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生活的风沙只留给我迷惘——
何处，何处才是我要去的地方
在十九年来的生活中，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富有个性而且真诚的人：高高的个子，瘦瘦的身材；眼上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谈笑风生，但又不失一种忧伤和寂寞的气质。从第一天见到你，我的脑海里就浮起《红楼梦》中怡红公子“贾宝玉”的形象。
这学年，我很迟才到校，带着落榜沉痛的失忆，带着暑假时仔细读过的《红楼梦》，和那“梦”中的各个形象，重新走回往日跋涉的战场。
“又有个新同学。”班主任陈老师把我如此这般的介绍了一番，我把头低下去，有点害羞，像初见世面的少女。
但当我抬起头的时候，一眼就和你的目光碰了个正着。我仔细地审视你一下，顿觉你有一种征服人的气质，一种好感油然而生。
晚上，自修课，我走到你的桌子旁，看见你正在低吟着诗：
“我笑着走在小路上
生活的风沙只留给我迷惘——
何处，何处才是我要去的地方
是北国的沙漠上
还是南方的小河旁
既然已经踏上道路
就不必担忧
前面的土地是肥沃还是荒凉……”
从你的诗中，我听出了你的一种疑惑，但又不失坚强的心灵境界。
当你看见我到来时，你顿时闭了口，把笔记本合了起来：哈，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也害羞起来。
我的心麻乱了一下说：“来，我们相识一下。”我在纸上飞快地写下我的名字：“陈亦枚”，你在纸上也写下了一个古里古怪的名字：“天涯孤旅”，你脸上顿时也浮起一种神妙莫测的神情。
我似乎也猜着了你的心思，不觉微笑了一声：“打搅了！”走了。
晚上睡觉时，我在心里把你这个古怪的名字念了好几遍……
B、人生的帏幕既然已经拉开
台上就再也不能飘起惆怅的歌声
以后，我得知你的名字叫吕韦天，我还打听到你是一位小有名气的“诗人”。其实就凭你的那种动人的气质，我就猜到了几分。那夜你吟的诗就是你旧时写的。从此，我也鬼使神差地爱起诗来，有时还胡捏几句。为了什么？我……说不清。
你努力了，我也暗自努力。第一次会考，你得了全班第二名，我得了第六名。嘿，差距不远。无形中，我觉得我们更加接近了。
人们常说，当代中学生的心理是敏感的，但有时很幼稚。幼稚我可没有觉得，但敏感我却深有体会。不然，我的心，怎么会时时惦记着你——一个我以前素不相识的人呢？
“走，看你去！”我时常有这种想法。
渐渐的，我观察到你的一个习惯，即每隔几夜，都要写一首诗。这不，你又在埋头了，不是在写诗又是在干什么？
你那静思的影子在明亮的日光灯下显得有些惨淡，但那个构思在你脑子里的意境正明朗地流连于你的笔底。你的笔是自由的，又是抒情的。突然，你叫：“老黄，完成了——”
一个高大的小伙子“呼啦”地从座位上站起，奔向你，象奔向一个自由王国。
你开始读诗了，细声而又清脆地，还听得见——
“那时我还不知忧愁不知痛苦
就风风火火幼幼稚稚地踏上了人生的征途
梦幻追随着太阳追随着月亮追随着星星
风悠悠水脉脉轻轻流过我纯真的心灵
……
人生的帏幕既然已经拉开
台上就再也不能飘起惆怅的歌声
遥远的彼岸有双深情的眼睛在诚挚地期待
我不要那迷人的梦幻
只有到大海中才能听见生活的涛音”
柔情，刚毅，象你的气质一样。我的心不禁颤抖了一下，我怀疑：莫非，莫非，有一种异样的东西在我心里神秘地颤动了？
“老黄”听罢，不觉擂你一拳，说声“好球！”，而你轻轻*一声，却疼痛在我迷朦的心里。
又是夜。我在床上开小差：“我这是怎么了？”但又从犹豫中变得坚定，心里暗说：“明天，向你要诗去！”
C、在那遥远的地方，你将象不择地域的
种子,用生命染绿脚下的土地
早晨。校园的早晨多么美丽。去年我曾和同学们一起种的小树儿已经长高了，晨露点缀在树叶上，象一粒粒珍珠，被柔柔的风轻轻吹动。我象一只飞向蓝天的小鸟，不觉发起了颠：“啊，拥抱你，我的早晨！”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不，也是我的早晨！”我放眼望去，只见你正向我走来。我的心悄悄地乱了一下，向你打了一句招呼：
