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23店小三传奇
温梦豹带领所有的部队,赶赴小泽马利驿站,在转入七八道曲径陡坡前方那一条大道,还取了个非常诗意的名字,就叫:深情大道。
温梦豹带兵极有纪律,运作如臂使指,配合奇速,一下子,拔队而去,之前他只向苏梦枕道了个歉:
“大师兄,我跟您有千言万语,但现在,‘店小三’西支全数遇袭,近日‘连环群*血案’,上头严厉谴责,百姓惶恐惊急,请原谅师弟就不赶在这时分与师兄聚叙了。”
苏梦枕点头表示理解:“我明白,你办案去,正好我也有去处。”
温梦豹目中精光闪动:“大师兄所说的去处,可与我们六扇门同路?”
苏梦枕道:“如果我们不是为了调查这案子,又何必跟铁兄、崔兄,乔装西支‘店小三’,勘查天涯乡惨案?群*凶案,跟风雨楼及六分半堂主事分别遇袭事件,只怕多少都有关联。”
温梦豹顿时大喜过望,也难抑喜形于色:“若得大师兄襄助,兵工厂必能先其他五扇门破此等血案,如得天助。”
苏梦枕却沉住脸道:“其实你如果能争取铁、崔二位捕快一道儿走一趟,恐怕助力远胜于我。”
温梦豹干笑一声。
无他,他根本就不相信。
他只相信自己的才干和能力,以及同在六扇门里那几个可怕人物的竞争力。
也许就是唯一的例外,就是他对这大师兄苏梦枕,除了感恩之外,早就仰仪他在金风细雨楼展示主事和调度的才情和能耐。同时,他也不放心让看来病得确实不轻的大师兄,就这样跟那两个新崛起的年轻捕快回京:万一路上出了事,中了伏,他可难辞共咎,一生难安。
由于苏梦枕已开了口,所以温梦豹也只好敷衍的咳了一声,说:“这位铁老弟和崔兄弟,是不是也跟我们一道观察一下我们是怎样办案的?”
铁手微微一笑,道:“我们本来就想跟温厂主学事儿,长经验,就怕贵厂摒弃,故迟迟未敢相询。可是,现在我们却另有去处。”说到这里,稍微顿了一顿。他乔装莽汉,而今已拭去泥膏,现出真容,不但眉宇轩昂,而且敦厚沉实,说话斯文,态度也彬彬有礼。
崔略商一早已跟温梦豹在语言上交过锋了,温梦豹当时已咄咄逼人,步步抢锋,但还是拿他不下,而今因为苏梦枕跟他们是同伙的,也就化敌为友,就更语言便给了:
“反正大道无垠,各自修行;大德如天,各走一边。苏少楼主既然就在这里,与厂主重会相认,那也就是说明了,我们既没狙击风雨楼,也没伤害苏楼主,那么,我们至少是友非敌了。而今,‘店小三’其一已遭狙尽歼,这案子我们更不能不管。只不过,我们得先会合一个人再说,所以,不能跟温厂主一道效犬马之劳,而且,兵工厂人多势众,背后又有六扇门撑腰,我们这也算是知难而退,厂主要是高兴,就权交我们另辟蹊径算了。”
温梦豹本身就不想他们参与,近日来啥个龙东的“店小三”、神捕、名捕、鬼捕的纷纷冒起,威胁并牵制了六扇门的权威,其他几扇门有靠山的例如大联盟、艳罩门、凶多鸡少盟等有恃无恐,但兵工厂和其他一二个较廉洁的刑部分局就有点招架不住了。何况,刚才他还怀疑这两人就是*伤苏梦枕大师兄的凶手,看来苏师兄已跟他们相交莫逆,这场架是打不上来,但面子也有点落不下来了。
他鼻子哼了一声:“悉听尊便吧。”
苏梦枕叹了一声道:“他们还真的是要寻人。”
“谁?”
“无情。”苏梦枕说:“他们的大师兄:盛崖余。”
?“无情!?”
温梦豹听说过这个外号。
这个人近日的名头太大一听已足以令他头大。
时值混淆浊世,世事未定,江湖风波,武林恩怨,庙堂朝令夕改,群臣猜疑,权侫逆施,百姓怨载于道,清官遭恶,名仕自危,人们原指望王庭驱强虏抗外敌,结果贪官当道内荏外弛,民不聊生,只好寄望于府衙执法,为民除害,除暴安良,可是,除三五个小部门、辅局,连大理寺多数掌控大权、刑拘的部辖,都为朝中六贼所控,作奸犯科,民怨更甚,冤屈难平,只好转将期待于侠客出现,打抱不平,或盼有英雄出世,淤浊扬清,不然,就是期以沆瀣淤泥中,有执法刑提的部门或不世人物,真的能为有怨无路诉、受屈气难平的蚁民百姓,岀一出头、伸一伸手、说公道话、管不平事:那就是对正义捕头、清廉正直的捕快和秉公执法的捕衙的期待。
所以,连神侯府、自在门、六扇门、愚乐圈等,就成了天地苍茫间的数缕微芒和期望。同时出没的神捕、捕神、鬼捕、妖捕、鸳鸯神捕、捕爷、父子怪捕、捕王及三小神捕等等,而成了出彩人物,大家寄望之所倚。
也由此,温梦豹和他冰工厂里的高手,对这些游走于民间和江湖上,同时在官府上有沾了点头衔的人物,特别头大。
所谓“店小三”这种组合,也就是在市井民间为老百姓破了些案、做了些事、了结了些土豪劣绅或*手凶徒,而渐为人所知至声名鹊起,他们大多数渐为官府收编,或在大理寺挂了个单,又或,本身就出师于大理寺刑部的高层,所如神侯府里的子弟。
拥有“店小三”这名号的,也不止是李老味、王飞红与朱财猫。其实,已在江湖上叫的起万儿和响当当的“店小三”,已有五个分支,今为东南西北中五大。恰好他们都是三人为一组合,正规刑捕例如神捕、捕神、大理寺、刑部的主事人,他们好比是老板和掌柜的,至于皇帝、宰相、太师,则是他们的幕手黑手或大老板。这些人游走于官府与江湖上的捕快,也还不算是“二把手”,所以连大厨、膳食监或痞小二都不是,但依然能“烧得一手好菜”、“作廉物美味”,为民除害,不甘后人,所以江湖上开始戏谑以称,后渐统称之为:“店小三”。
这样说来,“花甲大佬”李老味三人就是一组“店小三”,由于活动地点多在西南,故人称为“西支”。张子牙和李早、李好也属一分支,多在中部,属“中支”。当然,这一支显然有点强干弱支。当时铁游夏和崔略商以及他们的大师兄盛崖余,也属另一分支,即为“北支”,而盛崖余这个人,虽然尚年少,绰号“无情”,然而温梦豹对此子,却分外头疼。
原因颇为简单:
一,很多兵工厂本来要侦察的案件,都给无情和他的两个年级比他年长(多了)的师弟先行侦破了。
二,很多兵工厂或六扇门想办的事,或要行的大计,不是给“无情”抢先一步执行了,就是给他先行“看破”、“道破”了。有些事,一旦先行给人说破,那就不一定能办,不一定能成了。
三,听说这号“无情”,还身罹残疾,先天不足,连武功内力也不能修习,又闻说是双足残废,不良于行之人。可是,兵工厂的人跟他较量过,不管辩才还是运策,都没讨着好处。六扇门里其他几扇门,有人还喫过他的大亏。
四,这三小神捕的“店小三”,所破的案,所立的功,所得的民心,据说已上动天听,圣上也垂注了他们的功绩。当然,对这一点,温梦豹是极不服气的,不甘心的。他怎认为是这三个家伙的幕后有自在门的大佬诸葛小花在主事牵引,才尽得方便之门,不然怎得圣上恩眷!
不过,不服气的不服气:这组“北支”的“店小三”,名头已愈来愈响亮了,听到风声,不久之后还会加入第四名“师弟”,人手愈来愈旺盛,这还得了!
当然还有第五、第六、第七…………但这已属不可胜数了。
反正,在温梦豹心里底层,就不想这干什么“店小三”、“三小神捕”的捣局、参与。
他们能不去,则最好不过。他可不想得罪“神侯府”的人,但更不愿诸葛老儿门下的人抢了他的功。
听他们摆明不去,温梦豹这可大大舒了口气,脸色也为之缓和,并且马上布署驱军到那血腥味重的马车凶*现场去。
但他却没留意他的大师兄苏梦枕,脸上颇有惋惜之情,咀角微有讥诮之意。
也许,当年,萧何知晓项羽错失韩信如此大将之材时,也会有过这等神情吧?
