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凡诺
以强凌弱，
老子大概是最早认知到这一点的人，所以他老人家很早就在《道德经》第五章中写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以前读这句话，直道他可怜的是世间万物，进而点醒人类，在大道面前，不要过度自以为是。
渐渐地，读出了万物中弱者不堪回首的历史，尤其在人类自身的历史长河中，回首往事，无数悲剧，斑斑血泪，哪些又不是用弱者的血肉铺就写成。
鲁迅在《狂人日记》里更是直接借狂人之口说，
古来时常吃人，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而且我也是人，他们想要吃我了！……合伙吃我的人，还有我的哥哥！悲哀的是我自己被人吃了，可仍然是吃人的人的兄弟！
……
从老子到鲁迅，都看出了弱者的悲哀，
看出了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以强为尊的世道本质。
虽然鲁迅喊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可怜的是几千年封建世道的浑浊，
弱者们一直在自生自灭，以血肉之躯默默承受。
无奈地一代代，不是缄口不语，就是言不由衷，甚至炼成了百般谄媚。
罢了，很多武侠小说就是这样一个世界非常形象地折射。
一看武侠，很多人通常最关心武功高低排行，很享受那种会当凌绝顶的感觉。
很多人有意无意选择忽视弱者，甚至无视所有的弱者，弱者往往就是被看作主角上进的一块材料而已。
当然，在武侠这么一个强弱分明的世界，有意思的弱者，充其量就是被虐的对象，而这竟然也往往才是他们最大的戏份。
如，武松初做了行者以后，为去二龙山刚走到蜈蚣岭，遇见一个先生搂着一个妇人，在那窗前看月戏笑。便去腰里掣出那两口烂银也似戒刀来，在月光下看了道：“刀却自好，到我手里不曾发市，且把这个鸟先生试刀！” 可以想见，或许正是武松心里存了试刀之念，作者才补了王道人之恶，武松此后自述亦称是试刀*了王道人。
还有李逵，这样一个虎形黑大汉，救宋江第一次劫法场时，看他脱得赤条条的，两只手握两把板斧，一昧地砍将来，不问军官百姓，只顾砍人，一斧一个，排头儿砍将去。*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渠。看热闹的百姓也是他肆意虐*的对象。尤其狠毒的是，他抱走朱仝看护的小衙内，等到朱赶到，早已经将小衙内砍倒在地上，头劈成两半。
还有在金庸的射雕三部曲中，
比如《射雕英雄传》中，郭啸天和杨铁心两家，郭家有家传戟法，杨家有杨家枪。可是遇到长春子丘处机，两人就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引颈待宰。随后郭杨两家，在完颜洪烈奸计下，在朝廷官兵追*之下，完全无可奈何，两家眼睁睁妻离子散，郭啸天更是当场被砍死。
还有大漠草原上，那些梅超风捉来喂招练功的活靶子。
梅连发八掌，一掌快似一掌，一掌猛似一掌，那男子始终不出一声。待到第九掌发出，那女子忽然跃起，飞身半空，头下脚上，左手抓起那男子的皮帽，噗的一声，右手手指插入了那人脑门。
还有欧阳锋*了五怪，再将岛上哑仆尽数*死，毁尸灭迹。
在《神雕侠侣》中，李莫愁一开始先在陆立鼎一家大厅墙上留下九个血手印，武三娘看了也叹道：“凭你夫妇两人，再加上我，万万不是那魔头的对手。但我瞧逃也无益，咱们听天由命……”果然，李莫愁一来，先打得陆家男仆阿根头颅碎裂，随后又扫死两名婢女。再后来，打死了陆氏夫妇。
还有，她还曾手刃何老拳师一家二十余口男女老幼。
尤其她在农舍，找了一位少妇给自己所抱婴儿喂奶时，因为对方不情愿，就一把打的那农妇母子两人脑骨碎裂，尸横当地。甚至当村中再找不到喂奶的人时，她也胡乱*了几人，还纵火焚烧了房屋。
她自己说：“我曾在沅江之上连毁六十三家货栈船行，只因他们招牌上带了这个臭字‘沅’……”
在《倚天屠龙记》里，龙门镖局倏忽之间，满门老少近七十余口给*得精光。
金毛狮王谢逊在王盘山岛，面对岛上一干人，一啸之后，几乎所有人尽皆神经错乱，成了疯子。还有他自辽东以至岭南，半年之间接连做了三十余件大案，许多成名豪杰突然不明不白的被他*死。
而那位金花婆婆，也是肆意惨酷伤害纪晓芙等一十五人，最终胡青年夫妇绞尽脑汁也难逃一死。
既然强者作恶如此凶恶，弱者怎么办？
小时候，看书看电影电视，每次看到弱者的命运悬于一线时，每次心惊胆战，总是寄希望更高的高手来保护，而且事实上也多半如此。