“哎，真想写一首诗——你也跑步吗？”
“跑，我们一块跑！”你答得很有男子气。
于是，我们沿着公路跑了起来。你说：“我们一男一女这样跑步，你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呸，怎么你也有点老夫子了？”我不以为然。
“着！我就喜欢这样的女孩！”你说得我的心好乱，我沉默了，跑了好远没有搭话。
你问：“你怎么不说话？”我说：“因为……你还不了解我！”
“其实人与人之间还是不必太了解好，保持一定的距离，有一种朦胧感，这样就会产生兴趣。”你说出了生活中的一种哲理，我在心里默许了。
“哎，你那夜写的诗很好，能不能借给我欣赏？”我终于开口了。
“OK！想不到我写的歪诗还会有人爱看，而且是象你这样的一个小女孩。”你虽然气喘吁吁，但淡然地笑了。
“我怎样？”我眉头一皱，反问。
“你比我想象的还害羞，比我看见的还胆大！”
“那么，你该赠给我一首诗啰——”
“我想起我曾经赠给同学的两句诗：在那遥远的地方，你将象不择地域的种子,用生命染绿脚下的土地。”
“好诗！不过你已经把它赠给了别人，为什么又把它赠给我？”
“一首诗可以表达一种诗意，这种诗意可以适合许多人。”
当我们跑回校园的时候，我们便分道了。为了避免许多好奇的目光，我低着头，匆匆地走着，不敢望你的背影，送给你一朵芬芳的微笑。但到了教室时，你果真把诗稿送到我的书桌上。我如获至宝，但又有所失，上午的课呀，怎么也听不好。
于是我又有点怨恨你了。
D、可那失神怅然的双眼呀
早已泄露了我心头的秘密
渐渐地，我觉得自己有点失魂落魄了。也许所有的少男少女都有这样的时候——因而，不要怪我，亲爱的姐妹们，要是换了你，不也是这样吗？
我翻开你的诗稿，读着，含着真挚的情怀读着，象在读一颗纯洁而又忧伤的心——
“我将寂寞深埋心底
用沉默填平心灵的空虚
带着茫然和失意
在寻找那行属于我的诗句
我将寂寞埋得深深呀——
幻想它能象地层深处的煤块不露痕迹
我想擦干心头的泪滴
用生命的画笔重新描绘今后的岁月
可烦恼象一条看不见的绳子
将我紧紧束起……”
我读着，眼泪也是亮晶晶的。我也不时抬头望你，看见你正忘情地扑在书本上吸取着知识的琼浆，头儿一动也不动，仿佛忘了周围的一切。你的专心致志，终于使我羞愧：我怎么能终日这样看着你，而忘了正常的学习呢？于是我学起了你，专心起来。在第二次的会考时，你得了第二名，我得了第五名！
我想：我们不是更加接近了么？
在班会课上，老师同时点名表扬了我们。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甜呢？但我似乎还没有勇气，把心里的那瓣清香向你发呢。
终于，机会来了，有一天下午放学后，教室里只留下我们两个人。我不断地望你，你也偶尔望我，最后你问：“看什么？”
我有些颤抖地说：“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呢？”你皱皱眉。
我的心开始有点诚惶诚恐起来。在纸上飞快地写下一个“您”字，后又写：“猜个四字谜。”抛给了你后，便信步走出了教室，却又从窗子里回望了你一眼，见你正拿着那张纸，也望出窗外。我心里顿时想起你那首“寂寞”的诗中的末两句：“可那失神怅然的双眼呀/早已泄露了我心头的秘密。”
E、我曾在岩石上种植新绿
痛苦的收获使我明白了许多
也许，这天是我有生以来最为愚蠢的一天。但在这愚蠢中，何尝又不曾带着苦涩和欢乐。有时，我甚至为自己那一瞬的举动感到自豪。
你果然那样聪敏，把那个谜猜破了。
那是夜晚，第一堂自修课后，我独自出到教室走廊，扶着栏杆，望着云层里时隐时现的月亮。我暗猜，那月儿，不正是含羞的我吗？
你带着少有风度和朴质，出来了。当你路过我的身旁时，你递给我一张纸条，一言不发地走了。
回到教室，在灯下，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纸条，几行清瘦的字映入我的眼帘：
