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我在大明开历史辅导班
主角:宋慎朱元璋
作者:宋慎
类型:穿越重生
这本书主要讲述的是:宋慎朱元璋是《我在大明开历史辅导班》中的主要人物,在这个故事中“宋慎”充分发挥想象,将每一个人物描绘的都很成功,而且故事精彩有创意,以下是内容概括: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宋慎穿着身儒士长衫,清清嗓子之后,在话筒边说出了句话。
但他没有立即去往隔壁的阶梯教室,而是先打开了自己的系统面板。
宿主:宋慎,字子畏
年龄:25岁
教育水平:初级(教书育人不能胡说八道,请宿主按照教科书上课)
技能:无
buff:在模拟班级内,您作为教师具有绝对权威,您的规矩就是规矩!
学生数量:4(升级要求请宿主自行探索)
面板下还有大量的空白空间,但都是马赛克一样的灰色,看来还有很多东西需要逐步解锁。
宋慎舒了口气...
大明洪武十年,暮秋。
现在九月底,天气还算是凉爽,但再过一阵子就只能说是寒冷了。
应天府,皇宫,武英殿内。
朱元璋穿着一身常服,一边看折子一边随口问道:
“前几日听说宋家那个小子,叫什么来着……噢,宋慎,说他摔了一跤把眼睛给摔瞎了,咱派太医过去看了也没个信儿,他咋样了?”
侍立在侧的御前太监连忙回话:
“回陛下,太医院的好手都轮流去看过了,据说,摔跤后眼睛没有外伤却突然看不见的,民间也有过不少例子,但这病怪异,有的三五月后就自己好了,有的终其一生都是这样。”
“宋慎的情形就是如此,太医院回禀的意思是只能静养着,能不能好,全看命。”
朱元璋执笔批改的手顿了顿。
宋慎今年才二十五,是当朝大儒宋濂的嫡长孙,家中第三代独苗苗。
出事前,宋慎在仪礼序班当差,虽然官不大,但他家学渊源、跟东宫走得近,若是好好做事,日后或许还有不少进益。
其祖父宋濂已经六十七了,早几年前就恳求过想告老还乡,只是朱元璋要用他的地方还有很多,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如今嫡长孙出事,宋濂更是已经没什么心思再呆在宫里授课,态度无比坚决地请辞了,只是因为宋慎的身体原因,他暂时不会回乡,要在应天府多留几个月。
想到这些事情,朱元璋就觉得脑仁疼。
宋濂这一走,以后朝廷里的问题就更多了,也幸好只是请辞,还没走……
虽然有点不厚道,但他还是觉得宋慎这个眼睛瞎得非常恰到好处,堪称神来一笔。
思忖片刻,朱元璋搁笔,对太监吩咐道:
“去库里多找些上好的补物,尤其对眼睛好的,送到宋家去,就说咱给的,叫宋慎好好养病,宫里的差事给他留着,莫要忧虑过重。
也多宽慰宽慰他祖父,年纪大了就更要放宽心,他跟了咱这么多年,咱自会多关照他家人的。”
太监恭恭敬敬应诺离去。
朱元璋扫了周围其他宫人一眼,又道:
“摆驾坤宁宫。”
不多时。
御辇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坤宁宫。
这里是皇后居所,马皇后平时就在这住着,因为身体愈发不好,她如今已经很少出门,朱元璋想见她也不会召见她,而是自己麻烦点跑一趟。
刚到地方,朱元璋人还没到,大嗓门就先嚷嚷起来了。
“妹子,妹子,咱这会儿都还没吃饭呢,你怎么没派人叫咱过来啊?”
马皇后正坐着做女红,被他这一嗓子嚎得差点扎着手。
她不满地瞪了丈夫一眼:
“小点声,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不知道稳重些!”
眼见妻子马上要开始念叨自己,朱元璋当机立断回头,瞪了在场所有宫人一眼。
*气腾腾,王霸之气尽显。
宫人们相当懂规矩地齐刷刷扭头,行礼都没来得及,调头就小碎步跑,片刻不敢多留。
废话,陛下被皇后娘娘拧耳朵这场面,他们这帮奴婢能看吗?!
好歹等人都走完了,朱元璋才陪着笑舔着脸坐到了马皇后旁边,嘿嘿笑了起来。
“妹子,你生啥气呀,咱嗓门不是一直都大吗?”
“哎呀咱跟你说个新鲜事儿吧,就宋濂家那个孙子,叫宋慎的,他前些日子摔跤把自己给摔成瞎子了,太医去看了都说没法治,只能等。
你说,摔脑袋把眼睛给摔坏了,稀奇不稀奇!”
马皇后本来眉毛就皱起来了,这会儿一听,更是双眉倒竖,狠狠瞪了朱元璋一眼。
“人家宋慎是宋家孙辈里的独苗苗,嫡长孙,你可积点口德吧啊!谁要这样说你孙子,你知道了不得直接冲过去砍人九族?”
见自己说笑话居然说出了反效果,朱元璋悻悻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试图缓和气氛。
尴尬间,他耳边忽的出现了一道古怪生硬的声音。
叮!恭喜您,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您幸运地获得了本历史辅导班的学习资格。
您有一分钟的考虑时间,可选择领取或拒绝,不回复则默认领取。
朱元璋根本什么都没能反应过来,但多年从尸山血海中拼*出来的悍勇之气,让他对未知的东西有了肌肉反应。
他豁然起身,将妻子护在自己身后,浑身绷紧,目光在四周逡巡,试图找出不对劲的地方。
“谁,谁在装神弄鬼!”
一声暴喝,别的反应倒是没有,被护着的马皇后倒是被吓得够呛。
马皇后使劲扒拉了一下丈夫,声音忧虑:
“重八,你没事儿吧?这里根本没人啊,你看见什么了?”
朱元璋听见她这样说,心里更是警惕万分。
莫非那声音,只有自己听见了?
对方说的那些话,分明字字都听得懂是什么,连在一起却完全不明白是何意思。
真是奇哉怪也!
他低声道:
“你别动,方才有古怪,等一等,咱先看看什么情形再说。”
短暂的安静之后。
没有任何预兆,刷的一下!
朱元璋整个人便凭空消失在了马皇后眼前。
马皇后呆愣愣看着自己手心——就在刚才,她还死死抓着丈夫的衣襟,现在却已是空空如也。
几个呼吸的功夫,向来温和冷静、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口中发出了尖锐的暴鸣。
“来人,来人!有刺客!!!”
…………
另一头。
被莫名拉入诡异空间的朱元璋,正在警惕地观察四周。
他现在身处一个很大的房间里。
此处桌椅板凳齐全,只是样式颇为古怪了些,四周的桌椅呈阶梯状,最前方有一块大大的黑色板子,以及一个柜台。
但最令朱元璋惊骇的是,房里不止有他自己。
“标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快步冲下台阶,走到最下方,扯着嗓子吼:
“你怎么进来的!”
没错,当朝皇帝跟太子,都在这里了!