回24找死人的累死人
温梦豹已把带来的兵工厂子弟,分头往深情大道集结,并且令张子牙和李早、李好一道成行,在他的意念里,宁防神侯府那组北支的“店小三小神捕”,也没把张子牙这中支“店小三”看在眼里。
苏梦枕也骑上了马,准备一起出发。
温梦豹为他选了身边一匹最好的马,名为“海之虹”,并令车路仕与利雾谱,从旁打点,张罹锦傘,为罹病还似乎负了伤的大师兄细加遮阳服侍。
苏梦枕上了马,却揽缰向铁游夏、崔略商拱手道:“老子胡同那一夜,若不是二位,只怕性命难保,还连累了你们盛大师兄,如今尚无音讯。长路漫漫,雨露风霜,吾与二位,各奔前程,各为咱们在路上所说的事,所持之志,尽一分人事,发一分光热,了一番心意了。”一面说着,眼光却瞟落在地上伏尸的朱财猫,微微皱了皱眉头。
铁游夏也抱拳道:“那晚一战,我们力有未逮,让少楼主损兵折将。至于大师兄,我们找不着那就沒面目再返自在门了。公子抱恙未愈,负创不轻,只望一路多加珍重。”
崔略商则耸耸肩道:“公子别为我们操心,照顾好自己身子要紧。有兵工厂的强兵勇将在你身边,量宵小不敢再犯虎威。只要我们遇着风雨楼子弟,一定会相告速报座驾何处。至于那位拼死来报朱兄的遗体,咱和师哥会处理好才走,公子免虑。”
苏梦枕苦笑道:“我那师弟,火烈性情,打过了架就忙着去抓凶手了,其他后事,还请二位费心则个。”
?其实,要苏梦枕费心的事,当然不只这个。
温梦豹雷厉疾行,率队到了深情大道,先坚壁清野,把周围的百姓和行人,不是逐走就是围堵,然后他再与手上几个大将勘查搜索,细觅线索,蛛丝马迹,也不放过。
很快的,温梦豹已从道上车轨痕迹,以及少量血水滲透泥尘追索,知道那部血腥马车,在深情大道大约第十六地段靠近深井老坑处作过停留,而且明显有过打斗痕迹,最后马车虽再驱动,但已少了一匹马,车轨马蹄深浅布局也明显不一。
“一定要先找到是什么人遭了毒手,才能追查到底什么人是凶手。”根据温梦豹的说法是:“这是总结我办案的经验,一定有效,破案神速!”
“喏”他的手下都一起吆喝道:“厂公无敌,破案神速!”
大家齐声大喊,山震作响。
之后,温梦豹马上着人扎了帐篷,他就金刀大马坐在那儿主持大局,调度人手。
温梦豹叫手下几乎把地上刨了一层泥,路上刮了一层土,连周边的树林农作也得剥一层皮,连马德理和史夺城也纷纷赶到加入,然后根据种种痕印和目击证人,温梦豹作出了一下判断:“这马车里的人在路上*了人后,一路狂奔,转入深兰支道,然后转向西子湾,之后便完全消失不见。”
他狮眉一耸,双目如炬,厉声问:“所以,我们怀疑这马车是————?”
大家面面相觑。
温梦豹厉目一一巡视全场,大家同遭电殛,不敢声张。温梦豹狮鼻重重的哼一声,才说:“这马车肯定是掉落在西子湾的剪刀湖里,要不然,怎会凭空消失不见?这就叫毁尸灭迹!”
然后他拍拍手高喊道:“来呀,儿郎们,到你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我们要查出凶徒,必先找到他们*了什么人,我们得先从湖里打捞出尸首,然后才追索下去,他们是谁?死在哪里?因何被*?怎么死的?最后就会按图索骥,真相大白,凶徒也就法网难逃了!”
美!
?世上有很多种美。
有时景色很美。有时感觉很美。有时一花一草都美。美人很美。心情很美。昼很美。字很美。诗很美。连空白有时也美。
但还有一种美。
想得美。
——看来想得美和“臭美”是同一类型的美,即是:
别人看来非常不美,还很不是滋味,但当事人却觉得沾沾自喜,洋洋自得,自以为美死了。
当然,美是不会死人的。
但找死人却很容易累死人的。
大家应声而起,空群而出,但就是翻江倒湖,刨土刮泥,依然找不到马车。
寻不获死人。
连一具尸首都找不着。
?温梦豹火了。
火上了眉毛,烧着了似的。
“这么大的湖,那么深的水,怎么连一个死人也无!”他咆哮道:“不可能的!每年总有人在这儿自*身亡、不幸溺水的吧!怎会连一个死尸都捞不着!一定有人特别处理掩埋过!不行,给我刨翻出来也要找!”
吼完了之后,温梦豹用一种近乎隐秘的私语低沉着声音向他刚赶回来会合的部属马德理:“天涯乡那儿可安顿妥停了?有新发现无?”
马德理外号“三寸钉”。“钉”是说他的办事能力,只要给他“盯”上的犹如给敲进了“钉”子一样。“三寸”则可能是形容他的个子不高。
“厂主放心,全料理妥当。”马德理躬身低声道:“也有些发现,厂主是要现下就知道,或待会再向厂公密报?”
温梦豹看张子牙等都在营内,示意止住,却又低声问了句:“兀那俩诸葛门下走狗,可都打发生消停妥?”
马德理也压低声音回答:“他们搜寻了一会儿案发现场的证据,还埋好了那姓朱的胖子,也一路向西跟了过去,但到深情大道后,没往这儿走,大概是怕了厂公的虎威吧,背往东路终霄商城去了。”
温梦豹皱着浓眉,咕哝道:“终霄商城?怎会往回走了?不是发现什么端倪吧?你可有————”
“有。”马德理知机,马上回话:“我已找了三四个最厉害的把他俩盯梢了。”“这样很好,你做对了。”然后发现去打捞、刨地的人又空手回来了两批,他陡地打雷似的又咆哮起来:“快,再增加人手,加速剜挖,找不到马车,也得要找着死人,死人马车都找不着,你们自己也沉到湖底去吧!”
也许他的嘶吼太响亮了,轰的一声,天也打雷了。
他的一动一静,苏梦枕都在大营里,闭目端坐,喝点小酒,直至打那一声雷后,他才把杯中的酒一口干尽,说:
“要下雨了。”
?是的,滂沱大雨,倾盆雨下。
电光一闪,苏梦枕的眼,有点发绿,似乎,他对绵密交织的雨,另有所思,别有感慨。
在营边的张子牙丶李好丶李早都瑟缩在雨中,而且已淋得全身无一处不搾得出水来,但三人还是没往营帐里钻。
不但下的是暴雨,雨水迅速在各人踐踏的泥泞上汇聚成小川,而且夜幕也即将低垂了。
李早忽然拧拧脚,说:“头儿,为何不进帐蓬里歇着?”
“吓?”
雨太大了。张子牙没听清楚。
李早只好大声说:“头领雨忒也大,不如进营躲一下吧!”
张子牙立即貇然摇了头。
“我只想活命长一些。”
他说的声音很小,也不管李早有没听见。
又过一会,李好跺了跺脚,对李早说:“你照顾爷,我去一会。”
李早问:“啥?去解溲?”
“不。”李好回答,“说什么也得弄把伞来给爷儿。”
“你们还是省点心吧!”张子牙语重深长的说,“没看见大伙儿无一不忙着打捞掘地吗?就我们三淋得个水蛙似的呀?”
这时候,史夺城向温梦豹走报,大意是:一,捞不着。二,掘不到。三,雨太大了,危险,要不要都歇一歇,等雨过天青,再来动土涸水?
“不准歇息!”温梦豹吼了一声,他自己也走出帐营,走入雨中,亲自主持,“这一场雨,已把什么证据都冲走了,待雨停歇,那你们就白干了,我就白搭了,我们都白活了!”