除了听天由命，弱者要么去祈求他人的保护，要么隐姓埋名远走他乡逃避。当时的社会是如何反应的呢，效果如何？
比如在《神雕侠侣》中，
针对李莫愁作恶的那一次。
首先，因为她在江南嘉兴连伤陆立鼎等数人，随即远走山西，在晋北又了几名豪杰。终于激动公愤。于是当地的武林首领出面，方法是大撒英雄帖，邀请同道群起而攻。结果是李莫愁溜了，最终不了了之。
而这唯一的一次行动，还是针对李莫愁这种并非第一流高手之辈而开展的。
倘若真遇上了第一流高手怎么办？
比如像欧阳锋，他*了五怪，再将桃花岛上哑仆尽数*死，还毁尸灭迹，嫁祸于黄药师。自始至终，也没有听说有谁出面，成功组织了一场什么制裁行为。
再来看《水浒》中的李逵，*人如麻，斧劈小衙内，基本上也是不了了之，自始至终都没有受什么大的惩罚。后来李逵还封了润州都统制。
还有，在金庸的《射雕英雄传》中，完颜洪烈作为金国六王子，再怎么设计害人，也是一直逍遥法外，不仅丝毫不受影响，还骗了包惜弱，害了杨康。虽然最终被殿前斩首。却不是因为作恶，而是因为出了另一个更强的对手要夺取天下。不过，相比而言，倚势豪强，淫垢人家妻女，祸害林冲的始作俑者高衙内，却自始至终始终逍遥法外。我都一直怀疑作者在这件事情的两难。报仇吧，势必得罪高俅从而影响最后的招安。不报仇吧，梁山好汉快意恩仇的形象又受损，于是结果就一直不了了之。
当然，也有一例，那就是当张翠山和殷素素从海外归来，祁天彪、云鹤、宫九佳三个总镖头亲上武当讨说法，可惜的是他们连张三丰面都没见上，最终还被无福、无禄、无寿三兄弟断臂摘了镖旗给打发了。
似乎唯一有点意思是谢逊大仇得报之后，自己受佛法启迪，良心发现甘愿受罚。
只见他先自行尽数毁了一身武功，再朗声道：“我谢逊作恶多端，原没想能活到今日，天下英雄中，有哪一位的亲人师友曾为谢某所害，便请来取了谢某的性命去，无忌，你不得阻止，更不得事后报复，免增你义父罪业。”
三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拎出来说一下。
无福、无禄、无寿三兄弟处理祁天彪、云鹤、宫九佳三个总镖头的方式。
对于无福、无禄、无寿来说，丝毫容忍不了三个镖头竟然上门来讨说法，对于他们来说，上门讨说法就是麻烦制造者，当然当仁不让地就坚决果断地予以了惩治。
甚至对于那位还没出现的只是要去请的神枪震八方谭老英雄谭瑞来，也由无寿亲赴府上，并以重大的把柄挟持威吓。
他们这一处理方式，没怎么聒噪，直接爽快，干净利落，立竿见影，可是就连殷素素此时也感慨，他们邪教的行事就是大不相同。
果然一派邪教做法。
可是在以强凌弱的武侠世界，这又算的了什么呢？
在上诉所涉及的几乎所有案例中，弱者的抗争，除了无谓的牺牲，还是牺牲。
好在武侠世界还有一个预设前提，那就是，
最高的武功一定是掌握在好人手中，至少正义必须存在可制衡丑恶的力量，而不是相反。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作者才一直在试图粉饰和凸显真善美，消弭各种假恶丑，可惜真相永远都在那儿。
这一点，在射雕三部曲中也是明显的，
《射雕英雄传》的五绝中，除了欧阳锋被定义为大反派，北丐中神通就很正义，南帝最后都出家为僧，更是慈悲为怀，东邪本质上也不坏，即使驱徒又寻徒，仍没有一个人从心里背叛他。
《神雕侠侣》中虽然多了一个大反派金轮法王，而且欧阳锋也还在，但是欧阳锋疯疯癫癫，毒恶作用大大丧失了，成为了一个可以忽视的存在。
至于《倚天屠龙记》中，虽然玄冥二老功夫极高，但是张三丰、张无忌，以及最后出场的黄衫女子，甚至空见、三渡（渡厄、渡劫、渡难），等代表正义一方的力量仍是超出很多，甚至可以碾压他们。
总之，绝顶高手中正义的力量占了绝对优势。
但是这是真实的吗，还是是必须的？我随便想一想，都觉得不寒而栗。这确实需要是一种预设。
于是，弱者有理由，也更有信心，从此只需一心一意寄希望在真善美力量的强大，寄希望强大者们给弱小者一个安安顺顺，平平稳稳的世界，或者寄希望于强大者的自律自觉，不要作恶。否则，自会有英雄驾着七彩祥云来灭了他们。
真是这样一个世界吗，
一旦弱小者体会到这种希望失落时，那种刻骨的无助，将写满内心的凄凉和悲哀。
而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一种虚无缥缈的不可预见里，仅从这个意义上讲，武侠的世界也是一个恐怖的世界。只是作者和读者都不承认，都在继续幻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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