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东野圭吾的《白夜行》,掩卷沉思,脑海里浮现出尼采说的这句话:
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这是一个极度暗黑的故事,与一般意义上的抽丝剥茧式的推理小说的套路即迥然有别,可以说开创了一种全新的推理小说的架构,采用一种跳跃式、片段式、零散式的精工细描,然后串珠成线使整个故事“合体”,从而最终揭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天谜底。看似真相大白之际,并没有给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直到最后,那份沉重的压抑之感依然挥之不去:
……只见雪穗正沿扶梯上楼,她的背影犹如白色的影子。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雪穗是这本书的女主角。没有回头,其实也无法回头,意味着她的生活真正从白夜走向了永夜,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无尽未来。那个一直追逐案件真相的早已退休的警官笹垣润三在这一刻选择了沉默,看破不说破,让真相就此搁浅在白夜的边缘。
黑夜的孩子,白夜的孤魂,没有救赎的人生之途
男主*父,女主弑母。
这样一个让人感到彻骨寒冷的故事的起点是这样的匪夷所思。但随着故事的推进,这样的一个案件的最终真相引发的思考是令人窒息的,起于罪恶,终于罪恶,罪不可赦的背后,却又有着叫人扼腕叹息的无奈。
一桩看似真相显而易见谋*案,背后隐藏着一个个令人唾弃的罪恶勾当。女主雪穗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之中,温柔美丽天真无邪的外表之下,看似出污泥而不染,但其实早就被那个暗无天日的现实淬炼的冷酷无情,她的生母靠尚未成年的她出卖肉体去生活。男主桐原亮司的家庭看上去很不错,但他开着当铺的父亲——也就是那个被谋*的桐原洋介却有着叫人不齿的恋童癖,而雪穗正是他的猎物之一。于是,在那个废弃的酒楼之中,被害人桐原洋介与雪穗那种不道德的交易将要发生之时,愤怒之下的桐原亮司*死了一直溺爱着他的父亲,这样一个极端的举动使一切彻底改变。
潘多拉的魔盒就此打开。
一个个的意外接踵而至,雪穗的母亲西本文代被雪穗故意掩饰成意外的煤气中毒而弑*。而这仅仅是冰山一角,接下里漫长的时间中,伴随着男主和女主的成长过程,一段段看上去毫不关联的故事像拼图一样此地打开,贯穿其中却有着令人恐怖的逻辑。雪穗在养母的精心抚养下,成为一个外表看上去体面而有教养的女人,但蹊跷的是每一个与她有着亲密交集的男人或女人最终都惨遭不测或饱受蹂躏。而男主桐原亮司的生活一种游荡在令人厌恶的罪恶边缘,但却始终在一次次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局面下有惊无险地逃之夭夭,直到最后在走投无路之下选择了跳楼,并且用那把被他视若珍宝那把剪刀扎入胸口而身亡。
那把剪刀,确实改变了桐原亮司的一生。
这把被人拿去他家当铺当掉的剪刀,他和他的父亲都死于这把刀下,而这把剪刀,还曾剪过最美丽的剪纸送给雪穗,送给他的朋友园村友彦和他的女朋友,这把剪刀,是善恶一体的化身。
而雪穗,她的一生在光鲜的背后,更是有着那种极度的黑暗的内核。雪穗在大阪的新店开业之前对手下的职工夏美说过这样一段话: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你明白吧?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