轰隆了一声,电光如长蛇破空,苍穹尽皆照亮。
大地,急流,人在鉚尽了力在干活。
回25厉害
暴雨倾洒,水流急窜,泥泞之地坑坑漥漥,几乎给兵工厂连皮带肉的翻了一层,潭深险疾,兵工厂的人再甘冒奇险,挥汗涂泥,也无所获。
找到的,也只是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也有骨骼断肢,但多为动物畜生的腐尸,或是早已腐蚀消融,不是新近埋在湖边潭底的残骸。
苏梦枕看在眼里,默然。利雾谱正为他端上杯热茶,热气氤氲,縈绕在他布满短髭的下颔。
苏梦枕呷了口茶,轻轻说了句话。
利雾谱没听清楚,问:“公子有何吩咐?夜深寒湿气重,您想喫啥,都可以办,只要公子开口,小的马上张罗去。”
苏梦枕再呷了一口茶,“我这儿没事,这里也有些蒸饭团,热着呢,你忙你的吧。”
利雾谱还是很恭敬惶恐的问:“公子不饿吗?厂公一直担心公子身体违和,帐里有竹褟,衾被也备好了,公子随时可以过去歇歇。这儿的事,恐到夜里还忙不完呢!”
苏梦枕微微一笑,淡淡的道:“你转告温厂主三句话。”
利雾谱立即垂首侧耳倾听。
“一,兵工厂调度有防,子弟勇奋听令,难怪在六扇门里,兵工厂战斗力最强,也较得民心。”苏梦枕的语音,恰好与他患病的形象相背,非常坚定清楚,大雨并不能干扰他的发声清晰入耳,“二,可是,雨下得太大了,这样找,不好找,不如先放弃这儿,追查其他线索,除非是厂长另有想法,非要见尸才查凶手不可。我也可以体会。”
“三,”苏梦枕长吁了一口气道:“叫温师弟别管我,专心做他的事去。一个领军的人,不专心在他的军队和目标上,那不只害了他一个人。”
然后他没说下去。
然后他闭上了眼。
不知在静坐,还是入睡。
利雾谱知机,马上不敢惊扰,悄悄退了出去。
在营帐边上,张子牙也对着漫天风雨,忍不住说了一句:“厉害。”
这时除了风雨凄其之外,还有夹杂着人声,发力干活的呐喊、刨地掘土的钝响、打捞潜湖的水声……
所以,连就守护在张子牙身边的李早、李好,也没听清楚他说什么。
于是李早问了一声:“头儿是说……?”
只听帐篷内一个坚定的语音也喟叹道:“厉害。”
张子牙扬起了一只眉毛:“苏公子?”
帐篷里的人道:“张班头。”
张子牙道:“一直素仰苏公子大名,初时眼拙,没看出来,愀悔不已,后来厂兵来了,厂公发火,已由不得我等上前拜会。”
帐篷里的苏梦枕道:“大家都是人,死人才须要拜,我们见着面说得上话就是会晤了。”
张子牙笑了,说:“‘金风细雨重楼雪。万念俱飞红袖刀’。这句话流传,今天眼见了,真的没说错。今生未识苏梦枕,纵是好汉非英雄。”
苏梦枕淡淡的道:“古有姜子牙,今有张子牙,你放的是长线,钓的是大鱼吧,何必念的是歪诗,掉了我的大牙。”
张子牙一塞:“厉害。”
苏梦枕即问道:“你刚才面向着雨,说了句:‘厉害’,说的是啥个厉害?”
张子牙道:“兵工厂的人是厉害,雨这么大,天色已黑,挖掘辛苦,又缺工具,但士气依然高昂,人心磅礴可用,不容易啊,所以忍不住说了声:厉害。”
然后他反过来问苏梦枕:“刚才苏公子在帐里也说了句:厉害。却又何故?”
苏梦枕缓缓的道:“我看兵工厂的人,纪律深明,也有感触,在六扇门那儿乌烟瘴气,能做到这般,已不容易。”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张子牙即道:“公子语气,意犹未尽,想必另有所指?”
苏梦枕悠悠的叹了口气,语音照样坚拒,但铿锵的语调并不妨碍他感叹的况味:“那凶手能把兵工厂的主力引来这儿,也很不容易,更是厉害。”
然后他反过来问张子牙:“张头儿何不与部署进帐篷来避避雨势,喝杯水酒暖肚?”
张子牙笑说:“不了。每个人都有他的位份。我们恪守着这个本份,人家就会让咱们活得好一些,也安稳一些。我们不是你,苏公子,我们没有金风细雨楼可倚。”
“我们路见不平,就会拔刀相助。”苏梦枕懒洋洋的说,“我们爬山,要是太远,也得要开走第一步。我们筑城,虽然吃力,但总要从第一块砖砌起。我们的份位,是我们自己定下的。想的有多高,经过尝试,才能飞得多高,想要有多快,透过努力,才走得有多快。你的态度是任由,所以不会有六扇门为你敞开,也没有座风雨楼让你回家。”
奇怪的是,尽管他是懒洋洋的在说话,但语音还是很坚清。
“我明白你的意思。”张子牙望着雨水,脸上虽有笑容,但笑意着实有些发苦,“但我的态度是:做回自己,较不辛苦。我本领不够大,要为国为民,只怕一大早就给国之栋梁、民族猛虎啖了,只好先做些行有余力,为友为邻的事。太高调做人,只怕高不成低不就。不如低调做事,还可以找到一日三餐、嗟来之食。”
“嗟来之食?”苏梦枕似乎有些感慨,“我这儿有火堆,有炉子。还有蒸熟的馒头饭檲,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们不如进来暖一暖身子,帮我吃点东西,免得兵工厂为我摆布的,我没啃上几口,以为不赏面子。”
张子牙笑问李早、李好,“怎样?”
李早按按肚子,舔舔舌,“我饿了。”
李好在寒雨里深呼吸了一下,“我早就饿扁了。”
张子牙打开簑衣,又解开衽结,腰间绑着一排包着黑黝油亮叶片的小块,各分李早、李好一些,笑对营帐说:“公子,谢了,我们也有吃的。我们就在雨中,隔着帐篷,对吃为乐吧。”
苏梦枕叹道:“宁在寒中食,不共帐里暖。张头儿见外了。提防食物一旦沾湿了就変味了。”
张子牙正在打开油叶,拎出里边包裹的饭团,“不是我见外。我这些食物,是荊內用油叶包裹產的,只要不落水中久浸,还是不透湿不腐坏的。
他笑了笑又说:“温厂主要我们在一道来这西子湾剪刀湖,他把您给请来了,可能是为了尊重,也可能是要照顾丶保护,但我们也得一道来,肯定不是为同了样待遇。”
苏梦枕微微一哂,“照顾?保护?一个人要沒有用得着的地方,就像大厅上摆一块没有用的东西一样,迟早都要给清除。”他突然剧烈咳嗽了几声,喘定再问,那你们认为:“兵工厂何故把你们请来?”
“请?”张子牙齜齒笑笑,望着寒湿的苍穹,“我们给押来这儿,兵工广既不愿我们走漏消息,也不欲我们独自领功,难听的说,他们是把我等押在这儿,休要异动,好听的说,他也邀我们一道破案,一起来目睹他的实力与势力。”
就在这时,一阵比雨点还急的蹄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人声沸腾。
马蹄劲急。
各种杂声烦嚣侵入,包括重金属拖跩过地面,兵刃沉戈拖扯过泥泞交集。
苏梦枕猛抬头:
帐外,在密密交织的寒雨里,竟在一时间已齐集了大量兵马,他们都拖着打捞挖掘的器具而来的。
赶到的人,竟比原来的人马多上七八倍。
他们都在风雨之中攒程而来,手里还拿着密封的在风雨里也可发亮的“跬步流光”、“朶禾戏靡”等松明柴火照明之物。
这些兵马一旦赶到,立即列阵成队,立于一人之前,静听命令。
在马队马阵之前,只有一人。
此人已颊须皆湿,髯发皆乱,大点水滴滑落自颧边,但目光炯炯,竟无倦容。
正是兵工厂厂主温老狮。
“好,人来了,”温梦豹下令,“动手吧!”
