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赵春燕
每当那句“伤离别,离别虽然在眼前……”的歌词在耳边响起,我就会潸然泪下。因为,我承受不起离别的悲伤。
第一次感受到离别的悲伤,是在上初二时。那时父母年纪已大,正处于上有老下有小的窘迫时期。母亲在县城照顾侄子,我和父亲在家相依为命。每到周末,父亲赶去照顾生病的爷爷,只留我一人在家。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我必须过早独立,也必须承受时时离别的苦痛。
那日,母亲回家短暂停留。许久未见,劳累使得白胖的她黑了、瘦了,我看见她很感陌生。时间紧,她回家急着给我烙锅盔、擀面条,炒菜、洗衣服。忙碌使得母亲汗水横飞,鬓发湿嗒哒地贴在脸上。她一边干活一边和我说话,叮嘱我吃好饭、学好习,照顾好自己。
切好锅盔、晾好面条、收好衣服后,母亲跟随着刚下班的父亲骑自行车赶往县城。天色渐暗,我站在家门口目送父母。父亲推着自行车在前面走,母亲手里提一个大包跟着。夕阳的余晖,很是暗淡,它弱弱地照在母亲身上,使得她更加瘦小。父亲左脚蹬在车蹬上滑行了几步,右腿慢慢一跃上了自行车。车子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缓缓前行,母亲快步跟着自行车,右手抓住车座,往上一跳。个子矮小的她扑了个空,没有坐上去。手中的大包拽得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父亲蹬自行车更慢了,母亲再次跳起来往上坐。母亲跳上车座的那一瞬,车子一歪,父母亲一起摔倒在地。我赶紧跑上前仔细一看,土路被大货车砸了一个大坑。车子前轮进了坑,倒了。自行车压在父亲身上,他的右腿擦破了皮,有血渗出。母亲的右胳膊肘撑在地上,被土路上的沙石磨了一大块,血肉模糊的。见此状,我吓得哇哇大哭,父母亲赶紧起来抱着我安慰。
片刻过后,父母亲给我擦擦泪,来不及擦自己身上的血就继续赶路。我知道年迈的爷爷与年幼的侄子还在等着他们。他们急速前行,我追着自行车小跑了几步。望着父母的背影,我发现他们的头发已半白,背也已慢慢变弯,难过与不舍充溢着我的心田,我的泪淌了下来。
山里的夜来得早来得浓,猫头鹰等夜鸟的叫声在耳边响起,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幼小的我,第一次尝到了离别的悲伤。我快速回家关上了门,把恐惧、不舍、悲伤与难过带进了被窝。
出门求学之后,我经历了无数次的离别。我告诉父母亲我离开时不要相送,我不愿泪眼望亲,不愿负重前行。他们遵从了我的意愿,每次让我独自坐车。但每次车开动时我回头,总能看见躲在树后的他们,也总让我泪湿双眼。
工作后,远嫁到外地,每年寒暑假赶两千里的火车回家。坐在西行的列车上,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田野与村庄,我总觉车速太慢。真恨自己不是会飞的燕子,不能展翅翱翔。近乡情怯,进家情满。父母亲与哥哥姐姐们每日好饭好茶好招待,唯恐慢待我这个异乡游子。我被浓浓的亲情包围,忽略了时光的飞逝。等到假期进入到倒计时,我才恐慌起来。
离别之日,哥哥姐姐们给我与爱人、孩子带了好多东西。爱人的烟酒是必备品,儿子的烧鸡与烤鸭在必买之列。我喜欢的家乡的粉条、土豆等,都被早早放进了后备箱。就连大姐家楼顶上新长出的带刺的嫩黄瓜和小西红柿,以及嫩到入锅即化的青菜与小葱,都被大姐装进了车前副驾驶。一辆suv车,塞得满满当当,连车门都快关不住了。只恐车辆太瘦小,载不动许多爱。
临出门时,哥哥与姐夫帮着拿背包,姐姐与嫂子给拿着饮料与零食,小孩子们牵衣拉手而行,我们三口是被簇拥的主角。老父亲跟在最后,临上车前,他往儿子手里塞了一个红包,用力按了按,叮嘱他要听话,好好学习。车子缓缓启动,全家人跟着往前走,唯有老父亲驻足不前,用手擦了擦眼睛。摇下车窗,挥别亲人,我的泪流了下来。这次离别,再次相见恐怕要半年甚至一年以后了吧!
车子已开出去老远,回望家的方向。在三楼的窗口,我依稀看见了父亲,他那佝偻着背的身影,似一尊雕像,伫立窗边。隔着老远,我清楚地望见了他那双大大的红红的眼睛,以及眼里的血丝与眼角挂着的泪。我看见了父亲那彻夜未眠的、为我旅途担忧的悬着的心,那理解我远嫁孤苦的心疼的泪,也感受到了那浓浓的无处施放的爱。我的泪再也无法抑制,肆意横流。我催促爱人加快车速,摇上车窗,把一切离愁别绪关进了车内。
儿子开始住校后,学业压力很大,每周去看他,他总是很高兴。即使由于封闭式管理出不了校门,隔门聊天五分钟,他都很满足。学校地处郊外,空旷无比,风畅行无阻。冬天去时,他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穿着单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简单聊几句,隔门接过我递进去的东西,他满意而去,我惆怅而归。
高考前我去看他时,他跑步而出。校门口没有任何遮挡物,光线很足。他胖大的身躯站在强烈的阳光下,略显瘦小的校服汗湿一半,紧贴在身上。由于失眠、焦虑与紧张,晒得黝黑的脸上满是青春痘。满含脓血的青春痘破了,脸上血迹可见,我很心疼。他向我倾诉着学习上的困惑与生活中的烦恼,言谈之间满是满是焦虑。此时此刻,作为家长,我既不能把他接回家,也不能进校陪伴,很是无奈。只能尽量安慰,让他那浮躁的心稍微安稳一些。
儿子在我的安慰下,渐渐平静下来,他让我先离开,他看着我走。转过身,我的心里似打翻了五味瓶。想到即将到来的高考,我很担忧。想到他即将步入大学离我而去,我很不舍。我快步前走,泪慢溢而出。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初二那年目送父母亲离开的我,也仿佛看见了每次离家时目送我离开的父亲。现在的儿子是多年前的我,几年后的我也将是现在的父亲。
想起龙应台的《目送》里的一段话: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的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我们与父母以及子女,就是在一次次伤离别中,目送彼此渐行渐远。
作者简介:赵春燕,陕西丹凤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协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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