他们俩但凡失踪一个都是了不得的大事,现在父子俩一齐失踪,用屁股想都知道外头一定乱套了!
朱标也是一脸茫然:
“我不知道啊爹,刚才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在说什么,我以为是听错了,结果过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就来了这里……您也是这样吗?”
朱元璋又惊又怒,心急如焚,只恨自己当皇帝之后没有随身带刀,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就在此时。
一道恍若洪钟大吕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历史老师宋慎,请稍安勿躁,课程马上开始。”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宋慎穿着身儒士长衫,清清嗓子之后,在话筒边说出了句话。
但他没有立即去往隔壁的阶梯教室,而是先打开了自己的系统面板。
宿主:宋慎,字子畏
年龄:25岁
教育水平:初级(教书育人不能胡说八道,请宿主按照教科书上课)
技能:无
buff:在模拟班级内,您作为教师具有绝对权威,您的规矩就是规矩!
学生数量:4(升级要求请宿主自行探索)
面板下还有大量的空白空间,但都是马赛克一样的灰色,看来还有很多东西需要逐步解锁。
宋慎舒了口气。
距离他穿越到洪武十年,已经快十天了。
刚穿越来,宋慎发现自己正走路,由于不适应身体,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环境就一个脚滑摔了个仰面朝天,他差点以为自己会成为第一个落地成盒的穿越者。
幸运的是没摔死,不幸的是大概率摔出了脑部瘀血,导致他这十天来一直处于完全失明的状态。
在这个帝师系统出现之前,宋慎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劝告自己那个便宜祖父宋濂离开应天府,离开这个权力的漩涡中心。
因为,再有不到三年,大名鼎鼎的胡惟庸案就要爆发,届时非但他自己会被无辜卷入被砍头,还会牵连整个宋家被流放。
现在正好眼睛瞎了,虽然不是好事,可也有了个合适的借口可以顺理成章地离开。
没想到系统出现了,计划直接泡汤……
宋慎叹了口气。
要不是系统给的太多,他压根都不愿意趟这浑水。
哪个正经穿越者愿意在朱元璋手底下当官啊?那不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干活吗!
“系统,我再跟你确认一遍,这个模拟班上的学生,只要我能教出个好成绩,你就帮我把眼睛治好,让我当上太子少傅,然后我的任务是改变朱标英年早逝的结局,完成了就能得到穿梭时间的力量,没错吧?”
回答宿主,您的理解毫无问题。
宋慎咬了咬牙。
干了!
虽然他没有任何教育经验,也没继承原本那个宋慎的学识,但是这十来年的键盘侠经历,让他稍微有了点信心。
幸好不是别的,是教历史……
有教科书,然后延伸延伸那些野史知识,再随便点评一下,应该问题不大……吧?
在系统空间内,宋慎的视力是正常状态的。
他走到穿衣镜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确认仪表没有问题之后,打开了办公室唯一的一扇门。
这扇门直接通往隔壁的阶梯教室,走出去就是讲台。
宋慎穿过门,几步就走到了讲台上。
他扫视着堪称空旷的阶梯教室,轻咳一声,道:
“同学们,大家好,相信你们现在应该很疑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简单来说,你可以将我理解为一个先生,我的职责是教书育人,而目前主要教导的课程,就是历史课。”
“接下来你们有什么疑问可以先憋着,大家自我介绍一下,然后我再一一解答你们的问题。”
在得到这个虚拟班级的时候,宋慎就已经知道,这里面的所有学生都是历史上著名的帝王将相,而且学生们的意识与形象,都与真实历史上的他们别无二致,系统说是直接抽取了他们各个时期的模样完全复刻。
换句话说,自己这帮学生与真正的古人完全一样,他们当然是不可能理解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好在这里是系统空间,几千年来语言文字系统不断演变导致的交流障碍,可以被系统自动转换,所以才不存在沟通问题。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宋慎根本不认识自己面前的这些学生,他需要先知道学生们的身份,才能进行下一步。
朱元璋与朱标站在一起,前者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除了这个自称宋慎的人之外,刚才旁边又出现了两个陌生男子,一个高大健硕、威严逼人,另一个则看着清逸出尘、仙风道骨,似乎都不是普通人。
朱元璋心里愈发紧张。
他脾气虽急,但能从乞丐做到皇帝,这样的变故还不至于让他乱了方寸。
所以他在等。
等其他人先开口!
“原来是仙师啊,在下张良,字子房,见过仙师。”
那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率先开口,冲着宋慎行了一礼,笑容里带着尊敬。
张良,张子房?!
不论是朱元璋、朱标,还是宋慎这个教师本人,都是心里一惊。
撞名字这事儿很常见,但连字也撞上,那就很难说是巧合了。
尤其这里也不是什么普通地方,在场的都不是寻常人。
宋慎惊喜道:
“莫非,你就是汉初三杰里的那个留侯张良?”
“嚯,我没想到你本人长得这么帅啊!”
张良眨了眨眼,心里颇为疑惑,但他还是恭敬拱手:
“多谢仙师谬赞,良当年遇到黄石公时,他老人家除了传我兵法外,还留下过一道谶言,说良日后还有大奇遇。”
“原先还以为这奇遇说的是跟随陛下定鼎中原,可今日听闻仙音召唤,方知机缘在此。”
“仙师手段,果然非同凡响!”
宋慎愣了一下。
他虽然不知道系统给这些学生们的印象具体是什么,不过这种突然复刻到空间里的手段,放在古人眼中,确实很像是仙术。
听说张良最后是跟着赤松子云游天下去了,也是个向往修道的,有这种猜测不足为奇。
既然如此,那自己以后可就不能太恣意妄为,免得破坏身为“仙师”的威严了。
宋慎轻咳一声,收敛起那没见识的模样,满脸高深莫测地颔首,转而看向另外三个人。
“你们的身份是?”
朱标下意识就想回话,却被自己父亲暗中狠狠捏了一把胳膊,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朱元璋瞪了儿子一眼。
急什么急?就不能等到最后再说?
没等这父子俩的眉眼官司打完,另一个高大的陌生男子就开口了。
“朕乃始皇帝。”
那男人身量很高,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衣着深服高冕,声音低沉浑厚。
他扫视周围,没有管出现得古怪的宋慎,也没看边上那对显然是父子的家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向了张良。
始皇帝嬴政似笑非笑道:
“朕称始皇帝前,诸侯皆为王,臣子称之为王上、大王。”
“张良,朕看史书从未听闻过有你这样一个人……你说的陛下,是哪个陛下?”
气氛一下僵硬起来。
除了始皇帝嬴政之外,其他人都很清楚这俩人之间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张良是战国时期韩国的贵族,韩国还在的时候,张良的祖父和父亲曾经垄断了五朝宰相。
这样的出身背景,在秦灭韩之后,张良恨上始皇帝是理所应当的。
史上有名的博浪沙刺*事件,就是张良一手策划和参与,甚至亲手实施的!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究竟是哪个时期的始皇帝,但张良显然是汉朝已经建立之后的那个留侯,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灭掉秦国的伟大志向,如今早该死去多年的始皇帝出现在他面前,场面实在是太尴尬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
宋慎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咳嗽一声,拍了拍巴掌,道:
“这个事情,后续我们上课的时候都会说到啊,大家不要着急。”
“秦汉三国、魏晋南北,隋唐宋元明清,两千年来这些朝代的兴衰更迭,我的教案都有准备。”
“一个一个来——对了,这两位同学,你们应该是认识的吧,现在他们都已经自我介绍完了,是不是该轮到你们了?”
