着婚礼誓言，背景音里有渐冻人病房特有的呼吸机韵律。保安调取监控时发现，寄件人签名处画着樱花与轮椅的简笔画。
程述白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是在跨海大桥。监控拍到他抱着空白设计图纵身跃下，西装内衬绣着苏晚未完成的婚纱草稿。打捞队搜寻七日无果，只在入海口发现系着红绳的平安符，经鉴定是苏晚当年在灵隐寺求的那枚。
十年后的清明雨细如愁丝，公益社区的无障碍坡道爬满紫藤。穿校服的少女指着铜质导览牌问："妈妈，这个樱花标志为什么有轮椅印？"穿香奈儿套装的妇人匆匆拉走她："晦气，这是个疯子的遗作。"
斜阳把轮椅图案拉得很长，仔细看会发现阴影部分藏着极小字母：SW&CSB。雨滴顺着笔画汇聚成溪，最终流向大海，那里沉睡着两个未能完整拼写的姓名。能用眼神示意他看窗外。夕阳把云层染成渐变色，从橙红到靛蓝的过渡，恰似他当年送给她的第一条星空裙。那天，苏晚把伞倾向他这边，自己左肩淋得透湿。现在他的西装右肩再也没有水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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