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抵垂杨春最惜,娇娇袅袅奈渠何
我叫陈娇娇,“骄纵”的“娇”,母亲说我的名字是圣上亲赐,娘说,我出生前有白龙降世之祥瑞,是祥瑞带来了我。
我常常在想,为什么不能是我带来了祥瑞呢。娘说,这话是不能说的。
娘是妾,却不见得她争风吃醋,我也没见过爹爹宠爱娘些,母亲不同其他的主母一般尖酸刻薄,母亲与娘也不如话本上妻妾为敌的模样,母亲是皇上的亲姐姐,是德安长公主,她是爹爹的正妻,对旁人稍有苛刻,对爹爹却是那般温情,母亲唯有见到爹爹时才是最温柔可人的。爹爹有许多妾,只是母亲都厌恶她们,膝下有所出的,无所出的,母亲都厌恶她们,可是我娘也是妾,母亲唯独不讨厌我娘,反而对我与娘极好。
旁的姨娘过得都凄苦,唯独我娘的院子不如其他姨娘院子那般寒酸,在这陈府称得上华丽。
皇上很是宠爱我这个外甥女,我十岁那年,他赏赐了黄金百两,我虽与皇上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可皇上待我,比他亲外甥女还要好,我也很喜欢皇上,他常常叫我进宫陪他,只是每次去都很无聊,皇上总叫我给他磨墨,可我不喜欢干这般无聊的事情。
父亲是个很冷漠的人,总爱板着个脸,我想他是喜欢我的,他下朝以后总是亲自骑马去城西为我买来桂花糕,城西的桂花糕最好吃了,我最是喜欢那家,只是太远了,骑马也要耗上大半个时辰,只有父亲会为我买,他嘴最是硬,从不承认疼爱我这个女儿。
母亲有过许多孩子,长姐十来年前便难产去世了;二哥与三哥皆在战场上牺牲,一去不复返,马革裹尸还。
陈家是文武世家,有上战场的,有上文章的,亦有女子嫁入友国签订和平协议,皆是为国争光之举。
长兄战场*敌千万,百场胜仗,从未败场,前有两位弟弟以命抵败,从未退缩。
仍在世的姐姐待我都是十分的好,二姐二十余三,仍未出嫁,女子私塾做的是十分的好,连名门贵女都要进去学一二,学的可不是琴棋书画,学的可是文武。
三姐与五姐是庶出,及笄后都嫁去了友国,四姐是我们几个中最漂亮的,可惜许多年前她的意中人离世,她便郁郁寡欢,一死了之。
六姐也是庶出,她是外室之女,她娘离世后她便被接进陈府记在我娘名下了,六姐性子张扬,早些年迷上了医术,父亲便为她请了神医教导传授医术,六姐不过一十八,便在京都开了一家医馆,凡是平民看病,不管大小,皆是免费,我最崇拜的便是六姐了。
……
“娇娇,你再过些年也快及笄了,常人家小姐及笄后都是要嫁人的,娇娇可是有心仪的男子?”
母亲逗小孩一般逗我,我可不是小孩子喽!她总是这般逗我说话,却总是提及嫁人的事情。
为什么女子就一定要嫁人呢?
“娇娇觉得娇娇还小,娇娇也不想嫁人,娇娇觉得像二姐那样才好呢!”
母亲温婉一笑,随后继续绣着香囊。
“自然是随你心愿的,你娘前几日还与我闲谈你的婚事,你娘大抵是舍不得你的。”
娘是个漂亮倾城的女人,总是沉默寡言,待在房中,不喜走动。
“那姐姐们将来会成亲吗?”
我问道。
“若有意中人,我与老爷自然是支持的。”她手中的动作停了,顿了会道,“那两个丫头……那般女子,自与旁人不同。”
那般女子,是怎么样的女子呢?
是别出一裁的与众不同,还是异于旁人的异类呢?
“你娘也不愿你如这世间女子一般被困在深墙琐院中。”
“你娘呢?”
话说出了口,我才发觉我说错了话,母亲的娘不是旁人,正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太后。
“娇娇,你多嘴了。”
她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抬头望向窗外,好像是在看着远方的“诗”,缓缓道,“母后是个善权的精明女人。”
她往杯中倒了些果茶,递给我。
“母亲,二姐知识渊博,六姐医术精湛……好像只有娇娇什么也不会。”
她愣了会,随即无奈地笑着,“你自小便是个倔孩子,旁的姑娘在阁中时学些琴棋书画,实在做不来的也会学些才艺……你不同,你喜乐,喜玩,你娘喜爱安静,你成日去吵吵你娘,实在不得,便去玩耍,你阁中的书籍,你可曾手染半分?”