宋慎的目光看向了朱元璋和朱标。
朱标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一阵后终于闭上了嘴,向自己父亲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他在一开始就已经认出来了,眼前这个宋慎,从声音到外貌,都是他认识的那个宋慎。
当朝大儒宋濂,从朱标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教导他了,朱标对宋濂很尊敬,对宋家人也十分关照,加上宋慎之前就在宫中行走,偶尔会来东宫找祖父宋濂,所以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
在听说宋慎出事之后,朱标还派人去探望过,太监回来传话的时候说,宋慎这一摔摔得不轻,非但将眼睛给摔坏了,还将前尘往事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可现在看来……
对方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似乎还有了些非同寻常的能力。
唯一的问题是,宋慎居然连经常能见到的太子和皇帝都认不出来了,眼神陌生,好像真的失去了所有记忆。
朱标刚才就想问这事儿,但被父亲拉住之后,他也知道这里头肯定有古怪,所以现在也不敢胡乱开口,只能等着父亲先说话。
朱元璋接收到了儿子的眼神信息,沉默了片刻,缓缓道:
“咱是朱元璋,他是朱标。”
“你,认识我们吗?”
宋慎再次愣了一下,看见朱元璋试探的眼神,才反应过来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由得感叹,这破系统复刻得还够真实的。
以自己这个宋濂嫡长孙的身份,朱元璋和朱标能认识他简直太正常了,要是不认识,那才是系统复刻得不够完善呢。
这样也好。
在系统空间里多熟悉熟悉朱元璋和朱标,以后要是能治好眼睛当上太子少傅,想来教学压力也会小很多。
只是,现在还是得装模作样忽悠一下,免得影响班级和谐。
宋慎沉吟两秒后,道:
“或许你们知道我是谁,但实不相瞒,你们以往认识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用你能够理解的话来说,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我,如今的我得上天恩赐,以失去记忆和视力为代价,可通晓前后两千年的事情,可教导古往今来的帝王将相,只是此事需要保密,你们出去可千万别胡说,明白了吗?”
话说得云山雾罩,虚虚实实间,假话里又透露了一些真东西。
这样,再加上系统空间这个诡异存在,才能忽悠住一群真正的历史名人。
宋慎知道他们心里肯定还有怀疑,但系统面板上,buff那一栏明晃晃地提示了他——
在教室里,他的规矩就是规矩!
这帮复刻出来的人精别管有多厉害,还不都得听他的吗?
果然。
听到这话之后,朱元璋再次陷入沉默,没有再提出质疑。
四个学生都自我介绍完毕了,宋慎拍了拍手,笑道:
“好了,现在大家都已经互相通过了姓名,我先来解答一下你们最看重的问题。”
“同学们应该都很想知道,自己后面的朝代是些什么吧?”
“来来来,看黑板!”
他没有指挥这四个人做什么,只是自顾自走到了讲台上,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下一道长长的横线,并在上面分别标注了很多个刻度。
宋慎一边在黑板上写,一边讲解。
“华夏历史悠久,各位同学,你们在各自的朝代都是天下最有见识有地位的人,想来对自己之前的历史都很了解。”
“既然如此,我先告诉你们一个历史课的常见口诀,这叫朝代口诀歌。”
他标注好那条时间轴,指着刻度上的朝代,道:
“三皇五帝始,尧舜禹相传;”
“夏商与西周,东周分两段;”
“春秋和战国,一统秦两汉;”
“三分魏蜀吴,二晋前后沿;”
“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传;”
“宋元明清后,皇朝至此完。”
“好了,基础常识告诉大家了,现在有没有同学想提问的?”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
朱元璋率先暴起,脸红脖子粗:
“咱的大明才刚建立十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后头那个清是什么玩意儿?它把咱的大明给灭了?!”
张良嘴唇颤抖了一下,低声问:
“大汉,为什么叫做两汉?后面那魏蜀吴又是什么,是与大汉一样的朝代吗?大汉终究也跟那暴秦一样亡了,没撑到最后啊……”
始皇帝嬴政看样子是最冷静的。
他表情没有任何波动,身上却骤然爆发出滔天煞气,声音低沉到有些嘶哑:
“暴秦?朕的大秦铁骑若没能踏平天下,七国到现在还在成日打仗,黔首们不可能有片刻安宁!”
“以法治国,大秦国土内民生安定,百姓归属大秦后,难道过得比原先差?”
“还有,你们说清楚,朕方才一统六国数年,什么叫做大秦亡了!”
众人都被嬴政的煞气给吓了一跳,即便是朱元璋这样马上打天下的开国之君也不例外。
眼见着始皇帝像是要扯张良脖领子的样子,宋慎忍无可忍。
碰的一声!
宋慎猛然拍桌,怒喝道:
“你们都冷静一点行不行,课还上不上了,不上就都滚出去,我换一批愿意上课的来!”
宋慎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真正面对这帮学生之前,他也想过,一群青史留名的帝王将相凑到一起,整个班会有很多刺头。
不服管教的,不拿他当回事儿的,甚至直接顶撞老师的,这些事都有可能发生。
不过宋慎先前觉得,哪怕是在现代当个老师,遇到不听话的学生也很正常,这也是模拟班级存在的意义之一。
如果所有学生都很听话,都是没有自己个性的木偶人,那他还锻炼个屁啊,直接速通就完事了。
可是不管做了多么充分的心理准备,遇见开学第一课刚走完一半就开始的班级暴动,宋慎也很难保持情绪稳定。
他扫视眼前没有再说话却依旧激动的四人一眼,冷冷道:
“先全部禁言,有问题举右手,一个一个来!”
始皇帝不屑地嗤笑了一下,刚要把矛头指向这个所谓的先生,就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愕然转头看向其他人。
朱元璋和朱标同时张嘴想说什么,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张良也发现了自己遇到的禁锢。
四人面面相觑一阵,最后还是张良没有再犹豫,当机立断,高高举起了右手。
见状,宋慎脸上表情稍霁。
看来有关面板上的buff,系统的描述完全真实,在这个模拟空间内,他的规矩就是规矩,言出法随,丝毫不必担心治不住学生里的反骨仔们。
禁言术真好用!
宋慎冲张良微微颔首:
“张良同学,你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问我了。”
张良仔细斟酌了一下语句,才道:
“仙师,您方才说的那朝代口诀歌,其中所述的,可是华夏所有朝代的兴衰更替?”
“前半段的事情,良都略有了解,例如从三皇五帝至秦汉,这没有问题,不过我想知道,那所谓的两汉,指的是什么?”
