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黄梅戏大师严凤英的忌日，今节录“范建”此文以示纪念
谁都知道安徽有个黄梅戏，而唱黄梅戏最出名的演员就是严凤英。但是让严凤英一炮而红的《天仙配》舞台剧的导演是谁呢？是乔志良！
1969年，我在合肥八中读书。有一天，班上来了一位新同学，外号乔老爷。据说，他老爹早年就是老爷的。这个乔老爷像是现在的小鲜肉，青涩得很。他长得浓眉大眼，声如洪钟。与众不同的是他会唱黄梅戏。有一次，班主任让他来一段。他大大方方，一个清唱就把所有人给镇住了。他的唱腔就跟董永的扮演者王少舫一模一样。过后我才知道，他的老爹，是一代黄梅戏宗师、安徽省黄梅戏剧团著名导演乔志良。是他捧红了严凤英。
合肥八中离省黄梅戏剧团也就百米左右，每天上学放学都经过那儿。每次打那儿过，就能听到院子里传来伊伊呀呀的吊嗓子声和叮叮咚咚的练功声。那个年月作兴唱革命现代样板戏。听到看到的唱歌跳舞，也都是样板戏。我们学校有个宣传队，蹦蹦跳跳的还是样板戏。你不看，没戏。乔老爷虽有唱功，戏份又足，但因家庭是黑五类，宣传队自然没他。空有一身功夫好嗓子。但乔老爷没心没肺地玩闹，还不忘来上两嗓子样板戏。什么狱警传……，什么穿云飞……，还真有那么点味道。虽然乔老爷天生有个好嗓子，但最受用的还是受当家的真正乔老爷的影响。我是在乔小良那里，听到不少有关安徽省黄梅戏剧团的故事。
与乔老爷接触多了，就知道他的一些家世，他爸爸祖籍是河北霸县。出生于金陵梨园世家。小时家穷，但有一个戏班子。所以他喜欢唱戏，爷爷乔雨琴就把乔志良送到戏班子唱河北梆子，成名后，来到安徽芜湖、江苏南京一带唱戏，后来与人合伙在南京开了个剧场。就把乔志良送到一个叫厉家班的唱戏。当时的戏子不像现在的明星，唱一首歌就是几十万。过去的戏子苦不堪言，一天唱破了嗓子，也就换点辛苦钱，父亲告诉乔志良，你要不怕苦，你就学戏，他13岁上，不说二话，点头同意。
厉家班是个京剧班子，乔志良的外型、身段、嗓音都十分惹眼，他一下被班主相中，契约一订就是6年。乔志良聪明好学，往舞台旁一戳，心里就琢磨起角色，眼珠怎么转有神，手势怎么打醒目，唱腔怎么设好听，念白怎么念打眼。一一翻来覆去。一边想一边又盯着眼睛师兄的一招一式，一会问问这句怎么唱，那句怎么改。到了夜晚又悄悄爬起，溜到院子练功，压腿，跑圆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从昆明辗转到重庆。一练练到19岁。满师结业。
到重庆后，他投奔了刘家班。班主叫刘玉山。乔志良一来，就在得胜大舞台旗开得胜，并以文武全才、戏路广阔轰动重庆，一下子就成了戏班子挑大梁的角儿。第一天《群英会》，他前演鲁肃中演孔明后演关羽，是马派的戏路；第二天前演《扫松下书》，后演《观画跑城》，是宗麟派的戏路；第三天演《九更天》是马义，滚钉板、翻吊毛。样样精彩，个个精进……三天下来，乔志良出尽了风头。喝彩拍案声连绵不绝。
就在他如鱼得水之际，又有一件好事向他招手。他认识了漂亮小妞刘慧娴，成为红粉知已。这刘慧娴是刘班主的女儿，艺名千金，年方十八，长得如花似玉。常与乔志良同台献艺。慧娴唱花旦，志良扮老生。彼此情投意合，渐生情愫。
可是好事却被坏人横插一杠。有个国民党军官也是得胜大舞台的*，他已有几房姨太，却还吃锅看碗，指名要收慧娴为“填房”，于是，就向刘班主提亲，送上绫罗绸缎，金银财宝四大箱，外加一笔现钞。这刘班主财迷心窍，哪管女儿从与不从，收下彩礼，满口答应。不料女儿坚决不从，母亲大为恼怒：“一门亲事，从天而降，如此这般，你想嫁谁？”可慧娴就是不说。
慧娴心里有数，他看上志良，唯他不嫁。蛛丝马迹也引起刘班主猜疑，一次，操起刀来向乔志良砍去，幸好落空，免去一场人祸。于是，慧娴立马写上小条，向志良表明心迹，“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于是，鸳鸳蝴蝶，远走高飞，躲到重庆郊外再也不回。
