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科举制度从头至尾都是为了政府选拔人才,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选拔官员。但随着时间推演,这种制度越严谨,也就越失去了当初的活力,弊逐渐大于利了。
唐代科举,常有被士族大户垄断的弊端,因为唐代有公卷通榜之制,钱穆说:“
所谓公卷,是由考生把平日诗文成绩,到中央时,遍送政府中能文章有学问的先进大僚阅看。此辈先进,看了考生平日作品,先为之揄扬品第,在未考以前,早已有许多知名之士,获得了客观的地位。通榜是考后出榜,即据社会及政府先辈舆论,来拔取知名之士,却不专凭考试之一日短长。甚至主考官谦逊,因其不了解这一次考场中的学术公评,不自定榜,而倩人代定榜次,并有倩及应考人代定,而应考人又自定为榜首状元的。但此等事在当时反成嘉话,不算舞弊。本来考试是为国家选拔真才,明白的此项制度之主要精神与本原意义,又何必在细节上一一计较。”
清代江南贡院
钱穆的话虽如此说,但这种方式的弊端明眼人一看便知。既然主考官可以先了解考生,为了中考,考生当然会想尽办法去接近考官,攀人情,行方便,最后的结果究竟是为国家选拔人才,还是为自己谋求私利就很难说了。根据人性的常态,总还是后者的成分比较多。
所以到宋代,考试制度就渐趋严苛,到了明清两代,为了堵漏防弊,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但科考仍旧舞弊营私不断。
清代江南贡院
唐代科考有一好处,是考试过后的人要在各部衙门辟署,也就含有试用的意思,确定其实际工作能力如何后,在授以官职。
但到了宋代,就成了只要一次考试及第,就可以做官。而考试内容又偏重经义,所以王安石说,本欲变学究为秀才,不料转变秀才为学究,空发议论,没有实际行政才能的官员比比皆是。
明清之后,科举就更加僵化,读书人离现实愈发远,只知株守经义,不知处理实际问题,求新求变。科举选拔人才的初衷,逐渐成了统治艺术的一部分,用经学束缚思想,制造顺民,巩固统治,却忘了,这样选拔出来的官员,形成统治阶层,他们的活力在逐渐耗尽,国家也就走向衰弱封闭了。
到清末,周作人后来在《知堂回想录》中记述自己一八九八年参加县里考试,有《县考的杂碎续》一章,中间描述考场内的情景,说:
“ 冬天日短,快近冬至了,下午的太阳特别跑的快,一会儿看看就要下山去了,这时候就特别显得紧张,咿唔之声也格外凄楚,在暮色苍然之中,点点灯火逐渐增加,望过去真如许多鬼火,连成一片,在这半明不灭的火光里,透出*似的声音来,的确要疑非人境。 ”
这样一番情景,也真是科举到了穷途末路之时了。
周作人
可还是要考,到了这时,知识阶层好像除此之外已别无出路,周作人在另一篇《县考》中说:“
这是知识阶级,那时候称作士人或读书人的,出身唯一的正路,很容易而又极其艰难的道路。这有如彩票,人只要有几毛钱就可以去买,也有人居然得中了头二彩,顷刻发了大财,但有人而且这是大多数,连末尾也没有份。这样可以一年年的考下去,到得须发皓白了,还是提了考篮做‘考相公’,外号被不客气的称作‘场楦’,言其长在考场里混过日子,正如鞋匠用以楦大鞋子的‘鞋楦’相似。这考试的本钱是什么呢?买彩票还得要几个银角子,这却更是省事,只要会诌几句半通不通的烂时文就成了。 ”
如果一个国家的知识阶层到了这步田地,国家还能有什么希望。
到了1905年,科举终于被废除了,而大清也就跟着亡了,中国的知识阶层得给自己找另外一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