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21日晚17点,因为新冠病毒疫情远在武汉支援的老公发来视频通话,他说在头条上看到孙俪、罗晋主演的《安家》马上就要播出了,这个电视剧是讲房屋买卖的,题材比较新颖,比较贴合现实,故事简介和海报触动了他,让他想起了我们自己坎坷曲折的“安家之路”,所以特意提醒我这个“熹贵妃”替他去看一下。
其实我知道,他是怕我守在家里胡思乱想,才特地帮我找电视看的,由于长时间佩戴着护目镜和口罩,镜头前他的脸颊有点过敏,看着那一道道压痕我又是心疼又是骄傲,他却丝毫不以为意,他说最辛苦的不是他们医生而是那些护士们,他还开玩笑地说起武汉liangliang们纷纷表示要为女儿找个山东女婿,可惜他英年早婚,没机会了。
为了不辜负他的好意,我打开东方卫视,看起了电视剧《安家》,剧情进行到孙俪扮演的房似锦把跑道房推荐给海清扮演的宫医生,听到她说:“你们这么优秀,如果连你们都买不起房,那就太不公平了”,我忍不住潸然泪下,过去租房买房的记忆像电影里的慢放镜头一样,一帧一帧的闪上心头,每一帧都那么清晰,历历在目一如发生在昨天一样。
2008年,我是一个“南漂”,那是大学毕业的第二年,怀着满腔热忱,到了苏州这个陌生的城市,期待着在这里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我的梦想很简单:有个自己的家,哪怕只有一间屋子,哪怕小到只能容纳一张床都好。
在原来的浪漫想象中,苏州的生活应该是这个样子的:长洲苑绿柳万树,齐云楼春酒一杯。阊门晓严旗鼓出,皋桥夕闹船舫回……然而,实际的苏州生活是这样的:安身未得所,开口欲从谁。刚到苏州,就遇到了第一个难题:住处,公司不包吃住,我必须得在有限的时间内租一个可以负担得起的房子。
于是,我拿了几个空矿泉水瓶子装满自来水,开始在附近转悠着找房,当时中介派给我的是一个跟我同样年纪大的山东小姑娘姚莉,她骑着自行车载着我一连看了二十几处自建房,找到晚上8点多,都没找到一套合适的,原因无它,因为价格都太高,我负担不起。
七月的苏州蒸得人快熟了,我们又累又饿,自行车磕到了马路牙子上,摔得我肘部、膝盖都破了,好不容易才挣扎着起来。我们瘫在路边,姚莉抱怨我难伺候,说她一单才挣50块钱,陪我一天跑下来,喝的是铁锈味的自来水不说,连口吃的都没捞着。我抱怨她没经验让我白跑,害得我晚上还要去住十五块钱一个床位,男女混住的大通房。到最后,我俩都哭了起来。
哭完之后,她告诉我她租的房子后面有间空房子,只是那家房东并没有在她们中介所注册,她豁出去不挣这50块钱,也不能看我回到危险的地方住。我们勉强着爬起来,她载着我又骑了二十分钟,到了仁爱路的一处自建房,跟房东说了一下情况,于是,我成功租到了一间小房子,终于不用再去睡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吊胆,连觉都不敢睡死的大通房了。
这个房子是个小套间在一楼的最外边,只有10平方,里面仅有一张小床、一张桌子、一扇窗,外面是一个小小的厨房,厨房里除了石板灶台,就只剩下上任房客留下来的一堆垃圾。如果要上厕所则需要步行十分钟,到臭味熏天的公用厕所去解决。
苏州的天气非常热,它是那种湿热,黏糊糊湿哒哒的。每到下雨天,厨房里劣质的木地板上、石板小灶台上、墙面的缝隙里,总会爬满蟑螂。生在北方的我,平生第一次见到数量如此之多、体积如此之大的蟑螂,真是毕生难忘。比起这些,更让人糟心的是,这里也并不安全,厨房和里间的窗户都可以从外面推开,木门脆弱得一脚就可以踹开,时常会被偷窥。
搬进去的一个星期之后,出了事。
当时我睡得正熟,乍然感觉有人在摸我的胳膊,一下子惊醒,发现有人正站在我床前,我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大喊“救命”,那人猝不及防见我醒来,懵了两秒,然后死死掐住我的喉咙,我拼命挣扎,就在快要窒息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大喊:“干什么的?我是警察”,随即他冲了过来,照着坏人踹了一脚,那人被踢得一个趔趄,手松开了,我这才得救,那人见势不妙,急忙跳窗逃跑了。
我打开灯,才发现救我的人并不是警察,而是一个高大、清瘦的大男孩,他说他住在隔壁,是附近医院的实习生,刚从图书馆回来,正好听到我的呼救声。看我吓得不敢再睡,他就陪着我聊天,一直聊了一整夜,第二天他又陪着我,到园区派出所报了案,直到我离开苏州,也没抓到那个人,后来我才知道,这种事情,在这个屋子里发生过不止一次,也不只是在我身上发生过。
聊天中,才发现,我们同样出身农村,同样是漂在陌生城市的异乡人,同样喜欢音乐、看书、看影视剧,于是我们成了朋友。出于安全考虑,他跟我换了房间,房租到期后,我们又找到姚莉让她帮忙找了一个两居室的房子合租,总算让三个月没开单的她,开出了她的人生第一单,成功拿到100块的提成之后,她立刻请我们吃了一顿大餐,那天,我们喝得烂醉,坐在马路边,对着万家灯火,痛痛快快地又哭了一场。
半年后,他成了我的男朋友。
2013年,他成了我的老公。