在帐营内,苏梦枕又呷了一口暖酒,低声又坚定的道:
“厉害。”然后又小声叹了句:“可惜。”
帐营之外,寒雨凄迟,张子牙也正对瞠目震住的李好、李早道:
“厉害。”
也噤声耳语般补充了一句:
“可怕。”
回26 挖坑大法
这一次,有了大量的人手,而且有了更多的器具,他的得力手下施夺城甚至带来了特别精擅于挖壕填湖的专工,使温梦豹矢志要进行的任务更如虎添翼。
他的行动,先是挖掘,同时打捞。
这些人,无惧寒风疾雨,分工合作,众人调度,如臂使肘,如掌使指,运作迅速森明。
几近天亮,打捞挖掘工作,并无稍停。
他们就这样冒风冒雨的,一夕奋斗至天明。
这一回,他们在湖边倒发掘了好一些“成果”,湖里打捞工作,也有一定的“成绩”:
这“成绩”未免令人有点咋舌,头皮发麻,但又十分诡异:好比你要求的是一张棉被,却给你递上一张鱼网;你希望回家的时候看到小狗对你摇尾巴,却赫然发现一条蛇在门槛向你吐舌头。
他们在泥泞里挖出很多东西。居然有一块鲜肉。那是一大块鲜血淋漓、新鲜割下来的肉,上面还沾满了苍蝇,苍蝇比拇指指甲还大,而且都是绿眼复目的。
他们终于也挖岀尸体。问题是:不止一具,有七八具,连起来一齐死,而且是给一戟连体对串起来,然后深埋土中。还有白骨,的确有五、六具人的骸骨,已死多时,啥都腐蚀了,看来再也查不到死者身份与凶手,甚至连*害的动机都泯不可寻。但经清过的白骨森森中,有一具居然有四只手臂,还有一具,明明是人的骨骸,却长了一条长长的尾巴,足足有三尺四寸二分一那么长。还有一具更令人怖然,浑身穿满了箭镞,一身钉了至少七十三支箭,背后犹多,更令人惊奇的事,他手上还拿了卷血书,打开来看的闪光闪过映照,真的还血迹斑斑,怵目惊心,但血色赫然未退,上面书着几个字:明明盗取了我诗书发布绝我路,却诬我不写文不读书却加罪于吾……其他的字,已看不清楚。
其中还有些不是尸首的,例如一大堆衣物,一大堆书册,一大堆的绘图和刺绣。这些温梦豹都核查的非常详细,而且严厉,有的还留存下来,这些温梦豹都急送回六扇门核检。但其中还有两个经冲洗后透明的瓶子,写了几个不知哪来的文字:PESICO……就全模糊不清了,里边还储存着褐色的液体,摇几下瓶子就冒了泡,那透明的瓶子,又不是玻璃、琉璃,真不知是啥合成的。而且还在地底里抛出一个头:一个好大的头。比牛头大有十五倍,张口跐齿,两只尖齿大约有瓜子人脸大,但眼珠早已失去了,舌头也不知给地底里什么虫吃掉了。
这还不奇。
在湖底里打捞上来的更奇。
除了淤泥和黏土,打捞到了后来,居然捞出了三具尸首,也是连在一起的,人都腐烂了,连骨架子都腐蚀了,但身上所着的衣服,一点也没腐化,经水一冲洗,新如刚缝纫新成。还有一头老虎,不知为何,跳入还是误入湖里,喝饱了水淹死了,但剖开它的肚子,竟然有一个五官齐全的婴儿:是的,这儿说的是一个未出世的小人儿。可是,他怎么会在老虎的肚子里呢?是猛虎把他吞食了,不能消化所以跳湖自*?还是后悔的自溺寻死?那都是不合理的。婴儿形体十分完整,密封得当,栩栩如生,看来是在老虎肚里孕育的可能,远大于给吞噬。
湖底里有十分大型,而且长型的鱼类,合起来有十一个人长,那大概是水怪之类的物体,但早已死了有十几年以上了,皮、肉、骨都所剩无几,骨骼长度还是由兵工厂几名专业高手拼凑而成的,肯定还缺了三分之一。另外还捞出两架古筝,一台花轿,还有一张大床。这还不如何,还捞出了一截断柯,树头里赫然飞出了十几只蝙蝠,竟然还是活的!它们是怎能够长期在水底下存活的?不得而知。但更可怕的是捞出了一名孕妇,他们没敢剖开她的肚子,也不知她是给人扔到湖底里还是自寻短见的,但她的头发,很长很长,大约有二十三人的身高合起来那么长,大约一半是绿色,一半是银色的。他们都不愿也不敢碰这尸首。
但也有捞出一些漂亮的东西。例如在湖底打捞岀一具很美丽但僵硬了的姑娘,脸目很漂亮,乳房很漂亮,身材也很漂亮,但下半身是一匹马,四蹄却是龙爪。倒底这是啥?众人面面相觑:要不是有今天一个发狠的司令管着他们发狠的打捞,发狠的挖坑,他们也从来没想过会捞出这种东西,挖出这等事物。
似乎,挖坑,也大可挖出一种法力来。
最令人难以理解、陷于迷思的反而不是打捞上来的东西,而是打捞不着的事物。例如有两个深夜寒雨潜下水去打捞的。明明听到深水洼里有人在对话,像喁喁细语一般,但说的是他们完全听不懂也没听说过的语言,而且听了之后,胃似给捣翻了似的,两人一个呕,一个吐。之后还是弄不明白:
到底谁在水底讲话?
谁能在水里谈话?
谈什么话?
?眼看陈列着那么品流复杂、古灵精怪的“战利品”,疲累了一整夜的温梦豹直以大手大力的扪着自己的卷黄胡髭,一味苦笑不已。
然后他把苏梦枕“请”了出来。
这时雨势已稍停。
天复明。
晨曦、旭日、渐放光明。
温梦豹拧着胡髭,说:“师兄有何高见?”
苏梦枕说:“你真的要跟这湖和泥塘缠上了吗?”
温梦豹苦恼的道:“大师兄没听朱财猫临死前告诉我们的话吗?那岂不是印证了我一直苦思不得解和怀疑已久的事嚒!”
苏梦枕微喟道:“你就为了他那临死前的话,费那么多的周章,和惊动那么多的人手,以及耗上那么大的心力吗?”
“那不一样,不一样。”温梦豹喃喃地说,眼纹都是倦意的皱纹,但眼神里毫无倦乏之色:
“以前只是为了破获一宗案子,或抓拿造成一系列血案的凶手,现在,”温梦豹眼里纵然狂野的渴望,苏梦枕却替他说了下去:“你这样狠命的发掘,锲而不舍的搜索,只怕已超越查案,不只是要缉拿凶手的了。”
温梦豹身上是湿濡的,但唇却是干裂的,他舔了舔唇道:“是的,朱财猫临终时发现的线索,濒死告诉我们的话,师兄是听到了的吧?”
苏梦枕点头道:“我听到了。走井法子,送终秘卷,血河神剑,谁不为之耸然?问题是:花甲大佬一伙也只是怀疑,并未能印证。”
温梦豹忽以一食指搁于唇边,表示要苏梦枕压低语调:“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江湖更翻千重浪。我们六扇门另有消息管道,与朱财猫所言吻合。”
苏梦枕道:“你相信真的有?”
温梦豹舔舔唇:“我相信有。”
苏梦枕叹道:“你相信有就有。”
温梦豹目中神光闪动:“既然相信,就要行动。”
苏梦枕道:"你打算怎样?"
温梦豹笑了笑,像一头皱眉的狮发出了无声的低吼:"既有行动,就要做彻。而且,咱们这挖掘,还是有疏漏。"
苏梦枕稍稍伸了伸懒腰。
"师兄累嚒?"温梦豹马上警觉到了,"如要就寝,我找人服侍您,把火看好,把水烧好。这儿荒僻,但只要大师兄吩咐下来,大概没办不到的。"
"你才应该多歇着。"苏梦枕懒洋洋的说,"如果说有要求,就是让张班房和两位捕衙,今晚能有个歇息的地方。"
"行。"温梦豹二话不说,"一定办到。"
?次日,当已当空,苏梦枕听到极其吵杂的人声,大呼小叫齐发力,于是睁开了眼。
水刚刚烧开。
雨已停歇。
外边很喧闹。
苏梦枕起了身,稍稍整理一下衣衽,不由得很想念一直都跟在自己服侍但在那一战中走失了的老兄弟。
他掀开了帐篷,扑面而见的是:
漫山遍野的人。
那已不是一队人马,而是整支军队。
从昨夜到天亮,天明到中午,温梦豹又从六扇门増援了。
这些人都彪悍敏捷,行动快速,配合有度,而且极服从纪律。
湖水已几乎给汲干。
湖边泥地已给刨了一层。
他们现在正在集中火力,搜索斫伐湖边的密林。
------是的,不一定在湖里,不一定在湖边,但也可能就藏匿在湖边密林里。
毕竟,车轨是到湖边才突然消失的。
?苏梦枕才步出帐篷,已听到有人招呼他:;你早
李早向他招呼
你好。
这是李好。
然后是张子牙:"公子睡得好吧?"
