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大鼓
文/包容
只见那位老者拿起鼓槌,向半旧的大鼓上连击三下,“咚咚咚”,开言便道:列位!要想听书,随我观看:我往哪指你向哪看,我往这东南大道上一指,只见大道上奔来一匹白马,马背上坐着一位白盔白甲的少年,面如朗月,口似朱丹,得胜钩上挂着一杆亮银枪……听到这里:哎哟,是罗成来了!我不由地小声嘀咕着。这便是我小时候听大鼓《响马传》里的一个镜头。
生长在农村的我,少年时基本上是属于被“散养”的一类。课余时间,如果说有什么兴趣爱好,除了摸鱼逮虾之外,就是看电影和听大鼓了。那时候的电影虽然还是黑白的,但是比起听大鼓,还是有具体的形象优势的,只是电影不常有,而唱大鼓隔两三天逢集就有。且不需要抢位子,也不需要爬墙头——基本上是在一个开阔的场地,随便有个位置坐下就行,只要听得到。
大鼓场常常在老街西边的小树林里。所谓的大鼓场就是唱大鼓的人随便找一块宽敞的地方,有树林的地方最好,可以遮挡阳光,大家席地或蹲或坐,既凉快又安静,可以聚精会神地听。唱大鼓基本上在午后开始,大概五点左右结束,此时,正好集市也散了。最先的半小时是听不到正书的,他们往往先讲一些道听途说的段子,聚拢人气,看着场里的人坐的差不多了,才开始正式唱书。虽然说是“唱大鼓”,其实“说的”比较多,唱的少。
晁岱民是我们这里最出名的大鼓艺人,他最著名的大鼓就是《响马传》,《罗通扫北》和《刘秀走南阳》。我也非常喜欢听他的大鼓,他的嗓音稍有沙哑,唱起大鼓来别有韵味,特别是那一句叹词“唉——”如山峰高低不平而遥远,又像小河湾湾而缓缓流逝,既可以承前启后,也可以把时间顺延,就好像歌曲里的“过门”,别有风韵。比如说到两将阵前打仗,只见他把大鼓敲了两下,停,朗声说道(嗓音仍然是带着沙哑):只见二马一错蹬,说时迟,那时快,罗成把抢由右手换到左手,伸出右臂,抓住对方的金丝绊甲往怀里一带,叫一声——小子吔,你给小爷过来吧!噗嗤、咕咚、哎哟。说到这里,他常常把鼓槌和月牙板往大鼓上一放,端起茶杯,用嘴吹了吹茶水,小啜一口,抬头向周围看了一遍——或许是数数有多少人吧,我倚在树上,见他的目光落过来,仿佛是看了我一眼,我心里就想:别数我,我可没有钱。然后,他把茶杯向脚旁一放:那位说了,把人从马上拽过来,怎么还噗嗤、咕咚、哎哟了呢?噗嗤是把人从马背上拽过来,裤子却被马鞍划破了,撕了那么长的一个大口子(顺便用手夸张地比一下);咕咚是把人往地上那么一摔(又做了一个摔东西的动作),咕咚一声;被摔在地上的人不疼吗?(又抱肩搂胸作疼痛状)所以就“哎哟”地叫了一声。对面的阵营又冲过来一员战将,大叫一声:罗成休走!说到最后一句,用鼓槌敲了两下大鼓,左手又拿起月牙板。
“又加水了啊。”身边的一位老者笑道,我后来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见晁岱民敲了几下鼓,打起月牙板唱到:唉——(拉长了音调),战场上只见二位争英雄,二马盘旋又开打,一个是泰山压顶往下打,哎——一个是霸王举顶往上迎……唱着唱着,忽然听到急如暴雨的几声鼓响,月牙板也停了,他清声唱到:大枪一抖,拿—命—来吧!然后,把鼓槌和月牙一放,又去端茶杯,这时就有一个人从身旁站起,拿起一个小筛子或是小搪瓷盆之类,向人群走来,开始收听大鼓的钱了。有的人丢了五分或者是七八分钱,也有人站起来就走,他也毫不在意——即使在意也没有办法啊,场地是开阔的,大家可以任意来去。我们小孩子是不收钱的,记得有一次,我身上刚好有一枚贰分的硬币,丢在了盆里,收钱的那个人还夸了我一句,当时就感觉自己听大鼓的底气就硬了起来,而且还把腰杆挺了挺。
每次收钱的时间大概就间隔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他必须保证唱到一节书(也就是一个段落),且有着“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悬念,才好收线,如果时间不够,他就只好“加水”了,拖延时间。这也是我长期听大鼓揣摩出来的。
我小学的同学里有好几个人喜欢听大鼓,张大军、田成伟等人和我也常常组团去听。有时候听得入迷了,下午课往往迟到,甚至会缺习一节课,跑回学校,就被老师罚在教室门口站着,待老师转身讲课,我们便模仿着晁岱民,用手指在墙上敲着,轻声地哼哼呵呵。
如果说以后的对文史类(文科)的东西比较喜欢,听大鼓应该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慢慢地开始喜欢读书,初中时就看完了《三国演义》、《隋唐演义》、《三侠五义》、《三言二拍》、《西游记》等许多书籍,虽然有些囫囵吞枣,不求甚解,但是,的确增长了知识,也开阔了视野,丰富了语言内容,唱大鼓也许应该是我最早的文学启蒙老师吧。
我的家乡与山东接壤,所以,我们这里的大鼓应该是山东大鼓的一个分支。山东大鼓产生的时间约在明代中叶,明末清初开始独立门户,距今已有三百五十余年的历史。清代中叶发展成五大分支,唱腔上形成了“北口老牛大摔缰调”、 “南口梨花调”、“小北口”三大派别,出现了《响马传》、《刘公案》等大量中篇书目和许多段儿书。道光年间,山东大鼓有了重大发展,南口梨花调开始出现女演员,并进入城市演出。有“红装柳敬亭”之誉的王小玉姐妹(白妞、黑妞)于光绪十年(1884年)济南演唱,引起轰动。刘鄂的《老残残游记》中用优美传神的文辞,生动描绘了白妞王小玉出神入化的演唱情形。只是,我们这里很少有女性艺人唱大鼓,如果有,也都是中年妇女。所以读了他的《老残游记》后,在农村长大的我,还是非常羡慕老残的。
前一段时间回到故乡,特意去曾经的大鼓场去转转,妄想重温一下童年时光,它已经是踪迹皆无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楼房,那些曾经的记忆已无处安放。虚无之中,仿佛又听到了那咚咚咚的大敲声响起,《响马传》的某个章节又在脑海里飘荡。
包容:江苏新沂市人,徐州市作协会员,西部散文协会会员。作品多次在全国散文大赛获奖,作品被刊发于《农民日报》《西部散文选刊》《徐州日报》《钱塘晚报》《湛江日报》《颖州文学》《琴岛小说》等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