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下工厂下矿井,为那里的工人师傅奉献自己的艺术。她常说:“我就是工人出身,我爱他们,我就天生是他们唱歌的人。”患病以后,工人们纷纷打电话发微信问候她,2019年春天,她终于重返舞台,在鞍山为工人们演唱了一首
前年,我们在一位共同的朋友那里见了一面,从此再无消息。后来问朋友,说她身体不太好。在微信上问候一句,她坦然说道:“癌症,不过,现在好啦,我正在休息,过些日子回沈阳,我们讲讲故事。”她,居然如此淡定地谈自己的劫难。
7月24日,我们在浑南一家咖啡馆见了面,一谈就是一个下午。
工人阶级的本色,让她勇敢面对病魔
正当曾静沉浸在《二泉吟》、《一梦千年》、《辽河情》、《走进都江堰》、《太阳的故事》等新作品成功的幸福之中时候,2018年单位体检,她却被查出了乳腺癌。
怎么办呢?是生存,还是死亡?“只有生存,我必须活下去。”她这样对爱人说。那个老实厚道的钢琴调律师,紧紧握住她的手。他们风风雨雨走了几十年,现在又来了一场暴风骤雨。
别人得了癌症情绪低迷颓废,曾静选择了勇敢面对。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2018年9月5日,她做了手术。术后,根据医生的建议,剃光了一头秀发,积极进行放化疗。然后,一边治疗,一边练歌。医生们都奇怪,她为什么如此坚强?同病房的人,有的哭得不得了,有的说什么也不化疗,曾静对医生说:“你说吧,怎么做,你是医生。”医生说:“像你这样的患者不太多啊,那么乐观。”她笑呵呵地走进了手术室。一段时间过后,人们认不出来她了,面对这个60岁的老太太,大家疑地问:“你是曾静吗?”曾静勇敢地回答,“对,我就是曾静。”
也有人问曾静何以如此坚强,她说,“我是工人出身,我们工人阶级都是坚强的。”她走到哪里,都坦然承认自己是工人出身,她说:“我为什么要遮掩?我以当过工人为光荣。”
曾静是沈阳七二四子弟中学毕业,1977年,由于是独生子女,没有上山下乡,而被分配到沈阳市绣品厂,做印花女工。她做的是绣品的第一首工序,把一张大布铺到案子上拉齐,然后剪裁,在上面刷出花样子,要用煤油化蜡来做,气味难闻,皮肤过敏起泡。好在她喜欢唱歌。
从幼儿园开始,她一直是个好的歌手,唱样板戏,唱革命歌曲,因为唱得好,曾经被人们在胸前挂满了*像章。到了工厂,她更是成为了文艺积极分子。只要有歌舞晚会,或者重大节日的庆祝,她都要担纲主演,她是第二轻工业局的名角儿,她那时候,就是工人的明星。工人们爱听她唱,即使她唱错了,工人们也还是喜欢她。
为了唱歌,这个女工特意到沈阳军区前进歌舞团向姜维萃老师那里苦学三年,这样,她的艺术一天天强大起来。
1980年冬天,曾静在二轻局文艺宣传队演出,在台下本来练得好好的《铃儿响叮当》,可是,上了台,竟一句也唱不来。数百人剧场,满满的都是工友,没有一个人鼓倒掌、喝倒彩,曾静只剩了动作,剧场鸦雀无声,大幕合上,她跑下舞台,刚想大哭,突然,观众席上传来一阵阵轻呼,“小静,不怕,我们等你。”听了这些呼声,曾静重新上台,唱了最拿手的《我爱你中国》,工人师傅们给她最热烈的掌声, 有人大声评论,“咱们的小静就是唱得好,谁也比不了。她是我们工人自己的歌星啊。”那段时间,她的情绪低落,特别想穿军装的她,报考解放军艺术学院成绩第二名,却因为超龄而未能录取。那天晚会散场后,师傅们对她说:“小静,你好好唱,他们不要你,我们要。”曾静听了,非常感动。没有想到,就在这场晚会里,辽宁歌舞团的赵亮老师看中了她,经过两番严格考试,1981年1月,她正式进入大名鼎鼎的“辽歌”。