长姐、三姐、还有四姐,她们及笄前都是被困在阁楼中的。
“我……陈娇娇,也要做二姐和六姐那样的女子!”
我将果茶一饮而尽,随后跑出了院子。
正巧碰上阅荼,阅荼是长姐夫家的小女儿,比我长上一岁,是我最好的“姐妹”。
她的父亲是武将,战功赫赫,流传千古也不为过,阅荼说过,她父亲是她此生最敬佩的男人。
她说,顶天立地的男人才算得男人,旁的不过是多长块肉罢了。
阅荼姓云,唤阅荼。
阅荼有个弟弟,名唤潇,亦是降生在白龙出世后,不过我应当唤他哥哥,只是我性子不如旁的大家闺秀般娇羞,自然不会叫他潇哥哥的。
“阅荼!你怎么来啦!”
阅荼见是我,赶忙走到我身前,“我爹要给阿潇定亲了!”
我瞳孔一震,云潇竟要定亲了,云潇不过年长我几个分差,为何便要成亲了呢?真是奇怪,世人为何总是执着于婚姻之事,难不成不成亲还是大罪不成?
我不愿云潇娶旁人为妻。
“云潇那个模样,能寻到什么模样的妻子。”
我做出一番毫不在意的模样,装的有模有样,我自个差些也信了。
“沈国公今一早便替沈明玉来云府商议婚事了。”
“啊……你的意思是沈明玉要成云潇的妻了?”
沈明玉是沈国公最疼爱的孙女,简直是达到了溺爱的程度,沈国公也算是朝廷中的头号人物,比爹爹的权势还要高上许多,他想让云潇娶沈明玉,云潇就一定得娶沈明玉。
沈明玉与我的关系素来不睦,她总爱变着法找我茬,总爱将我不善琴棋书画之事放置到台面上来讲,非要我下不了台才好,只是她时而又对我很好,说来我们彼此皆是真心待对方好,只是她那个傲慢劲……老东西。
“我爹闪烁其词,想来是不愿沈明玉进云家的,只是沈国公位高权重……爹爹说,只想让阿潇娶个平常姑娘。”阅荼苦笑道,“这世道真是可怕,为阿潇订婚,却要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平常姑娘当真想嫁给名门贵族?我陈娇娇,绝不愿沾染半分算计权势。
阅荼自小便有个婚约,是与当朝太子订下的,皇上与皇后唯有这么一个儿子,甚是宠爱,三岁便入东宫了。
听闻许多年前,皇上有个宠妃容雪皇贵妃难产身亡,公主于白龙降世前诞生,称得上是她带来了祥瑞,只是生下来没多久便断了气,我也只是入宫时听杂扫的宫女们说的,谁知道是真是假,不过皇上那般宠爱皇后娘娘,应当是假的。
虽是包办婚姻,阅荼与太子确是真情实意地相爱,只是阅荼这些年受了许多苦,自小便是当做太子妃来培养,她却从不多提这些苦。
“娇娇,要不然你嫁给阿潇吧!这样我们也算亲上加亲了!”
我脸霎时间红了起来,低下头去,口是心非道,“我才不要呢!我才不要嫁给我不喜欢的人呢!要嫁,我就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
“娇娇,你们陈家的女儿,要么服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么便是不嫁。阿潇总要比那些介绍来未曾谋面的男子好得多吧!”
“我嫁谁,也不要嫁给他!”
