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都病了一月有余了,还没好吗?」
蒋女官听我发问,动了动嘴唇,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臣有忠言,不得不说!」
我略一点头,蒋女官便开始义愤填膺地输出:
「皇后骄纵跋扈,早年因群臣进谏陛下广纳后宫,竟于朝堂喧闹!之后更是仗着陛下宠爱一发不可收拾,逼迫陛下遣散后宫,如今居然还推脱侍寝!」
「为陛下开枝散叶是皇后职责,皇后如此,简直有悖纲常,陛下决不可再助长此邪风蔓延!」
说完,蒋女官还邦邦邦连磕了三个响头!
我沉吟一声,虽然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从蒋女官的态度上可以看出来。
我,舔狗人设无疑。
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穿都穿了,我若是不挫一下皇后的锐气,岂不是对不起我这个穿越者的人设?
思及此,我起身一甩袖子。
「走!随朕去看看皇后。」
「陛下!」
蒋女官欲言又止,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放心,朕已经不是原来的朕了。」
1
我坐在龙辇上精神奕奕。
四周红墙碧瓦,气氛肃穆,走在最前面的蒋女官身着深紫官袍,又一次提醒:「陛下这次可不能再纵容皇后了!」
我嗯啊一声,心中已将整治皇后的思路理了个七七八八。
可当我真的见到皇后本尊,我忽然就顿悟了。
难怪原主被迷得五迷三道,纪云庭果然有任性的资本。
就见床上半坐着的美男,五官俊秀,双眼星子一般熠熠生辉。虽然薄唇微抿,一脸的不高兴,但就论颜值,算得上出尘脱俗,放到几百年后也是吊打一众小鲜肉那种。
可惜我不是那种单纯会被脸折服的肤浅女人,略扫几眼就看明白了:
脸色跟唇色发白是抹了粉,屋里药味重是刚熬出来的,说是卧床许久,衣裳却在床尾乱七八糟,这些都是没病装病的证据!
我演出十分关切的样子,伸手握住了皇后的手,果然,温热的。
「皇后病重,朕心甚痛!来人,去传御医,速来给皇后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毛病。」
纪云庭一张俊脸扭曲,但又不敢说什么,他想把手收回来,却被我狠狠攥住。
你别说,他虽是个男人,这爪子比我的还要细嫩白滑。
太医院院正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又顶着我的目光,看起来压力倍增,额上冷汗涔涔。
我和善问道:「太医,皇后这是怎么了?」
陈太医咽了口口水,看了看我,又见纪云庭狠狠地瞪他,又捋了两把胡须,换了只手来诊,终于有了个可能让我们都满意的答复。
「回、回陛下,回娘娘……」他清了清嗓子:「皇后娘娘的身体,只是偶遇风寒,调理几天就没事了。」
我笑道:「如此甚好。那太医,皇后什么时候能侍寝?」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太医眼神躲闪,蒋女官唉声叹气,纪云庭则扯着嗓子一脸难以置信,「侍寝?!你来看我,就是为了问我什么时候能侍寝?!」
我反问:「不然呢?朕是皇帝,若无子嗣国本不固,皇后也是镇国公府高门出身,这个道理总不会不明白吧?」
纪云庭气鼓鼓地瞪我,看起来快气哭了:「凌照,你、你……」
我漫不经心道:「直呼朕姓名,可算你大不敬一次。不过念在往日情谊就算了。太医,皇后何时能侍寝?」
陈太医单薄的身板看上去摇摇欲坠,估计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莫名其妙掺和进帝后之间的纠葛,终于一咬牙,豁出去一样:「陛下容禀!娘娘他、他……阳虚体弱,肾水不调,实在是不宜侍寝啊!」
我「哦」了一声:「也就是说,皇后肾虚?」
陈太医咳了一声,又是「阳精」「五脏」「君臣佐使」说了一堆。
中心含义:皇后娘娘作为男性的某方面实在不容乐观,皇上,为了二位的私生活和谐也为了娘娘的身体健康,要孩子的事还是缓缓吧!