宋慎挑挑眉头。
“第一个问题,是的,那就是华夏所有王朝的更替顺序,你的理解没有错。”
“至于第二个,除了我之外,另两位同学可以解答。”
他的目光落在朱元璋和朱标父子身上,打了个转,才指明:
“朱标,你来回答吧,你读书多一些。”
被略过的朱元璋眼睛一瞪就想反驳,但他发现这话好像也没毛病。
虽然他朱元璋在决定逐鹿天下之后,数十年来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学习,可要说学识渊博,那肯定还是从小就被一群大儒耳濡目染的朱标要更强。
江山代有才人出,被亲儿子给比下去,好像也没什么。
朱元璋一顿自我PUA后,又把这口气咽了回去。
迎着朱标求救的目光,他不能说话,只能点头示意可以说。
老爹还在禁言状态之中,朱标也没了办法,于是硬着头皮对张良道:
“汉,分为前汉与后汉。”
“秦灭之后楚汉争霸,汉高祖刘邦赢得天下,而后建汉朝,此乃前汉。”
“前汉传十三帝,历时二百一十年,外戚王莽谋朝篡位,自立国号为新,史称新莽,但迅速被推翻,国祚仅十五年。”
“新莽末年绿林起义,汉宗室刘秀重建大汉,定都洛阳,史称汉光武帝,他建立的便是后汉,传十四帝,历时一百九十五年,后来就是天下三分、群雄并起的三国了。”
宋慎很满意,鼓掌道:
“难怪洪武帝这么宝贝你,朱标,我若是皇帝,若是有你这样的孩子,直接退位让贤都可以!”
“说得很好!”
朱标被狠狠夸奖了一番,但没有很高兴。
他背后汗都下来了。
且不论这里有个始皇帝……
别人他不知道,亲爹还看不出是真是假吗?
此时,父皇就在这里站着听着,宋慎怎么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言啊!
摔一跤摔得失忆瞎眼就算了,怎么连脑子都敢不带了?!
偏偏宋慎毫无所觉。
他看向朱元璋,主动问:
“我说得有道理没有?”
朱元璋感觉自己嘴巴一松,那股强迫禁止他开口的力量消失了。
他沉思了一会,点头又摇头:
“标儿确实是很好,读书好文章好,脾气也好,但咱肯定不能现在就退位让贤的。”
“他这脾气要是不多磨练磨练,日后定要被那帮老骨头欺负,这咋能行!”
宋慎摸了摸下巴。
好家伙,原来老朱这么早就开始琢磨着要给朱标铺路了啊?
算起来,朱元璋现在才49岁,还算春秋鼎盛,但照皇帝的普遍寿命来说已经算是年纪大了。
朱标今年22岁,还很青涩,脾气又温和,也难怪老朱放心不下,非得把那帮开国功臣都给清扫一遍才安心。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朱元璋:
“父母为子女,则为之计深远,你的打算没太大问题,但动作最好别那么大,别那么残暴,否则造下*孽来,会适得其反。”
朱元璋突如其来的被骂了句残暴,感觉很窝火又很莫名其妙,一时间却又找不到法子反驳。
他气闷地看着宋慎,突然冒出来一句:
“那始皇帝这么搞就舒服了,就对了?”
“好端端的太子,费尽心力培养的储君,他一言不合就赶人家去守长城,结果他自己出巡时驾崩,被人篡改遗诏,假传圣旨让太子自戕,人家扶苏二话没说就拔剑自刎。”
“我先给标儿把那些有威胁的人都收拾了,他才不至于落得跟扶苏一个下场,大明才不至于跟秦朝一样,二世而亡!”
虽然是在怼人,但是宋慎觉得这倒也没什么。
这些名人是复刻体、是假的,可他们同样具备着完整的人格和记忆,朱元璋没跟刚才一样暴起就已经很有进步了,适当的顶嘴,也算是课上的探讨。
毕竟是开学第一课,上课是其次的,最主要的还是得先跟学生们熟悉起来,才方便后续的课程。
宋慎没有回答朱元璋,反倒转头看了看突然被cue的始皇帝。
看着对方明显黑沉如墨的脸色,他斟酌了一下道:
“嬴政同学,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我建议你跟其他同学以及我都好好说话,如果再跟刚才一样,我会直接换一个学生进来,明白了吗?”
嬴政当然是想发怒的。
他不只想发怒,当初图穷匕见被刺*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恼火,恨不得手里有把剑直接把那狗屁朱元璋一剑刺死!
等等。
始皇帝目光移向自己腰间。
差点忘了……他还真的有佩剑。
不过想到眼前这青年方才的警告,嬴政思虑片刻,还是按捺住了*人的冲动。
“朕不信。”
他言简意赅地吐出三个字,而后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
刚才听到的事情虽然很荒谬,但如果这帮人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们很有可能全部都是秦朝以后的人,各自要么是皇帝,要么是将相,总之都不是寻常身份。
可若仅仅是这么简单就相信,那他嬴政早不知道死了几百回了。
朱元璋闻言一愣,撇嘴道:
“有啥不信的,这位张良就是离你们秦朝最近的,秦朝能二世而亡,他功劳可是不小。”
嬴政:?
莫名其妙被揭底的张良:??
眼见刚稳定下来的气氛又突然紧张起来的宋慎:??!
宋慎恨不得在朱元璋嘴上装根拉链。
什么玩意,你他娘的不搞事情会死是不是啊!!!
“咳咳咳!!!”
宋慎咳嗽几声,喉咙都差点给咳破了。
看在场几人都暂时没什么要打起来的意思,他也明白,刚才的禁言术总算是有了点效果,起码这帮人知道点轻重,不会再随意破坏课堂秩序。
于是宋慎沉吟几秒,开始表演。
他看向嬴政,语气淡定:
“朱元璋的话虽然不好听,但基本上也没有太大问题。
正如他所言,秦朝二世而亡,你的公子扶苏没有继承大统,反倒是小儿子胡亥即位成了秦二世。”
嬴政脸色阴晴不定,目光阴鸷地扫着所有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后他转向了张良:
“你一心想灭的大秦,作为结束了春秋战国乱世的首个大一统朝代,当然有其缺陷,但抛开你身为韩国贵族的身份来看,秦朝功大于过,这件事你心里应该有数,否则汉也不会承秦制,对吗?”
张良默然,随后无声轻叹了一口气。
最后,宋慎看着朝代在最后、格外有恃无恐的朱元璋,笑了笑,道:
“大明立国之正,开国君主——也就是你——出身之寒微,放眼前面一两千年都是极其罕见的。”
“可是,你出身贫寒,不是跟前面那些皇帝一样的贵族,这也不代表大明没有什么缺陷。”
“朱元璋同学,你不要觉得他们朝代都在你之前,就没人知道大明后面的发展了,这不是还有一个我吗?”
“实话告诉你,大明国祚二百七十六年,总共十六个皇帝,没两个长命的,寿命最长的是你,其次就是你儿子,而且十六个皇帝几乎各个都贼他娘离谱。”
“看起来皇帝多,实际上还不如少而精的呢!”