她有些失望,却还是朝我露出笑容,“好啦,你不愿意便算了,我们来日方长。”
阅荼从衣袖中拿出一本书,名唤《浮生城南梦》,递给我,笑嘻嘻道,“这是我来的路上花三十文淘来的话本子,上次我偷偷溜去茶馆听说书先生讲过,内容甚是精彩,想来你也会喜欢的。”
我接过书,依稀有些心疼,真是奇怪。
熄蜡烛前,我将书打开,有滋有味地看着,只是夜深了……青藤走到蜡烛旁。
“娇娇,该睡了。”说着,青藤便将蜡烛吹灭,轻步离开了屋子。
青藤是我的侍女,她原是商户女,家中家财万贯,却惨遭仇家灭门,逃生途中毁了脸,从此往后只得戴面纱示人。
青藤走了,我偷偷摸摸地点了一盏小蜡烛,在床桌上继续看今日阅荼赠予我的书籍,公鸡的第一声鸡鸣响起,我才睡下,这书实在是枯燥乏味,也不知道阅荼怎么会觉得这书甚是有趣,难不成阅荼的审美感知已经差到了这等地步,真不知道她往后做了皇后该当如何。
云潇要成亲了,我想到这些心中便如刀绞一般,我心悦于云潇,自然不愿他娶旁人为妻。
沈明玉虽爱斗些口角纷争,我却不得不承认她的才华横溢,胜出我太多。
她有首词曲,称得上千古绝词,听闻这首词曲,已经成了皇上的心头所好,只是这民间传闻,当不得真。
《春阁曲》已经成了文人雅士谈论的雅词,词曲这般受欢迎,这词人自然已经是万众瞩目的存在了,每日来提亲的世家公子自然也是不少,而沈明玉却总是对他们冷若冰霜。
那些痴情男子表示中了状元后便八抬大轿迎娶沈明玉,为此在她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只求她的一个回应,而她却淡然置之,丝毫不为所动。她那肆意张扬的性格在京城中传为佳话,越是得不到的便越发想要得到。
想来,能写出《春阁曲》这般美妙文雅的词曲,大概不会是个脾气差的女子,可惜他们错了,沈明玉的脾气是最差的,这点我最是了解,沈明玉不同于旁的才女那般拘谨,她张扬肆意,却又不失端庄。
母亲说,沈明玉同我一般,不应当做权势世家的孩子。
真是奇了怪了,我分明很快乐,沈明玉也很快乐。
“陈娇娇!你敢骗我!哪有蝴蝶啊!我在沈府寻了几个时辰也未曾寻得!”
沈明玉气冲冲地打开了我闺阁的门,是质问我来了。
“你还真信了啊!傻蛋!你沈府有花吗?还想要蝴蝶!”
沈明玉朝我翻个白眼,随后从带来的精致饭盒里拿出几盘点心放置在桌上,“本小姐刚才去城西买些饰品,方才顺路买了些桂花糕,家中无人喜爱桂花糕,给你罢了……放着也是喂耗子糟蹋了粮食。”
沈明玉这个人,最是古怪了!又说厌恶我,处处挑我茬,却还是嘴硬着待我好,城西是平民街,沈明玉又怎么会城西买饰品。
“你当真想嫁给云潇?”
我抿了口桂花糕,却无心品尝,只是静静期待她的答案,若是平常,我非要仔仔细细地品尝着桂花糕的美味。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的想法,无关紧要。”
沈明玉长得实在美丽,一双明眸如秋水般清澈,顾盼生辉。她的面庞白皙如玉,唇红齿白,一头秀发如瀑布般流淌,端的是一位绝色佳人。她身姿曼妙,婀娜多姿,一颦一笑都令人心醉神迷。
我记得沈明玉及笄前的那日,沈明玉身穿一袭红衣,在花海中翩翩起舞,如蝴蝶般轻盈飘逸。阳光洒在她的身上,让她看起来更加美丽动人。花瓣轻轻飘落,与她的舞姿交相辉映,构成一幅美丽的画。
我与沈明玉就像是话本子里的美丽女主与平庸的小配角,每当想起我只是平庸的小配角,我便有些难过。
沈明玉实在是美丽,比四姐还美。
“沈明玉,你个傻蛋!”
她白了我一眼,抢走我手上才吃一半的桂花糕,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白眼狼!”
“为什么要嫁人啊!”
“我早已及笄,怎能不嫁人?”
沈明玉说的理所当然,好似及笄了不嫁人便是一项大罪。
“我二姐和六姐也没有嫁人啊!”
她掩面遮笑,“陈娇娇,你怎么这么笨呐!果真是小孩子,这般天真……你二姐和六姐能这般自在,皆是依靠你旁的哥哥姐姐,旁的哥哥姐姐牺牲了自个的自由来换取陈家的自由……我这一生会和你哥哥姐姐的命运一般!”
我懵懵懂懂地看着沈明玉,她说的话真奇怪,平常是不会说这种凄凉的话的,这个模样同我二姐一般,我二姐满口都是凄凉话,听得人心烦。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继续道,“我有一个意中人,他是个盖世英雄。”
一听到“意中人”这个词,我便来了兴致,高高兴兴地坐在沈明玉面前听她讲,“我心悦于他,我这一生,唯一的心愿便是嫁给他。”
我惊讶地看着沈明玉,她的脸上竟然出现了羞涩的红晕,她向来张扬肆意,从未见过她这般小女儿家的姿态。
我想象着她的意中人究竟是何等模样,能俘获沈明玉的心,想来不是平常人。
“他……长的俊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长得可好看了!比沈府的那些曲师先生不知好看多少倍!”沈明玉含情脉脉地说道,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那他是干什么的?”
“他啊……他是大将军!可厉害了!”