看着纪云庭得逞一般得意的神情,我不由冷笑一声,看来皇后的手伸得比我这个皇帝想得还要长。
纪云庭又一扶太阳穴做娇弱状:「皇上,微臣今日实在是头晕得厉害,不能伺候皇上,您请回吧,微臣就不送了。」
我便站起身,在他希冀的眼神中走出两步,忽然回头粲然一笑:「既然皇后不能侍寝,身体也总不见好。那这样吧,就由蒋卿你来负责下宫中选秀之事,拟个章程,宫中也该热闹一下了。」
纪云庭瞠目结舌,在我将要踏出房门时冷不防砸了一个茶碗过来,居然真的带着哭腔怒吼起来:「凌照!你这样只会让我更生气!再想挽回我的心可不能了!」
我掸了掸衣袖,那个茶碗没砸到我,只砸到了门框,听起来动静吓人,吓得蒋女官忙从门外冲上来。
我笑眯眯道:「皇后形容疯癫,对朕大不敬,蒋卿,回头传旨下去,景仁宫罚俸三月,也给将来的新人做个表率。」
一时间蒋女官之大喜与屋内纪云庭的抽泣混在一起,一墙之隔,人类的悲欢果然并不相通。
而我,只觉得纪云庭吵闹。
2
即便纪云庭推三阻四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但朕郎心似铁,选秀的章程送到景仁宫后他还撕了一次,又被罚了一个月月钱后终于认清现实,不得不接受「从前的舔狗陛下如今却是对他没有意思并且迫不及待地想要新的美男」,最后面色灰败地在章程上盖了凤印。
备注:本次选秀他只出一个凤印,其他事宜将由蒋、应、陈三位女官一起筹备。
蒋女官之前还小心翼翼地问:「陛下,你认真的吗?」
我一边写章程一边嗯嗯点头:「当然是。」
蒋女官猛地看向我,眼泪汪汪,一脸惊喜。
莫名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我没忍住挠了挠后脑勺,看来这原主属实是有点执拗啊,看把下属折腾的。
于是我故意问道:「蒋卿有什么要说的吗?」
蒋女官如蒙大赦,从「陛下早就该这样了!」开始,佐之以仁义礼智信的基本原则,对我进行了全方位无死角地夸赞。
从她的话中我又总结出几个知识点:一开始大家拥立我可能是觉得我好拿捏,没想到我如紫微帝星天降……
以下略。
总之,我登基两年就控制住了局势,现在已经没人敢跟我对着干了。
要不是云后拒绝侍寝,我还没有子嗣,才让那些人蠢蠢欲动,大景在我的治理下可谓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啊!
当然,以上内心历程由蒋女官提供激昂愤慨的只言片语及彩虹屁,个中曲折由我亲自补全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我总结了一下:这是一个前期很有手段的好皇帝。
只是可能没谈过恋爱,所以才会在男人这方面头脑不清醒。
不过不要紧,这只是典型的事业心不够稳固的表现,很好治,连中药都不用喝。
想到这里,我给章程盖上了玉玺。
这次选秀经过我的缜密策划,打破了以往全凭皇后喜好筛选的惯例,凡是年满十八岁、身家清白的少男都能报名,届时以京兆尹先筛掉一批稍显歪瓜裂枣的,称为海选。
剩下那批入宫再做一个综合评分,以七日为一个赛程,共赛四次,每次都要划定甲乙丙丁戌末六级,两次都居末者直接淘汰,到最后仍未甲级者入选且赐贵妃位,剩下的分别赐四妃九嫔,以此类推。
蒋女官拿到此章程后对我的崇拜之情更是滔滔不绝,连夸陛下向来聪慧过人想法都这样与众不同!
我听得一阵脸热,摆摆手赶紧让她下去。
等海选过去已经过了小半个月,这小半月以来纪云庭性情大变,一改从前对人爱答不理的样子,一天照着三顿饭来御书房堵人,在御花园偶遇,暗示内务府提醒我该去后宫遛遛。
说起这个,海选刚开始的时候纪云庭还来找我发过脾气,在御书房又吵又闹,话里话外嘲讽我异想天开,罔顾祖宗礼法,做这些歪门邪道,必然贻笑大方!
说到激动处,纪云庭格外自信地一扬下巴:「容微臣直言,陛下,你这般行事,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想要微臣妥协让步却用这种手段,只是南辕北辙……你在听吗?!」
我当然没有在听,我在忙着批奏折。
闽南巡抚这家伙写了一篇千字长文全是在歌功颂德一点用没有,云南一个知州写某处某女子拾金不昧,这也要写?!
