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天津之大,容得下七八位大总统督军下野闲居,水之深,就是“真龙天子”溥仪也有被骗的时候。
话说1924年,北洋将军段祺瑞把末代清帝轰出了紫禁城,溥仪坐着小火车来到了天津卫。于是从1925年到1931年的六七年间,20岁出头的溥仪华洋结合,过上了地主家傻儿子的快乐生活。
此时的溥仪多多少少还有点复辟梦想,加上身边遗老遗少的撺掇,他也有自己的“反民复清”计划。
这个计划除了勾结日本人、俄国人等外邦,会见张作霖等等忠贞之辈,溥仪最大的寄托是避讳、算卦、扶乩、测字。他承认,“在我长大以后,便对于看相、算命、求签、卜卦等迷信的事情,无不盲信到令人可笑的地步。”(爱新觉罗·溥仪:《我的前半生》(灰皮本),第122页。)
比如后来他居住的地方门外有个大烟囱,溥仪无比厌恶,他说,“我住的静园外面正对着一个大烟筒,我在自己的楼上设置了许多木刻的箭头符咒等,以便镇压大烟筒的不详”。(爱新觉罗·溥仪:《我的前半生》(灰皮本),第310页。)
符咒似乎没有改变溥仪的命运,但是”缓解“了他的焦虑,他也承认在天津这几年,是他最开心的日子,”天津卫好过紫禁城“。
开心归开心,复辟大业也没放下,他在自己住的地方,设立了一个"乩坛",专门用来占卜算卦。
溥仪回忆说:“我岳父荣源迷扶乩,总和我宣传这一套,我也信了。有一次,我也想弄一弄,于是他便拿来的一套家伙——沙盘、乩笔等。我和他扶了半天,也不见动。”后来荣源解释说,因为是皇帝扶的,大仙不敢来,又说那位大仙因为迟到还受到了“上级”的“处分”。(爱新觉罗·溥仪:《我的前半生》(批校本),第310页。)
张园
请不来神仙下凡,那就请高人。这高人还得是闲云野鹤一般的江湖人物,才有那仙风道骨/金口玉言的范儿。
好在天津卫华洋杂处五行八作,这种未卜先知、铁口能断的高人能人,在三不管至少有百八十个。
1920年代的南市三不管,正是发展最快的时候,比起北京天桥不一定更繁华,但肯定是昼夜连轴转的第一销金窟。
于是溥仪带着自己的玩伴儿,微服私访出了租界,一头扎进了不远的南市。
那时的南市三不管遍布戏棚子,露天撂地卖艺的更受老百姓欢迎。
这其中一种是硬功夫,像耍大刀、举石锁、手劈青砖、吞宝剑、吞铁球、胸口碎大石、打把势卖艺;另一种是作艺的,比如唱大鼓、拉洋片、戏法魔术、说书、说相声等等。
另外就是相面算卦、卖大力丸、卖膏药、剃头刮脸的。当然少不了吃,各种各样的小吃摊,煎焖子、烩火烧、切糕、老豆腐、“折箩”。
以溥仪爱玩的脾性,在南市三不管逛一个月,都看不到重样的表演。
实际”懂行“的人算命是不去三不管的。这里吃金点饭的,一般都是中下等水平,真正为了重要事情,全要去当时天津的天祥市场,那里面才一个相室一个相室地住着据说是半仙之体的神仙呢。
溥仪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他和随从更担心的是被认出来,于是就照着幌子最大的卦摊儿而来。
这位”大师“姓张,幌子上大写着自己有八大本领:一能知士农工商哪界做事,二能看父母妨与不妨,三能看昆仲几位,四能看妻室有无、贤与不贤,五能看有无子嗣,六能看吉凶祸福,七能看谋事财运,八能看一生命相。
这简直就是为溥仪量身定制的一样。于是,他一屁股坐在了大师对面,开口就问:你这算卦灵不灵;你看我们兄弟是什么人?
其实张大师早就看见这两人衣着半洋半土,一听开口纯正北京口音,心里就有六成明白。加上自打溥仪到了天津,天天上门无数江湖人上门”报效“,这位末代皇帝的眉眼长相也算是传遍了街头。
于是,张大师抬手示意,拿起小黑板上写下一句话:”昆仲一位不能二三。“
溥仪哪知道这是算卦行两头堵连环扣的话。而他入宫名义上没有兄弟,但醇王又给他添了三个弟弟,其中一个三岁早夭,恰好应了”一位不能{算),算上自己(溥仪)是三个,不算是两个“。
这么一琢磨,他对张大师信了七分。”大师,你给我测个字吧,就用我的姓,‘张’算算未来。“
溥仪也没敢说实话,就把自己随从的名字说了出来。这名随从是他寄居张园时,主人张彪的小儿子张学毅,是他最喜爱的玩伴。
张大师心里清楚,这位前清皇帝的身份,就装模做样地说,”你姓张我姓张,两手都张就是伸懒腰,所以您的时运在一个‘申’字“。
就此,张大师给溥仪起了三卦:
第一卦的意思是:申酉年有望光复。而离当时最近的申年和酉年是1932年和1933年。
第二卦的意思是:“天火同人变离,主申年化冲而散”,国民政府将在申年“化冲而散”,如上,最近的申年是1932年。
第三卦的意思是:溥仪的大业将在申年或酉年“大显”。
大师说的满口白沫,溥仪是照单全收,留下10块大洋急匆匆回了日租界。
后来1932年3月,伪满洲国建立,溥仪第三次登上帝位。溥仪落入日本的圈套,甘心做傀儡皇帝的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但卦辞的预言也是其中的他个人心理的推动因素。
溥仪说:“从前在天津,我求签问卜所得到的解释,大都是关于复辟成功的乐观希望。”(溥仪说:“……曾预言我的‘御容二十二岁入运,二十五岁将握大权。日本领事馆里的一位日本相法家说我三十岁必定成大事。信不信由你,这都是我开倒车中得到的动力之一。”)
可见天津南市三不管江湖,骗的都是想让人骗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