如果说雪穗和桐原亮司之间的关系就像笹垣所说的共生关系,但这种关系是极度畸形的。亮司对雪穗是有着一种深深的爱意,这种爱大概就是她嘴里所说的那种代替了太阳的东西吧,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在某段时间中她的养母对她又何尝不是那代替了太阳的东西呢?但雪穗却似乎并不是那样爱这亮司,她对亮司那种似是而非的爱更像是一种深谋远虑的利用,而她因为担心松浦的死而牵涉到自己而不惜假亮司之手*害了她的养母。
其实自始至终,雪穗只是极端的扭曲地爱着自己,除此之外,一切皆可失去。如果说亮司最后的自*实现了残酷的自我救赎的话,那么雪穗直到最后都没有从自己的暗黑的心理中走出来,反而是在这样的一去不回的绝路中走向了深渊。
或许,死亡也不能拯救雪穗,所以东野圭吾刻意安排了这样一个开放性的结局。
迷失的时代,破碎的真相,没有解药的人性之恶
一个时间跨度长达十九年的故事,充满着绝望的社会之颓和人性之恶。
在这样的垮掉的时代的背景之下,每个人都不过是身不由己的蝼蚁。东野圭吾在这部作品中绝不仅仅满足于讲好一个侦探故事,而是有着更社会性的思考,而这样的思考越深,故事展现出来的人性之恶更让人压抑的喘不过气起来。
日本的文化带有一种极度的矛盾性,就像美国学者本尼迪克特的菊与刀的精辟总结一样,如果说亮司代表着日本文化中“刀”的一面,而雪穗更多地隐含着“菊”的一面。由此将这部小说的主题上升到一种更宏观的层面,而在对人性之恶的深度挖掘中,更是将时代的病灶展现在众人面前,那种泡沫经济破灭而带来的萧条,在冷酷的社会现实面前,更加剧催化了人性之恶的爆发,从而产生了一种不可逆转的毁灭性的结局。
东野圭吾谈到为何取名《白夜行》时这样说:
比起主人公因为遇到了某件事而彻底崩溃,我觉得安排他们一步步走上那条路更好,那条路就叫“白夜”。
而这本书中的白夜,某种意义上隐喻着社会的颓败。正是在这样的社会现实面前,主人公之间最后的结局成了一种命中注定。而对这部小说而言,最后被破解的真相也仅仅是一种局部的破碎的有限真相。而最本质的真相的揭示权,作者在那些蛛丝马迹中交给读者去琢磨,赋予了小说更多的想象空间。而琢磨的越深,想象的越多,寒意也更深入骨髓,比如小说中亮司的结局细想之下更是叫人毛骨悚然,作者明确的写出了他自*的解决,但这样的自*又隐隐中与雪穗有着莫大的干系,或许就是雪穗口中的“最后一分”。
在她的大阪的店开业之前送给了笹垣一张开业邀请函,这样一个礼貌性的无心之举似乎隐含着一种深意。她知道笹垣一直都在追寻亮司,而开业那天亮司也一定会到的。而在开业前一天,他与手下职工夏美的一段对话给人极大的想象空间:
“这样就努力到九十九分了。”检查完毕,雪穗说。
“九十九分?还不够完美吗?”夏美问。
“没关系,缺这一分,明天才有目标啊。”雪穗说着盈盈一笑,“好了,接下来就要让身体好好休息。今天晚上,我们喝酒都要有节制。”
“等明天再庆祝。”
“没错。”
如果联系她所说的“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这句话,以及她对养母的所作所为来看,亮司之死的真相背后的真相似乎并不简单。
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雪穗,他的姓氏从西本、唐泽、高宫到筱冢,标志她的身份的一路上升至上流阶层,但她童年时代的创伤带来的后遗症一直没有真正的结痂痊愈,而是随着自身身份的变迁,其人性之中的满满恶意而带来的破坏力更是与日俱增,直到最后也没有哪怕一丝的忏悔和消解。
人性的扭曲尽至于此,就像投射在那个迷失的时代中巨大的一抹阴影。
渡边淳一对东野圭吾有一种化不开的厌恶情绪,他评价东野圭吾的《白夜行》时说:
*人写得像游戏,完全不是小说。
这样的一种评价并非仅仅是用文人相轻。就东野圭吾《白夜行》这部小说而言,无论是文本书写还是主题阐述都有着一种极大的挑战性,但从小说艺术的本身来看却有有着迷人的魅惑力,但这种魅惑力却有着一种叫人绝望的气息,他剑走偏锋的极致书写揭示出的人生乃至人性背后的残酷真相,看似温情脉脉的背后是那种不合时宜的冷到骨子里的颓败,又似乎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