故而对于纪云庭的长篇大论,我确实是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不过既然他声音都高了八度,搞得我不得不面带微笑看向他:「皇后刚刚说什么?」
纪云庭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气鼓鼓地河豚:「你、你!我是说让你别再耍花样试图引起我的注意了!你即位本就艰难,只有我真心待你好,你现在居然还要做这种事,小心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哇,PUA 典中典了,我笑眯眯地看着他:「嗯嗯蛮酷的,继续?」
纪云庭愣住了,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等了一会儿,他还是没说话,有点百无聊赖地单手撑着脸,一边继续往奏折上批「朕已阅」,漫不经心道:「皇后啊,御书房乃前朝重地,我朝后宫不得干政,你这是……」
纪云庭被我冷淡的态度气得浑身发抖!
「我愿意侍寝!」
他叫起来,「陛下,这下你得偿所愿了吧!」
我看着他这幅豁出去的贞洁烈夫模样,差点以为马上就要给我演「你是风儿我是沙」,于是也激昂澎湃道:「不!强人所难并非君子所为,所以皇后你放心,」我声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皇后你就算气死,从千鲤池跳下去!朕也绝对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的!」
纪云庭彻底失色,彻底被气跑了。
当晚他真的跳了千鲤池。
但我又不是干搜救队的,来跟我说有毛用?
一想到那不是我的真心爱人,贵为皇后想必也不会真的被那池子水给淹死,故而我心安理得地扯上被子,舒展肚皮,高高兴兴睡了过去。
4.
这次选秀说的是我朝满十八的身家清白的都能参选,但一来各州府路途遥远,二来上京盛不下那么多人,再加上最重要的一点——家里儿子稍微有点出息的都会被督促着念书,哪家巴巴的儿子送进来当妃子?
真有这种人,那不是别有居心就是家里确实已经到了不卖儿子活不下去的地步,更需甄别。
故而此次选秀正经官宦人家未婚配入围的男子总共也才十八人,加上其他临时各种认来的「义子」、「表兄」之流,勉强凑够了一百人。我翻着他们的档案对比画像,安插在景仁宫的眼线在我跟前汇报,皇后娘娘气得砸了两个珐琅彩的花瓶撕了一张宋人仿的吴道子剪碎四匹蜀锦衣料一天连吃了三个红烧大肘子,暗中还买通画师让他把这几位秀男都画丑点,当然没成功,陛下放心。
我听得啼笑皆非,没工夫管他,一门心思看起这些档案来。
这些参差不齐的秀男中倒有一个引起了我的注意,不为别的,他的出身最高,是抚远侯府的三公子。
不知为何,这个排行让我隐约觉得熟悉,再一看画像,还真是面如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好一个美少年啊!
我沉思了片刻,叫了蒋女官过来,这批秀男的基本信息还是她来收集,直觉告诉我,一个家大业大暂时没有**风险的侯府,怎么会急着攀附我,还送这么高质量的儿子过来?
要知道本朝颜控之风盛行,就算是真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危机需要金钱解决,完全可以丢出去骗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送来宫中风险太高,抚远侯就这么自信他儿子会受宠?
蒋女官见我拿着那三公子的档案,轻叹了一声,道:「陛下容禀……那云三公子也是可怜。」
我问:「哦?莫非是有隐情?」
蒋女官便将她查来的情报娓娓道来:「抚远侯是军户出身,当年还没有这般军功地位,在塞外有一个原配发妻,后来因为战乱身死,那孩子当年还不满周岁,也走失了。第二年丞相便看中了抚远侯,将自己的女儿许给他,不料还没两年,一老妪携三公子找上门来,才知道那孩子还活着,抚远侯怜惜,便将他接回侯府教养。」
我撇了下嘴:「那为何这位原配嫡子是三公子?」
蒋女官笑道:「许是大家族规矩也大,若将大公子认祖归宗又要开祠堂改族谱,族中耆老若有反对的又是麻烦,不如直接记作三公子省事。更何况这位大公子流落在外身形瘦小,也没人看得出来。」
我心中不屑,指着记档冷笑:「若真是如此,为何原配所出嫡长子却成了庶出的三公子?不过是继夫人觉得自己当了填房不好听,抚远侯又怕得罪了娘家势大的老婆,正好拿这个不受重视的嫡长子填了炮灰,大家皆大欢喜罢了。这样说来,这位三公子入围也是身不由己,少不了继母操作吧。」
蒋女官面上闪过一丝无奈,又道:「陛下圣明。」
我没忍住「啧」了一声,嘀咕道:「男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但手中画像上的漂亮小男孩正笑靥如花眉目含情,顿时让我心生怜爱:「小宝贝,我不是说你。」
蒋女官在我身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于沉痛道:「陛下!万不可让云三公子成了下一个云后啊!」
我立刻正色:「佛家云色即是空,蒋卿,你多虑了。」
蒋女官露出了半信半疑的表情,这些难道是我的错吗?