“大将军?”我惊讶地重复着,“我兄长也是大将军!说不定他们还认识呢!”
我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画面:一位英俊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走在热闹的街头,所有人都被他的风采所吸引,纷纷驻足观看。而沈明玉就在人群中,看着他微笑着,眼中满是爱意。
她羞涩地说,她的意中人叫铭礼。
“你心悦于我兄长?我兄长今年已经二十有八了,你才一十六!”
“那又如何?我沈明玉这一生,只会爱铭礼一人!”她满是不在乎,当真张扬肆意,我还是喜欢她张扬肆意的模样。
“可是,万一我的兄长这一生都不会娶妻呢?”
“陈娇娇,我可是沈明玉啊!我这一生应当放浪不羁,才不要困于儿女情长呢!我这一生虽只有一个心愿,可我有许多目标,我要当大余的才女,要当天下的才女,我才不要只当京都的才女!”
这才是沈明玉,我心中的刻板人物应当拥有的性子。
我的长姐,嫁给了权势,也嫁给了她少女时的小心愿,长姐离世了,长姐夫便殉情,我觉着,若是世间夫妻都是这般伉俪情深便好了。
“沈明玉,你说我以后当什么好呢?我二姐六姐不嫁人,可是她们有才有艺,我什么也不会。”
“你太蠢咯,还是别学了。”
我撇了撇嘴,很是不满意她的回答,“你胡说,我娘说我很聪明的!”
“皇上那般宠爱你,不然你就求求他,让你做个太子侧妃吧。”
“我才不要踏进皇族权势之中呢!母亲和娘说不准我踏进皇族权势一步!也不准我做妾室,不然就打断我的腿!”
母亲自己就是皇族权势中的人,为什么让我母亲自己就是皇族权势中的人,为什么让我不要踏进皇族权势之中呢?真是奇怪,娘也说不准我踏进皇族权势,娘让我离皇上远一些,可是我一见到皇上,就觉得很是亲切。
兄长凯旋,班师回朝。
皇上准备大摆宴席,娘告诉我,兄长的功劳大过天,往后我们陈家就要靠兄长了,意思是,陈家往后当家做主的人便不是爹爹了,是兄长了。
我大为震撼,究竟是怎么样的功劳竟能大过天。
阅荼告诉我,我的兄长收服了历代皇帝皆忧心的西域大国,相当于将整个西域都收入大余,功不可没。
兄长班师回朝,最高兴的莫过于沈明玉了,沈明玉打着来瞧我的幌子来见我的兄长,只是空来一场,兄长如今还在皇宫受着赏赐,要等国宴结束,兄长才能回来。
兄长的副将后头跟着一群太监,个个手捧赏赐,不敢怠慢地放到陈府正殿。
“陈副将!铭礼哥哥此次班师回朝,多久又要上战场?”
沈明玉偷摸摸地将陈副将拉去一旁,问来的声音不大,恰好传入我的耳中。
“有些年吧……至少得等将军成家再谈出征的事情。”
“啊?成家?铭礼哥哥此次回京是要成亲了吗?”
“正如沈小姐所说,将军此番提早回朝,就是为了给柳姑娘和孩子一个名分。”
“什么柳姑娘?什么孩子?”
我回头望去,沈明玉湿了眼眶,美人落泪,引人怜惜。
“柳姑娘是将军在西域相识的姑娘,两人相爱已有八年之久,孩子是将军与柳姑娘在西域所诞,如今六岁,是个小姐。”
沈明玉的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滚,抹着眼泪往外走去。
母亲察觉到沈明玉的异常,向陈副将问起了事情的起因结果,随后深深皱起了眉头,质问起来,“柳姑娘是什么身份?”
“陈夫人……柳姑娘是西域农家女……只是如今已经为将军诞下子嗣……将军是要娶她的。”
“我不同意,他爹也不会同意他娶一个西域农家女的。”
母亲有些恼,却极力在克制,笑着问我,“娇娇,你觉着这姑娘如何?”
“娇娇怎么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陈家的门面。”
我笑嘻嘻地说着,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母亲这么问我,明显是在为难我,前两天还同我嬉嬉笑笑的,今天便是话本里的当家主母了,女人真是多变,母亲若是能一直像平常一般就好了,不然我时不时就要想应付她的话,实在是太辛苦了。
她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娇娇你说这如何是好?”
?