朱元璋原先还是一脸的看热闹表情,这会儿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他先是愣了两秒,下意识就转身瞪向背后的朱标,怒道:
“从你小时候,咱就生怕你磕着碰着,师傅给你请最好的,权给你最大的,你看看你咋教的子孙后代,怎么没学着咱一丁点?!”
朱标瞠目结舌,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天地可鉴,他这会儿只有一个儿子朱雄英,那孩子看着挺好,爹自己不也很喜欢吗???
这火到底是怎么从老爹那烧到自己身上来的!
宋慎嗤笑一声:
“怎么,你自己的种有问题,还怪上朱标了?果然是当爹的通病,甩锅撒气堪称一流啊。”
“但我告诉你,这事儿你还真的一点都怪不到朱标,因为后面的皇帝压根也不是他的子孙后代,只能算是你的!”
朱元璋再次愣了几秒,随即立刻大摇其头:
“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咱还会废了标儿立其他人为太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朱标虽然很茫然,但对于这件事他还是很有信心的,也赶忙跟着点头道:
“对啊对啊,先生您是不是误会了,我爹他绝不可能改立其他人,他这狗脾气除了我还能信谁啊?”
话刚出口,朱标就知道要遭。
还没来得及捂嘴,朱元璋一巴掌就已经呼他脑门上了:
“什么叫咱这狗脾气,老子还没死呢你小子翅膀就硬了,敢当面说你爹坏话了?!”
正鸡飞狗跳间,宋慎冷不丁冒了句:
“没误会啊,朱标死得早,老朱你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史上最稳皇太子,还没等登基就病逝了,人都没了那可不得换太子吗?”
场面忽然沉默下来。
朱元璋与朱标面面相觑,前者一张脸涨得通红,后者还处在梦游状态完全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嬴政的嘴角比AK都难压。
张良面皮抽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主要是,除开宋慎这个老师之外,他是在场唯一一个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子的人,很难站在皇帝立场上看待这种问题。
良久的沉默之后,嬴政轻咳两声,心情格外愉快:
“仙师真是神通广大啊,朕还以为你只知前头的事情,到了这所谓的明朝就不知道了,原来都是一样的。”
“话又说回来,这历史课,莫非讲的就是大秦以后发生的事情么,这似乎没有太多必要,因为这里有各个朝代的人,聊天时就可以知道每朝每代的兴衰起落。
而且,方才仙师诵读的口诀里,似乎朝代不少,怎么学生就只有这么几个?”
宋慎观察着众人,见最喜欢拱火的刺头朱元璋终于彻底老实下来,也暗自重重松了口气。
他摇摇头,道:
“将来还会有许多帝王将相进入咱们的课堂,不过我目前精力有限,暂时不会拉那么多人,等过几天的吧。”
“至于历史课……有句话叫做,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
“嬴政,你知道之前春秋战国的历史,却不知这大秦因何而亡,张良从战国、大秦一直活到汉朝,他完全了解大秦的兴衰过程,但他的看法只是片面的,你应该也不认为他所说‘暴秦’二字是秦朝灭亡的根本原因吧。”
“我所说的历史,是经过许多代人、许多考古发现,以及从几千年后往前看的大视角来汇总的,这有什么用处,后面你们慢慢就明白了。”
“以后每天上课时间会定在下午一点,每堂课的时间为一个小时,用你们可以理解的方式,也就是每日未时开始,上半个时辰课,每七天上五天,有两天休息时间,途中会有考试。”
“今天是第一节课,现在就先这样,回去后请同学们各自安排好时间,下课!”
坤宁宫。
此时此刻,这里已经全面戒严。
光天化日之下皇帝突然失踪,而且还是在皇后娘娘亲眼目睹之下发生的事情,如果换做是其他皇帝或者其他后妃,剩下的那个人一定会被怀疑到九族。
但偏偏失踪的是朱元璋,发现他失踪的人是马皇后。
天底下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对朱元璋不利,唯独马皇后与朱标不可能。
那么问题来了——
陛下,究竟是怎么失踪的呢?
“皇后娘娘,您能否再具体说说,当时是何情形,陛下是如何失踪的?”
亲卫将坤宁宫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凤榻被纱幔遮掩住,帐外站着一个身着飞鱼服的中年男子,正拿着一支笔和一个册子记录着什么。
他叫毛骧,现任御前仪鸾司指挥使,自义军时期就跟随朱元璋左右,如今已经是皇帝陛下身边的心腹角色,另一个隐秘身份是密探头子。
宫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且当时除了帝后二人并无旁人在场,理所应当地,这事儿该由毛骧先查一遍,实在不行才会交给有司处置——皇帝失踪是天大的事,一旦保密不妥传出谣言,民心将会大动!
帐中,马皇后声音极为虚弱,咳嗽了好几声才道:
“不是本宫不想具体说,实在是当时……当时那情形太过荒谬,哪怕本宫就抓着陛下衣角,都没看清他是怎么消失的。”
“宫人们退下之后,他先是跟本宫聊了会天,忽然暴喝一声,说是有什么不对劲,本宫吓着了,他只让我别动,紧接着,就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原地凭空消失,真的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咳咳咳……毛骧,你好好找找,你找找啊!”
她身体本就不好,一直在坤宁宫中静养着,此时遭逢大变,本该由太子朱标来总管全部事宜,可一时半会间,就连太子居然也没找见,不管是办公的文华殿还是东宫都没人影,所以毛骧实在没法,只能来叨扰受惊后卧床不起的皇后了。
见皇后娘娘情绪一激动,就咳得肺都快出来的样子,毛骧也不敢再多问,生怕惹得她身子再有什么变故。
于是毛骧对着凤榻行了一礼,垂首道:
“娘娘且安心,臣若不能将陛下妥善寻回,提头来见您便是!”
说着,他收起纸笔,起身向外头走去,顺便还将殿内杵着的一堆侍卫们都给带到了门口护卫着,好让皇后娘娘暂时休憩。
但走出门后,毛骧刚刚还信誓旦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掩饰不住的苦闷之色。
拿性命立军令状这种事,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谁乐意啊?
问题是,不管军令状立还是不立,身为皇帝的御前近侍,皇帝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毛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保住命。
与其到时候被砍,倒不如这会儿先留下军令状,起码能保住九族。
“你过来。”
等到坤宁宫大门被关上,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许出入之后,毛骧才抬手招来了一个下属。
这下属刚才就急匆匆从外头跑来,也不知要说什么,不过毛骧担心让皇后娘娘听见什么消息再急火攻心出大事,就让这个叫蒋瓛(huan)的属下等着他出来了再说。
毛骧淡定问道:
“方才你要禀报的,是什么事?”
连皇帝失踪这种事都发生了,他觉得这世上应该没有什么事情能再让自己大惊失色的。
蒋瓛沉默片刻,低声道:
“禀指挥使,太子殿下,也确认失踪了。”
“属下带人在文华殿、春和宫各处都仔仔细细找过,没人知道殿下在哪,最后见过他的是一个宫女,说殿下半个时辰前还在文华殿批折子,她去奉了茶水,期间殿下一直没有出过门,但就是再也没找见。”
毛骧脸上淡然的表情一点一点龟裂开。
他感觉自己要碎了。
大明才刚刚立国十年,一朝间,皇帝和太子俩人全部莫名失踪,皇后也病倒在床……
这他娘的不是要亡国了吧?!