朕是皇帝,朕怎么可能有错,看来纪云庭妖后之形象果然深入人心,非得好好管管不可了!
说起纪云庭,这家伙自从上次跳湖被捞上来发了三天高烧(私以为有两天都是装的)也没成功叫我去景仁宫看过他,他似乎已经完全清醒了,没怎么来烦过人,昨天来过一次,一开口又是「我朝太子太女一定要是嫡出!」
这次我有点不耐烦了:「皇后啊,先是你一直抗拒与朕同房,现下又百般阻挠选秀,莫非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让朕断子绝孙?」
纪云庭大惊失色:「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我只是、只是……之前身体不好!」
我有一下没一下敲起桌子,换了个姿势看着他:「身体不好就该好好调理,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纪云庭打断我:「现在已经好了!」
我看着他撒了一个谎现在只好生硬圆谎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便惋惜道:「可惜你好了,朕还没好。」
纪云庭神色一滞,竟有几分担忧的神情,略上前了两步:「莫非你那次小产以后一直都……」
这下轮到我愣住了,小产?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起居注上也妹写啊!
我轻咳了一声:「不,朕的意思是,朕对你没有兴趣了。」
纪云庭追问:「没有兴趣是什么意思?」
我叹了口气:「没有兴趣就是没有兴趣了的意思,皇后,你当年可是大才子,怎么连人话都听不懂?」
纪云庭咬了咬嘴唇,不知在想些什么,豁出去一样抬起头问:「那你要怎样才能对我重新有兴趣?」
我忍不住挑了挑眉,不得了,这是浪子回头的意思?
但我可不是那种一见人服软就会轻轻放下那一款,于是饶有兴趣地支起下巴:「那得看你有多少诚意,又能做到哪一步咯。拿当下来说,朕想来点新鲜的,不若你去同那些秀男同台竞技,好让朕再发现一次你的闪光点,说不定朕便再对你有几分兴趣了。」
纪云庭又惊又怒:「我贵为皇后,你居然这样折辱于我?」
「哦,这算折辱吗?」
我没太在意,兴趣平平:「朕只是给皇后一个机会,再说了,就算你样样不比这批秀男,朕也不会因此废后,但倘若你真能再引起朕的注意,与朕重修旧好也不是没可能。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十全十美稳赚不赔?」
纪云庭身形摇摇欲坠,竟然委屈起来:「皇上,这么多年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我莫名其妙:「时光可能是有,情爱是在哪里?皇后,别在御书房发癫。」
纪云庭倒抽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看了我一阵,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一丝心痛一丝悲哀,到底没绷住,一跺脚哭着跑了。
我想着那天纪云庭被我气哭的背影,放下云三公子的画像,意外发现下面居然还有一个卷轴,蒋女官擅长察言观色,便上前将它打开,等我看清那张画像上的人脸顿时哭笑不得,问:「他来凑什么热闹?」
蒋女官也看了一眼,欲言又止:「这……皇后娘娘那日前来报名,臣、臣没有同意,想必是娘娘自作主张。」
哦豁,这个数,皇后来了正好凑了个后宫 101。
我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心情一阵舒畅:「既然他想证明自己那就让他去,不用因为他是皇后对他手下留情。」
蒋女官困惑不解,似乎想问「你们二位又在搞什么飞机?」
但她没问。
我看了蒋女官两眼,忽然觉得像蒋女官这样察言观色知进退的女子才是上品。
5.