苏梦枕笑笑,伸手指了指那一大堆:从平地堆上土丘的事物。
兵工厂的人砍了一天的树,只后在树洞丶树干里丶甚至树下刨出了这些东西,"张子牙摇了摇头:真个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是的,这些掘出来的东西,居然有:一只比头猪还大的海螺,在阳光下闪耀着令人迷惑的颜彩。还有一只仍活着的动物,四肢身干,都是矮足獒类,但却偏长了个鱼头,凸目鱼唇,居然仍然活着,一直在呕吐,而且牠还把吐出来的东西,又吃下肚子里去,一面吃一面笑,一边笑还一边叫:笑。笑。笑。笑。笑。另外还有一只黑猩猩样般的动物,一直在拨自己的毛发,拔一大撮,自己就吞食一撮,还吃得津津有味,一面还对着那只鱼头獒在嘷:;伤。伤。伤。伤。伤。;也不知牠是什么意思。
还有一付棺廓,也不知是山流冲了过来,还是就一直埋在密林里。还有一截大树干,是直接让人上下切断搬了过来的,树干有二人合抱粗,里边有个天然的洞,洞里头有座百杨木雕的像。雕像是女的,尖颔凤目,相貌姣好,但颈部以下没著片缕,一双目白白浑园的大奶子,就平放洞里,下身却没有了,也不知雕成就是这样,还是给人腰斩了。怎么会有这个雕像?怎会这样雕法?怎会放在这里?如果是给切断的,那不见了的那一段到哪里去了?切去干啥?
苏梦枕听到满山都是伐木声以及杂沓的人声,不禁有点头发疼。
这时他就听到自昨夜以来一直都很熟悉和亲切的声音,依然那么精神健瞿。
;大师兄,休息好。;温梦豹大声说话,大步的走过来;我们找的还不够彻底,坑还挖不够深,我还得调度亲兵过来,不挖到底不甘休!”
回27不可说
看着温梦豹为了一部马车,为了追查朱财猫临死前所提供的线索,真个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雄心矢志,而且经一夜苦熬,并无重大收获,却依然精神霍霍,苏梦枕伸了个懒腰,还打了一个呵欠,道:“看来,六扇门真的来了不少增援。”
温梦豹说:“还不够,还需要调一些外援过来。”他身边还站了个史夺城。他在兵工厂的辈分虽稍不如温厂主的两大护法:利雾谱与车路仕,但以他才干已俨然一方之主。
苏梦枕略带倦意的浏览了一下漫山遍野的挖掘,“不是已调拔了其他几扇门的人手过来了吗?”
“师兄好眼力,果然瞒不过您。”温梦豹说,“我是把卡门的副门主卡便便卡副总也请过来了,还有凯旋门的子弟兵也来襄助。师弟我总是认为:人多好办事。”
当时的“六扇门”,不是日后在人们百姓口中说的和史书文集记载的意思,泛指刑部、衙里的执吏,那时的“六扇门”,真的有这隶属大理寺分支的六个部门,为的就是用不同的名义执行律法、刑拘,有时还颇显强枝弱干。为什么有在大理寺、刑部之外又有这些繁琐的分支呢?原因太过简单:权利与私欲。
权利与私利,永远是历史上、人性中排第一号闪亮的*手。比如一个身在情冶单位里领职的小吏,他纥纥营营、搜寻朝中某廉吏清官的鸡毛蒜皮的罪证,打小报告,密奏指诬,为的不是肃贪倡廉,而是为了挣得自己受到上级的注意迁擢,升官发财,扬名立万。他的批判不是为了正义,而是出于想成名掌权。时代越乱,这种人愈多。时势愈是腐败,这种人愈易暗算得手,巧立名目,罗织构陷,背叛出卖,无所不用其极,扬威夺权,假以正义之名,打击烦纏贤良正义之士。这种小人杂碎,为的不过是一逞权名利欲,历代不绝如缕,不足挂齿。
朝廷当然需要刑部、大理寺机行法规,但当时朝中贪官辈出,排斥忠臣,摈弃良将,六侫逐渐成形,是以,例如善于迎合,逢打必输的童贯将军,就成刑部设立了分支,是为“凯旋门”。凌落石为巩固权威,与当时得令的宰相蔡京,又另立“大联盟”一支,跟诸葛先生的“神侯府”展开了间谍生死斗(详见“四大名捕斗将军”)。
另外,像太师梁师成,也认为要巩固确立自己的影响力,也奏请在大理寺另立“破落门”,安排了自己亲信宋危亭主事大局。东南王朱勔,要在朝中建立自己的势力,渗透自己的党羽于“艳罩门”,并把原来主事的门主利雾谱一脚踹走,要不是“兵工厂”的温梦豹将之保住并纳入旗下,利雾谱可能就此没谱,连命也捡不回来了。
另有一门,最是神秘,是为“凶多鸡少门”。传闻主持的是女子,其他五扇门的人,都不惹她们,因为一旦招惹,易招“龙颜大怒”。
铁手也曾向诸葛先生询问过这门派,诸葛正我正色回答:
“不可说。”
?为什么“不可说”?
有啥“不可说”?
——不可说,到底是:不能说,或是,还未到时机说?
那时候,无情锲而不舍的再问一句:“是世叔不便说,还是我们不可知。”
诸葛小花微笑说:“船到桥头自然直,风过墙头自然绿,有一天,我不说你们也自然会得悉。”
?苏梦枕看着那一大票干练人物,掘地挖坑、汲水剷泥、下塘底潜湖心,都未发掘出一个分明,故而欲言又止。
温梦豹观形察色,道:“大师兄,别忧虑,我同时已令艾华敦,通知了令尊大人,听说金风细雨楼已派出了五大战将,赶急过来给您调度安排。师兄勿念,小弟就怕不熟师兄起居作息,性情喜好,服侍不周,没先向您报备,就已通知风雨楼的弟兄们。”
苏梦枕回头过来,熟视温梦豹,眼里有点凌厉。
温梦豹退了一步。他也看不出来苏梦枕是愠是忤。
史夺城立即上前一步,躬身拱手:“这事是我自作主张,令尊正到处张罗告示,急着寻找公子,卑职觉得还是让他知道公子平安,就在我厂子弟保护下安然无恙的好些。”
苏梦枕忽然“哈哈”一笑:“无恙?我这辈子,从13岁开始,从来没有一天无恙过!你说我有恙,家父还会宽慰一些。他知道*我不难,但病我不死!”
这下略有悻悻之意。
温梦豹对苏氏父子有隙之事,略有所闻,一时不便置啄。
苏梦枕忽然沉声道:“楼里派出的是哪五个?”
温梦豹望向史夺城。
史夺城想了想,道:“沃夫子、阳思阴、雷闯、贺喜、狂菊。听说,风雨楼五色主楼的主要悍将都来奉迎公子了。”
苏梦枕瞳孔收缩。
他用低得几乎细不可闻的语音,把这些人的名字默念了一遍,而且,语音不再似前坚定铿锵。
温梦豹觑岀了端倪:“怎样?这名单有问题吗?”
苏梦枕一晒,笑意充满了讥诮:“我本来就是避着问题来向外边求答案的,却没料你们一番好心又把问题送回给我。”
温梦豹与史夺城面面相顾,温梦豹率先道:“如大师兄觉得不妥,我可以立令截住这五人的前来————”
苏梦枕摇了摇手,阻止道:“既来之,则安之。”
然后又摇了摇头,对温梦豹说:“你真的想找到那部马车?”
温梦豹头颅硕大,乱虬满腮,眼大如铜铃,但眼神真诚坚定:“要破案,必先寻马车。何况,马车可能有我们必取之物的线索。”
苏梦枕冷冷地道:“何为必取?”
温梦豹这次回答也有一丝狡猾:“大师兄就算不贪恋世间财富武功秘笈宝物,但一物却是必得的。”
苏梦枕目光闪动:“何指?”
温梦豹回答利索:“无极先丹。”
苏梦枕冷晒:“何故?”
温梦豹率言:“我知大师兄身罹绝症,非此物恐不可治。”
苏梦枕长叹一声,沉吟半响,道:“二师弟,可听我一议?”