成为专业演员后,曾静经常随团下厂演出,她唱的歌曲,工人非常爱听,特别代表作《沈阳啊沈阳》问世后,工人们说:“唱得好,唱了我们沈阳工人对家乡的真心。”从那以后,在东北,人们就叫她“工人歌唱家”。
时至今日,曾静仍然常常忆起当年拎着饭盒挤公交车上班的那种感觉。她仍然记得离开绣品厂工友们送她的情形,有个曾和她一起冒着风雪出公差的小伙伴问她:“小静,你还会回来看我们吗?你还会记得我们吗?”曾静说:“想你们的时候,我就会回来看你们。我永远忘不了你们。”还有那个宣传队里给她拉提琴伴奏的小姑娘,一步三回头地向她招手。这些都让她永远难忘。
曾静在绣品厂的朋友好多,直到现在仍有联系,每次回沈阳,她都会跟他们聚一聚,一见面大家就融为一体,谈得前仰后合的,讲的都是想当年的故事。
曾静说,“我真的感谢那段生活,我骄傲,我是一名女工,我在工人师傅身上学到了好多东西,比金子还金贵,比如正直豪爽,他们没有什么名利思想,也不知道什么叫嫉妒,什么叫打压人才。就是一个心眼地对你好,你突出了,他们会认为是大家伙的骄傲。我直到今天还受益,是他们给了我坚强,钢铁般的意志,让我战胜了疾病,我身体再硬实一些,我就重返舞台,我要继续为工人朋友们演唱。”
由女工到当红歌手,一路都是心系大地苍生的歌
进入辽歌,曾静的演出很受广大观众喜欢,她美声、通俗全能唱。那时候,每月逢“8”必有演出,她一场要唱七八首,观众还是不依不饶,她回到团里,总要被人讽刺道“又炸园子了?”“挣大钱了吧?什么时候凉钱呀?”刁难、打压、冷遇,甚至到税务局举报,不一而足。这个老实的小女孩没有什么反应,只管闷头唱歌。然而,没有谁能够挡得住她。
1981年10月,即调入“辽歌”的9个月后,在天津演出,曾静的演唱艺术吸引了文化部有关专家的目光,她被选去人民大会堂参加建国32周年的国庆汇演。演出惊动京城,中央电视台、《北京晚报》都做了专题报道,称她是“年轻有为的最具潜质的演员”。
1988年3月,有家音像社出个带子不好卖,想配首《沈阳啊沈阳》作为馈赠。找谁来唱呢?当时要求演员要有点阅历,声音要浑厚。人们想到了曾静,希望她去录。曾静很喜欢这首歌唱家乡的歌,她就去唱了两遍,对方给了她60元钱。结果,在电台播放时,竟没有署名,朋友听出是她唱的,就告诉了她。曾静给沈阳人民广播电台主持人小白打电话,说:“白大哥,这是我唱的。”小白说:“这应该把名字给报出来呀。”于是,在电台里曾静的大名频频出现。这年的“五四”青年节,辽宁电视台观众点播了这首歌,这样,曾静在辽歌的录音棚里重新录了这首歌,电视台一播,一下子火了起来。曾静在辽沈地区名声大振,并且飞出山海关。这一年,她被选为全国第七届、八届青联委员,到北京开会,她才发现北京人也在到处传唱这首歌,当时,她没有想到这首歌会成为自己的巅峰之作。她更加努力,考入沈阳音乐学院,她没有想到,4年之后,第二个高峰接踵而至。
1994年11月.辽宁电视台导演张丹找到曾静,说:“给你拍个MTV吧?”曾静问:“什么叫MTV?”张导笑了,说:“你别管了,有首歌,你唱,肯定能获奖。”在张导的指导下,曾静来到北京,请著名作曲家孟庆云为《二泉吟》作曲。曾静坐了一夜的火车,终于见到了孟老师,孟老师说:“你先唱一首。”曾静就唱了一首歌,孟庆云听了,点点头,说:“回去吧,一个礼拜后再来。”一周以后,曾静在北京试唱了《二泉吟》,孟老师非常满意,说:“这首歌应该走向全国。”
MTV拍摄开始,先是到无锡拍了三天外景,这里风和日丽,拍得比较舒适。接着,飞回沈阳,在辽艺的旧仓库里拍摄冬天的内景,这里彻骨寒冷,曾静穿着江南人的单衣,拍了整整一宿,到了第二天早晨,浑身透心凉。这首同情并歌颂底层贫苦人的作品,终于完美收宫。