复选赛看的是秀男们的综合素质,主考君子六艺与品貌仪态,主考官自然就是三名女官与帝后,谁想到皇后居然头一热自己跑去参赛,好在我也不用派人盯着他以免他偷偷动手脚了。
所以现在我坐在高台评委席上托着下巴,一时说不好是不是自己在自讨苦吃。
台下少年泫然欲泣:「小民自幼无依无靠,受尽欺凌白眼,但小民也有愿望,就是能够成为让人景仰之人,故而小民苦练琴棋书画,至今十二载,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闻鸡起舞,凿壁偷光……」
我翻着他的档案,永毅侯义子,四岁入侯府接受了完美的精英教育,因为父母为永毅侯战死,故而他在侯府格外受重视。
我对蒋女官打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威严提问:「程公子,这跟你的档案可对不上啊。这上边写永毅侯夫妇将你视如己出,何来欺凌白眼之说?」
程小公子愣住了,弱弱道:「小民、小民受到的其实是心灵上的折磨,为了不再寄人篱下,成为受人景仰的人,小民自小苦练琴棋书画,至今十二载,夏练……」
蒋女官打断他:「不用说了,陛下日理万机,没时间听你诉苦。程公子,你要展示什么才艺?」
程小公子面上飞起两朵红云,接过宫人递来的琵琶。
我忍不住掩着嘴问:「琵琶?」
蒋女官勉强维持着僵硬的笑意道:「陛下,琵琶也勉强算乐吧。」
我实在没绷住,没想到面对这批秀男,她们居然要退而求其次到这个程度。
程小公子试了试音,又清了清嗓,指尖拨弄中一首轻快小调响起,伴着甜甜嗓音唱了两句。
我立刻叫停:「你这是什么曲子?」
程小公子忙道:「回陛下,是民间的小调……」
他这么说着,眼神四下飘了飘:「十、十八摸……」
我揉着眉心做头痛状,有气无力道:「永毅侯真是有心了。」
程小公子忙笑道:「都是侯爷该做的。」
我也对他微微一笑:「不过永毅侯看着也是老糊涂了,你说是不是,侍琴?」
程小公子被点了花名,立刻换上颇有职业素养的热情笑容:「官人说什么就是……」
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接着小脸煞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恕罪!」
我摆了摆手:「拖下去,好生送回永毅侯府。」
侍琴被左右架着,凄厉叫道:「陛下!小民、小民虽是风月场中人,但是是清倌人,从没接过客,只给他们弹过曲儿……陛下!小民还会跳舞!」
此时从纪云庭那边传来一声冷哼,我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带着一分不屑三分孤傲和六分漫不经心,忽然起了坏心,又让人退下:「哦?那倒也算是一技之长。」
侍琴跪在台下,估计教他的词他也忘光了:「小民会、会跳绿腰舞!小民身段很软,皇上您看了一定会喜欢……」
纪云庭那边隐约传来了什么瓷器裂开的声音。
我笑眯眯地支着下巴:「如此甚好,朕这么一想,你也确实是永毅侯义子,不算你们欺君……既然如此,朕给你评一个乙级,三位女官看呢?」
蒋女官痛心疾首,咬牙切齿地评了一个戌。
应女官与陈女官交换了一下眼色,都给了乙级。
蒋女官气急:「你们这是谄媚!」
她们二位默契的一个低头玩手,一个抬头去看太阳。
侍琴最后拿了丙级的牌子喜不自胜,甜丝丝腻歪歪说了一句「谢主隆恩」,之后似乎为了证明他的身段真的很软,故意在我面前扭着腰走掉了,将要离开之时还微微侧过一点身抛来一个媚眼。
只听咔嚓一声,纪云庭手里的瓷杯真的碎了。
我假装惊讶:「怎么回事?御工房烧的杯子质量就这么差?把皇后的手割伤了怎么办?」
纪云庭霍地起身,脸色不善:「臣不同意!」
我问:「不同意什么?皇后觉得不是御工房的错?」
纪云庭大怒:「臣不同意陛下纳那等身份之人入宫!」
我嘲笑他:「你不同意没用,他要伺候的是朕,又不是你,朕喜欢就好了,皇后,别自作多情。」
纪云庭怒气值彻底爆表:「我不管!你、你纳伎为妃,有辱斯文!」
蒋女官喝道:「皇后娘娘,别太放肆了!」
纪云庭对她怒目而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
「她自然算是朕信重之臣,如今官拜秘书丞,你呢?」
我冷冷地看着他:「朕有事会同她商议,她也能给朕合适建议。皇后却三番四次搅乱朕,如今更对朕之贤臣出言不逊,可见是真的该好好反省了。」
纪云庭像是被捏瘪了的河豚,不争气的开始红了眼角,我却没理他的红眼病:「传朕旨意,皇后张扬跋扈,毫无淑仪风度,即日起禁足景仁宫三……」
纪云庭叫道:「陛下!臣也是为你好!」
我不为所动:「禁足五月。」
纪云庭急了:「臣还要选秀!」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既然皇后如此在意,那便留在这边禁足,除七日之期登台献艺外一概不准外出。」
纪云庭大惊失色:「这里可是掖庭!」
「掖庭怎么了?」我居高临下地问:「诸位都住得掖庭,你却住不得?难道你想去住冷宫?」
纪云庭难以置信:「我可是皇后……」
我似笑非笑道:「现在还是。」
只听现场抽气声一片,原来乾坤未定,大家都在吃瓜。
6.
