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弗朗索瓦·米勒(Jean-François Mille),《从风暴中撤退》,1864(《风的历史》内页插图)
《勒内》是一部小说,但我们也可以将它看成是一部自述作品。主人公刚从意大利旅行归来,独自住在布列塔尼,而艾米丽在巴黎,勒内坦言,“我在风中拥吻她”,并补充说,“激情在孤独者内心的空洞中回响,就像寂静的沙漠中回荡的风的低语和水的轻潺……”随着那句著名的“来吧,期待已久的暴风雨”,勒内大步前行,带着“激情燃烧的面庞”。他说,“狂风在我的头发间呼啸而过”“当我站在岩石上、在风中流下眼泪,泪水似乎也没有那么苦涩了”。当然,所有这些都脱离不了奥西恩(Ossian)诗歌的影响,我们将在后面详细讨论。
与风的对抗,就像表现暴风雨的音乐和眼泪一样,都是奥西恩文学的典型形象。这就是勒内在谈到“风暴月”时大声宣布的:“我真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名在风、云和幽灵之间战斗的战士。”
然而,读遍此类描述,天气敏感度最高的头衔毋庸置疑属于两位法国作家:曼恩·德·比朗和莫里斯·德·盖兰(Maurice de Guérin)。我曾在其他文章中介绍过前者在《日记》中对每日天气情况如下雨、刮风、晴天的准确记述。他总是被对天气的“忧虑”所困扰,天气状况决定着他的情绪,给他带来活力或忧郁。例如,1813年2月12日,“天气晴朗……温暖的南风”,第二天,“下雨。西南风(暴风雨)。我在焦虑和沮丧中醒来”,但到了第三天,2月14日,“下雨,刮风,天气温和”。接下来的三天,《日记》中都记录了风。有时候,比朗还会说明风的温度。比如,2月28日,“冷风”“内心的混乱持续存在,我觉得自己很不在状态”。
相同类型的叙述此处不再引用太多。有时,对天气的描述会更加精确:例如,1815年4月14日,天气晴,但“刮起了冷风……空气回寒,不再有春天的气息:这变化……影响了我的头脑。我纠结于此,感到痛苦,并且无法工作”。在五、六月间,比朗经常记录风的存在,无论风伴随着雨水还是晴天。他记录道,“变幻不定,大风。我一整天都很不舒服”。
日记中是否记录了风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他的情绪、健康状况、专注程度、反思或冥想的状态。克劳德·里施勒(Claude Reichler)强调了比朗的多变、间歇、意识流动和不可捉摸等特征。
这些也都同样是风所具有的特征。关于这一点,有必要指出,比朗正是贝尔热拉克地区“医学宪章”的起草者,而我们也知道,风在这类文献中所占据的重要地位。
如果说上文叙述展示出了曼恩·德·比朗对风的本质的敏感性,他的这种敏锐却是以隐晦的方式表达出来的。而莫里斯·德·盖兰与空气流动的关系则截然不同。在我看来,这位年轻的浪漫主义者就风对自身的影响做出了最深刻的分析。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用比曼恩·德·比朗更长的篇幅来介绍他。
1833年5月23日,盖兰在一封写给他的朋友雷蒙·德·里维埃(Raymond de Rivières)的信中,准确地描述了自己对天气的敏锐感知:
不幸的是,我的心灵状态会受大气的影响,这一点是稍有迹象可循的;但不管这影响多么轻微,在阴霾多雨的日子里,大气的影响对我来说仍是一个负担,而当天空放晴,我如释重负,感到内心的宁静,伴随着喜悦,驱走内心最沉重的悲哀和黑暗。
风是“从那些未知的嘴巴里呼出的强大呼吸”,对人的身体状态起着决定性作用。盖兰认为“大自然的声音如此明确地左右着我”,他说,“我几乎无法摆脱它给我带来的忧虑”。紧接着,他在下面的描述中联系到了崇高的定义:
在午夜睁开眼,在暴风雨的呼啸声中醒来,在黑暗中,被一种野蛮而狂暴的和谐所攻击,这攻击扰乱了宁静的夜的帝国,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奇异的存在;是恐惧中的快感。
盖兰和他的一个朋友还见识过“风的狂怒”。盖兰描述了他所经历的这场“奇怪的抗争”,这一体验再一次显示出此前博克(Edmund Burke)和康德(Emmanuel Kant)所定义的崇高。他们俩“站在(布列塔尼地区)一处悬崖的边缘,在风的力量和它的狂怒之下像树叶一样摇摆”。“我们的身体倾斜着,双腿分得很开,以保持下身稳定增强抵抗力,两只手用力抓住礼帽让它们紧扣在脑袋上。”“两个身高五尺的家伙……在风力摇撼中如树叶般瑟瑟发抖”,经历了“一个融合了崇高情怀和深刻想象的时刻,心灵与自然直面相对”。
莫里斯·德·盖兰在短暂的一生中,写下了无数与风相关的评论,无不显示出他强烈的天气敏感性。对此我们无法一一列举,暂且引用其中的一段,或许篇幅有些长,但它特别清晰地描述了风在这个依然稚嫩的少年心中激起的情感,这就是他对1833年5月1日天气的描述:
温斯洛·霍默,《棕榈树》,1898(《风的历史》内页插图)
上帝啊,多么阴沉的天气!风,雨和寒冷……今天,我看不见别的,只看见骤雨在空中一阵接一阵翻滚,狂风推动着雨云,把它们刮成巨大的柱子模样。我也听不到别的,只有这狂风将我四下包裹,发出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悲凄阴森的呼号:让人感到不祥的气息。我感到空气中飘荡着灾祸与不幸,撼动我们的居所、在每一扇窗户前大唱丧曲。这风,无论它是什么,在它以神秘的力量令我心生悲怆之时,也撼动着外界自然,不只凭借它的物质力量,或许还有别的什么:谁又知道,我们是不是已经弄清楚了所有元素之间的关系和彼此的相互作用?透过窗户,我看到风猛烈摧残着树木,令它们绝望……在这些日子里,我从灵魂最深处、从它最私密的核心、最深刻的本质中,体会到一种奇异的绝望:就像被遗弃在没有上帝的黑暗之中。我的上帝啊,我的静休怎么会被空气中发生的事情改变,我心灵的平静就这样被风反复无常而左右……我变成了这吹拂大地的气息手中的玩物。
我开始觉得,莫里斯·德·盖兰的作品被公众不公正地遗忘了,它们和维克多·雨果的小说一样,是所有描写风、描述风对自然和对心灵的影响的文学中最迷人的作品;不要忘了,在这些文字中,曾提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它将风塑造成了一个看不透的谜。
原文作者/[法]阿兰·科班
摘编/安也
编辑/张婷
导语校对/卢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