…………
坤宁宫中。
太医院的人组团过来诊过脉,意见都是请皇后娘娘喝点安神汤静养着,千万不能再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否则只会是雪上加霜,所以现在寝殿内除了卧床静养的马皇后之外,就只有两个最老练的宫女伺候在榻边,其余闲杂人等全部在殿外护卫着。
榻上,马皇后喝了汤药,闭了眼睛,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她辗转反侧无数次,最终还是没忍住,拉开帷幔问道:
“仪鸾司那边如何了,陛下还没有消息吗?”
由于身体虚弱,这短短一句话说出口,马皇后都喘了两回气,中气十分不足。
帐外候着的宫女连忙回话:
“回娘娘,毛指挥使才走了一刻不到,还没消息呢,您宽心些好好躺着歇息,咱们再等等就是。”
马皇后摇头叹道:
“怎么能宽心呢……刚还在数落他这不对那不是的,转眼他就不见了,这要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也活不下去啦。”
想起自己先前就差揪着丈夫耳朵念叨的场景,马皇后简直悔不当初。
若早知道有此一劫,自己不管怎样都不可能再跟他拌嘴啊!
可就在此时。
两个正关切着皇后娘娘的宫女忽觉不对,同时扭头看去,又同时惊呼出声。
“陛下!”
“陛下回来了!”
站在她们身后,正背着手大喇喇探头探脑看着帷幔内皇后娘娘的人,不是朱元璋,还能是谁!
马皇后听闻宫女们的惊呼,顾不得自己身子还虚着,坐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便下了地,只穿袜子冲到了丈夫跟前,拉着他胳膊来来回回前后左右地检查,生怕他受了什么伤。
一边检查,她一边焦急问:
“你方才去哪里了,我都快吓死了!”
“你不见了,标儿也不知去了哪里,我一个人应付那么多事情,外头的侍卫就差把整个坤宁宫都给围起来了你知不知道!”
朱元璋打着哈哈挠头:
“这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总之不是什么坏事,标儿没事,我原先跟他在一起呢,来来来,你快回去躺着歇息,万事有咱在呢。”
他将妻子扶上床榻,又宽慰了几句,跟两个宫女嘱咐过,才开门走出了坤宁宫。
正如马皇后所言,坤宁宫外被围得如铁桶一般水泄不通,连只蚊子都进出不得。
朱元璋在人群背后扫了一圈,找到了目标人物,高声道:
“毛骧,你过来一趟,咱有事儿吩咐你!”
刚听闻皇帝和太子同时失踪、又突然发现皇帝回来了的毛骧:!!!
九族保住了!
不碎了!他被拼起来了!
半个时辰后,阵地被重新转移到了武英殿。
应天府的皇宫中有一个很罕见的情况,太子办公并不在东宫,也不在其他衙门,反倒是就跟皇帝举行重大典礼的奉天殿挨着。
奉天殿前有一个巨大的广场,所谓的上朝,就是在这广场上举行,东侧是文楼,西侧是武楼,而文华殿武英殿就分别在文楼武楼旁边。
皇帝在武英殿办公,太子就在对面的文华殿,这便足以说明这位皇太子的地位有多稳固了。
“标儿,你过来坐着。”
朱元璋坐定后,冲朱标招了招手,等儿子坐到自己身边之后,才看向了底下的毛骧。
他沉声问:
“咱方才叫你去查的事情,查出什么没有?”
毛骧垂首,尽管心里有诸多疑惑也不敢多问,只能皇帝问什么他答什么。
“禀陛下,臣派了不少得力人手去宋家看过了,没被里头发觉。
宋家一切如常,除了因为宋慎宋公子的伤情有些愁云惨淡,其余并无异样,宋老爷子也没出门,在家里修养呢。”
宋濂年纪已经很大了,本来就打算告老还乡的节骨眼上,自家那根独苗苗,那个寄予厚望的嫡长孙宋慎却瞎了眼,他听说之后当场就急火攻心晕了过去,过了十天都还没能缓过来。
具体情况,可以参照今天被吓出尖锐暴鸣的马皇后。
听完毛骧的汇报,朱元璋跟朱标对视一眼,父子俩都没有说话。
其实他们心里都隐隐有了些数。
今天被突然拽入那个所谓的教室,这种神鬼莫测的手段,要说刺客能有,那他们是万万不信的。
如果刺客有这种手段,何必费劲刺*皇帝?直接搞出第二个白莲教就完事儿了。
当过和尚的朱元璋对此等神术在民间的作用心知肚明。
更何况,那诡异地方里的宋慎并没有对他们不利,说白了,除了凭空消失了一会儿,他们没有遭到任何损失和伤害。
半晌,朱标忽的问道:
“毛指挥使,先前父皇还叫你去拿了宋慎的医案,你带来了没有?”
毛骧赶紧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册子,快步走到桌前双手呈上:
“臣随身带着呢,请陛下和殿下过目。”
朱元璋将册子拿过来,翻开细细看了起来,朱标也凑近了认真查看。
太医院除了负责给皇帝太子、宫中后妃皇嗣和高级宫人们看病,平时遇到重臣急病,皇帝也会派遣他们去帮着诊断,这算是一种恩典。
这一次宋慎出事,太医院去了好一堆人。
一来是因为案例较为罕见,二来也是因为宋濂的地位非凡,宋慎眼睛摔瞎了之后,宋濂也急得病倒了,于情于理,朱元璋都会多派一些人手去看的。
从最后一页往前翻,果然,最新的一篇医案就是关于宋家这对爷孙俩的。
朱标蹙眉看了好一会儿,喃喃道:
“后脑出血不少,目不能视物,言辞混乱,许多事情记不得……第一反应是救命?”
医案上的记录十分详细,大家都知道这看病讲究的就是“望闻问切”四个字,所以太医自然会将自己问诊的过程都记下来。
而这一番宋慎刚刚受伤时的对话,让朱标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
朱元璋不傻,看着看着,面色也严肃了起来。
宋慎受伤又醒来之后,意识明显不清,说话含糊,听不出身边熟悉之人的声音,眼睛也瞎了,处在极度惶恐的状态之中,这是人的正常反应。
但他在听旁人说出自己的身份之后,又表现得很古怪,表情欲哭似笑,说好听点是神志不清,说难听点那就是看着像快疯了。
如果刚才在那诡异空间之中,宋慎所说句句属实……
一个用视力和记忆换取了通晓上下两千年能力的人,为什么会在听见自己身份之后如此古怪?
宋濂家虽然不算什么权倾朝野之辈,但也是当代大儒,书香门第,起码在读书人中间的地位高得离谱了。
他宋慎出身这种家族,有什么不满意的?