自从上次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落了纪云庭的面子,感觉这批秀男们明显燃起了斗志。
第一,帝后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谁说咱不能混个宠妃当当?
第二,第二,陛下说了,只要能讨她欢心,就算咱啥也不会,混到甲级也不是梦!
于是一时之间堪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各位秀男用尽浑身解数,其中还是以侍琴最大胆,半夜绕后去了御书房旁边含情脉脉地把献艺时没唱完的十八摸给唱完了。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侍琴大概就是那一群沙丁鱼里的鲶鱼,着封为才人,赐封号妙音小伙,直接脱离了秀男竞争,一跃成为正式事业编。
此举一出,各位秀男更是私下斗红了眼,有拿着一卷诗书做伤春悲秋状琢磨平仄希望我指教一二的,也有试图效仿妙音小伙的,并且出现了一个全新的流派:高冷摆烂派。
简单来说,就是高贵冷艳人设的变种,观点是大家都在卷那我就要摆,与众不同才能清新脱俗。
这种想法在古早言情小说里已经有无数个女主前仆后继地试验过了,但我还是可耻地上了钩。
在第二次复赛时无视了纪云庭意境绝佳的画,无视了他一手草书一手正楷写的《上林赋》,而是对着那名对着笔墨纸砚露出惆怅神情的忧郁男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忧郁男子曰:「承蒙陛下不弃,小民户部尚书家中三子。」
蒋女官很识相地把他的档案翻出来给我看,姓先名余,我嘴角抽了抽,真是贝壳搬家蚌不住了。
我咳嗽了一声,硬夸:「先姓发于姬,在我朝也算是名门,余字很好,又有无穷之意……」
先余 45°角抬起下巴,正好用那忧郁的眼神与我对视,幽幽道:「陛下抬爱,小民不胜感激。」
我又问:「你为何不作画也不作文呢?」
先余叹了口气:「小民不会。」
我一惊,不是吧,这么坦荡!
先余道:「小民承载父母期愿而来,奈何才疏学浅,之前考乐之一项时也是如此,小民才疏学浅,故而敬陪末座也是应该。」
他这么说着,眼睛里闪过一点微光:「不过末象征终结,也许这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小民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
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没想到在儒学获得压倒性胜利的今天还能有人思考除此之外的哲学!
