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都知道娘和奶奶的关系不够好。
但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他们也从来不告诉我。
只知道奶奶从来不进我家门,也从来不跟我娘说话。
甚至听说我奶奶将私藏的钱都用在支持大伯和三叔,我家却从来不管,甚至到我七八岁的时候还住的特别破旧的房子,夏天漏雨冬天漏风,每次看到我们受冻娘就哭。
小的时候我也羡慕别家有奶奶疼,我家的奶奶连面都见不到,就算见到也从不搭理。
我们就埋怨爹,每次爹都很无奈,低着头不说话,倒是娘让我们闭嘴,不许再给爹添堵。
我爹在生产队也能干,终于在我十多岁的时候,他跟娘拼命将房子盖了起来,我们不用一家六口再挤小破房子受冻了,爹娘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直到我再长大一些,才从我三叔口中听到了原因。
原来奶奶跟爹娘闹别扭,是因为我五叔的遭遇。
娘是陈家庄的,就在我们隔壁, 两个村子共用一条河。
那会儿种地都是用河里的水,我们在上游、陈家庄在下游。
五十年代修了水库在我们这里,等于是控制住了整条河的水流。
从那以后俩村子的关系就开始明显变差,为的就是谁能先灌溉农田。
刚开始双方还算克制,可到了六零年的时候,旱灾也波及到了山里。
这条河就成了生命线,本来不多的水量成了所有人的救命稻草,我们这里把控着水源,陈家庄想要灌溉自然是要经过我们同意,双方的矛盾就这么爆发了。
谈判谈不拢会使人暴躁,一言不合双方的积怨就爆发了。
那时候饥饿会让人疯狂,打起架来就是照死了打。
协斗无数场,牵扯到两个村子数百口人。
两方你来我往打的不可开交,甚至民兵都动了枪械。
当时我五叔才十几岁,在一场争斗中被打破了脑袋,人没抢救过来就没了。
奶奶从此就恨上了陈家庄,要知道五叔是奶奶最心疼的小儿子,爷爷死的早,四叔也没得早,对几个儿子都是当命一样,一下子没了个孩子,她的心里自然是不好受。
就这样两个村子成了世仇,只是却没人知道我爹和我娘当时正在处对象。
爹和娘的感情说起来没那么复杂,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毕竟两个村子的距离也不太远,后来逐渐到了年龄互有好感,就慢慢地好上了,约定了要在一起。
但那件事出来之后,两个村子势如水火,她们自然也不敢再提,但感情在那里放着,又不想分开,只能偷偷摸摸在一块,不长时间后,他们隐藏不住了,因为娘怀上了大哥。
我爹去求奶奶允许娶我娘进门,奶奶自然是不肯,她认为陈家庄的人欠我五叔一条命。
我娘那边一样遭到阻挠,毕竟陈家庄的人也恨我们,我的姥姥姥爷同样反对这门亲事。
但都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他们也不想丢面子,还是希望我爹能够把我娘娶回家里。
可奶奶这一关始终过不去,她说就是死也不能娶陈家庄的姑娘。
我爹带着我娘跪在地上恳求,奶奶就是无动于衷,绝对不允许。
还说如果我爹敢娶我娘进门,那他们之间就断绝母子关系。
我爹最后还是顶着压力决定要娶我娘进门。
奶奶不允许任何人帮忙,包括大伯和三叔。
村里见此也没人敢出面,只有我爹几个朋友帮忙操持。
娶我娘进门的时候,我爹只有那一间向大队申请的破房子。
屋里除了一张破烂的床就只有他花钱去别人家买的一口大黑锅。
没有人祝福、没有人帮助,俩人就简单煮了碗鸡蛋面,然后到公社领了结婚证。
没多久我大哥出生,两口人变成了三口人,我爹为了活下去没日没夜的在队里苦干,希望能让日子过得好一些,紧接着二哥、我、小妹陆续出生,一家人的压力更大了。
在这期间遇到过很多困难,我小时候生病比较多,有次病的几乎都要死了,我爹去求奶奶借点钱给他帮我看病,可任凭他如何恳求,奶奶就是无动于衷,始终不肯拿钱出来。
最后还是我三叔送来二十块钱,我爹带我去了医院,把这条小命给捡了回来。
这也是我娘深恨奶奶的一个原因,觉得她冷血的连亲孙子的命都不顾。
当然还有很多事情我娘恼着奶奶,比如说过年、清明上坟。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我们老宋家媳妇,应该逢年过节拜祖宗。
每年逢节日的时候她也会早早准备,让我爹带我们拜祖先。
可每次带着东西过去,到坟上就会被奶奶将东西给扔出去。
后来我娘就说既然不让去坟上,那就在家里面拜一下好了。
可每次拜的时候,只要我奶奶听说,都会踩着小脚冲进来,把我家的桌子给掀掉。
每次我娘都躲起来偷偷哭,觉得老太太做的太过分了,就算不认她自己儿子何必这么绝情?