“有点不对劲。”
朱元璋摸着自己颔下短须,凝重看向朱标:
“标儿,你以为呢?”
朱标抿着唇,圆润乐观的脸上难得有些迟疑踌躇。
他斟酌了片刻,道:
“孩儿以为,咱们不如想法子试探试探他。”
朱元璋坐直了身子,来了兴趣:
“噢?如何试探?”
朱标挠了挠额头:
“您看这样……”
…………
当日下午。
宋宅。
“公子,老太爷叫奴婢来问问您,要不要出去走走?”
一个年方二八的婢女款款走到书房门前,笃笃叩了两下门后轻声问。
她叫兰云,几年前被卖到宋家时就已经是宋慎的婢女了,对这位公子十分熟悉,所以在宋慎受伤失明之后,也一直是由她来负责贴身处理。
近几日来公子每日都在书房里闷着,这本也不奇怪,公子从小就爱看书,书房就是他的第二个起居室,但如今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去书房里摸到那些笔墨纸砚和书籍也只能是触景伤情,兰云已经很尽量避免让他自己呆着,可她终究只是个婢女,无法左右主人家的想法。
幸好,今日老太爷宋濂发话,让她来将公子带出房间走走,否则她还真拿公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书房里传来青年疏朗清淡的声音:
“我不去。”
意料之中。
兰云也没有气馁,笑道:
“公子,老太爷说今日是有一些朝中同僚邀他聚一聚,外头对您的伤势也有颇多猜测,您要是有空,去一趟也算是帮了老太爷的忙了。”
书房里的宋慎闻言颇为皱眉。
同僚?
宋濂身为当世大儒,除了浙东四先生里的其他三个之外,朝廷里属实没有几个人能跟他称得上是同僚,这其中有地位年龄差距,也有派系的问题。
所以,今天请客聚会的那些人,要么是浙东文人里那些宋濂的后生晚辈……
要么,就是跟他并不太对付的淮西勋贵集团。
若是前者还好说,可要是后者,事情就有点麻烦了。
虽然有了个系统,但宋慎只有在系统的模拟班级里才能具备正常视力,在外头还是个瞎子,这会带来诸多不便,要是没什么要紧事,他干脆连门都懒得出,这世道对于残障人士属实太不友好。
可现在的情况,宋濂这么疼惜孙子的老爷子都开口叫他一起了,说明事情不简单。
片刻后,书房里的青年镇定改口:
“既如此,你进来帮我更衣束发吧,我去一趟。”
鸡笼山麓。
这地方位于皇城的西北几里。
虽然名字不好听,但在应天府,也算是文气最重的一块区域了。
在朱元璋定都之时,就已经改应天府学为国子学,位置正是鸡笼山附近,前两年,也就是洪武八年,他下旨在凤阳置中都国子监,于是应天府的国子监也就提上了日程。
早就有风声说,当今陛下要将应天府里的国子学也改成国子监,大概是要将鸡笼山这边的地方给扩建重修一下,只是暂时未有动工的意思。
不过,正是因为这些风声,鸡笼山山麓有不少位置已经建起了平房,甚至是二层的酒楼。
可别小看商贾们的敏锐,他们早早地就已经为日后必定人气文气双重兴盛的国子监做好了准备。
就在这片逐渐兴旺的区域之中,有一家最为著名的酒楼,名为望月楼。
望月楼也不知道是谁开的,但肯定背景很硬,就连国子学中的夫子大儒们都时常过来捧场,酒菜虽比旁边的贵一些,可是味道也确实是好。
今日,宴请当世大儒宋濂的地方,就在望月楼。
数辆马车从东南方向滚滚驶来,很明显,来者都是从皇城附近往这边走的,马车装饰低调,却都透着一股子清贵味道,就连车夫看着都比别家的干净些。
其中一辆最为质朴的马车之中。
宋慎坐在里头,被这摇摇晃晃的马车搞得有点想吐。
他本来是不晕车的,可如今完全看不见本就会比较没有安全感,加上又不能像前世一样直视前挡玻璃,浓烈的晕车感不停袭来,几欲作呕。
宋慎觉得,这会儿要是能照照镜子,那自己的脸一定是绿的。
“子畏,你不舒服?”
对面传来一道苍劲且中气十足的声音。
宋慎知道,那是自己的祖父宋濂。
他摇摇头,有些艰难地拍了拍胸口,将胃里那股子翻江倒海的感觉给压回去了一些,才道:
“祖父无须担心,或许是卧床太久,坐马车有些不习惯,过一会儿就好。”
宋濂看着自己这容貌俊朗、谈吐温和知礼的孙子,心里只有无限的叹息。
要说悔,他比谁都后悔!
孙儿相貌堂堂,自幼功课上佳,若无意外,日后也该能成为跟他一样的大儒,在翰林院和大本堂有一席之地。
甚至再想得远些,等太子殿下继承大统,自己是太子的老师,那自己的孙儿,殿下难道不会多给些照顾?
偏偏,偏偏这孩子摔了一跤,居然就给摔成了个盲的!
宋濂真恨不得自己替他摔那一下,反正老都老了,老天爷要干嘛冲自己来就是了,何必去整宋慎呢!
“我听太医说,伤着脑袋的人更容易晕,你要是不舒服,咱们就歇息一会再往前,别硬撑着,啊?”
听到这便宜祖父的话,宋慎莫名还有点感动。
他上辈子是起点孤儿院出身,无父无母的,一切都靠自己打拼。
如今虽然穿越变成了个瞎子,可是整个宋家的氛围都极为和睦,正儿八经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也算是血赚了。
哪怕不为了自己这条命,就为了宋濂,还有便宜父亲和便宜叔叔这一大家子人,他也得尽力挽救宋家倾覆于洪武十三年的命运。
宋慎摆了摆手,往身旁摸索着说:
“车上应该是放着梅子之类的果脯,孙儿吃几颗就好了,正好等会还要吃饭呢,这不也是生津开胃的吗?一会儿我多吃两碗饭!”
看他摸了半天也没摸到那个放果脯的碟子,宋濂更心酸了,差点落下泪来。
他用衣袖匆匆抹了抹眼角,便赶紧将碟子推到了孙儿手边,并让他多吃一些。
…………
在马车中的宋家爷孙俩对话之际。
望月楼,二楼。
一个靠窗的房间,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扒拉着窗户往外张望。
这个年轻人,正是换了个寻常富商打扮的当今皇太子,朱标!
朱标一边张望,一边时不时地回头看房间里头,说:
“爹,你说他会不会不来啊?毕竟眼睛都看不见了,他要是不想来,老师也不会责怪他的。”
同样换了衣裳的朱元璋坐在桌前,慢悠悠喝着茶,边喝边道:
“宋濂什么人啊?你也知道他是你老师,哪怕已经告老,这朝廷里也不知有多少人正盯着他的动向呢。”
“他孙子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还是个独苗苗,底下人意思都这么明白了,宋濂要是不出来定定人心,那还了得?”