“亦枚：你下午送给我的谜，我猜出了四个字：‘心上有你’。这么久来，我觉得你有心事，原来是这样。我是个极为忧伤而自弃的人，难为你心上诞生了这样一粒种子，首先谢谢你。请把它摧毁掉吧，趁它刚刚萌芽的时候，要想到我们现在的使命。生活，本来就是这样，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任务，总不能一心两用呀！祝你快乐进步！”
我读着，眼泪都流了出来。但当我仔细品味你的话，有觉得很有道理。你的话，象一位大哥哥正在含蓄地批评一位不懂事的小妹妹，我的心终于领了，便下定决心：忘掉你！
从此以后，你好久好久没有理睬我。我也好久好久没有打扰你。无形中，我们开始陌生，开始神秘。
但有时，我还向你借诗稿。于是我又读到了你许多的新作，其中有一首很能表达我的心境：
“……
无需用虚伪的含笑告别
让时光把苦涩的记忆抹掉
我曾在岩石上种植新绿
痛苦的收获使我明白了许多”
从此，我潜心于学习，终于在期考时成绩超过了你，我得了第二名，你得了第五名。在学校期末颁奖会上，我领了奖，你还是热情地给我真挚的祝贺。
你送给我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画着青松，很傲然。在图片的背面，你题了词：“你是我最羡慕和尊崇的的一棵松树，祝福你在风雨中挺立，成为参天大树。”
学期结束了。在寒假期间，我们谁也未曾通过信，未曾见过面。但那一张图片所寓着的挚情，和那个字谜所包含的深意，是算作我们少男少女青春的悸动和心灵永远的纪念。
F、我挥一挥衣袖
准备来一次大遗忘
新学期开始了，带着春节以来的欢乐，我回到校园。第一天见到你，我那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口。你也变得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声：“这学期我一定要超过你。”我笑了：“好吧，我们来比赛！”
也许是这种诺言的力量，我们谁也不再胡思乱想，真象你写的那首《落榜吟》中的两句一样：“教室宿舍重又构成单调的岁月/象一台机器迂回在书本里。”由于我们的努力，两人的成绩都有所提高。第一次会考，你排在我之下；第二次会考，你就超过了我。这时，为祝贺你的胜利，我赠给你一张小图片，上面印着一口湖，湖边柳丝袅袅，我在背面写下这样两句：“我们的人生会很少读者/假如青春的书页凌乱不堪。”你收藏起了，象是收藏起我的一个梦。
自从赠给你那张图片后，你已很少写诗了。也许是我的题词太苛刻了一点。但我却更为平静，甚至在悠闲的时候，也不敢望你一眼。我真怕，怕同学们觉察到我的秘密，那样的话，我即使成绩再好，也会给人一个很歹的印象。
“阿枚，明天星期天，我们春游去。”同学刘婉兰热情的招呼我。
我皱了皱眉：“我没心思，我得回家去帮妈妈干点活。”
“恐怕不是吧？——恐怕你在想我们班里的那个‘天涯孤旅’吧？”婉兰似乎在取笑我。
我冷冷的说：“你天天都在念着他的名字，莫非你在想他？”
婉兰轻轻地锤我一拳，装出那种撒娇的模样，说：“你再胡说，看我撕了你的嘴！”
“你看——你又当真了？”我微微一笑。
我的心象一泓湖水荡漾起来，望着婉兰那清秀的脸蛋和清澈的双眼，我顿时觉得她可爱、纯真和美丽。我想：她和你不是很般配吗？
我不觉又想起我送给你的那句赠言，觉得分散心思很不对劲。于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我提起了笔，写一首诗，诗中有这么几句：
“于是思念
这一杯我曾豪饮的酒
不再醉荡在我心潮里
我挥一挥衣袖
准备来一次大遗忘
对过去包括那
所有的欢乐和忧愁”
我铁下了心肠：只有大学，才是我的至爱哪！但在偶尔的一个梦里，你又出现了。我不禁骂自己：“真是零乱不堪！”在心里也骂你，骂你太吸引人，骂你的诗太迷人。一下子冲动，把刚写的诗撕个粉碎！
G、而那一迭歪歪斜斜的诗
正是我们曾经邂逅的证明