温梦豹垂首恭声道:“乞闻道久矣。”
苏梦枕遥指湖边已给挖掘得满目疮痍之地,一字一句的道:“挖坑找不着的,填坑可以觅得。”
回28 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敬请指导,”温梦豹脸色阵青阵白,“愿闻其详。”
苏梦枕一点也不谦虚:“我们一生里,总是在挖坑。挖一个坑,绊倒许多人。坑挖越大,埋人越多。就像耕种田的农夫,挖了坑,总要插秧、种草、撒些种子、插些幼苗,不管田薯也好,土豌豆也好,莲雾沙葛黄花葵都好,挖了个坑总要撒下种籽,才能开花结果期有收成。当然,也有挖好了坑亟欲填妥填平的,但却有人夺去填坑之机,把糧夺了,种籽毁了,连地也给占去了,反而转过头来破口大骂原来辛勤作的不填坑、不种地,那是恶人先告状冤哉枉也。可是,你麾下这一团人,是为求真相猛掘地,为得线索只挖坑,却是掘的不对路,挖的不对头。”
温梦豹汗涔涔下,好像不比在昨天雨里滑下的水珠少,“怎么掘的不对路?挖的不对头?请教师兄。”
苏梦枕眺望那一窪地的深坑烂泥,叹了口气,道:“你这儿挖得很深,也很宽,不过,还不够……”
温梦豹已有些招架不住了,语音有点烦躁了:“怎么?还要挖得再深一些,再宽一点吗?”
“不。”苏梦枕说,“你先得把坑填回去,再注入水流,让它恢复原状再说。”
什么!?不是吧!?温梦豹简直巴不得把自己的胡髭也吃下肚里算了!这么辛苦才挖了这大面积的坑,居然要他填补回去!一切功夫都白费了!一切劳力都虚耗了!要不是他一向感恩的大师兄亲口说出来的话,他已把说这话的人的舌头拔出来再叫他吞回去了!
“你说什么!?”温梦豹嘶叫了一声,然后双手扶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才嘎声说,“大师兄您再说一次?”
“我说,”苏梦枕好整以暇的说:“你先把坑填回去再说。”
“填回去。”温梦豹喃喃自语,“然后呢?”
苏梦枕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你现在把坑填满了没有?”
温梦豹几乎是*的说:“还……没有。”
苏梦枕洒然说:“那还是填回去了再说。”然后,轻轻拍了下温梦豹横濶的肩膀,似乎是在安慰劝勉他。
温梦豹的眉皱得像在印堂开了朵天堂鸟似的,这次,隔了半晌,才大力颔首:“好,我把坑填了再说。”
然后,他自苏梦枕身边走了开去。
然后,他站到山丘上。
然后,他大声发号司令。
然后,数百近千的六扇门和其他来支援的部队人马,全听从他的吩咐,从挖坑,变作填坑。
只不过,在第三次和第四次然后之间,那些壮丁、衙差以及子弟们,听了温厂主新令之后,一脸不信的样子:有的不知所措,有的怨载连天,也有的,以为温厂长失心疯了。
不过,就算以为温梦豹疯了,才又挖坑再填坑的,但仍然没有人逆他之意而行。
因为这些调集过来的人,有的是温梦豹的亲信,有的是温厂主的兄弟,有的虽非门下子弟,但至少早已震慑于温厂长的威名,不敢有逆,哪怕有疑,也只好遵从指示。
当温梦豹走上山丘的时候,趨近苏梦枕身边的张子牙道:“神机莫测。”
苏梦枕负手立于晨风中,淡淡地道:“不过常理。”
张子牙还是想不通。
李早在旁轻轻问了声:“爷明白为何挖了坑又填坑么?”
张子牙不明白:“不懂。”
李早更不明白:“不懂为何不问苏少楼主?”
张子牙笑道:“没弄懂,也不该轮到我来问。我们是局外人。有的事,还是不要沾手的好。而且,”
他拍拍自己的后脑匀子,事实上,他的头发稀薄,秃顶现象明显,他笑说:“有些事,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有些人,从活想到死也想不明白。你们可知道我用啥办法应付?”
李早看着他。
李好等待答案。
“暂时忘了它,”张子牙泰然道:“过一些时候,答案自然浮现出来。”
李早问:“所以等待答案也要有耐心?”
张子牙道:“其实做什么事要有成果都得要有些耐心。”
李好道:“连真相也要等待?”
张子牙道:“还有忍耐。”
李早道:“我觉得温厂主就很能忍。”
李好问:“为什么?”
李早道:“我不仅觉得他能忍,还很难得。”
张子牙:“以他的身份,他能这般忍耐和迁就苏少楼主,就已难能可贵。”
一直在他们四人身旁不远处的史夺城,听了这些对话,也忍不住悄声问利雾谱:“厂主为何对苏公子那么言听计从?”
利雾谱欲言又止。
史夺城辨颜察色:“利二哥不想说,不便说,那就罢了,当我没问过。”
利雾谱道:“其实这事并非机密,只不过我和车老大加入较早,比较清楚来龙去脉。当年温厂主武功不高,但胆气过人,读了点圣贤书什么的,脑子给书虫攒坏了,大概觉得男儿一生总要遂青云志,要平步青云就要做些除奸灭邪平天下之事,当时他只是一介秀才小吏,竟通过京里人脉,向蔡京上书,告发章惊贪渎私脏,针砭时弊。蔡京大为赏识,以此打击章惊下台。之后温厂主觉得受鼓舞了,这次更越级告发梁师成,欺上瞒下,假公谋私。这次又让蔡京在面圣时为他美言,胪举罪证,使圣上自此重蔡相爷而轻梁太师。温厂主无所畏惧,秉正卫道,这回告的是蔡攸。结果——”
史夺城为之咋舌:“不是吧——”
“果然,温厂主就给收拾了。”利雾谱道:“到后来温厂主才知道,收拾他的正是蔡京。当时罪名是欺君罔上,诬陷朝官,是要问罪抄斩的。但他以前的贵人却在这时为他频缓。”
史夺城忽然明白一二:“这位贵人是?”
利雾谱道:“苏遮幕。”
史夺城哦然道:“苏梦枕之父?”
利雾谱道:“温厂主就此欠了一个人情。可是他的遭遇没好转,给流放到祁连山一带,又冻又饿,没人理会,无人收留。但当时小寒山红袖门红袖神尼,正好要收授第二位男弟子,苏梦枕是神尼的首徒,从其父那儿知道温厂主流亡到了附近,于是下山,暗中观察了他四天四夜,之后,就向其师神尼力荐,收温厂主为二师弟。”
史夺城道:“慢着。”
利雾谱道:“啥?”
史夺城道:“苏公子那时年纪还小着哪!他怎么已先厂主加入红袖门?”
利雾谱道:“你有所不知,这苏梦枕,是出了名的才子。未到八岁,已看啥书能背啥书,到十岁后,已读通史子集到兵书、河洛理数,他奶奶的我听都没听过的看都看不下去的杂碎他全都懂,十三岁,方今圣上已闻他少年成名,亲自召见,见后赞不绝口,已亲许他个闲官,但他坚拒不受,人问他,他说:今圣不足为谋。你看这是多大的口气啊!可是他说这话也不怕,他有一位师伯,特别赏爱他,有这人罩住,连蔡京也不会动他。”
史夺城忍不住问:“谁啊?”
利雾谱道:“温晚。”
史夺城一双眼珠几夺眶而出:“洛阳温晚?”
利雾谱点点头:“老字号温家的温晚。他跟红袖神尼渊源很深,苏梦枕的武功,当时已跟他的才智文采一般难寻明师,加上他身体羸弱,苏楼主听从温晚大力引介,推荐到红袖神尼那儿求治。谁知神尼一见苏梦枕,认为是稀世难觅的武功材料,便破格收他为徒。原红袖门只收女弟子,不收男徒。红袖门跟自在门这两大名门名师有很多怪规矩。自在门诸葛小花收徒,只许叫世叔,不能称师。入门依先后定长幼,而且只能从师父众多武艺中选一二项,练成独一无二的武功,重启发领悟而不重墨守成规。红袖门则不收男徒,一旦投缘破戒,则定要收三名以上,而且是先入者为首徒,次徒由首徒甄选,师父不得不从。”
史夺城更诧:“天啊,有这样的怪规矩!这样的好门户怎么我总是没遇上啊!”
回29填坑神功利雾谱也感慨:“那么好的时代我怎么也没遇上。”
史夺城搭着他的肩膀:“二哥,那天我遇见一个美到我好一会都找不到自己的女子,可惜她肯定已有如意郎君了,怎么那么好的姑娘也没给我及时遇上?”
“怎么我们老是感慨那么好的什么没及时遇上?当我们这样感叹时是不是已有了衰老的倾向?”利雾谱边解嘲边自谕:“其实以老四你地位,要抢占那女的,耍点诡计便得手了,那男的哪还活得自在呀!”
