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本书阅读”的概念提出得很早,1923年,叶圣陶和胡适起草的《新学制课程标准纲要·初级中学国语课程纲要》,就在读书的内容和方法中提出:“略读整部的名著(由教师指定数种),参用笔记,求得其大意;大半由学生自修,一部分在上课时讨论。”此后,叶圣陶一直提倡要阅读“整本的书”,他在1941年12月《论中学国文课程的改订》中指出“现在的精读教材全是单篇短章”,这不利于培养学生的阅读习惯,“该把整本的书作主体,把单篇短章作辅佐”。1949年8月,叶圣陶在《中学语文科课程标准(草稿)》中再次强调:“中学语文教材除单篇的文字而外,兼采书本的一章一节,高中阶段兼采现代语的整本的书。”此后关于“整本的书”的阅读一直都有人讨论。
“整本书阅读”真正得到重视是2017年《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征求意见稿)》中,作为课内教学任务列入大纲,并将其列为18个学习任务群之首。正式将有“整本书阅读”内容的统编教材应用于北京、上海、山东等6个省(市) 则是在2019年。其中被选定作为阅读书目的,一本是学术著作《乡土中国》,一本是章回小说《红楼梦》。这样的选择符合“整本书阅读”的最终目的,即“学习不同类型书籍的阅读方法,积累阅读整本书的经验,养成良好的阅读习惯,不断拓宽阅读视野,我们将终身受益”。尤其是几乎家喻户晓的《红楼梦》,作为百科全书式的中国古典小说高峰,在经历了10年前登上“死活读不下去”排行榜榜首的尴尬后,又以新的方式进入全民视野。经典阅读永远不会过时,红学成果也越来越普及。红学研究者、大学教师、中学一线教师、教育专家都在为如何更好地进行“整本书阅读”献计献策。仅以中国知网为例,截至2022年11月15日,在主题处输入“整本书阅读”,共有记录2067条,以“红楼梦”搜索,共有158条,“整本书阅读”之热可见一斑。
皇皇巨著《红楼梦》,文备众体、人物纷繁、关系多变、主题复杂、文化多样,以高中生有限的时间与精力怎样才能真正获得“整本书阅读”的精髓、养成良好的阅读习惯呢?这确实需要专家、老师有相应的教学计划与方法,毕竟各个省市的教育环境与情况都不一样,只有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但无论如何,学生需要认真阅读原著,养成阅读习惯,感受《红楼梦》的语言、情节之美,这是不二法门。
“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红楼梦》中四大家族的衰落、宝黛钗的爱情婚姻悲剧、青春少女“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哀歌,只有在文本细读中才能意蕴丰富,令人回味悠长。如果将之寄希望于通过看几部影视剧、读一读节编本、背一背内容简介,恐怕很难达到对文学作品的理解与鉴赏,更别说阅读习惯的养成了。这些并非阅读本身,不过是通向引领《红楼梦》阅读的桥梁而已。这种浅表层的理解,不仅与“整本书阅读”的初衷相违背,也损害了中学生的阅读能力与素养培养。
以“宝玉挨打”为例,这是大观园“花柳繁华”中颇有分水岭意味的巨大风波,也是众人搬入大观园不久后发生的最严重的事件,而且直接开启了《红楼梦》悲剧之门:父权制失去了权威,贾府最被看好的继承人在旁门左道上越走越远;宝玉派晴雯送来的两条旧帕子让黛玉五味杂陈,不由题诗三首,还要往下写时,“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宝黛爱情最终以黛玉病死而宣告结束;而袭人向王夫人建议把宝玉搬出园外来住以免将来不才之事,更是引发了“花招绣带,柳拂香风”的大观园后来的风流云散。
越剧电影《红楼梦》则将其直接改编为蒋玉菡不愿受人欺侮,决定不再唱戏,从忠顺王府逃出来,临行前与宝玉告别。宝玉挨打的最直接原因是王府长史官前来要人,贾政又怒又气,“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你不能光灿灿胸悬金印,你不能威赫赫爵禄高登,却和那丫环戏子交朋友,做出了玷辱门楣丑事情”,恨不能打死这个“不忠不孝的逆子”。电影如此改编,固然是因为容量有限,要在2小时40分钟的有限时间内完成对《红楼梦》宏大叙事的反映,只能“立主脑”“减头绪”,集中矛盾冲突,快速推进情节。但若只以此来了解《红楼梦》,则与原著大相径庭,无法感受到文本中诸多内涵,更别说语言文字的审美愉悦了。
宝玉被打是在五月初六下午,这半天从第三十一回下半回写起,直至第三十四回结束,整整用了三回半的篇幅。从宝玉挨打事件中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到曹雪芹对叙事时间井井有条的安排,以及叙事节奏回环往复的调节。短短的半天内,有暗流、有前奏、有余波,还有时空的自如转换,真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这是在电影中根本无法感受到的。
再如《红楼梦》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黛玉葬花”一段,黛玉感花伤己、边葬花边哭诉的悲情,以及宝玉听完《葬花辞》之后“杳无所知,逃大造,出尘网”的感悟,让我们也不由沉浸在同一时空中。可在许多节编本中,不仅原著中优美的文字变得枯燥乏味,那本应让青少年吟咏、欣赏的《葬花辞》也不见了,即使有也仅剩下所谓有代表性的几句。几句总结性的话语如“宝玉想到黛玉的花容月貌终有一天也会老去,而自己那时又在哪里?于是伤心起来,也失声痛哭”,或者“招惹得宝玉也边听边呜咽起来”“不禁伤心地痛苦起来”等一笔带过。此种节编本,又有何韵味在其中?
有趣的是,知名教育家夏丐尊非常赞同叶圣陶阅读“整本的书”的观念,他在1931年发表的《关于国文的学习》中就详细谈到过“整册的书的阅读”的方法,尤其是还举了《红楼梦》来加以说明。一处是用秦可卿房间奢靡的描述,表明曹雪芹“把房间的陈设写得如此天花乱坠,作者的本意,只是想表出贾家的富丽与秦氏的轻艳而已”,读书要注重概括要旨及真意,这是阅读的第一个方法,即理解;还有一处则是对宝黛初会的赞赏,指出这段文字的妙处是自己读了数遍才感受到的,“是玩味的结果,并不是初读时就知道的”,因此,读书要多读几遍,要耐心地看,这是阅读的第二个方法即鉴赏。夏丐尊认为读书不但要理解,还要会鉴赏,知道其好处所在。而鉴赏有两条路:一是“把‘我’放入鉴赏的对象中去,两相比较”;二则是上面提到的要反复多次“玩味”,要冷静,每一次阅读总会有不同的感受。作者最后指出至今值得我们学习的一点:“须注意前人的诗话词话文评小说,是前人鉴赏的结果,用以帮助自己的鉴赏能力则可;自己须由此出发,更用了自己的眼识,去鉴赏,切不可为所拘执。”
在满屏碎片化、娱乐化阅读,随便点开某一视频网站就可以“三分钟读完《百年孤独》”“两分钟读书系列”“一分钟一本书”的时代,无论专家、老师如何指导,读书毕竟还是个人化的事情,每个人都是一个阅读主体,有不同的审美期待与阅读视野,只有自己真正沉下心去好好理解、鉴赏原著,才能养成良好的阅读习惯与能力。
今年4月,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发布了第19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结果。其中14岁至17岁的青少年图书阅读率为90.1%,课外图书的人均阅读量为13.10本,平均每天的阅读时长为51.90分钟,都比往年有所增加。阅读的时间变长、爱上阅读,将会让我们终身受益。(王慧 中国艺术研究院)
来源:中国文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