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补习班》 (IC photo/图)
马飞被学校视为问题少年,勒令退学。马皓文冲到学校,坚定地为儿子辩护。这个片段就发生在邓超身上。中学时,他被学校称为“社会上的人”,老师的评价极为负面,认为这个孩子将要“完蛋”。妈妈冲进去据理力争:“我不允许你这样说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有问题。”这段往事被邓超在不同场合反复提起,最终移植到《银河补习班》中,变成父子与学校的对手戏。
电影《银河补习班》最出彩的部分,是一张海报。
那是一张仿制的老照片,一份道具。照片很朴素,主演邓超和戏中的儿子赤膊坐在一张方桌前。照片里的邓超笑容透着慈爱,“儿子”则戴着爸爸的大手表显摆,神采飞扬。这张照片因家庭变故被撕掉一角,掉落在地上。
老照片是邓超真实生活的原貌重现,他和爸爸就有这样一张合影。小时候,邓超住在南昌市委党校后面,单元房的一楼,房后就是他的中学,翻墙就能过去。桌子也是照片里那种方桌,只是没铺桌布。不过爸爸当时穿着衣服,邓超自己赤膊。
《银河补习班》*青时,剧组到处寻找宣传海报,始终不满意。发现这张照片后,大家一致觉得它最合适。“它是藏在很多中国家庭的桌子板下面、老相册里面的那张照片,有我们中国人那个年代的情感。”导演、编剧俞白眉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银河补习班》由邓超和俞白眉共同执导,是他们合作的第三部电影,2019年7月18日上映。与《分手大师》《恶棍天使》的喧闹、搞怪风格不同,这一部朴素、温情许多。简言之,它讲述了邓超饰演的爸爸马皓文与儿子马飞之间关于亲情、成长和教育的故事。马皓文是知名桥梁设计师,因意外事故锒铛入狱,错过儿子的七年成长时光。出狱后,他用独特的教育方法,把别人眼中只是“学渣”的儿子培养成杨利伟式的航天人才。
讨论如何为人父,如何教育下一代,是邓超和俞白眉拍摄《银河补习班》的最大动力,他们都为人父、为人子。“我们也在问自己,为什么我们两个小时候调皮捣蛋,不是最循规蹈矩的孩子,最后没有被淘汰,好像越来越多的人还知道了你。”俞白眉说。他们试图在影片中给出自己的答案。
“现在回想起来,他那些话是有光的”
影片里散落的细节碎片,大多来自邓超和俞白眉自身的生命体验。
邓超跟自己的爸爸有很多不同,最明显一处,爸爸是“学霸”。“他真的是光着脚从南丰县农村出来,一路上到大学。”他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少年邓超却一度是“学渣”,传统意义上的叛逆“坏学生”。
但爸爸从没因为成绩问题打骂邓超。他非常开明,总是鼓励儿子按兴趣学习,而不是唯成绩论。像很多中国家庭一样,邓超成长过程中妈妈介入比较多,爸爸永远像旁观者,不轻易说话,即便说话也言简意赅。
“现在回想起来,他那些话是有光的。好像很简短,但是他一直很坚定,而且一直很信任你。他一直觉得眼前这个没什么,他总是问你喜不喜欢,你愿不愿意为它努力。我们交流不是很多,但是只要你愿意交流,他说的就是这些。”邓超回忆。
电影里有一场戏,马飞被学校视为问题少年,勒令退学。马皓文冲到学校,坚定地为儿子辩护。这个片段就发生在邓超身上。中学时,他被学校称为“社会上的人”,老师的评价极为负面,认为这个孩子将要“完蛋”。妈妈冲进去据理力争:“我不允许你这样说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有问题。”这段往事被邓超在不同场合反复提起,最终移植到《银河补习班》中,变成父子与学校的对手戏。
为了工作,邓超会尽力投入。拍电影《烈日灼心》时,他体验了20多天协警生活;拍电影《影》时,他为角色两个月暴瘦四十斤。俞白眉说,《银河补习班》中的爸爸马皓文,可能是邓超唯一一个不需要体验生活的角色,他观察自己的爸爸四十来年,如今自己又是两个孩子的爸爸。
有一场戏,马飞长大后获得了不起的成就,马皓文前来祝贺。邓超的即兴动作是,特别不协调地将胳膊绕得很远,反手拍打儿子的背,爸爸对儿子含蓄又深沉的感情,全都埋在这几下拍打中。“这个动作跟我爸一模一样。”俞白眉坐在监视器前,止不住流泪。
学校要开除马飞,马皓文跑到学校据理力争,为儿子争取到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他带着儿子,骑自行车到郊外一片草地放松。“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马皓文念起诗词,让儿子观察青草是不是遥看一片绿色,近看没有这种感觉。这是俞白眉的亲身经历,从那以后,他对诗词产生了浓厚兴趣。
