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路上的生命交响
孙宝林
“雨水”节气初过,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孙秉伟将他即将付梓的文集《烟雨人生》从网上发给我,望我作序。读后的第一印象是,文笔清澈、文字秀丽、意蕴茂密,书中奔涌着热烈的情意和高尚的精神。我站在窗前,脑海中不断浮现着作品中描述的情景和感人的细节。冷风从海的那个方向吹来,我却感到吹面不寒。我知道,温暖是文集带来的心理感受。
一
走进《烟雨人生》用文字构筑的诗性世界,我不禁又想起了海德格尔。这位举世闻名的德国哲学家,钟情荷尔德林“诗意栖居”的理念并身体力行。为推攘都市生活的喧嚣,独自一人遁隐在南黑森林的山坡小屋,留下了隽永的文思。《烟雨人生》的文字,也如空山雨后,散发着脱俗的清气,但它却不是引导读者潜入山林,而是希望蘸着人间烟火,书写生命的崇高、充盈、深刻与美丽。
凝视文集,尽管有些篇章的“事件时间”,最早的刻度是作者童年,是他人生的早晨,但“叙事时间“却主要是他从企业领导岗位退下的这10多年。当我们的目光注向这个时间框架,会看到他的“秋天”依然阳光灿烂,景色迷人,到处洋溢着对退休生活的热情,以及被热情浸润过的日子——组织老年合唱团、照料生病的家人、帮助亲人编纂文集、采访各行英俊、游览名胜古迹、读书思考写作、与网友文事交流……。
当然,读者也会看到他向过去岁月投去的眼神,比如上个世纪60年代的拾荒记忆、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老铁路”们的苦乐酸甜……,但是,这些“过去”,已经不是纯然的“过去”,而是暮年人带着当下的情感和理解对往事的回眸。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些”往事”已经具有了“现在”的性质,折射着当下书写时的思情,这似乎可以套用荣格的那句名言“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文集中还有一些篇章,可能并不是作者本人的生活,比如:《飘飘一方红丝巾》、《叶子梦圆》、《外窗台上的雀儿》、《京城风雪夜》……,但是,作者的本意很明显,是想借助这些“他人”故事,向世界表达自己现在的心声,即对爱和正义的呼唤。这也许是故事的结尾,常有一条呼唤真善美的“光明的尾巴”的原因。由此来看,如果把社会比作人生的竞技场,作者和他的文集组成的“方队”,入场时高举的“引导牌”,上面所写显然是“退休生活及其情思”。
请不要让目光绕过这些呕心沥血的耕耘,也不要视为一阵微风拂面而过,这部“退休生活及其情思”,有温度也有重量。
对于作者来说,文集是一条精神的纽带,作者用它连接他所热爱的时代、祖国和信仰。一位叫阿赫玛托娃的苏联女诗人说:“我至今没有停止写诗。对我来说,诗歌是我和时代、和我的人民的新生活联系的纽带。"文集作者与诗人并不站在同一国度同一时代,但他们的思维之手紧握在一起。有人认为,退休,离开体制,意味着可以从此关上那扇与时代、与社会、与信仰交往的大门,闭门独居,就如日落而息、鸟儿归巢,合情合理。然而,这位从基层工人做起,和共和国一起并肩前行的同龄人,却并不这样认为。文集,是他“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宣示,也是“老有所为”的行动证明,是他献给祖国、亲人和友人的一份珍贵的心灵礼物。在他的人生词典里,退休,只是进入了另一个社会房间,信仰和进取的阳光同样透过窗户照在心上。生命之舟减速但航向依旧,船体吃水变深但高度未变。他要借这些句句走心的文字告诉社会、告诉信仰:退休生活的服装“虽然穿在身”,但那里面依然是装着长江黄河、镰刀锤头的“中国心”。
对于进入暮年的同行人来说,文集是与他们亲切交流的心语。记得许多年前观看电影《英雄儿女》,那些站在路边,手持喇叭、挥舞竹板,鼓动战士奔赴前线的宣传队员特别让我感动。不要小看文集发出的声音,作者同样也是一名站在时代大道鼓舞暮年群体积极前行的呐喊者。文集中的话语,有的或如一盏灯,为迷路者指引方向;或像一缕光,为寒风中的老者送去温暖;或是一束小花,在夕阳西下的阡陌小路上向同伴微笑;或似一记暮鼓晨钟,把昏睡者从梦中唤醒。
