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咖啡杯里的茶
1
昏暗的停车场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车子，每一辆都如同棺木般沉默地待在只属于自己的地方。
方天宇每一次转动着方向盘把车开进小区时，都觉得像进入了一个恐怖的地下洞穴，阴森森冷飕飕。
车子缓缓往地下开去，刚拐弯就冲出来一个女的，吓得他赶紧踩了刹车。
“我靠，真他妈见鬼了，大半夜的差点撞到人！”他飞快跳下车，地上正坐着一名女子，皱着眉头揉着脚踝楚楚可怜地望着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顿时让方天宇的心“咯噔”了一下。
据说世界上最奇妙的缘分是你一周至少遇到一个人五次，而且是异性。胡思乱想中，他没有忘记把女孩扶起来，赶紧道歉的同时不忘说俏皮话：“嘿，别说咱们还真有缘分。”
女孩皱着眉，脚踝似乎还在疼，但她也认真地打量起方天宇来。是的，他们经常遇到。方天宇的公司在市中心，这里高楼林立，布满了商贸大厦和高档住宅区，贵死人的咖啡馆和充满了小资情调的书吧。
方天宇星期一曾经在书吧里见过这女孩，她坐在他邻桌，一个人喝着奶茶在翻萨冈的《你好，忧愁》。这个世界只有漂亮女孩才会让男人过目不忘。
女孩头发很短，软绵绵的卷发贴在头上，眼睛又大又亮，鼻子挺拔得像外国人，棕色的皮肤让他似乎闻到了热带的气息。
她如一株沉默的植物，散发着让他熟悉的味道。那种熟悉味道是男性寻觅伴侣的依据，比如气质，比如某个动作，比如某个表情。女孩看书的样子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他忧伤了片刻再抬头，她已经走了。
方天宇不是花花公子，这个节奏快速的城市里，人们寻觅伴侣都带着匆匆的脚步，他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一份不错的工作，地段还算好的房子，当然，还差一个女主人。
他不知道自己寻觅的终点在哪里，只是如迷途的旅人在苍茫人海寻找自己的另一半。甚至，他比大多数男人都洁身自好，他二十五岁只有过两段感情经历。
星期二在咖啡馆再一次遇到了她，他并没有走过去请一杯咖啡或者晚餐作为搭讪，他只是暗暗观察着，然后告诉自己，如果这一周遇到她五次，就去认识他。
今晚是第五次。加班到半夜回家，没想到竟然在幽深的停车场遇到她。
他送她去了医院，开了一些跌打药，顺道送佳人回家。这一送不得了，女孩竟然住在自己对面的大楼。方天宇乐开了花，留下了她的姓名和电话，美其名曰 ：如果脚伤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他。
这个叫李思雨的女孩微微笑着对他挥挥手，缓缓关上了房门。
2
三个月后，方天宇用鲜花和日日坚持的温情接送打动了李思雨的心，两个人在一个烟花绚丽的晚上在一起了。这个世界没什么比爱情更美味，更甜蜜，更迷人。它才是世界上最好的药——安眠药和春药的功能它都具备。
方天宇觉得自己的世界突然又开始色彩缤纷起来。阳光很美，大地很美，而且烦躁的雨滴也变成了浪漫的代名词。他不再失眠和抑郁，每一天都充满了扑面而来的芬芳。那种香味是他怀里的女人散发出来的，带着甜腻的*之美。
光从窗户外透了进来，巨大的落地窗和墙上的落地镜相互辉映，那光便格外耀眼起来。若有似无的音乐声从里面传来，隐隐约约是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白光中，一双修长的手臂举在头顶，笔直的双腿绷得如同一根拉紧的弦，脚尖踩在地上交错着不住打着圈，如同湖面上的涟漪，一漾一漾的美。
女孩一头乌黑的头发盘在头顶，转过头来一张圆圆的小脸表情严肃。她的身体不住地跳跃，旋转，再跳跃……音乐一直不停，她就一直旋转，满头的汗珠落在了睫毛上。她转着转着，猛地摔在了地上大哭起来。
他冲了进去，扶起女孩把她搂在怀里不住安慰。方天宇看着镜中的自己，赫然穿着中学生的蓝色校服，他低头看着女孩的脚，惊恐地张大了嘴——
血丝从丝缎的芭蕾鞋里渗了出来，脚尖出如同胜放了一朵血色的大花。他吓得赶紧用右手捂住女孩的脚尖害怕她会失血而亡，可是血越流越急，从他的指缝里流得他满手都是。
静谧的空气中，音乐还在诡异地响着，刺眼的阳光照着女孩苍白的脸，正面无表情地流着眼泪。
“我永远也跳不了女主角……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紧紧拽着他瘦弱的手臂，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小眼睛里充满了不忿。
“为什么？”他傻傻地问。
“因为我不好看，不够美！不是我跳不好，而是我不漂亮！”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扁平的圆脸蛋，塌鼻梁，虽然很白，可是脸颊上撒满了小雀斑。
“乱讲！我觉得你很美！是小公主。”他看着那些蜿蜒如小溪的鲜血，努力别开脸颊。
黎小斯从小就开始跳芭蕾，得过好几个大奖，可是在学校，她却永远跳不了女主角。众星捧月的小公主永远不是她，而是那些可爱活泼的女孩子。芭蕾这种东西很奇妙，学校这种小地方，看重的却往往不是实力而是外貌。更何况，黎小斯太过认真，一点都不懂得讨好老师。