先余误会了我的意思,身形摇摇欲坠,最后跪了下来:「小民失言了,陛下恕罪。」
我和颜悦色地握住他的手将他扶了起来,与此同时听到纪云庭倒抽一口冷气。
我继续和颜悦色地拍了拍先余的手:「你待朕以诚以真,何罪之有?既然你如此赤诚,继续考下去也没有意思。朕现册你为昭仪,赐封号为修,如何?」
先余面色不改,一如既往的惆怅:「一切单凭陛下做主。」
只听有人咬牙切齿:「陛下,这不公平!」
我不用看就知道又是纪云庭,听说他最近对我意见不小,因为掖庭本就是宫人罪奴居所,选秀是另外的地方,但他横插一杠,以至于掖庭中根本没有给他住的屋子。
他被禁足此地,不得不住在慎刑司隔壁,不仅阴冷潮湿,还有蚊虫叮咬,并且有噪音。
看起来他真的没睡好,脖子上还有抓出来的红印。
所以我没想到他还敢站出来跟我唱反调。
见我脸色不好看,纪云庭的语气缓和了一点,没跟上次一样跳出来叫不行,而是选择迂回战术:「陛下,若是单凭陛下喜好,对其他人难免不公,更何况诸位认真考核,陛下也该看看。」
我敷衍地嗯嗯两句:「那就从皇后开始吧。」
纪云庭一下支棱了,孔雀开屏一样抖搂着羽毛从桌上捧起自己的作品,骄傲地抬起下巴,满脸写着「我这种天潢贵胄跟你们这些土鳖完全不一样」。
其实平心而论,他的书画都不错。
画的题目是「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陈女官出的题,稍显狡猾,但也合情合理。
刚才我大略看过,大多人都画了牡丹,大概是为了讨我欢心。
纪云庭画了满树桂花,桂花下有一副残局,但手谈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觉得画面熟悉,便多看了几眼,他希冀地问:「陛下以为如何?」
我就算昧着良心也不好意思说他画得丑,毕竟这幅画不管从艺术造诣还是笔法还是构图来看都很不错,陈女官也在上面咳嗽了一声,意思是「陛下您要把作者和作品分开看」。
我跟她对视了一眼,终于败下阵来:「……还不错,评做甲级吧。」
纪云庭志得意满地「哼」了一声,意思似乎是「就算你看不惯我不是照样要给我评甲级?」
我忽然很想以权谋私把他的评级改成末,不知道那样他的表情能有多精彩。
陈女官看过几幅作品以后都是兴趣平平,忽然「咦」了一声,道:「请陛下过目。」
我拿来一看,此人画的不是花,是人,并且是我。
我略一挑眉:「这是何人所作?」
陈女官道:「回陛下,是抚远侯府三公子,云思岚。」
被点到名字的云思岚也从容起身到面前行礼:「小民见过陛下。」
我了然:原来是那个小冤种。
于是对他格外和蔼:「原来是云三公子。能否告诉朕,你画的这是什么?」
云思岚不卑不亢,垂着眼道:「回陛下,小民画了花。」
我笑着问:「花在哪里?」
云思岚道:「在陛下发间。」
我再一看,终于找到藏在画中人发间的那簇金黄桂花,说不上来心情变得很好。
「你可知画题是什么?为何把花画得这样小?若是漏看,算你跑题,如此精湛的画工不就白搭了吗?」
云思岚道:「陛下明察秋毫,想必不会错过。何况陛下国色,本就当得第一流,小民不算跑题。」
我心情大悦!
这叫什么,这才是教科书级别的嘴甜讨人喜欢!
我摸着下巴又假装揣摩了一阵,不管这小子是因为无依无靠被逼出来的嘴甜还是真心的,反正我是真的开心到了,加上他爹不疼娘不爱,将来肯定要把我做最大的靠山,怎么想都很划算。
于是我又装模作样地沉吟片刻:「有理,既然如此,也评为甲级吧。」
云思岚欠身行礼:「多谢陛下抬爱。」
纪云庭:彻底不乐。
7.
掐指一算,第一轮复选以后,除了侍琴和先余两人成为事业编之外,其余有五十人因为没有成功勾引到我而被淘汰出宫。
听说走的时候伤心万分,连说陛下风采难以忘怀,舍不得陛下云云。
但看到我命人送去的丰厚遣散费之后统统擦干眼泪挺胸抬头地迈上了回家之路。
呵,男人。
剩下的人除了云思岚和纪云庭还在斗,其他人已经基本躺平——准确来说,是纪云庭单方面看人家不爽在挤对人家,按理说这种恶毒男配一般活不长。
于是我思索以后认为,这个后宫 101 之所以竞争力不强,是因为没有粉丝打投,评委算来算去也就是四个人,所以才导致这群人认为自己必然会封妃,干脆躺一躺。
但我想要的是这个吗?!不是!
我要看的是漂亮男的扯头花哄我开心!
要的是漂亮男的各方面碾压纪云庭让他退场!
纪云庭现在留在甲级你们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我越想越觉得不行,于是召来蒋女官,拟定了一个二十强晋级章程,凡不当值的宫人都能去现场围观并投票,当然,如果能拉到真金白银的投票就更了不起,不仅所得银钱都能归自己,而且还另有赏赐。
不过拉票不可越界,否则就不是逐出宫外那么简单。
此外,投票与评级挂钩,所占分量不轻,还望各位秀男好好把握。
纪云庭听后又是大怒,我堂堂皇后怎能如戏子一般任人围观!我不同意!