对于社会来说,文集是对人类精神家园的守护。在一个物质膨胀精神萎靡,信仰、理想、诚信、爱……,人类一切美好和价值,被消费主义和工具理性的联盟所霸凌时,社会多么期待多一些“思想的闪电”(马克思语),射入被黑暗和雾霾侵占的心灵空间?文集虽然不是“思想的闪电”,但同样有热力、有震撼。这是一位从企业领导岗位退下来的老者,为捍卫人类精神家园不至于枯萎而做出的努力。当我们深情唱出那句歌“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也许有人仅仅想到扶起倒地的老人,或者给边远山区的孩子送去衣物,而文集,却是在给社会生产精神食粮,它会让共和国巨人的骨骼更加健壮。
二
许多人都说,一切伟大的作家都是思想家,“思想”的厚度是判断一部作品价值的重要尺度。文集作者虽然不能与”伟大的作家”比肩,但读他的文集,其中涌动着的“思想的风暴”(马克·吐温语),却扑扑可闻。这是构成这部文集的重要特色。
弄清作品中“风暴”的源头并不太难。文如其人。大学本科学历,长期从事工会、文联和思想宣传工作的历练,酸甜苦辣的人生经验,以及勤于阅读思考的素养,这些资源在时间的熔炉里淬火锻打,等到暮年时节出炉,当然会脱去“为赋新诗强说愁”的稚气,让澄澈的眼睛多了些深沉,清词丽句下跳跃着睿智。
读读文集中那些家国抒怀,相信你会同意这种看法。这类作品在文集中占有不小的篇幅。我们可以很容易地排出一列名单:《五星红旗遐想》、《镰刀锤头之歌》、《国旗傲立广寒宫》、《大红“福”字寄情思》、《刘公岛·家国情》、《秋夜遐思》、《莲花情思》、《钟表楼子的诉求》……毋庸讳言,这些文章给读者带来的首先是情感的冲击,那些国破家亡的悲愤,勇赴国难的呐喊,胜利之日的欢欣,改革开拓的激昂,像冲出地壳的岩浆,在字里行间喷涌,交织成灼灼烈焰,令人血脉偾张,难以平复。
不过,作品的情感之流始终都没有脱离理性的河床。《刘公岛·家国情》,讲述作者在细雨蒙蒙的暮秋登临刘公岛,环顾海天一色,抚摸历史留下的飞甍广厦,他和26岁时的闻一多一样,情感的海洋洪波顿涌,但是,这一切很快就让位给理智,让给对民族“梦碎、梦醒、筑梦、圆梦”历史逻辑的诗性剖析。其它几篇也是如此:他凝视猎猎飘舞的五星红旗和镰刀锤头旗帜、张贴在华夏世代儿女大门上的大红“福”字,以及青岛火车站德国文艺复兴建筑风格的钟楼,视线都没有停留在情感的肤表,而是引领读者推开这一扇扇岁月大门,走进历史深处,抚今追昔,追根溯源,去思索造成国家悲剧的历史根源,以及中华民族必然复兴的理由。这些对“意识到的历史内容”(恩格斯语)的冷静审视,不能不引起我们的警醒和思考。
这种对“思想”的表达方式,就是常说的“寓理于情”。还有不少篇章采用了“因事及理”的手法。聆听所在合唱团的一首新歌《我是一条小河》,作者浮想联翩,思绪落在普通人应该具有的生命姿态:不要因微小而自卑自弃,而应像“一条小河”那样,永远“向着太阳”,奔赴“理想和信念“的大海。他借一位诗人的诗句“一粒松子的悄然落下,迎接它的是整座空山”,深刻阐发那条普世价值观念:敬畏生命、生命至上。他由一位同事急闯斑马线而酿成车祸,悲叹之余谆谆告诫:年事已高,要服膺生理和心理变化的自然规律,承认生命已经不能承受快捷生活之重,“慢半拍”应该是为暮年生活点亮的明灯。
至此,读者应该大致可以看到文集的思想风采,然而,作者的脚步并未到此为止,有些篇章实际已经不是一般地表现思想,而是进入了哲理层面。有人说,泰戈尔是“歌手加哲人“,因为他不满足于一般地歌唱思想,而是歌唱“对思想的思想”,也就是哲理。文集作者似乎听到了那个遥远国度传来的教诲,不少篇章也同样充满了哲理的声音。如在《凌波仙子》中,他给我们讲述了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十多年前购买的一块药材,其中潜伏的绿植生命,度过漫长岁月,终于绽放花容。从表面看,这是对生命力顽强的礼赞,但实际上它是让我们感悟那个朴素的哲学道理:事物的发展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内因一定会在包括时间在内的外因条件下,沿着那个叫“规律“的轨道执着前行。这种哲理的形象化诉说,在《山涧走马意无穷》、《“二八”法则的感悟》、《自大一点就是臭》、《要提倡老年人“活在当下”》等篇章中,都有精彩的表现。