“真的吗？”他刚回过头来就看到小斯的脸放大般贴近了自己的鼻梁，那双小眼睛散发着莫名的寒意。他吞了吞口水，点点头。
小斯咧开嘴露出两颗尖锐的小虎牙：“要记住你曾经说过的话，不要离开我，不要背叛我……否则，你会被卡车活生生撞死。”
他脑子飞快一转，猛地想起了自己曾经在某个脑袋发热的时刻真的说过这样的话。一阵莫名的恐惧袭来，他一把推开他，疯狂地往门外冲去。
炎热的天气，刺眼的阳光，奔腾的尘土，呼啸而过的车辆，他回头望了一眼，小斯正贴在落地窗前冷冷地看着自己。
“吱呀——嘭——”一辆卡车逆光冲来，他惊恐地站在原地，脚仿佛生了根一般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车子扑面而来。
“啊！”方天宇猛地瞪大眼睛，醒了过来，却发现李思雨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又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冲他眨眨眼：“怎么啦？做噩梦啦？”
他抹了一把汗，点点头苦笑：“不知怎么，最近老是梦到以前的女朋友……”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在一个女人面前提另一个女人，这无疑是死罪。
李思雨笑着揪他脸颊：“也不怕我吃醋？！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同床异梦。”
一般女人笑眯眯地说，那反而有诈，她真要是发火他还有法子对付，这样一来，方天宇反而愣住了。想了想，索性一股脑兜了出来，反正她迟早都会问的。
女人这种动物，就像好奇的猫，她非要用尖锐的爪子把你祖宗十八代扒出来不可，特别是前女友，前前女友，初恋女友！
他摸着她有些冰凉的脸蛋，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此刻正温柔地望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他突然感叹，如果黎小斯有这样双大眼睛高鼻梁，当初跳芭蕾的主角一定非她莫属了。
方天宇揉了揉发晕的太阳穴，看着天花板，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中学时候交过一个小女朋友，那时候十六七岁，单纯得像……像一尘不染的白糖。拉个小手就乐半天，和她第一次接吻，我手心激动得直冒汗。”他挠挠后脑勺，这个动作他从小就有，“她是个跳芭蕾的女生，小胳膊小细腿儿的很可爱。”
不知为何，他不愿意在她面前说小斯的遗憾，只是简单地带过了分手的细节。他不敢提那些疯狂的誓言，也不敢说小斯像一台监控器，每时每刻都盯着他，只要一和其他女生说话她就疯狂地尖叫咆哮大吵大闹……甚至一度惊动了老师。这段恋情在老师和家长的劝阻下结束了。
方天宇不愿意也不敢承认自己的内心其实暗自庆幸分开了，他害怕看到小斯那双幽怨的小眼睛，害怕她无时无刻的追踪和盘问。他报了一所遥远的大学，有意识地离开了她的生活。
大学里，他认识了漂亮的班花李湘恬，两人如胶似漆了一阵还是无奈分手。大学爱情，十有八九会在毕业时死翘翘，前人早就总结出来了。
“你呢？”他看着听得入神的李思雨，温柔问道。
“我？”她把头埋在他怀里，语气轻得像一根羽毛，“我此生，只爱过一个男人。未来，也只会爱他。”
他有些激动地问道：“是我吗？”
“傻瓜，除了你还有谁？”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天籁，感动得方天宇差点哭了起来。
这样社会，快餐式的爱情，谁还奢求一生一世。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却告诉他，他是她此生唯一的最爱，谁能不感动？！
3
三个月后，两人结婚了。婚宴上，旧时的同学来了许多，几个玩得好的不忘挤兑新郎走了狗屎运，找了个这么洋气的老婆。
谈笑间，方天宇假装不经意地问道：“诶，黎小斯现在在干嘛？怎么一直都没有她的消息啊？”问了好几个，大家都说不知道。
方天宇淡淡地哦了一声，有些失落。
一个当年和黎小斯玩得好的女生悄悄把他拉到一边，埋怨道：“你知道吗？当年你和她分手后，黎小斯吞了一整瓶安眠药自*……要不是吃多了呕吐了出来，估计当时她就死了……那次以后，她就不再和我们联系了……天宇，也许在你大婚的日子我不应该说这些，可是你知道……她真的很爱你……”
方天宇哽咽地拽住她的手：“我知道……我知道……别说了……我们之间的事情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如果你有了她的消息，请给我说一声，我不会去打扰她的，我就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真的！”
那位女同学点点头，离开了婚宴。
方天宇看着远处安静站着的李思雨，心中有点小小的不乐意。好歹女儿结婚，就算在亲戚都在国外也应该回来参加吧，娘家人一个都没来，丈母娘和岳父大人也只是打了通电话恭祝他们新婚愉快，然后打了一笔钱过来算是女儿的嫁妆。这样的婚礼，是个男人都会不爽吧。
