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8年,《天津青年》的一篇文章提出了著名的“奥运三问”:
中国何时能派一名运动员参加奥运会?
中国运动员何时能获得第一枚奥运金牌?
中国何时能自己举办一届奥运会?
这三个问题,我们花了整整100年来解答。
第三个问题的解题之年,是2008年。
2008年,是现代中国的一个重要分水岭。
这一年,先是有冰灾,再有地震,然后在一种悲喜莫名的情绪中,北京奥运隆重开幕了。
短短的几个月中,中国人像坐了一次十环过山车,从大悲到大喜。无论是国家还是个人,经过这样悲喜两重天的淬炼,都会和从前不一样。
举办奥运会,被认为是一个真正大国的标志。联合国五常里,美英法俄,都已经举办过。德国、日本也举办过。中国迫切希望举办一次奥运,来圆一个百年梦想,来给自己的大国地位认证盖章。
中国也迫切希望通过奥运来凝聚人心鼓舞士气,让国人从悲戚中走出来。
在这样的心理下,我们看到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是万众一心,是整齐划一,是气势磅礴,是不能有一丁点的不完美,我们要把所有的家底所有的美好都端出来给人看,告诉全世界五千年的中华文明是何等璀璨。
那次的开幕式上,演唱《歌唱祖国》时,登台的是林妙可,但是声音来自另一个小女孩。有人说,因为唱歌的那个女孩当时正在换牙期,这么重要的场合不能让一个缺少牙齿的孩子上台表演,因为有损国家形象。张艺谋后来的解释是,林妙可唱也很好,也录了她唱歌的版本,但是技术团队坚持要换声音。于是,就有了后来的“假唱”事件。
14年后,在北京冬奥会开幕式上,一个换牙的小男孩,鼓起嘴吹着小号,从他漏风的嘴边吹出号角,不太稳定,水平稚嫩,但这样不完美的表演,却最能直抵人心。
两次奥运开幕式对完美的不同理解,展现了这14年来我们走过了怎样的路。
昨晚,让全场5万多人安静下来的,还有一个时刻。44个中国孩子用希腊语演唱《奥林匹克颂歌》。没有伴奏,童声流淌。
和吹小孩的换牙男孩一样,这个合唱团也很稚嫩,完全算不上一流。
4个月前,这些孩子中的多数人连音阶都不认识,音准不在线,唱歌就是喊。连一首《让我们荡起双桨》,都荡不起来。音乐老师从5所乡村小学里挑了两遍,勉强凑成一支两声部的合唱团。
他们来自河北省的太行山深处的阜平县,那里一直属于中国的欠发达地区。阜平是第一块敌后抗日根据地——晋察冀根据地的首府,很多老一辈革命家曾在这里战斗和生活了11年。著名新闻人邓拓就曾在阜平马兰村办了《晋察冀日报》,他用过的笔名“马南邨”,就是“马兰村”的谐音。北京著名的八一小学的前身,就是设在阜平县城南庄的荣臻小学。2012年12月29日,中国脱贫攻坚战的进军令也是从阜平发出的。
这些从“溪谷和山岳”中走来的孩子,用质朴的歌声,打动了无数人。
昨晚,还有几百个孩子在鸟巢中央奔跑。他们像雪花一样自由落下,无所顾忌,天性勃发,完全谈不上整齐,但是这个节目也赢得了一片盛赞。
和2008年的开幕式不同,这一次,色彩简单又高级,不再追求舞美的极致华丽。
整个开幕式上,1365名参与者中,没有主持人、没有明星,撑场的全是来自学校、社区和幼儿园的“素人”。
以24节气倒计时的方式,一亮相就赢得满屏喝彩。从创意到展现方式,都很中国。这种中国美学理念,全世界也都能看懂。
焰火,也不再满天地放,点到为止,以一当十。
主火炬,不再是熊熊燃烧的大火,而是一炬微微盛放于雪花中的火焰。这种中国式的“以小见大、见微知著,无为而无不为”,是经典的留白,是最高级的中国审美。
这些,都体现了我们的自信。我们不再像14年前那样,要通过秀肌肉和炫技,来证明自己。现在,我们已经不太在乎别人怎么评价,只要能感动中国人的,一定也可以感动世界。
不用证明自己了不起,本身就是了不起的进步。
我们常常想告诉别人,我们过得光鲜亮丽上档次,但是从不告诉别人我们快不快乐。这种自我证明,本质上是通过掩饰缺陷来取悦别人,是一种深层次的自卑。
当有一天,我们可以坦然展示自己的缺陷而不是强大,大大方方谈论自己的困难和痛苦,也不再视别人的批评为别有用心,那时,像一个正常人的我们,才会有更多的真心朋友。
这次北京冬奥会的开幕式,是一个伟大的时刻,更是一个伟大的开始。从这一刻起,希望我们能做简单的自己,用美好而不是强大,用朴实而不是奢华,用全人类都能接受的方式,告诉大家我们真的可以“一起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