思想让人深刻,而哲理不仅让人深刻,还让人思索生命中一些终极“大道”,找到那些撬动思维“地球”的阿基米德支点。然而,“那种把思想诉诸语言的努力,则像高耸的杉树对抗风暴的场景一样”(海德格尔语),已经非常不易,何况“对思想的思想”。但是,我们钦佩地看到,作者在向那个高度顽强攀登。
三
我一向认为,每部优秀作品里都蕴储着一种特有的芬芳,或弥漫在人物、事件、景色、物象里,或散溢于作者的感思、怀想中。踏入其中,宛如走进一座景色旖旎的花园,可以闻到桂花的浓郁、栀子的雅淡、荷花的清幽。阅读《烟雨人生》时,我的这种感觉总是不断袭来。
我觉得,文集特有的芬芳,来自传统文化和古典的审美余韵。请读一读《西子湖秋游遇雨》、《崂山太清宫之秋韵》、《两颗璀璨的星辰》、《蒙蒙细雨花海行》……作者走进自然天地,把一处处春色秋景、花海人潮,描绘得如诗如画、如梦如幻,令人心神摇荡。可赞的是,他还不时从遥远的古典天空,采撷几句绝美的诗词美文,让我们久久沉浸于或豪放、或婉约的幽幽意境。
再读读这几篇文章: 《披一蓑烟雨任平生》、《从辛弃疾“壮志难酬”说起》、《竹里花间的人生韵味》······作者或借友人赠送的一纸墨宝,或循着与家人旅行的游踪,把苏轼、辛弃疾、李清照、蒲松龄等文学巨匠,请到读者面前,让我们见识他们“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家国豪情、“梦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英雄壮志、“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宏大胸襟,描鬼画妖背后的浩然正气,以及虽然报国无门、厄运如聚,然却泰然自若、笑对风雨、从容前行的快意人生。
还可以看看《铭记那些沉痛的文字》、《那一束清淡的白丁香》、《一针一线老娘情》、《妈妈的时间都给宸宸了》、《我陪女儿考司法》《我帮母亲出文集》、《“马姐”淑贞》、《此情绵绵无绝期》和《来世我们还做好兄弟》。在这些篇章中,用爱筑就的家园,处处摇曳着温馨的亲情之花;夫妻双方父母对儿女的舐犊之情、作者与女儿将这种情愫的绵绵传承、子辈对父母的跪乳情深、作者与爱妻“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的相濡以沫、作者母亲与胞妹、作者与胞弟之间的手足相依,以及作者为文友著述作序、点评的一片冰心……。篇篇章章感人动心,比如这个生活画面:作者年轻时早晨上班,犹如“开电车”,自行车大梁上一个童座,坐着大女儿,(妻子)淑贞坐在后座上,手里拖着一童车,二女儿躺在里面。那情那景,犹如电影的一个经典镜头,看了就不会再忘记。
中国的传统文化,是以儒家为主,辅以道、佛,三位一体的思想集合体。儒家的自强不息、热爱生命、积极进取意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友信”,以及夫妻互敬互爱的伦理规则,“精忠保国”的爱国情怀,道家和佛家的顺应自然、从容豁达的人生态度,汇成了一股强大的精神之流。相信读者会从上述作品的家国和亲情抒怀中感受到,来自遥远但清晰的传统文化的精神余韵,沿着悠长的历史文化隧道,汩汩流进了作者的笔端,让历史老人的谆谆叮咛,氤氲在他作品的字里行间,我们只要轻轻吮吸,就会感到那股芬芳气息扑鼻而来。
这里,特别要提一下作者对从容淡定生活态度的礼赞与践行。它是弥漫于文集中最浓郁的芬芳。作者在许多篇章里都如冬日期盼温暖的阳光,殷殷呼唤。他将这种思绪在文集“后记”中做了总结式的归纳。他高度肯定作家余秋雨对“成熟”的阐释: 对事不再偏激、张扬,而是持中、大度。他向读者描绘心目中至美的一道“风景”:北宋文学家苏轼出行遇雨,众人狼狈不堪,他却吟咏长啸,悠然徐行。他深情赞美其中流露的从容淡定,用诗一般的语言表示:“我喜欢人生这般成熟、这般从容、这般潇洒、这般淡定、这般豁达。“他还因此将书名定为“烟雨人生”。