转眼间到了八十年代,我们几个兄弟也都长大,家里的情况明显变好,老太太也真的老了。
只是她还是不进我家门、不跟我们说话,也不允许大伯和三叔登我家的门。
当然大伯和三叔还是会偷偷过来,只是他们也需要照顾下老太太的情绪。
1986年,那年我虚岁二十,娶了同村老周家的姑娘,婚礼上老太太没来。
我心里说不失望是假的,只是也没太在意,毕竟都这么多年没有说过话。
在我们哥几个心里,也都觉得奶奶只是个代号,具体亲情意义上没多大。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结婚第二天我三叔找到我,说老太太有事找你,我偷偷瞒着我娘跟三叔过去,老太太还是拉着脸子,却逃出一块红布,打开说你也是咱们老宋家的种,这是你出生时候就打好的,既然你结婚成家了,这东西就拿走吧。
我一看是块银锁,上面还刻着我的名字,有四个字长命百岁。
那一刻我心中有个什么东西被触动了,拿着银锁出来有种想哭的感觉。
三叔说收着吧,你大哥、二哥也有,老太太都托我捎给他们了,别告诉你娘。
我点点头,那是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奶奶的亲情,只是我却不知道如何接受。
第二年老太太的情况就开始变差,没多久就躺到床上起不来了,三叔偷偷跟我爹说估计是撑不过去,我看到我爹躲在地里哭的很伤心。
那年九月,三叔家的儿子过来,说奶奶可能要不行了。
我和大哥还有我爹过去,奶奶当时的样子已经很糟糕了。
她轻轻呼喊着大哥和我的名字,我俩对视一眼走过去,奶奶抓着我和大哥的手低声说,孩子,奶奶对不起你们,还有小军(我二哥),奶奶走后要好好孝顺你们爹娘。
我没忍住眼泪掉了下来,她又喊了一声我爹的名字,我爹跪在床头泪如雨下,不停地喊着娘,我知道他心里很多委屈,也有很多关心的话说不出来。
奶奶跟他说这辈子最对不住你,只是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然后问我娘是不是特别恨她?
我们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娘也来了,只是她站在门口没进来,听到这话转头抹起眼泪。
奶奶没看到我娘,只是跟我爹说我娘是个好女人,能陪着你吃这么多年的苦,你没挑错人,然后让我从她枕头底下拿个东西,我拿出来才看到是些鞋子,都是小孩子穿的。
奶奶说这些都是她给几个孩子做的,只是一直没机会给到他们,愿意留着就留着,不愿意留着也没关系,就当是给我娘赔罪了。
我娘想要上前,老太太当时呼吸已经急促了。
她无神的看着房顶,嘴里念叨着云山、云山。
云山是我五叔的名字,听到这个我娘又退了回去。
她知道老太太依旧对当初五叔的死耿耿于怀。
心里也依旧对她这个陈家庄的儿媳妇有偏见。
老太太还是走了,爹和大伯、三叔一起发丧。
我们披麻戴孝送她最后一程,有种滋味说不清楚,但是悲痛确实是真实的。
我娘也哭,我亲眼看到她哭了好几次,有次边哭还边念叨,说你死了以后我找谁说理去?快三十年了,你让我过得是什么日子?你说走就走连个报仇的机会都不给我!
后来我听大伯和三叔说过,当初他们偷偷给的那些钱,大多数都是老太太给的。
只是老太太抹不开面子,让大伯他们以自己的名义送来。
这么说起来,其实我们哥几个是享受过奶奶关爱的......
我心疼我娘,也心疼老太太,五叔的死其实跟我娘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但两人就这么争斗半生,我也很难体会到她们之间是种什么样的感情。
或许她们什么都清楚,也或许她们也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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