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一路朝阳》)
03
爱的阶级性,
它早讲透了
剧版《金粉世家》侧重于“言情”,但原著小说并不止于言情,金家几对夫妻的悲欢离合,反映了北洋军阀年代官僚家庭的盛衰荣辱,有人将它誉为民国版《红楼梦》,也有人拿它与《玩偶之家》中娜拉的出走对比。虽然《金粉世家》有其局限性,但它对于那个年代女性婚姻悲剧的群像叙事,以及女性觉醒的主题,是可圈可点的。
《金粉世家》的贡献,在于引出婚恋的阶级性。这和张恨水的创作背景有不可分割的联系。连载于1927年—1932年的《金粉世家》,距离那场轰轰烈烈的“五四”新文化风潮,已经是十年之后。
不同于“五四”时期的作家,张恨水更像一个新旧参半的文人。他少年时沉溺于传统通俗文学,接受的是私塾教育,等到他辞去老家安徽芜湖的工作,到北京求学,希望涌入这场浪潮时,由于生计,并没如愿求学,而是就职于《申报》做新闻记者。本人的生长土壤和走街串巷的真实生活体验,让他对世俗风情有了新的思考和看法。
《金粉世家》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版)封面。
“五四”时期新文化人主张婚恋自由,反对门户之见,《金粉世家》在当时看起来是落伍、不合时宜的,“齐大非偶”更像旧派文人的保守观点。但客观来看,作家在创作时无法脱离时代背景和世俗的局限,处在动荡的过渡时期,传统世俗伦理观尚未完全过渡到新式自由恋爱观,因此《金粉世家》更能让普罗大众产生共鸣。鲁迅在《伤逝》中探讨“娜拉出走之后怎么样”,张恨水的描写,则更接近凡俗价值观——备受经济支配的爱情。
小说中,冷清秋同样不合时宜。这一复杂多面的矛盾体,更符合张恨水本人的创作意图:她既有传统文化人的气质,又受过现代教育,有知识女性的独立人格观念。她和金燕西打破世俗观念步入婚姻,最后不甘于沦为男权社会的附属品而出走,她的反抗和追求、女性意识觉醒的过程虽然不够热烈,还带着人性的弱点,却更显真实。
有人说,冷清秋有着宝贵的女性意识,兼具“林黛玉的才情、娜拉的勇气、翠翠的倔强”。小说中的旧式女子,大多生活在新旧交替的边缘。有的困在婚姻的牢笼里,成为驯服型女性,比如金太太、翠姨、佩芳、玉芬。她们是当时女性生存困境的镜中之像——顺从父权制家族,被拒绝、被囚禁、被命名,且剥夺了话语权。
有的完成了自己的“娜拉出走”,比如成为革命者的金家六小姐金润之,积极宣传女性解放思想的二少奶奶慧厂,不屑于在金燕西的梦境里担当“红玫瑰”角色、出了国的白秀珠,还有为了抵抗包办婚姻,与爱人柳春江私奔的陪房丫鬟小怜。
(图/《金粉世家》)
小怜和柳春江才子佳人式的结合,是小说中呈现的自由恋爱的一面。从张恨水本人的经历,或许可以窥见他沉潜于《金粉世家》的婚恋观。他受过门当户对的传统婚恋之苦,第一段婚姻是母亲包办的,给他带来了苦楚和无奈。“齐大非偶”的婚姻之苦他也尝试过,与丫鬟出身的胡秋霞的第二段婚姻证明了这一点——两人的知识背景和文化修养差距太大。
与女学生周南的第三段婚姻,他应该是满意的。但在这段婚姻中,也能看到女性为此付出的代价,据《张恨水年谱》记载,“周淑云,婚前是北京春明女中学生,婚后张恨水为其改名周南,一生操持家务”。
抛开这些猜测,《金粉世家》的意义不在于表明一种婚恋批判和主张,而更像张恨水以新闻人视角去呈现一种社会现实。他在“五四”自由恋爱风潮的“不合时宜”,以今天的眼光看来更像植根于世俗烟火的反思。他无意于超现实写作,曾多次表示“小说有两个境界,一种是叙述人生,一种是幻想人生,大概我的写作总是取径于叙述人生的”。
同样道尽爱情之深刻的作家张爱玲,或许更能欣赏张恨水的价值,她曾表示,“喜欢看张恨水的书,因为不高不低”,而且“张恨水的理想可以代表一般人的理想”。
(图/《金粉世家》)
04当灰姑娘的童话照进现实
以当下的眼光再看《金粉世家》,它不同于浪漫小说,当中对于爱情与婚姻中隐藏的阶级性,以及父权制社会中女性的性别觉醒和追求自由的呈现,相当具有现实意义。放到现今的社会环境来看,它看似传统,实则超前。当前,女性意识仍难以摆脱传统世俗伦理观的束缚,女性还没迎来理想的自由状态,尤其是女性在婚后如何保持人格的自由和独立,依旧是难解的命题。
如今,爱情逐渐成为消费时代的稀缺品、奢侈品和消费品,我们一面沉醉于各种媒介编织的爱情之梦,一面趋于工具理性,对浪漫爱情祛魅。就像美国学者珍妮斯•A.拉德威在《阅读浪漫小说》一书中提到的,我们读过太多浪漫小说的陈词滥调,它们总在包装爱情的浪漫,而很多故事最终会削弱、转移我们对浪漫爱情所掩盖的阶级、利益的两性问题的关注。当女性依旧被强调须嫁为人妇,继续恪守婚姻责任、履行母职,也就忽略了对父权结构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