母亲这么问,想来是有了答案,无非是要考验我一番。
正一筹莫展时,娘走了来,将母亲拉到一旁,谈起了话。
娘的皮肤白皙,如同一块玉,娘的气质不俗,
望来绝非人间俗客,在人群中闪耀夺目。
“娇娇还是孩子,夫人莫要听信孩子胡言。”
“曲氏,娇娇终有一天会……”未等母亲说完,娘打断了母亲的话,“我不准。”
母亲略显失望,又道,“曲氏,你当真一生都不见他?”
“不见……”
“你们相爱这些年,难道就要这么了断?”
“他要权,不要我。”
“曲容容!他要你的!他一直都要你!他已经坐稳了!他只想要你!”
“夫人……我不想再沾染权势了,要不要我,又能如何?我本该是他的妻……现在要我,是要我做妾吗?”
分明她们离我那么远,我却能清晰听到她们的讲话声。
原来娘心中也有个意中人啊,那个人还有权有势,好似比陈家还厉害许多。
娘叫容容啊,真好听,我总听旁人唤她“曲氏”和“曲姨娘”,女子本应以真名待人,就如同我叫陈娇娇,不应当被称作陈七女,亦不叫七小姐,我愿旁人不遵循尊卑之道唤我娇娇。
不久,娘走到我身边,朝我笑着,“娘那有些桃花酥,娇娇要吃吗?”
我点点头,娘屋里的桃花酥总要比外面卖的好吃太多了,也不知道娘哪来这么多好吃的桃花酥的。
“娘的桃花酥是哪买的呀!真好吃!”我喜滋滋地吃着桃花酥,满脸幸福。
“你爹爹送来的……”她淡淡地笑着,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娇娇,你同娘说实话,你兄长要娶柳姑娘,你觉得这是对还是错?”
我只敢与娘说肺腑之言,因为娘不会害我。
“娇娇也不知道,娇娇只知道娇娇讨厌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
“娘也讨厌。”
“那娘为何还要嫁给爹爹?”
“皇命难违。”
原来是皇上赐的婚,这么说,那就是娘喜欢的人十来年前是落魄了,为了权势放弃了我娘,娘被皇上赐婚给爹爹,如今那个男人有了权势,站稳了脚跟,就想要娘回来!
我可真是聪明娇娇!
“娘莫要伤心啦!娇娇会永远陪着娘亲的。”
“你这小丫头,少花言巧语了。娘问你,想不想嫁给云小公子?”
“娘又逗娇娇!我才不要嫁给他呢!我嫁给狗都不要嫁给他!”
“娇娇,你当真不要嫁给他?”
娘的神色比往常要严肃许多,望过去不像是玩笑话。
“娘为何要我嫁给云潇?娘不是不希望娇娇嫁人吗?”
“娘……娇娇,你往后会知道的。娇娇,你就听娘这一次,答应娘,好不好?”
“我不要!”
我这一生,可以嫁给任何一人,我就是不愿意嫁给云潇,因为他不爱我。
娘还想再劝,我跑了出去。
娘真是糊涂了,娇娇怎么会愿意嫁给云潇呢。
其实我是愿意的。
云潇心中一直有个心悦的女子,他说那个女子是它的意中人,梦中,他看不清她的脸,却记得他们相爱时的模样,女子是一朵霜花,很美,如同初冬时天空飘下的第一朵雪花。
所以,娇娇是不会嫁人的,娇娇我呀!可不想嫁给一个心里没有我的人,哪怕我的心中都是他。
十三岁生辰那日,我彻底意识到我对他的心意,朦胧的喜爱,让我难忘。
云潇虽说性子清冷,待我也算得好,他这般令人疏离,和话本里的男主一样,高高在上……
云潇总觉得他梦中的意中人会真正降临,我也觉得,等她出现,云潇就不会寂寞了,等她出现了,我便要和云潇彻底分道扬镳了。
国宴前夕,我收到了皇宫的邀请书,竟然有我和六姐!国宴素来皆是嫡系来参加,哪怕是妾也上不得国宴。
还未等天亮,青藤便将熟睡中的我叫醒洗漱,为我更衣,涂上胭脂水粉,青藤看着我笑,“当真同曲姨娘一般漂亮。”
我娘算不得天仙转世,亦算不上什么大美人,但也算得上风韵犹存,母亲常常说我娘年轻时美丽,比皇后要美许多,只是我从未见过皇后,皇后长什么样子呢?应当很美吧。
今日便要见到了……
“青藤,我时常在想母亲幼年时期时怎么样的。”
“你可莫要提这些陈年旧事了,你若是问夫人这些,只怕她不把你皮抽了。”
“那我娘呢?母亲是幼时身在皇宫知城墙当中苦难,那我娘呢?为何母亲教我不要沾染权势,娘也叫我不要沾染权势呢?”