从表层来看,这抹芬芳是作者进入暮年人生的真实心声。人是环境的产物,环境是围绕于人生存的各种因素的聚合。作者退休后身处和平年代,脱离了当年体制的漩涡中心,大部分时间回归家庭,加上经历了太多的坎坷,惯看秋月春风。对作者这样善于驾驭生活之舟的智者来说,心态的转向实属必然。试想,假如时代战火纷飞,假如仍然居于基层领导岗位面对是是非非,再假如每日还是和一帮“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我相信,他照旧会气宇轩昂,“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从这个意义上说,从容淡定是他“与时俱进”的生存智慧,是为退休生活而设置的精准的精神坐标。
这个坐标的确定,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受益于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熏陶,特别是“中庸之道”、“顺乎自然”等理念的的馈赠。积极意义的“中庸”、“顺乎自然”,不是圆滑,而是参透世间万物本质规律的一种睿智。“中庸”理念,在看待和处理人与外界事物的关系时,寻找事物上下、左右、前后、表里的平衡点,以求达到事物矛盾各方的和谐共处。主张不走极端,凡事“适度”,深知任何事情都是“过犹不及”。文集作者深谙其理。他赞成香港女演员梁凤仪处理人际往来的“半斤八两”说,因为“剃头挑子一头热”不会持久。他同意吃饭穿衣诸事要遵循“二八法则”,适可而止,不可满打满算。他借一则寓言性质的画马故事,说明作画要学会“留白”,以一当十,留有余地,不可过满。他借一件小事,告诫人们在自我评价时不要触碰极限,偏执自大。《西子湖秋游遇雨》是一篇文笔优美、可读可咏的记游散文。西湖美景在晴雨之间的变奏,散发着一种“浓妆淡抹总相宜”的和谐之美。文中引出那首“水光潋滟”的千古绝唱,是东坡先生“顺乎自然”,阴晴皆喜的和谐中庸之观,也是作者与前贤心有灵犀的表征。
因为以上所述,我相信,《烟雨人生》会让读者受到启迪,得到净化,变得睿智,眼睛会更加明亮,呼吸也会更加沉稳。请读者记住这部作品,记住这部夕阳路上的生命交响。
是为序。
(孙宝林,笔名林之。山东大学中国现代文学硕士研究生毕业。大学教授、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青岛市当代文学创作研究会顾问。曾任省现代文学学会、鲁迅学会理事、高校影视学会常务理事、青岛市影视文化研究会会长,多届青岛市社科联全委会委员、优秀成果评选委员会委员。出版论著(包括合著)16部,论文(包括评论)100余篇,中短篇小说、散文、诗歌40余篇。获国家、省、市社科和文学创作优秀成果奖20余项)
青岛市影视文化研究会原会长孙宝林教授
崔振东伉俪
崔振东 男,1941年12月生,山东省潍县人。笔名东来。书法家。现为中国艺术研 究院文化艺术市场研究中心创作委员,山东省硬笔书法家协会理事,青岛市书法家协会会员。 他自幼酷爱书法艺术,多年来对诸多名家字帖进行临摩和潜心研习,熟练的技 巧、独特的艺术观点和文化修养,为他的书法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近年来 取得了新的艺术成就,为中国书法的继承和发展、书法的进步和解放付出了心血和 汗水,作品的大胆独创和发挥,表现出极强的艺术感染力和生命力,在国 内外书画界产生了一定影响,专家们予以很高的评价。
作品和论文多次在国际、全国、省 市赛展中获奖,并辑入《世界当代著名书画家真迹博览大典》等多种书画册。传略被《中 外书画家简明辞典》、《世界当代书画篆刻家大辞典》和《世界华人文学艺术界名人录》 、《东方之子》等辞书收录出版。书法作品曾多次在报刊上发表,并流传到台湾、香港、 日本、东南亚和欧美地区被国际友人,展览会和单位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