《二泉吟》在第二届“花城杯”音乐电视大赛上亮相,曾静的演唱获得金奖,她一下子走到了全国亿万观众的面前,成为名副其实的“国家队”。著名作曲家付林说:“曾静的声音很有特点”。这时,总政文工团、二炮文工团看中了她的,准备把她调走。结果,辽宁电视台一位负责人说:“你们不要打她的主意,我们辽宁不能放她。”曾静少年时就想当兵的梦想,再次落空。
两年之后,即1996年央视播放了《二泉吟》的MTV,中国煤矿文工团的词作家曹勇发现了曾静,觉得她特别适合团里正在排演的歌舞诗剧《日出印象》中的主唱,就与团长瞿弦和研究,决定借调北京来参加演出。
说起煤矿文工团和瞿弦和,曾静也很熟。1990年曾联合在铁法煤矿演出,瞿弦和发现了她,瞿弦和说“你唱得太好啦。你上我们那里去吧。”曾静说:“我舍不得家乡。”
《日出印象》剧组委托辽宁电视台导演张丹拍《太阳的故事》的MTV,当时是11月,曾静里外只穿两件衣服,脸都扭曲了。有个井下的场景,选择的是铁法矿的小康矿,曾静胆儿大,跟几个摄像下到800米以下的坑道,她穿个大靴子走了好远,才走到工作面儿。那里不通风,没有多少空气,还闷热。有个镜头要拍工人吃馒头,工人们说:“我们在下面8个小时,不能吃饭,因为全是粉尘,吃不了。”曾静听了,心里一沉。下班后,大家上了地面后,矿工们洗完了澡与演员在食堂联欢,放眼一看,再也不是小脸黢黑的,全部是英俊帅哥。他们让她辨认,她竟一个也认不出来在井下见到的那些人。一个小伙子说:“大姐,你能来拍我们,我们高兴啊,都给家里打了电话,让他们看电视,电视上要演我们了,是曾静唱的呀。”曾静真切体会到煤矿工人是拿生命给人们带来光明与热。1996年,参加中央电视台音乐电视大赛,曾静的《太阳的故事》获银奖第一名。
一年以后,煤炭部部长下令,曾静调入中国煤矿文工团。
那些与工人心心相印的故事
中国煤矿文工团,诞生于1947年东北鸡西煤矿,是国家级艺术院团中历史最长的,它的主要职能就是为全国的矿工服务。
《太阳的故事》就是写煤矿工人的作品,描写了煤矿工人的生活,喜怒哀乐。这首歌儿一直是曾静的保留曲目。每次下矿演出,一唱起来,矿工师傅都特别高兴,都给她经久不息的掌声。有一年山西一个矿上演出,一个矿工的小女孩儿在她演唱完之后,送给她一个玩具小猴子,并写上“一路顺风”的字样,孩子说:”谢谢曾老师来看我们煤矿工人。“直到现在,10多年了,在曾静的房间里,还留着那个小猴子。
2009年冬天,有一次在矿上演出。矿上的条件都不是特别好,有的没有取暖设备。工人们就搭个大炉子,演员们换衣服就在炉子旁边。工人师傅怕曾静冻感冒了,给他们做面疙瘩汤、姜汤,一碗一碗地端上来。他们喝完了,坐上车直接到在井下演出。井下的工作面儿都挺大,就在那里曾静给矿工们演出。有位工人说:“曾老师,您是我们的精神支柱啊,看到你们的演出,感觉还有人关心我们,我们采煤更有力气了。”曾静还与矿工们合唱、二重唱,矿工们自告奋勇,与她唱《夫妻双双把家还》,《十五的月亮》、《为了谁》气氛十分热烈。除了西藏,新疆之外,其它地方有矿区的地方, 曾静都随团演出过。每年的大年初一,或者初二,文工团就要下矿演出,曾静一年要有100多场,她的歌声,是全国800多万煤矿工人的最爱。
有一次,她的脚做了手术,正好赶上团里下矿演出,曾静瞒着大家,就随队出发了。结果,脚肿得像大馒头那么大,她穿个棉拖鞋,一瘸一拐地过火车道时,眼看着火车就要开过来,她过不去,又很危险,幸好有同事发现,大家把她架起来,一个传一个,抬到车上。然后,再抬到舞台上,走不了路,只好把大幕先拉上,把她抬到舞台中间,然后拉开大幕,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唱,唱完三首歌,赶紧再拉上幕。终于团长发现了秘密,把她撵了回去。