青藤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笑着,过了很久,她为我纹完了眉,自顾自地出了房门,我望着铜镜里的我自己,还真有些母亲的姿色。
不知过了多久,青藤将我送到马车前。
今日备了两匹马车……
“娇娇,快上来!”
六姐拉开马车的窗子说来,我看着已经收掉的台阶,正想着怎么上马车,但好在六姐过来拉着我上了马车。
“娇娇,我已经三月没有见到你了,怎的感觉你丰腴了些?”
“你还说呢!你时不时便吩人送点油腻的菜肴过来,我又不是那种浪费食物的人!”
六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似是触发了机关般笑了不停,这才使二姐放下手中的书卷,二姐抬起头,望向六姐的神色算不得好,道,“你是不是故意同我作对?我见你在医馆时称得上文雅大夫,怎么我在你身边时,你便吵吵嚷嚷。”
“二姐!我们姐妹三个难得相见,你也不知珍惜些,便捧着个书发呆,怪不得总有人调侃你是个书呆子!”
“我是在想兄长和柳姑娘的事。柳姑娘和孩子都随着兄长进了宫,只怕兄长为了娶柳姑娘放弃家族荣耀,这一次,兄长进宫就是为了给柳姑娘和孩子一个名分……”二姐摇了摇头,满是无奈,“只希望兄长以大局为重,陈家需要一个能彻底稳住陈家地位的荣耀。”
六姐冷笑一声,随后将眼眶中的泪水擦拭干净,“陈家到底需要多少荣耀……我们已经失去了两个兄长了,三姐和五姐也为国和亲了,这些牺牲难道都算不上陈家最大的荣耀吗?陈家只剩我们这三个女儿了,难道都得要都去和亲才算给陈家添上一份荣耀吗?”
“要去和亲也不是你我之事,此次,我只怕娇娇难保。”
二姐望着我,眼中纵使不舍,也万般无奈。
还未等我有些反应,马车便停了下来,我随着爹爹的脚步踏入皇宫。
皇宫果真是宏伟!朱红的宫墙矗立,上面描绘着金色的龙凤纹饰,仿佛在诉说着皇家的尊贵与威严。宫门上镶嵌着巨大的铜狮,仿佛在向世人宣告着皇家的威严不容侵犯。我们跟随着太监的引领,穿过一道道长廊,长廊两旁的宫灯照亮了我们的路。终于,我们来到了皇宫的大殿。大殿内金碧辉煌,穹顶上镶嵌着璀璨的宝石,仿佛在诉说着皇家的富丽堂皇。
我们姐妹三人被安排坐在了大殿的角落,青藤则守在我们的身边。大殿内已经有了不少的王孙贵族,他们身穿华服,佩戴着各种珍贵的饰品,他们的谈笑风生,让大殿内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可是我瞧着这快乐的气氛中,世家夫人小姐们皆是严肃的很。
我正欲往六姐旁边坐去,却被母亲拦住,“娇娇,你坐母亲旁来。”
我是庶女,应当和六姐坐在一起的……二姐看着我,眼中有些疑惑。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眼中满是柔情,哪怕眼角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她仍清秀着,慈祥地笑着,“娇娇,听话。”
我点点头,便随着母亲坐了下来,大殿内的王公贵族已经纷纷向皇帝行礼,皇帝端坐于高堂之上,座位旁边摆放着华丽的龙椅,皇后也端坐于皇帝身旁的座位上。
皇帝和皇后二人皆穿着华丽的龙凤袍,头戴金冠,上面镶嵌着璀璨的宝石,尽显皇家气派。
皇帝微微一笑,开口道,“众位卿家免礼平身。”
随着皇帝的话音落下,王孙贵族们纷纷起身,向皇帝行礼。
“谢陛下。”
这一幕在我眼里异常壮观,还未等我想要将这壮观的景色刻画在脑海当中时,皇帝便开口道,“皇姐近来可好?”
“妾身近日常伴头痛,见了几个名医也未见好转。”
“朕给皇姐拨两位太医可好?”
“不必了,想来也是妾身年纪大了,身子也弱了下来。”
皇后似乎是注意到了我,望着我,脸色猛地一白,手中的琉璃盏也差些落地。
“皇姐继娴钰后又产下一女了?”
“皇后此言真是折煞妾身了,这孩子自然是姨娘所出。”
“哪个姨娘?”
“曲氏。”
母亲说完,皇后当即便晕了过去。
皇后生得一副好模样,即便是躺在床上也不减丝毫美丽。
母亲同我守在皇后的寝宫前,大殿的国宴还在继续。
“母亲,皇后为何听说我是曲氏所诞便要晕倒去?”