光阴似箭。在枯燥而又充实的生活中，我们这些少男少女终于奔向夏天，奔向试场，迎接生活的选择。
自从那一次下决心要将你“遗忘”之后，我真的似乎把你“遗忘”。在荆棘丛生的书山小径上跋涉，走出了一条并不很成熟的道路。有一次会考，我居然得了第一名，但你没有象以前那样向我祝贺。我也没有将我的成果和你分享。于是，我们有了隔阂，在我们之间开始砌起一堵墙，心灵似乎走向远别。
但高考前的十天，我忽然感到一种负疚，一种留恋，说不出胸口里积压着怎样的一种忧伤。这忧伤偷偷地袭击着我，也许是将要离别了吧？难道真的没有一点留恋之情？
我思前想后，决定再一次送你一样礼物，作为临别的赠品。在一天夜里，我静心地写下一首诗，叫《邂逅的证明》，郑重地抄在信笺上，然后又郑重地折叠，夹在日记本——这本好久以来伴我一起流泪，一起欢笑，一起痛苦和一起轻歌的日记本中，待高考完毕，我再把它赠送给你。
紧张的复习容不得我们胡思乱想，我们这些忧郁的少男少女，在一种格调中转辗，天天如此，有时还挑灯夜战到深夜。为了那个尚未失去又尚未得到的希望，我们只有，只有这样痛苦地选择——但其中又包含着多少香甜啊！若不是身处其中，谁也不能体验到这种滋味。
考试的前一夜，我们几个同宿舍的女孩，谁也没有睡好觉。梦好美呀！但和社会中许多有过梦的少女一样，那美梦却又不尽相同。你，终于走出了我的梦境——在这好几个难眠的夜晚！
高考了，我们不同试室。很好，我们都不会分神。
第一天，似乎打了胜仗，少男少女们，都兴高采烈。
第二天，忧郁爬满了额角，眼神变得暗淡无光。
第三天后，一个肥皂泡吹起来了。从此要待二十来天，到分数公布时，那肥皂泡是爆成泡影，还是固结成希望，方可定论。
我的希望似乎突然失踪，象一只迷途的羔羊，它找不到我的心窝。
考试三天，我都没有见到你。三天后，我也没有找着你。我那郑重折叠好了的诗已无法投给你。试后的那天晚上，我翻开它，那儿折叠着我的一颗心，一颗失意而又坚强的心：
“因为一次惆怅的失落
我们邂逅在这如荫的花园
牵引我们目光碰接的
是那一片写不尽的诗情
我们相逢在秋天金黄的时候
但我们没能跨进那金色的门槛
把蓝天的骄子
让给别人，我们开始
从落叶纷纷的季节
走向悄悄封冻的冬天
我们的心也是一片雪地哟
生长着的，是那傲骨的红梅
为着那一点春意
我们咬紧牙，面迎彻骨的寒风
让这从北方来的天使
尽情刺痛我们遥望的眼睛
有时候泪水也在眼里充盈
化作醇酒装进青春的壶瓶
我们在酿造更醇的酒
酒里夹着梅花的香情
雪地上留下了我们歪斜的脚印
那是一迭不能融化的诗情
我们用心写着
直到我们的脚步
走向那个充满热情的夏天
曾几回我把你的诗
装进我寂寞而古香古色的心
我也开始有了不灭的诗情
而那一迭歪歪斜斜的诗
正是我们曾经邂逅的证明”
从此，漫长的等待中，让命运独自降临。你别我去之后，可还会想起我，象以前一样给我祝福？夏天，是如此漫长的季节，而等待和思念，又将使日子更为漫长。在孤灯长夜里，你可否也曾面对我送给你的礼物，悄悄流露那一曲动人的琴弦？给今后的岁月，今后的回味，留下一阵醉人的温馨？
哦，这也许就是我的初恋，朦胧的，素淡的初恋——对希望，对理想，还有对你的初恋，作为我少女特有的，而且是值得怀念的初恋？
于是，在这夜幕仓皇下降的时候，我提起笔，写下我的“初恋”，算是对我的追求和我对你的恋情，永久的纪念，也算是在人生的一个小花园里，我们曾经邂逅的证明。
（备注：1988年7月初稿，2003年9月三稿.本文入选作者小说集《生命的孤岛》，是作者学生时代作品，里面的诗歌均为作者及同学LV WEI HUAN创作。）
作者简介：曾建新，网名 心有灵兮，广东梅州丰顺人，企业会计。广东省丰顺县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梅州市射门诗社社员，“心灵有悦”平台主编。业余喜欢静静读书，朗诵诗文，偶有作品散见于报刊。出版有小说集《生命的孤岛》，著有长篇魔幻现实小说《仙猪怪侣传》（未出版），网上有连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