有一次,到矿上演出,那是深秋的季节,演出服都是坦胸露背,曾静唱到第二首的时候,冻得瑟瑟发抖,团长实在看不下去了,走上台给她披上一件皮衣,说:“你要保护好身体,工人们才能听到你优美的歌声。”这让她非常感动。
团长瞿弦和,他是印尼归侨,著名表演艺术家,特别平易近人,他到哪儿演出,几乎没有任何要求,有时吃盒方便面,就上台为工人演出了。他带出来的煤矿文工团风气特别正,只要你真有才华,团里就会真正重用,更会在生活上特别爱护。文工团有如部队,演出说几点就几点出发,绝对雷厉风行,晚了的,不管是谁,那你就坐车自己去吧。全团特别团结亲和,一天特别开心,下矿演出一天欢声笑语的。这里只看成绩贡献,不看人际关系,曾静在这里解决了级别和职称的问题,一家三口全部调 进了北京,她感受到了大家庭的温暖。
人称“拚命三娘”的曾静说,“我奉献观众的都是歌声,我留给自己的都是眼泪,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家人。”
爱人周庆军,出身音乐世家,他本人是钢琴调律师,当年也在辽宁歌舞团工作。起初曾静并不认识他,是一位老师给介绍的。两人都是第一次谈恋爱,就处了一年半,就结婚了。在*四个月的时候,曾静仍然随团里演出,回来都七个月了,孩子出生之后四个月,曾静又出去演出。钢琴调律师基本上不外出,就在团里调钢琴。所以,爱人只能做家里的后勤部长。孩子交给他与婆婆照顾。曾静再回来的时候,孩子八个月了,白白胖胖的,满头羊毛卷的女儿,曾静一抱,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孩子不认识她了,当时她觉得特特愧疚,自己的女儿居然不认识她了。伤心之后,还是要工作。一走又是两个月,爱人来信,寄来女儿百天的照片,看着女儿的照片,曾静无声流泪,最后跑到厕所放声大哭。
没日没夜地在外出演出,曾静根本照顾不了孩子。女儿稍微大一点儿的,就送到幼儿园,从来都是爱人接送,再大一点,就是天天早晨骑自行车带着女儿去实验小学。冬天东北早晨太冷了,早上七点多,他就骑着自行车送女儿上学,晚上,再接回来。曾静在家的时候,他也还是自己来接送。爱人从不多说什么,偶尔会说:“你不要管这么多,一切我担着就是啦……”
刚到煤矿文工团的那几年的春节,曾静都不能回沈阳。爸爸也特别理解,说:“哎,小静儿,你上那儿好好干,这个头三脚难踢开,咱们得好好干,别给这个沈阳丢脸,别给辽歌丢脸。”曾静感慨,这么年过去了,欠得最多的是父母,年轻时就知道奋斗,一点时间也挤不出来。现在有闲空儿,父母也都老了,也没带他们出去上哪儿走一走,爸妈就来过北京,坐飞机来飞机回去,别地儿,都没带他们去。这虽然是曾静最大的遗憾,但她同时说了另一句话,“我能为工人唱歌,为他们尽一点力,想起来,还是值的,我心中,我敬重他们。”
曾静到北京之后。有了好几次机会去总政、空政,她都放弃了,她说,一我不能对不起我们团对我的一片真心,二我要在这里一心一意地为工人们演唱。曾有著名演员问她,“曾静,你唱得这么好,为什么不炒作自己呢?”曾静说:“我哪有时间呀,我要下矿呢。”
病休期间,团里时常来电话问她的康复情况,每次还要捎上一句,“曾静,工人师傅们想你,他们经常打电话问你,希望早早回到他们身边,他们好久没听到你的歌了。他们想听《太阳的故事》啦。”曾静说:“告诉大家,我也想他们,我就要重返舞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