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叶密碍风的法国梧桐却并未清减。晨起，树下总有柔软微黄的落叶；妖艳了一个夏天的月季，终于现出倦色；还有傍晚夕阳里幽幽的凉意与午后云破处明蓝色的天空……“丹风城南秋夜长”，秋天总让人有更深挚的怀想，回首过往，遥望远方。在落木萧萧、露白霜清的秋日里，我总会想起里尔克的《秋日》：“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诗句如同深秋吹来的风．带着旷野干燥的气息，有着漂泊者凛冽的气质，促使人与孤独对视。里尔克笔下落叶纷飞中的漫游者，在中国古代，就是浪迹天涯的远行客。中国古人安土重迁，但如若一生安居僻壤，茅椽蓬舍以安身，士子们心有不甘，他们怀梦想，携书剑，踏上求取仕途之路。只是在这条路上，顺遂者寡，而坎坷者众。
突然想起蒋捷的《虞美人》。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读着它，我不禁想起了小时候放学回家的长街，它的两侧都是学名悬铃木，我们叫法国梧桐的大树。那条一尘不变的道路，我走了很多年，两侧的大树用伸出的枝条把整条街道掩盖起，仿佛一个绿荫的敞篷，巨大的手掌形树叶遮阳避雨，落叶的时候，巨大的雨点从天飘落，仿佛一场枯黄似的大雪，有种天穹坠落的感觉。
明天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切。它可以抹平或消灭过去，可以让我们不是在“等待”而是在“赶快”中“抓住今天”。
但这明天又有如潮水般地涌来，压迫着、逼迫着我们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把“今天”推向“昨天”。
而我们却以为我们这是在追赶明天。这倒让我想起了《庄子·知北游》中的一段话：“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忽然而已。
人就是这样，小时候爱唱歌，唱破了喉咙也没人听，如今有人想听了，你却不想唱了。
正如身处归途，感到时间分明的催逼，生命也折旧得更快。徐志摩在沪杭火车上，感叹着：“催催催，是车轮还是光阴，催老了秋容，催老了人生！”不过是短暂的旅途，就让他产了人生转瞬即逝的伤感。在他眼里迅速后退的“艳色的田野，艳色的秋景”，都是与他对视的时光的幻影。在古人看来，光阴如同河一样流淌，韶华在一次一次踯躅于路上的行程中消耗了，日渐佝偻的身姿、苍老的容颜，都验证了时间的残忍。与青春湮灭，理想破损相比，历经波折才拥有的一点利禄，实在不算岁月的馈赠。恰如柳词所云“驱驱行役，苒苒光阴，蝇头利禄，蜗角功名，毕竟成何事，漫相高”。一直以来，文人们心存“范蠡情结”，终老五湖也成了人生归宿的梦想。
“游宦成羁旅，短樯吟倚闲凝伫。万水干山迷远近。想乡关问处？”
文字｜徐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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