他看着这场喧哗的婚礼，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感叹：小斯，我结婚了。你呢？你是否找到了属于你的幸福？我很挂念你。
胖头鱼拽着酒瓶冲过来一副要灌翻他的样子，胖头鱼四年都暗恋着班花李湘恬，而李湘恬是方天宇的大学女友。方天宇拗不过，和他喝了两杯。胖头鱼又摇摇晃晃地往新娘子奔去，举着酒瓶要和新娘子干一杯。
李思雨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个胖子蹒跚而来。胖头鱼在撞到她的那一刻刹住了车，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酒瓶“哐当”一声碎了，胖头鱼突然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李思雨蹲下去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安慰了几句，胖头鱼哭得愈来愈大声，站起来就冲了出去。
众人茫然地看着这一幕，都傻眼了。这场婚宴，如同一场闹剧，草草收场。
结婚后，李思雨辞去了外企的工作当起了全职家庭主妇，每天在电脑前敲敲打打。方天宇一靠近，她就捂住电脑一脸神秘：“不许偷看，我在写小说。我可不会靠你养活的。”
李思雨一直吃得很少，猫似的，每天早晚都称体重，超过了半斤都会禁食一天拼命运动让体重恢复了才作罢。
方天宇很不理解女人这样的减肥自虐行动，他巴不得老婆长点肉，医生说脂肪不达标的女性很难*。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她在厕所里呕吐了，冲进去竟然看到了李思雨的食指不住挖着喉咙，她吐得满头大汗面目狰狞。那一刻，他真的有吓到。
方天宇觉得她越来越不对劲了，两人当时去结婚，她的户口簿上只有她一个人，因为家人都在加拿大，可是就算是这样一家人的照片总有吧？可是李思雨连小时候的照片都没有，只说是被爸妈拿到国外去了，一张也没给自己留。
怎么会这样？她的整个生活重心仿佛就只有自己。他竟然不知道她的过去，是的，是一无所知！
他越想越不对劲，多了个心眼去了她工作的那家外企询问了一下，可是人事部说，公司里从来都没有一个叫李思雨的人！
他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一路上跌跌撞撞竟然遇到了胖头鱼，胖头鱼一见他就跑。方天宇一把拽住他：“你他妈跑什么跑？！不就是婚礼那天哭了嘛，至于嘛！”
胖头鱼惨白着一张脸冲他直摆手：“给你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方天宇揪着他不放：“说清楚！不然今儿你别想走。”拖着他就钻进了一家小饭馆，两杯黄酒下肚，胖头鱼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像见鬼了一样：“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太他妈诡异了！你别看我那天喝醉的了，可是我脑子是清醒的！我越看那新娘子越像一个人……”
方天宇头皮一麻，咬牙道：“你可别说是某个死去多年的人啊？”
“放屁！你和她朝夕相处都没看出来？”胖头鱼满头大汗地凑过来，害怕谁听见似地压低了嗓门，“你没发现，如果她的皮肤再白一点，头发再长点，脸再圆那么一点点，眼睛再小那么一点点……”
胖头鱼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拼出了一张女人的脸，他咽了一口唾沫，努力压抑就要蹦出嗓门的那个名字。
胖头鱼冷笑一声：“是不是？”方天宇彻底蒙了，只觉得浑身冷得鸡皮疙瘩全冒出来了。
不可能的，她怎么会是李湘恬呢？她可是娃娃脸，双眼皮的眼睛也没那么大啊。而且……气质！气质也不一样啊。她是甜甜的女生，李思雨性子可不是一般的倔。
“这年头要整容太容易，开眼角眼睛就可以变大，磨骨可以瘦脸，鼻子只要你愿意可是像外国人一样高！好多女明星不都动刀子动得前后判若两人嘛！可是一个人的眼神不会变啊，她面对同一个人再怎么会演戏也掩盖不了眼睛里的东西啊。她看我的眼神儿……”
胖头鱼苦笑一声，“我他妈暗恋了她四年，她一直是那么怜悯地看着我。而且一般人动手术不会动到头发上。我清楚得记得李湘恬有个美人尖！我记得她双手的样子，她拍我背时那种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她就是李湘恬！而且要改名字什么的，只要有关系太他妈容易了！”
他看着方天宇疑惑不解地表情，自嘲道：“当然啦，我们这些可怜的暗恋者才会关注那些细微的东西，你小子……他妈的还没毕业就把人家甩了！真要是她这么阴魂不散地缠着你，我说老哥儿，你该是高兴呢还是害怕呀。”
方天宇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天，只觉得心里有根针扎得他坐立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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