虽说皇宫内不可乱言,也生怕隔墙有耳,我还是没脑子地问了母亲。
母亲不愿瞒我,道“娇娇,这不是你的错……你对容雪皇贵妃可有所耳闻?”我点点头,她又继续说着,“你与那位故去的容雪皇贵妃有些相似,你娘姓曲,容雪皇贵妃也姓曲。你可明白了?”
“嗯嗯!”
“回去吧。这边有我便可。”
母亲吩咐宫人将我带回去,我只怕皇后会为难母亲。
母亲不是我的生母,我却要尊称她一声母亲,只是我觉着母亲当真无愧是陈家的主母。
我回去时,正是兄长拉着柳姑娘和孩子进大殿行完礼时。
柳姑娘衣着朴素,浑身散发着淳朴的气质一眼便知是久居村庄的良家姑娘。她容貌清秀,眉眼之间流露出几分娇羞和淳朴,让人看了心生怜爱。
柳姑娘身着淡绿色的长裙,裙摆上绣着一些简单的花鸟图案,十分雅致。她的头发用一支木簪轻挽,显得干净利落。尽管衣着朴素,却掩盖不住她身上散发出的独特气质。
在众人的注视下,柳姑娘显得有些紧张和羞涩。她微微低着头,双手紧紧握着衣角,仿佛在告诉众人她的一切都是那么朴实无华。
兄长则是一身华丽的锦袍,面带微笑地站在柳姑娘身旁。他与柳姑娘站在一起,形成鲜明的对比。然而,他们的目光却始终交汇在一起,流露出深深的情意。
他们的孩子肉嘟嘟的,如同一只小肉团子,白嫩的肌肤,有神的大眼睛,见得出兄长和柳姑娘对她的疼爱。孩子大概有六岁多,正在学走路,摇摇晃晃地抓着兄长的裤腿,脸上始终洋溢着天真的笑容。
兄长耐心地拉着孩子,让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柳姑娘满脸慈爱地看着他们,眼中充满了幸福和满足。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孩子身上,那是一种母亲特有的深情目光。
周围的人都在议论纷纷,然而,兄长和柳姑娘却似乎不受影响。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他们心爱的孩子。
一步一泪,步子是他们走的,泪水是沈明玉流下的。
沈明玉望着柳姑娘,眼中满是嫉妒,我望着沈明玉,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已然明了她的痛苦。
“皇上,臣恳请皇上赐婚于臣与柳氏!”
皇上随意笑着,又仿若不经意般道,“朕是铭礼的舅舅,自然是希望铭礼好,只是你要娶个农户女,你要朕如何向皇姐解释?又怎么对得起朕的母后在天之灵?这样吧,朕把你的婚事选择权交给你自己。”皇上将目光转移到我和二姐身上,问道,“娴钰多大了?”
“回皇上的话,臣女如今二十有三。”
“那娴钰可有中意的男子?朕便喜欢指亲,娇娇可有中意的男子?”
“臣女心悦国子监内的风公子。”
二姐这是要为了我嫁人……风家的家规最是严了,二姐嫁给风公子后,再也不能教书育人了,可是二姐毕生的梦想就是教书育人啊!
皇上抬起头,略有错愕,只是那种错愕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我顺着皇上的目光望去,风公子的样貌温润如玉,淡淡一笑,更是招得万千女子欲罢不能,实在是世间少有的清流。
“回眸一笑转嫣然,恰似三生石畔旧因缘。”
皇上指了婚……风家嫡长子,名唤尉迟,如今已是弱冠之年。
国宴虽热闹,终将会结束,六姐随即也回了医馆。
兄长一家与我和二姐坐在同一辆马车上,气氛甚是尴尬,二姐看着孩子淡淡地笑着,问道,“孩子唤什么?”
“名唤素素……”
柳姑娘胆怯地抬起头来,却不敢与二姐对视,只敢弱弱地看着兄长。
二姐喜爱孩子,哪怕是面对素素这种智力残缺的孩子……二姐往后也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吗?
“柳姑娘闺名唤什么?”
柳姑娘歪了歪头,疑惑道,“闺名……是什么?”
二姐嗤笑了一声,打心底地瞧不起柳姑娘。
“她唤圆圆,圆滑的圆。”兄长搂住柳姑娘,满眼笑意,甚是宠溺。
“圆圆……家本姑苏浣花里,圆圆小字娇罗绮……哈哈!”
柳姑娘大概是没有听懂,礼貌笑着……兄长道,“是当空一明镜,圆圆水中见的圆圆……”
二姐摇摇头,不愿再多言。
我掀开窗帘,望向街道边。
“卖糖葫芦啦!卖糖葫芦啦!”