“唏唏!我可以,我想,但这样做,这么干,”史夺城捂捂心胸:“要是在别扇门里,还不见得有人干涉,可是在兵工厂里,温厂主一旦得悉,可是罪不可逭的!我想么我想!我敢么我可不敢!”
利雾谱叹了声:“是的,有些事,我们还是只敢想不能干!”
史夺城再拍拍利雾谱肩膀:“还好,你让我知道了温厂主为何对苏少楼主那么俯首听命。苏公子有恩于厂主,又是他大师兄,何况,在红袖神尼那儿学得一身武艺的温厂长,重回京师,定必为各路权贵重金招揽,想不平步青云也庶几难矣!”
利雾谱;“这可以说,都是苏少楼主成全。”
史夺城:“难怪温厂主一心报答。”
利雾谱:“问题只在:苏公子要温厂主把挖了的坑又填上,这下,可值不值得?化不化得来!”
史夺城也不看好,便调侃:“除非,世上有一种绝世武艺,就叫‘填坑神功’。”
利雾谱乍听,稍稍动容:“真有?”
史夺城摊摊手:“我开开玩笑罢了,不然,我们又能怎样?”
?他们是不能怎样。
但温梦豹的确能。
他也不能怎样,无法怎样,但至少在日落以前,已把森林边地的土,湖里的泥,全都堵了上去,填了回去。
然后他满脸泥巴的,联同几名满身泥泞的副手、帮手,过来请示苏梦枕。
“下一步当如何?”
苏梦枕悠然问:“你们把原先的湖水引到哪儿去了?”
“引到另一口湖里去了。”
“怎么引?”
“凿渠引沟法。”车怒仕俨然是水利工程专师,“这是西子湖中段,又名剪刀湖,即是左右对着有两口湖,像一对招子一般。水源来自上游,但不急猛。湖底也有兩个活水源,也不活活跃。马车痕迹从这儿为止,我们从左边的湖挖掘,以为它必然是沉到湖底里,于是先开明渠,将原先隔开两口湖的高土堤防剖开,把左湖的水用管桶引灌进右湖,再堵死左湖上游水源,塞住湖底兩个入水处,,这才可以全力进行挖掘。”
苏梦枕只抓住重点:“也就是说,原在这左湖的水,都注入右湖了?”
“是的。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温梦豹依然为这个工程感到骄傲,“但我们总算在最短的时间里办到了。我们筑架临时的堰灞,堵住源头,让湖水往隘口导岀,其他原来的积水,则全引入右湖。昨晚那一场豪雨,使这事办得分外艰难,但哥儿们还是办到了。”
“很好,”苏梦枕淡淡地道,“现在,把右湖的水,全引灌回左湖,而且,尽量把这左湖的水回到原来的水平线。”
温梦豹的脸,似乎是刷地涨红了。
他的胡髭似乎也像是金针一般,一支一支的自下颔倒刺出去。
这次隔了好一会,温梦豹才能说得出话来:
“大师兄真的要我们这样做?”
“是的,而且还得快,”苏梦枕好像没去注意温梦豹的神情,“今晚还会下雨,最好在暴雨降临前完成这事儿。”
“那么,”温梦豹已极其约制自己的情绪,“大师兄能不能告诉我,往后该怎么做?灌水回湖,为的是啥?”
“就权充是为了填坑吧!”苏梦枕居然笑了,“还是那句,你们把湖水填上,我看对不对,再告诉你下一步。”
这一次,连利雾谱和史夺城都很耽心:
担心温梦豹会发作。
压抑到了终极会爆炸。
忍耐到了极点会发作。
?没有。
温梦豹还是去执行了他那大师兄的指示。
他没有发火。
他没有发作那么他的门下子弟就辛苦了:
上一次,他们齐心协力,抽干湖水。
这一回,他们拼命努力,把抽掉的湖水全倒灌回原只剩下一个给新泥翻填的深坑.
——在挖坑的时候,兵工厂的弟子,难免会有人想过:温梦豹真是“坑爹”啊!但在填坑之际,也定会有人在埋怨苏梦枕:真是“坑始皇”!
?坑终于填平。
湖水也终灌满。
——灌溉满湖水,军士疲又攰。
把坑填完、把湖灌满,这工程还真不是人活。
不过,终于完成。
风雨也将至。
苏梦枕也恪守了信约,把他的推测以重点告诉了温梦豹。
“马车轨迹,转入了密林,轧然而止。马没有翅膀,车也不会飞,听说车里有死人,死人也不会游过对岸,而且偌大一部马车,又有行人目睹它驰入林向湖,又无人见它往回头路走,那么,必推断马车已沉入湖底,或埋于湖畔。所以,你们才开始汲水、打捞、挖填、刨泥。可惜,无所获。”
“其实,在你们动手挖坑汲水之际,我就已经在想,我们会不会搞错了方向,另外,那部马车在*人、伤人之后,这般明目张胆,是不是也正企图引导我们走一条错误的路?”
“开始我的想法还是不完全的,只有一些模糊的概念,还是多亏你们潜了水,找不着,然后动手汲湖水,伐树刨地挖坑,仍是没着落,再加上那一场豪雨,更加印证了我的推想。所以,迟至后来才告诉你们,不是我故弄玄虚,而是之前实犹在五里雾中,只有一点是一开始就论断的:这马车消失的策划人,一定不会让你们好找易得。”
“这是西子湾前出名的‘剪刀湖’,剪刀是指一如手扣的两个环节,是分左右两口湖,中间有堤防土坝,再怎么神力的高手也不能抬着一车死人活马越过去。那么说,我们会不会在一个错觉里迷失,一个盲点中打转,马车仍在这儿,根本没沉下湖底,未埋在土里,而是就还在这儿附近呢?”
“对了。你们后来还砍了树。这使我在雨中特别注意到:在这之前,有些靠近湖水的树木是新给砍伐的。那我的想法就有靠了。如果说:马车没沉下去,也没埋地下,那么,怎么凭空消失的呢?只有一个可能……”
“仍在水上。”
“然而你们为啥没看见呢?因为这湖水,还是有进出口,会流动的。虽然水流不急,但经你们一扰动,又汲水又遇暴雨,马车就会往出口的隘口上漂浮过去,离这儿至少有一二里远就是这隘口,那儿也就是湖水的出口,所谓剪刀口上,即是西子湾了。”
“那么,那偌重的马车怎会漂浮在水上呢?木头啊,只要是砍伐木头绑定,把马车搁在上面,就不会往下沉了。当然,那些马匹只怕也不活了,车上如果有人,也活不了了。你们一开始遣人跳入湖水打捞,就往靠岸边大动土木,但缓缓水流早已把马车往外送去,到你们大张旗鼓打捞时,大量湖水遭汲取之际,反而激起逆流,使木筏上的马车往隘口拐弯处漂流,说不定还搁浅了,或埋在乱岩碎石间,甚至陷入河床泥泞里。”
“所以,我请你们先填土,再灌水,待今儿这雨一下,湖水就恢复原状了,如果马车绑定了木筏,迟早也会再浮上水面,你们不妨派人往西子湾口剪刀底的隘口水上仔细寻觅,说不定,就有收获了。”
“你们也千万不要颓丧。奇的是,你们今次打捞上来的奇珍异物,其实已是无价之宝。光是那只鱼头獒足,边吃自己呕吐物边嚎叫‘笑笑笑’的怪物,以及那头一面拔自己青黑色毛发又吐了出来找吃过还会叫‘伤伤伤’的狼咀猩脸兽,都是世外罕见之物,如果加上传闻里的‘悲悲悲’和‘苦苦苦’兽,合称四大禽兽,只略见于水释注、山海经之记载里,而且对当今乱世,也有近乎可怖的影响力。其余的绝种珍兽,还有极品奇物,林林总总,各有用处,我一时也说不上来。但你们已不虚此行,更不枉负这一场大挖掘,这一囗大坑!!我希望你们把这些极品送回大理寺、六扇门,或是自在门、兵工厂好好研究一下。”
最后一段话,算是安慰了温梦豹的努力和兵工厂的辛劳。
?暴雨至。
半夜前,温梦豹调集了所有兵工厂和其他友党的力量,终于,果然,真的在西子湾剪刀口边淤泥漩涡处,找到了那部死人马车。
不,是死人死马车。
找到马车。
马车果然搁浅在剪刀湖腰河床边上,半浮半沉。
——若不再灌注湖水,马车轮子嵌了大量泥泞,木筏也散了五六根,肯定浮不上来。
马德理、艾华敦及“卡门”副门主卡便便,凯旋门的副指使“破关飞七”单夕思和他们的手下,根据温梦豹的指示,五组人马几乎同时发现了那已塌个七零八落黏满泥泞的马车,于是重重包围。
马车当然全无动静。
“破关飞七”单夕思率徒众要登车抢功。他是六扇门中“凯旋门”副指使名列三、四号人物,最懂得抢功,他的副门主“战士”金马伦正在途中。他们既隶属于童贯大将军统御,当然深谱抢功、出位法门,不过,副门主“战士”金马伦至少还真的骁勇善战,真的交战打架,从不后人,但单夕思还真的认功认赏,比忍屎忍屁还纵横自如。人称“七爷”的单夕思要先抢登马车,不但可以理解,还争先恐后。
作为温梦豹心腹手下,马德理和艾华敦当然反对拦截。
于是,两股人马争执起来。
史夺城已飞快通知温梦豹前来。
他和苏梦枕就在附近。
至于“卡门”卡便便便说好说歹,他也不硬抢功,但有发现也决不甘后人,反正,他不想得罪“兵工厂”的人,但也想在“卡门”有交待。
“卡门”原名很长,叫做“卡拉马祖夫的兄弟们”,这一组人马多不是中原人士,但早已臣伏,或给太祖、高宗军威慑伏了,成为一支外来兵团,只受当今皇帝身边红人指挥遣使。他们部分军士,还不算很熟悉中华风土的人情,但有人已深谱汉语,仰慕文化,成为“卡门”中的一员,其中卡便便就是相当出色的一个。
“飞七无敌”单夕思还是不听劝告要登车率先搜索,声称:“暴雨之中,罪证很快没淹没,我们也非得要马上登车不可。
马德理拦阻说:“这是温厂主接手的案子,应该等他来了再说。”
单夕思怒叱:“你们慢慢等吧!我们可不是他的手下!”