被我派去的女官打了二十下手板子,记清什么叫「陛下说的都是对的你说话不好使」以后他终于偃旗息鼓。
我还特地去打探了云思岚的反应,后者相比之下就温和许多,既没有纪云庭的寻死觅活,也不如其他秀男那样打了鸡血一样的斗志,每天也就是看看书,弹弹琴,简直岁月静好,让我对他不由得另眼相看。
而投票制一出,不仅秀男们振奋,宫人们也相当振奋。
毕竟在宫中当值就算不是无聊透顶也是相当没意思,难得有这样的好事,所以大家也会不吝投票。
但他们会不会给人送钱我就不知道了,只能说不要贪心,一文钱也是钱嘛。
一时间之前躺平的秀男们都活跃了起来,有跟小宫女抛媚眼的,去找妙音小伙和修昭仪以求场外援助的,当然最显著的改变还是更积极地扯起了头花。
至少我就听说了两起某秀男与某秀男因为拉到同一个人的票而对对方进行了激烈的亲切问候,投票人不得不大喊:「你们都是我的翅膀!」才勉强脱身。
说实话,我认为这是一种初级的讨好人的课程修炼,只有他们在这一层修炼好了,以后才能把我哄得服服帖帖,心甘情愿给他们发钱。
除此之外,他们在场上的表演也变得越发精彩纷呈。
恰如秀男某一场反弹琵琶看得我目瞪口呆,场外观众惊呼不断,票数急涨。
眼看我又对别人青眼有加,纪云庭不甘示弱,大概是受了妙音小伙的刺激,他这次做的格外出格,当场做完热身运动之后让人奏乐,挽着条薄纱,亲自上场给我跳了一段绿腰。
扭转腰身时又是一阵*动,他没理,只顾着转过来用轻纱掩面对我暗送秋波。
我想:救命,这男人居然该死的甜美!
纪云庭卖力一场,闹得我对他的宿怨都减轻了不少,一时间居然犹豫起了「到底要不要真的把他捏死」,终于在参考过投票数后,忍痛又一次给了他甲级。
我在心中唾弃自己:凌照啊凌照,你真是一个容易被皮囊诱惑的肤浅女人!
若说文艺场合还只是小场面,御射便是斗争重灾区,因为比起舞文弄墨,果然还是骑马射箭更能展现男儿风采。
我依稀记得之前应女官前来告状,说这批秀男都太过于娇弱,上不了马也拉不开弓,前途堪忧,不好不好。
所以现在我看着那些在做热身运动的同时不忘巧妙展示抛瓦的鲜肉,养眼!
越发觉得这个决定将成为我这辈子最成功的决定之一。
纪云庭自然也不甘示弱,今天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骑装,梳成一个高马尾,额间勒了一条月白抹额,其间缀着只指肚大的南珠。
我看他这一身觉得有些眼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想:他穿的衣服是不是有点小了,难道我把他虐待的连新衣服都穿不起了?
纪云庭接收到我的目光,把背挺得更直了,志得意满地一甩马尾辫,我略显无语地撇开了脸。
一瞥之下,只见云思岚另一边款款走来,穿的也是一身宝蓝色的衣裳,只是颜色比纪云庭的更深。
我忍不住一乐:哟,撞衫了。
不过说起来,我还是头一次见他打扮得这么利落,看他以前温温柔柔的还以为是个漂亮花瓶,没想到还能有这样英气勃勃的一面。
按理撞衫这种事情,谁丑谁尴尬,但单看脸看不大出来,只好比气质。
我在这里比谁要尴尬的时候云思岚正在绑护腕,发觉我在看他,便微微一歪头,冲着我粲然一笑。
难怪大家都那么喜欢少年气,谁不喜欢?
我宣布云思岚完胜!
我当即警告应女官:「给他甲级,就算他被弓弦勒伤手、箭箭脱靶也要给他甲级!等一下,万一他从马上摔下来怎么办?谁想的要比这个?!」
应女官刚直不阿不畏强权:「回陛下!是你自己想的!」
我讪讪地撇了下嘴,却见纪云庭箭步冲到近前:「你怎么连我穿什么都学!」
云思岚忙道:「还请皇后娘娘莫要误会,小民只是一切但听皇上安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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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病了》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