好想吃糖葫芦……二姐抱住我,她的身子瘦骨嶙峋,我知道,她从不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银子,她温柔地拍着我的背,“娇娇,二姐愿意为你做出任何牺牲,你是二姐最小,最宠爱的妹妹,二姐是自愿的,娇娇,风公子长得那般好看,二姐嫁给他以后,就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了,是不是?”
……
母亲知道了兄长要娶柳姑娘的事,在屋子里摔着东西,我在屋外听着噼里啪啦的响声,算着钱。
里面的斥责声传遍了整个陈府,“陈铭礼!你在外面是建功立业的还是谈情说爱的!什么事不能回来再说!你谈情说爱!我作为母亲,理应是支持你的!只是你为何要娶一个西域的农家女!生下一个傻子!你要陈家的脸面放哪里,要我的脸面放哪里!”
“母亲,儿子自小便听守母亲的教导,母亲叮嘱儿子,要做一个负责任的男子,既然圆圆为儿子繁衍子嗣,儿子必然是要娶圆圆的。”
“你得娶沈国公的嫡孙女明玉!”
“儿子与沈小姐了无瓜葛,为何要定下终身之事?皇上已经给了儿子婚事权!”
“铭礼……你若是不求娶明玉,我便自戕在这!让你永不安宁!”
大余之中,孝道为首……
“母亲……母亲……容儿子想一想!一个月……好不好?”
兄长的语气渐渐软了下来……
“好!我便给你这一个月!”
母亲走了出来,脖子上的伤口触目惊心,甚至还在往下滴血,怪不得能够说服兄长。
“母亲……”
母亲走了过来,想抱住我,又唯恐弄脏了我,既不生疏又不亲近,令人捉摸不透。
“娇娇,娴钰已经委曲求全了,母亲就不能再让你和婷芸委曲求全了。”
我望向柳姑娘,察觉到她眼底的暗淡。
便是这个时候,柳姑娘走到我身旁,憨厚一笑,小心翼翼地说着,“自我知道铭礼的身份,我就知道终有这么一天,我也知道陈家是皇亲贵族,我愿意为妾,也愿意铭礼娶沈小姐。”
“你现在说有什么用!你倘若不出现在铭礼的眼前,他又怎么会和你发生那些混账事!辱我陈家的门风!你能留在陈家!不过是因为你生的傻子女儿有我们陈家的血脉!”
母亲上前耍了个巴掌在柳姑娘的脸上,巴掌打的甚是厚实,母亲用了十成的力气,柳姑娘的泪水也被母亲这一巴掌给打下。
“母亲!你同她计较什么!”二姐扶着母亲进了母亲的寝宫……
下人拿着扫帚进了屋子,怕是又要聊起陈家的八卦了。
青藤说,这都是爹爹的算谋。
听青藤这么一说,睡意顿时消散,“你怎么知道?”
青藤摘下面纱,露出脸蛋上的伤疤,触目惊心,只是我见过许多次,一点也不害怕了,甚是觉得这伤疤像一只蝴蝶。
“你爹爹是个聪明的官人,旁人聪明皆是锋芒毕露,你爹不同,他会隐藏他的野心。我解家世代为商,世代善待贫民,不过是在生意场上得罪了大人,满门被屠*,你爹爹收了财,袒护了那大人,我不过是意外逃出罢了。”
“可是爹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娶一个西域农户女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二哥与三哥的死都是你爹一手谋划出的!你大哥是逃过一劫!既然他活着回来了,你爹又怎甘将权势交给他分毫?况且你要明白,他不愿为皇上做事,他当年是为了权势才娶的夫人,夫人是皇上的皇姐,夫人的生下的孩子都得唤皇上一声舅舅!他又怎会只有一个儿子!”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青藤,青藤待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好,青藤又怎么会骗我呢!
次日,青藤未到寅时便悄无声息进了我的房,只是我没睡着,为她点了一盏蜡烛,她没有戴面纱,此刻,蜡烛的光辉恰到好处地照在她的身上,那道疤痕像是一直妖娆的黑蝴蝶般停驻在她的脸上,似乎也在欣赏着她那惊天动地的美丽。
“何时醒的?”她问我。
“没有睡着。”
她莞尔一笑,道,“你嫁人吧,带我走……”
“那我娘呢?”
“你应当先想你自己,我不想让你踏进这陈府的权势纠纷之中。”
“你是为了自己逃出去吧?”
“我在陈家为奴为婢这些年,就等着你长大然后带我走。”
“那你要我嫁给谁?”
“你真正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