于是,强抢登车。
马德里和艾华敦企图阻止,单夕思恃后头背景强硬,不理三七廿一,与七八名手下,强登上马车。
一上马车内,只觉臭气熏天、酸味扑鼻,难闻极了,单夕思一手抢过艾华敦手中火把,一照车厢,只见死人,东倒西歪,死状可怖,沾满泥泞。
单夕思双眼瞪大,只闻外面喧哗之声,知是温梦豹大概率队赶至,于是急令手下翻查死尸,看是否先获线索。
忽然,咕咚一声,一人倒下。
再哎唷连声,另一人掩目惨嚎。
单夕思还未反应过来,七八个手下,已倒的倒,吐的吐,腹部剧痛,且肿胀如鼓,全皆愴惶退下。
单夕思第一个想法就是:“闹鬼了!”
一念及此,双目刺痛莫名,呼息急促,无法自控,只来得及将火把一扔,人也落下马车来了。
这回还是马德里在车外先把他接住,才没一棵葱似的倒插回泥泞里。
那一把火,也几乎烧了马车。
这是重要移动凶案现场,里边有一车死人,不能焚毁。
马德里想抢救。
苏梦枕已至,叱道:“不必了。”
马德里凝住,回望温梦豹。
温梦豹点头:“马车里边,必然极为潮湿,这火烧不起来的。”
只见还留在马车中“凯旋门”的人,多已双眼翻白,口吐白沫,腹肿如鼓,眼见不活了。只“破关飞七”单夕思几人,还算撤退得快,又呕又吐,辛苦得挖心剖肺的,掩脸遮目,嘶吼不已。
温梦豹铁青着脸;吩咐声音如洪钟:“往外散开!围绕着站,尽量少作深呼吸!多拿几根火把来,要照明通亮的,史兄弟,去把潜水打捞的鱼皮罩服速搬几套过来!”
史夺城急应而去。
很快的就四周照个通明。
时雨已停歇。
臭味未消。
苏梦枕轻轻用苍白的手掩着鼻端,但一声轻咳过后,伴随着多次连续的呛咳。
“大师兄,你退开点!”温梦豹脸胀得紫红,怒骂:“兀那龟儿子操旦阴曹地府里的蛆虫!千辛万苦给找到了车,却又中了凶手一把埋伏!他们把毒药混在死人堆里,以臭味掩护,让我们伤亡惨重!”
艾华敦就在旁边轻轻提省了句:“不过大都不是我们的人。”
温梦豹瞪了艾华敦一眼,却对苏梦枕稽首道:“佩服。”
苏梦枕掩鼻闭目,似在养神,叹道:“没什么好佩服的,我也没想到行凶者心思慎密歹毒,还有布毒这一招!没什么好佩服的!我如果一早能想到这点,就不必劳你们把这湖挖了又填,掘得个坑始皇似的!”
温梦豹狠狠的道:“这些凶手,这还不够毒,最狠的是,他算准咱们最终仍能刨出这马车。”
苏梦枕也沉着脸色道:“最毒的不止于此。”
温梦豹在忿怒中仍想求知:“请教。”
苏梦枕道:“如果我没弄错,这毒就是著名的有味无色‘上市股毒’,而这毒只有‘老字号’温家的人能调配。”
温梦豹这回才真的刷地变了脸色。
苏梦枕才接着说:“这一下,只怕你要跟凯旋门的主事人解说费神了。”
马德里在旁,悄悄问:“什么?我没听清楚,啥叫‘上市股毒’?”
艾华敦悄声说:“是‘丧尸鼓毒’,听说方今江湖上只有老字号温家的人才会配此毒方,常混在恶臭尸堆处,把活人毒*,中毒者轻则目盲,重则腹胀如鼓,即殁当堂。”
苏梦枕这时似为舒缓场面,又说了一句:“佩服。”
温梦豹怔了怔,摊着厚肉大手,说:“我闹成这样,就是不长脑子,你还佩服!?”
他以为是苏梦枕调侃他。
“不。哪怕来的人那么多,六扇门也混了不少人进来,兵工厂更蜂拥而出,你们但还是进退有策,调度有方,除部分其他扇门的人居心叵测之外,对你都马首是瞻,俯首听命,而且,”苏梦枕说,“你凡有重大决定,都一定先聚拢几个重要将领、领头迅速交流、密议,以你身份地位、性情境遇,还能不陷于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广采众议,光是这一点就很了不起。”
给这一赞,温梦豹显得很高兴,手足无措得手脚似不知往哪儿搁置。
“我不行,我认为我脑子不好,没资格领导他们,所以我凶归凶,不凶制不住这干悍勇的弟兄们,但主要的决策,我还是听大家意见行事的。”温梦豹讪讪然的说,“众志成城,三个臭皮囊,总好过我这连老字号温家都不肯悉尽相传的老狮子!”
苏梦枕道:“那此刻你听我一言好不好?”
温梦豹即道:“恭听。”
苏梦枕说:“咱俩现在就把鱼皮潜水窄靠水袄穿上,去马车一探究竟吧!”
温梦豹犹豫:“不是余毒尚未消吗?”
苏梦枕道:“火把围绕,烧了一阵,毒气早已消了个七八。”
温梦豹毅然道:“我进去好了,大师兄抱恙不宜冒险。”
苏梦枕已迅速穿上那潜湖用的紧身水靠,还用薄膜绢纸护住双目,屏闭呯息,第一个攒入马车里。
?马车里当然有死人。
死人都有伤口。
致命伤。
也就是说,在马车放上湖前,车内的人已死光了,没有生命了。
但还有一个特点。
每个死人,不知是先死的还是后死的,不管是怎么死的,都各有一道奇怪的戳伤,在要害处。
把屍体搬出来后,温梦豹马上吩咐资深捕役,硏究尸体死因,特别是用布膜裹石灰定型,探究创口:
有多深?
多长?
有沒有毒?
如果有毒?是什么毒?
是死前中剑或刀还是死后再补一剑或刀?
?报告需时,还未呈上。
但苏梦枕巳眉锁印堂。
温梦豹也看出来了,小心翼翼的问:“大师兄,是否已有发现?”
他第一次看到苏梦枕愁眉不展。
苏梦枕用食指度量了几次,又掀开自己衣袍下襬,对一个裂开形状特别的破洞观察再三,然后喃喃自语,终于说了-句话:
“为什么是他!?”
“谁!?”
“怎么是他!?”
“那一位!?”
“无情!”
苏梦枕仰天长叹,意态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