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收是个狂人,自负有才,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关于修史,实际上就是当权者的家传,要给其祖先脸上添金。所谓“修史诸人之祖宗姻戚多有书录,饰以美言。”魏收并非不懂这个潜规矩,但他性格急躁,对此甚不能平。凡是与他有过恩怨的,其祖宗就别想在魏收笔下捞到好处。魏收甚至到处扬言,“何物小子!也共魏收作色。举之可使上天,按之可使下地!”
魏收把自己在生活中的恩怨都带进入了堂堂国史的编撰中。阳固在北魏当过北平太守,为人贪纵,名声不佳。可阳固的儿子阳修之曾经帮助过魏收,魏收感其德,对阳休之说:“我没什么报答你的,就给你父亲写一篇佳传吧。”在魏收的笔下,阳固成了正人君子,“在军勇敢,志意闲雅,全无惧色。”云云。在当北平太守时,操守甚廉,回护甚多。
还有,北齐高氏源于尔朱氏,所以尔朱氏入北齐者,魏收也是喇叭吹得震天响。
那些得罪过魏收的就惨了,要么给其祖宗脸上抹上一团泥(“妄有非毁”),要么根本就不写。“遗(漏)家世职位。”前面讲了,祖宗入不入先朝史,事关后人在当时朝中的地位,以及其后代的地位,是极为重要的大事。魏收不给这些人入传,等于挖了这些人的坟头,断了这些人的后路,这些人岂有不恨魏收的?先朝显贵之子孙百余人,上书于高洋,痛责魏收作史不公。比如范阳大族卢氏,卢斐的父亲卢同,是北魏末年的名臣。但因为卢同和魏收没什么交情,魏收就没给卢同作传。卢斐大怒,强烈抗议魏收作史不公。魏收是当朝大官,官拜中书令,自然咽不起这口气,在高洋面前诋毁卢斐等人,意欲高洋*斐。高洋大怒,召斐问责,卢斐当场痛诉魏收的不公。说有成绩没交情的,魏收不入传;没成绩但有交情的甚至是魏收亲属,魏收就入传。
魏收也自辩说有人(其亲崔绰)虽然官位不高,但人情值得大写,所以入传。高洋为人残暴,却是能君,他自然知道其中的道道。他对魏收说:“你到处写文章,称人善者难道都是真实的吗?”魏收答不上来,伏地无语。
因为这部魏书得罪了太多的人,众口喧哗,高洋也要考虑影响,决定暂停《魏书》的刊行。《魏书》被骂成秽史,名声甚不佳。魏收毕竟只是北齐史臣,而北齐皇帝要综合考虑其利益,所以《魏书》进行两次大修,才最终刊行。
北齐被北周所灭,而隋朝又直接脱胎于北周。所以隋文帝对《魏书》尊东魏而贬西魏是非常不满意的,决定重编北魏史,成92卷,由魏澹、颜之推等人编撰。
这部魏史贬低东魏,孝静帝元善见被取消了皇帝资格,入传,而西魏皇帝则入魏书本纪。这版该书其实是不在乎什么秽不秽史的,仅是因为西魏得不到正统地位,影响隋朝的统治。隋炀帝时又再次编撰北魏史,但最终没有写成。唐朝取代隋朝,自然也是要尊西魏的。都知道唐太宗下诏修五代史,就是北齐、北周、隋、南朝梁、南朝陈,实际上是六代史,还有北魏史。但因各种原因,新魏史没编撰出来,依然是号称秽史的《魏书》流行于世。
北宋司马光修《资治通鉴》,则出于维护北宋的法统,尊西魏而贬东魏,算是给武川集团(西魏、北周、隋、唐)有了一个交代。至于唐代史学家刘知几抨击《魏书》吹捧北齐,贬低西魏,又骂东晋南朝为岛夷,这不过是人在高压之下的正常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