此事传开，闹得满城风雨，一份小报也添油加醋：“花衫已随须生去，得胜舞台演悲剧”。有人就劝刘班主，生米煮成熟饭，你也无可奈何，不如叫他们回来，从长计议。刘班主无奈，来个顺水推舟，同意罢了。但有两个条件：一是立马给我结婚；二是五年内乔志良唱戏收入要给班主一半，刘慧娴的全部收回。于是双方成交，皆大欢喜。
乔志良是黄梅戏出身，在安徽的名声越来越大。高兴之余，他干劲冲天。他不再满足导戏，也瞄上了刚刚兴起的电影。上世纪五十年代，上海电影制片厂拍电影《天仙配》，特邀乔志良担任舞蹈导演。这也是他的第一部电影导演。大获成功后片约不断，凡要拍戏曲电影的，都来找他。什么电影黄梅戏《槐荫记》、电影梆子剧《寇准背靴》，电影黄梅戏《春香阁学》，电影庐剧《借罗衣》一个接一个。于是，乔志良是安徽的电影戏剧导演就这样传开来。
乔志良出生于梨园世家，早年曾拜京剧名家厉彦芝为师，专攻京剧武生行当。说起家喻户晓的严凤英，也有一段缘分。
1951年春，乔志良率“青年京剧团”从南京到九江演戏。路过安庆，下榻新泰旅馆。那时，严凤英在家乡安庆已是名声在外。但即使有了名气，她也虚心好学，只要听到外地戏班子来安庆，就想法子去会上一面。这一次得知南京京剧名角儿乔志良来了，严凤英就和另一个女演员前去看望。
乔志良记得，那天，严凤英烫着适中的卷发，身穿漂亮的红花白底旗袍，面带桃花，快人快语。虽是第一次见，却一见如故。此前，严凤英在南京夫子庙演过戏，乔志良是金陵的梨园世家。对他的父亲、南京京剧名伶乔鸿年早有耳闻。严凤英就和乔志良谈起在南京演出、学艺和生活的经历，越谈话越多，越谈越开心。
1953年，安徽省黄梅戏剧团成立后，从安庆抽调黄梅戏演员，24岁的严凤英作为首选，调到省黄梅戏剧团。又由于缺导演，就把当时在合肥新民京剧院担任负责人的乔志良调到该来当导演，从此，俩人在黄梅戏艺术上结下不解之缘。
也是在这一年，乔志良和另一位导演李力平一起执导剧团成立后的第一部大戏《天仙配》。乔志良是京戏出身，满身京韵。在导《天仙配》时，吸取了京剧的精华，丰富发展了黄梅戏的技巧。别看他是个大男人，如细心的女人那样，把生活的动作舞蹈化，将一般程式和日常生活相结合，用女性的指法、神态、身段上下传情，里外用心。由自然美上升到艺术美。
乔志良说：“由传统老剧本《百日缘》改编成功的《天仙配》，凝聚着许多人的智慧和心血，其中的七仙女严凤英，更是功不可没。她把云步、水袖等京剧表演功夫灵活的运用到黄梅戏舞台上。严凤英的个性强，对每一个舞蹈动作不练好练熟，决不罢休。那时，严凤英演唱功底深，可舞蹈基本功不理想。但她能够放下名演员的架子，和其它演员一起勤学苦练。
乔志良执导的黄梅戏舞台剧《天仙配》
有一年，乔志良为严凤英排三赞农夫这段戏，为了突出农家生活的忙碌，他要求严凤英唱到“但愿五谷收成好”时，随音乐迅速转动身体，再右转身原地卧鱼似躺下。由于严凤英舞蹈功底弱，转的头晕目眩，有人就开严凤英玩笑：“你怎么成了散黄蛋啦！”好强的严凤英对乔志良说：“乔导演，让我回去练练，一定练好这一动作。”乔志良看她这个样子，心中也没有底，几天后再排“鹊桥”，当排到三赞时，严凤英漂亮地轻捷地一转身，完成了卧鱼动作，大家为她鼓掌，乔志良风趣地说：“这下子散黄蛋变成宝贝蛋了。”再往严凤英的膝盖一看，血都渗在了裤子上。
乔志良还记得，有一次演出《天仙配》“分别”这出戏，严凤英含泪谢幕后，在卸妆时趴在化妆间的桌子上痛哭不止，乔志良听到哭声后，问她怎么了？”严凤英说，：“演过后，是我是心里难受，你忙去，过一会就好。”原来，严凤英悲痛地太入戏了。
严凤英喊乔志良和刘慧娴为“师父”和“师母娘”。乔夫人刘慧娴是省黄梅剧团的舞蹈老师，身段优美、功底扎实，严凤英常在她的指导下学练身段。严凤英排《鹊桥》时，有个“卧鱼”动作，由于转体过大重重地摔倒。她不顾疼痛，最终苦练成功。严凤英成名后总说：“都是师父和师母娘手把手教的！”如今乔老爷还珍藏着他父亲留下的两张严凤英身穿戏装向刘慧娴学练身段的照片。