在西安路演时,俞白眉告诉爸爸:我拍了一部献给你的电影,里面还有你的桥段。他把爸爸邀请上台,邓超起哄,让他们拥抱。两个一辈子没拥抱过的男人抱在一起,但姿势十分别扭,没法前胸贴前胸深情拥抱。
爸爸一只手隔在胸前,一个劲儿地说“好好好”。很多观众告诉俞白眉,他们与爸爸也从未拥抱过,更没有开口说过爱。“欠缺表达可能是我们东方人情感里特别重要的体验,换句话说,父亲都是沉默的行动派,只替你干,什么都不说。”俞白眉形容。
为电影配乐时,邓超和俞白眉请著名作曲家汉斯·季默担任音乐监制。季默曾为迪士尼经典动画电影《狮子王》配乐,因此首次成为奥斯卡奖最佳原创配乐得主。与季默工作室的作曲家沟通时,俞白眉特别要求在几个重要段落采用女声吟唱。
季默起初不理解,体现父子亲情为什么不用男声吟唱。俞白眉解释:“相比欧美人每天说‘我爱你’,我们和父辈可能一辈子也不说。所以特别动情时,我们很需要灵魂之外有另外的人帮我们轻轻吟唱,情感浓烈到无法自持时,轻轻一哼,一瞬间就会击穿我们东方人。”季默很快理解了他的想法,胸有成竹地保证:“我会帮你们把它像猛虎一样放出来。”
实际上,以70后、80后组成的新一代中国父母,已经比他们的父辈更善于交流和表达。邓超就是这样。“我跟孩子的拥抱绝对是心跳连着心跳的,要拥抱很久,我很愿意跟他们表达爱,也很愿意跟他们像朋友一样。”他说。
儿子等等和女儿小花每个重要的日子,邓超没有缺席过。每次讲故事,他都自带道具,专门上网订购演木偶戏的板子、小帘子,半人高,自己扛过去。因为太爱演太爱讲,最后每每严重超时,讲到学校要把他“轰出去”。
95%的家长没问过孩子“你长大想干什么”?
父子亲情只是一部分。在《银河补习班》里,邓超和俞白眉更想讨论教育。
电影从1990年北京举办亚运会开始讲起,跨越三十年。1998年洪灾成为电影的一场重头戏。马皓文和马飞在看航展的路上遭遇洪灾,父子走散。马飞掉到洪水里,没人能救他,只有靠自己。“爸爸反复呐喊:“儿子,我相信你。”儿子急中生智,危急中搭好一艘简易船只,靠它度过了难关。
俞白眉一开始就设计好了这段情节。“我们的孩子能适应这个时代吗?即便他们没有碰上这场洪水,未来三十年人生会有很多困难,化装成各种各样的洪水向他袭来,他怎么应付。独立思考很重要,他如果有思考能力,怎么都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他说。
俞白眉谈及教育时,“独立思考”是反复出现的关键词。他认为,无论学校教育还是家庭教育,这种能力的培养,比教孩子知识更重要。
第二个关键词是“自信”。俞白眉和邓超接触过在各行各业做出成绩的人士,有人高考成绩好,有人不好,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自信。“我们没有见过一个成功的人是不自信的。”俞白眉形容,有的家长并不关心孩子是否自信,反而讥讽孩子太笨、不爱学习,“我就很不看好这样孩子的未来,他成功的概率就比较低。”
还有一个关键词是“梦想”。电影原本有一句台词,是马皓文对与马飞的对话:“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中国95%的家长从来没有问过孩子‘你长大想干什么’。我现在告诉你,你每天想这个问题五分钟,你的智商就会高一分。”这是戏里的玩笑话,但俞白眉很相信:“从竞争力来看,我不相信一个人生没有目的的人,能战胜一个有目的的人。”孩子四五岁时,他就认真提出这个问题。他想让孩子为梦想付出,对此更加专注。
但电影毕竟是电影,不是谈话或说教。“虽然它是一部探讨社会话题的电影,但是我们并不希望拍成纪录片,还要是一部好看的商业电影,有足够娱乐性。你要把所有想说的用电影语言,和观众去交谈、去握手,要做到很难。”邓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剧本一度写不下去。最大的困境是马飞最后成为什么样的人,才能证明爸爸的教育是成功和令人佩服的。直到2016年某天,邓超给俞白眉打电话,说要让主人公去火星、去月球。“我说‘去你的’,就把电话挂了,我觉得他是神经病。”俞白眉回忆。
但五分钟后,俞白眉打了回去。他认为邓超说的是对的。“每年只能挑几个人代表70亿人去外太空冒险,他碰见的每件事情都是未知的,任何应试教育都不可能培养出这样的人才,因为他需要勇气、独立思考,需要各种各样真正的能力,我说这太棒了。”解决这个问题后,俞白眉花两个月就把《银河补习班》的剧本写出来了。
相比邓超、俞白眉合作的前两部影片,浸润个人体验的《银河补习班》可以说是一部及格的作品。故事情节仍有许多生硬、牵强之处,但它在反省传统教育观念,在认真地探讨教育。如果借此让人有所反思,能推动一点什么,它就算成功了。
南方周末记者 李邑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