2014年,我们决定离开苏州回济南发展,离开时,姚莉已经升到了店长,她送给我一个拼装的木质房子模型,我们在人来人往的车站,拥抱了很久。
到了济南,又是新的开始,这次我们没那么幸运,没有遇到像姚莉那么好的中介,我们遇到的是一个黑心中介,他给介绍了一套年久失修水管渗水的房子,刚住进去没两天就被楼下的邻居勒索了500块钱,更奇葩的是这套房子的房东断电不管,停水也不管,下水道堵了也不管,勉强住够一个月,我们赶紧换了另外一家房产中介,这次租的是合租房,对门的情侣养了一条大狗,见人就扑,没日没夜的狂吠,每隔一天,小情侣就会在半夜大吵一架,争吵声、喝骂声、玻璃破碎的声音、狗叫声,真是声声入耳,听得清清楚楚,就算蒙着头,声音还是会钻进耳朵里。合租最麻烦的还是公共空间,厕所和厨房都得争着用。尤其是早上,大家都在一个时间段排泄,有时候能憋到飙泪,那种感觉就像鲁迅先生写的那样:“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2015年,我们的孩子出生了。
在济南的3年,我们换过低矮潮湿的储物室,住过装修简陋的民房,住过跟房似锦一样的“凶宅”,也住过类似宾馆的青年公寓,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找房子这种事,不管多努力,最后还是得看运气,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机缘。
我们从一个房子流浪到另一个房子,不敢添置家具,不敢购买自己喜欢的小玩意,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去装修,身不安,心也无处安放。
2018年,我们决定买房。第一次,我们看中一套三居室的老楼,虽然房子有点破,但地段还算好,我们预算不多,只能将就,但当要去付首付款的时候,才发现这套房已经被抵押,法院随时会收回,也拿不到房产证。第二次,我们看中一套地段比较偏远但房子相对比较新的经济房,结果,一打听才发现,房产中介说谎话,那套房子,其实是廉租房,小产权的,而且外墙内墙都在掉墙皮,根本不适合我们居住。几经周折,我们终于买到了一套三居室的小高层,虽然每天都要穿过大半个城区去上班,下班、购物,但是,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搬到新房的第一个晚上,我跟老公抱头痛哭,他说会永远珍惜陪在他身边,跟他一起按揭贷款买房的我,他还说有我在的地方就是家。
我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姚莉,她已经升到了大区总监,听完之后,立刻开着车从769.3公里外赶来济南为我祝贺,在灯火辉煌的泉城广场音乐喷泉前,我们再一次抱头痛哭。
2020年新冠肺炎病毒爆发。
1月25日,老公告诉我,他主动报名参加了援鄂医疗队,和另外137名战友一起即将开启“逆行”之旅,驰援湖北,他说他是党员,年轻力壮,自然应该冲到前面。我哭了,我很害怕,我是一个妻子,平生所求,就是家人都能平安幸福。但我也理解他的选择,他一直是那种“十年饮冰难凉热血”的性格,并不是逞英雄,只是下意识认为自己理所应当去做这件事。
我强忍眼泪,跟他开玩笑说,以前看孙俪的《甄嬛传》,觉得果郡王每封书信末尾那句:熹贵妃安,最为深情感人,那是爱到一定程度别无所求,惟望她安的深沉隽永。我让他到了武汉记得每天发个短信报个平安给家里。他听了之后,调皮地把我的备注从爱妻改成了“熹贵妃”,于是再忙再晚,我都会收到一条“熹贵妃安”的微信。
2月24日,在连续工作了31天之后,他们终于迎来了原地休整,很幸运他们整个医疗队没有一人感染,最煎熬的时候已经过去,离他们平安归来,指日可待。
他说人们的礼遇、病入的感激、同伴们的互相鼓励、我和孩子的支持和理解,让他觉得非常的心安,虽然身处的是异乡,但内心却非常温暖,并没有任何不安。
这让我想到了苏轼的那句词:“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也让我想到电影《布鲁克林》中的一段话:“这一切并不会击垮你。终有一天,太阳会再次升起。你或许都未曾注意到,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你会开始思考其他的事情,会挂念一个和你的过去毫无交集的人,一个只属于你的人。那时,你就会明白,此心安处是吾乡。”
我终于明白了家的含义,家不一定是哪栋房子,哪个小区,哪个路段,家是让你觉得安全,有归属感的地方,灵魂自由的地方才是家。
心里有家,家就在哪里,此心安处,才是家。
告别繁华,将疲惫卸下,坐下,和你说说话。
门外是凛冽寒冬,门内是春风拂面。
想和你,一起走在洒满阳光的路上,牵着手,肩并肩,一直走到白头。
在家人面前,连沉默都是安心的。
喝一杯咖啡,分享一首歌曲,家的时光宁静深远。
每一个心地澄澈的人都会拥有一个明媚的世外桃源,那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