1954年，《天仙配》在上海华东戏曲观摩会演上一炮打响，乔志良和李力平同获导演奖。
其后，乔志良导演的《告粮官》获安徽省第一届戏剧会演导演一等奖。接着，又执导了黄梅戏和京剧的《女驸马》、《罗帕记》、《碧玉簪》、《荔枝缘》、《刘三姐》、《年轻的一代》数不胜数。除了京剧和黄梅戏，他执导的徽剧《打棍出箱》、《九件衣》，现代戏《渡口第一船》、《红色宣传员》等也很有特点。
在黑白颠倒的“文革”狂潮，乔志良和严凤英都成了专政对象，整天接受体罚批判和劳动改造。巧合的是，他们合作戏在一起，改造也分在一个组，区别是，合作时可以没完没了地说台词唱腔，改造却不许说一句话。有一次，造反派分配他俩粉刷楼外墙，乔志良和严凤英爬到了高高的脚手架上，眼见脱离了监视的视线，就相互鼓励安慰，悄悄倾诉心中的委曲和不解。
《天仙配》舞台剧中的严凤英与王少舫
1968年4月9日上午，乔志良听到严凤英在前一天晚服安眠药自*的消息，悲痛欲绝。他说：“我这个人很难流泪，但对严凤英的死，我哭了好几次”。他了解严凤英。她在解放前学艺有着辛酸而坎坷的遭遇。解放后，她一步步地迈向艺术的顶峰，是多么地难得！“文革”浩劫给乔志良与严凤英两家造成深重灾难。他失去了两位至亲。一位是他合作多年的好演员严凤英，一个是他相濡以沫的妻子京剧名角刘慧娴。她们都是忍受不住残酷的迫害选择了轻生。
我与乔老爷同学一场，只见过他爸爸乔志良到学校找过他一次。也知道严凤英含冤被害致死，乔志良也受到严凤英的牵连。但从没有听乔老爷讲过他妈妈。或许，他母亲的这段冤情，也是他不愿述说的原因。
乔志良一说到严凤英，就有说不出的爱和痛。爱她的聪明伶俐，勤奋好学，勇攀高峰；痛她的是没能在文革的折磨下顽强地活下来。“假如严凤英闯过了那一关，还活在人间，该为观众塑造出难得的艺术形象！
“文革”结束后重排《天仙配》时，乔志良每走进排练场，就自然想起当年他为严凤英排戏的情景，每当他为年轻演员辅导“七仙女”的表演动作，就会出现严凤英的身影。
当南京电影制片厂拍电视连续剧《严凤英》，请他担任黄梅戏导演，当她走在严凤英当年走过的路，不禁触景生情，睹物思人。《严凤英》播出后荣获“飞天奖”，制片主任就片酬请乔志良报个价，乔志良严肃认真地表示：“这剧不同于其他，也不同做生意，我对失去严凤英这么一位好演员感到惋惜，为表达对她的怀念，我不要剧组任何报酬！”
或许乔志良来自戏子的底层，最能体会下层人的心境和疾苦。因此，他对农民充满感情。1982年退休后，乔志良作为安徽省政协委员，来到天长县等乡村培养农民演员。他用自己总结的“四功五法”基本功训练培养农村剧团。乔志良不顾年迈，起早摸黑指导农民练功练唱。当观众看了眼前的农民演员与以前不一样的精彩演出，就称赞乔先生是“名师出高徒”。乔先生排戏时常常顾不上吃饭；为改剧本通宵不眠。演出时每场必到，既是舞台监督，又是拉幕搬道具的杂工。和大家同吃同住是常有的事。
五十余年来，乔志良收了一大批弟子，现已成为各剧团中坚力量。在和著名演员顾饧轩、李宝琴、丁玉兰、严凤英、王少舫、张云风、潘憬俐、马兰的合作中，也都结成深厚的友谊。特别是在和严凤英、王少舫数十年的合作中，使黄梅戏成为全国新兴四大剧种之一。对严凤英的表演，从角色在不同场景里的表现都有不同的要求，对一些有潜力的演员及新编的剧目的看法，他最有发言权。
为了新一代成长，乔志良不断耕耘。他还在安徽首创了黄梅戏的表演体系。他陆续写出了《天仙配导演的回忆》、《浅谈黄梅戏的表演艺术》、《我和黄梅戏的接触》等多篇文章。他在诗中写道：蜀山健在吾已老，宏愿未酬志未消；老牛拉车任重远，扶持新苗不辞劳。”可惜许多表演的标准制定及来源是怎么回事，只有他自己知道。2008年3月2日，随着一代黄梅戏宗师辞世，他的黄梅戏遗产也永远成了一个谜。
从1970年底我离开合肥八中后，四十八年过去，我再也没有见到我的同学乔老爷。连他的名字也记不清了。可他爸爸乔志良的名字我却一直没有忘。
（文：范建，本头条号配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