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字中证道。——唐泪
二零一二年。
在香港有三部颇有影响力的电影上映,按上映时间顺序分别为《桃姐》、《百年浮城》和《寒战》,其中《桃姐》横扫金像、金马,演员叶德娴更夺得第68届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另一部《寒战》横扫次年金像奖,获得九个奖项,而《百年浮城》则一无所获,甚至是零提名。
严浩导演是「香港新浪潮」名宿。
他与谭家明、徐克和许鞍华这几个人齐名,与徐克联合执导过《棋王》,是第四届香港电影金像奖、第二十七届台湾金马奖最佳导演奖得主, 也凭《太阳有耳》获得过第46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银熊奖的最佳导演奖 。
主演郭富城,数年前即已与谭家明导演合作过现实主义题材的文艺片《父子》,并以之连庄金马影帝,当年该影片亦横扫金马、金像两大颁奖礼,搭档杨采妮,亦相当敬业兼演技极佳,此次二人再次携手,更兼有老戏骨鲍起静与新人刘心悠配搭,就演员实力而言,可谓相当雄浑。
严浩导演自编自导,郭富城在其中的表演跨度达四十年之久,从朝气蓬勃的二十岁演至褶皱满脸的近六十岁,妆容考究,角色心路呈递出色,作为老戏骨的鲍起静更是绝无话说,杨采妮和刘心悠亦表现良好。
这也是一部尤具质感、充满爱国主义情怀的香港电影。
而不论是偶尔特别喜爱文艺影片的金像奖,还是一向青睐文艺类型电影的金马奖,皆毫无反应。
当然,更准确地说,是这部《百年浮城》根本没有报名当年的金马奖。
但第三十二届金像,根本没有给这部影片哪怕一个技术性的提名,更遑论主流奖项。
这个事情确实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影片正叙、倒叙交杂,严浩导演表现出来一种极其强大的影像驾驭能力,将纷纷扬扬的线索随意交织却又分毫不乱,让观众在时光的洪流中随之沉浮。
苍茫大海上的风狂雨烈,待产的疍民渔妇,以及在雷暴间飞翔的海燕,这些元素与独白台词所说的「我们是住在蛋壳里面的人」,构成了一种强烈反差的意象对比,以及一种史诗化的叙事感受。
「一条命换一条命」的疍家人俗语,让布华泉与养母之间的相逢,变成了宿命,不可违背,失去孩子的母亲与被丢弃的婴儿眼神交汇的刹那,就是一生相依的开端。
幼年岁月、生死离别,痛苦而艰难地成长,父权与父爱,学习成长与爱国教育的启蒙,布华泉的坎坷身世与半生艰辛,在严浩的手底宛若溪流江河。
他凭借努力及毅力考入东印度船坞公司,从公司杂务一路晋升,最终成为公司的华人董事,缔造了香港的一大商业传奇。其间穿插着养母这个普通渔民妇女的励志故事,兼及青梅竹马的妻子与红颜知己菲安之间的纠葛,而他虽有刹那的动摇,但始终固守本心。
不得不说,《百年浮城》时期的郭富城真的是在最好的状态。
我们眼见他少年艰辛,初入东印度公司时的青涩与执着,到后来的逐渐地成长成熟与自强自尊,跻身高层交际圈时期的小心谨慎,期间追寻自己身份的迷茫和痛苦,及至最终以一场对话确准自我归属。
郭富城在本片的表演,可用八个字形容,内敛精准、渊深难测。
人物的精微情绪和复杂心绪,在他的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没有一分多余,每每恰到好处。
有时候,艺术也真的来源于生活。比如后段布华泉劝养母从船上搬家到自己的大房子住的那个瞬间,或也就仿佛郭富城当年劝说母亲从廉租屋搬走场景的重现,看得见心底的情真意切。
谭家明导演说,「郭富城身上有一种原始野蛮的爆炸力,他的蛮动与懦弱牵动着观众情绪的脉搏」;严浩导演则说,「郭富城现在就像一把名琴,音阶的高低只有他自己知道。你只能展现出其中的一段。」
对于那些不太熟悉郭富城的观众来说,如果你在前一年看过他主演的《最爱》,再对比观看这部《百年浮城》,或会讶异于一个演员的可塑性与角色塑造能力的强悍程度。一个是特定年代里身染艾滋病的陕西青年农民,另一个是艰辛半生的商业巨子。
电影中出现的五星红旗,与一班青年人用英语学习说着,「我们是中国人,中国是我们的祖国」,以及反对英国人对中国人的欺辱等戏份,充斥着浓烈的爱国主义情怀,这是一种寻根的意象。布华泉这个角色,不仅是明面上的疍民,更象征着百年香港以及香港居民对于身份归属的一种追寻。
2012年5月上映的《百年浮城》,香港票房153万,引入内地时更名为《浮城大亨》,其实反而不如《百年浮城》更贴切,另外亦有宣传和定位方面的失当,故而票房也很普通,仅得930万。
但影片品质着实很高,严浩导演可谓老而弥坚。
翻看了一下当年的金马奖,最佳导演杜琪峰、最佳男主角刘青云,若报名,则当届基本就是《夺命金》与《百年浮城》的战场,而在一众商业片男主中,史诗文艺型的「布华泉」其实机会非常大。
更离谱的是金像奖。
按惯例港片其实没有报名程序,只要符合条件会自动入围,但居然从头到尾这部影片都恍若隐形。
而在第三十二届金像奖,照样是一班商业电影入围,《百年浮城》也颇有胜算,最佳男主则是张家辉(《大追捕》)、杜汶泽(《低俗喜剧》)、刘青云(《消失的子弹》)、梁家辉(《寒战》)以及梁朝伟(《听风者》),郭富城若凭「布华泉」入局,或也将胜负难料。
金像奖史上,或有不公赛果,令人意难平。
也有像《百年浮城》这般,让人匪夷所思的公然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