朝廷里的势力,如今大致可以分成两边。
倒不是寻常百姓认为的那种文臣武将绝对不对付的样子,正相反,在洪武朝,文臣武将们关系都还不错。
不对付的,是以刘伯温、宋濂等人为首的浙东文人,还有以胡惟庸、李善长等人为首的淮西勋贵。
淮西勋贵们,那都是跟着朱元璋从头开始打天下的老伙计了,甭管是李善长他们这样的文官,还是常遇春蓝玉等等武将,算起来都是老乡,关系绝对不差。
加上他们都是开国勋贵,身上的荣耀个顶个的多,压根也不怵谁,甚至如今的丞相胡惟庸在朝中的威望,隐隐都有些功高盖主的意思了。
朱元璋当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早早地就开始扶持另一批人,也就是刘伯温和宋濂这群浙东文人。
即便李善长那帮人也有不少文人,但出身不同,刘、宋等人天然就跟淮西勋贵尿不到一个坑里,朱元璋也对他们寄予厚望,想让朝廷里的势力均衡些,以免出现更大的问题。
可惜,文人,尤其是这群读书读精了的老文士们,哪有傻子呢?
刘伯温不接茬,朱元璋就扶持杨宪。
杨宪不中用,他就扶持宋濂。
如今宋濂也告老还乡要走……
剩下的那批浙东文人,自然也就慌起来了。
但朱元璋并未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尚且年轻的朱标。
这孩子心眼好,坏事他自己做了就行,否则日后朱标怕是舍不下面皮施恩。
“我觉得老师不是那么在意名利的人……”
朱标嘀咕了一句,紧接着眼睛就一亮,指着窗外道:
“哎,那是老师的马车,他来了!不知道有没有带上宋慎啊!”
望月楼门口。
随着数辆马车陆续停下,里头的人挨个下车,这里也逐渐变得热闹了起来。
现在是申时,换算成现代时间,大概就是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
至于宴会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举行……
宋朝及之前的朝代,从皇帝到百姓们都严格遵循着两餐制,也就是一天只吃两顿,分别叫做朝食和哺食,在早上九点与下午四点左右进食。
除了祖宗礼法之外,这很大程度上来说也跟百姓们的整体经济水平有关系,毕竟农人们没那么多粮食,一天吃不起三顿饭。
到了明朝,天下安定之后,也有不少有钱人开始一天吃三顿。
但注意,要说富庶,宋朝比明朝要更有钱,为什么宋朝没有形成三餐制?
因为有钱的人从古至今都可以在饿了的时候加餐,没有这个必要,更何况宋朝的宵禁全面放开了,晚上大家普遍都能掏钱吃个夜宵,这难道算是一日四餐?不可能吧。
而大明的开国之主朱元璋是穷苦出身,哪怕在登基称帝之后,他非但自己严格遵守着一天只吃两顿的规矩,还下令让自己手下的文武百官们也要如此,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忆苦思甜了。
基于这种种原因,到了洪武年间,正经的官宦人家也仍在遵守两餐制。
而今天来望月楼赴宴的人几乎各个都是书香门第出身,这宴会时间自然就放在了哺食——也就是申时,下午四点左右。
“哎呀,太史公您来了!快快请进!”
“宋龙门来得这般早,待会儿那些迟到的,我等定要叫他们自罚三杯才算数啊!”
宋慎被祖父宋濂以及车夫扶着下了马车,什么也没看到,但热情欢迎的话语声已经迅速扑面而来。
来了这么些日子,他对于宋濂的了解也逐渐从历史上那个片面的文人形象,转变得更加深刻。
宋濂有很多外号,什么太史公,宋龙门,说的都是他,前者是因为宋濂主持修过元史,后者则是因为他别号叫做龙门子。
总而言之,这些欢迎声都是冲着宋濂去的。
知道了宴会里全都是浙东文人之后,宋慎很清楚,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就是当个工具人。
只要让这帮人看清楚,他的眼睛不是已经成了俩窟窿,还有机会复明,那宋家的人脉就还有得救。
人群之中,宋濂笑呵呵地冲周围众人拱手:
“诸位,这不是还没到时辰吗,老夫只是出门早了一些而已,他们准时到的怎么还成了迟到啊!”
“来来来,别站在外面,走,进去坐着说。”
尽管宋濂并不是这场宴会的主持者,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场宴请,主角必然是他,以及他的嫡长孙宋慎。
所以,此时宋濂开口主持大局也不算越俎代庖,满朝文武之中,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够比他资格更老了。
望月楼门口二十来人鱼贯而入,纷纷走向了二楼。
宋慎什么都看不见,全程都被宋濂搀着,旁边还有另一个人帮忙,也不知道是谁。
在上楼的过程中,有人问:
“太史公,子畏这伤,太医院那边怎么说呀?”
宋濂不紧不慢地边走边道:
“太医院的意思是,这种事情虽然朝廷之中十分罕见,但在民间也有过不少例子。
子畏是摔到了头,脑中有淤血,于是双目经络阻塞,才会骤然失明。”
“总归他的眼睛没有受什么外伤,这病也不须如何去治,且让他静养着,或十天半月,或一年半载,总会好起来的。”
他说完话之后,宋慎哪怕看不见,但也敏感察觉到周边氛围骤然松快了不少。
众人寒暄的声音都大了许多。
“哎呀呀,我就说嘛,子畏这孩子是有福气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听说陛下今日还派人送了些珍贵药材到您府上,还给了口谕,说将宫中的职位给子畏留着,太史公,陛下对您是真器重呢!”
“后继有人,宋龙门您即便告老还乡了,也算是后继有人啊!”
“……”
宋慎不是很想听这些屁话。
在这个时代,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病情了。
脑部淤血导致视神经受损,即便在现代治疗,也是一个极其麻烦危险的手术,开颅的风险没有几个人敢于承担,更何况是古代?
宋濂说的那些话不尽不实,多半只是为了宽慰这些人,告诉他们,哪怕宋濂告老还乡,宋家在朝廷里还有两代人,嫡长孙宋慎也没有废掉,这些都是暂时的。
只是,一年两年或许还能糊弄过去,可如果他三年五年还没有好呢?
宋慎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三年五年……
如果自己真能活三年,在胡惟庸案爆发之后可以保全一条性命,那眼睛好不好的,都没甚太大所谓了。
退一万步说,即便没有自然痊愈,他这会儿不是已经有系统了吗?等那模拟班级里的学生们出师,系统自会将他的眼睛治好,届时,不管是尝试着改变朱标命运、从而返回现代,还是就这么苟着,都挺不错的。
慢慢来吧。
…………
由于人比较多,二楼聚会用的是两个被一扇纸门连接起来的包间。
等到所有人都齐齐落座,密闭的房间里,喧哗声比在外头更要大了不知多少倍数。
宋慎忍不住皱起眉头。
自从他失明之后,其余感官便愈发敏锐起来,尤其是听力。
前几天都在家里,这种感觉还不是很明显,可到了这种场合之后,多呆片刻,他便愈发觉得耳膜都要破了。
“子畏,你要是不舒服的话,我叫小二给你单独开个房间,你去那边歇息会儿,等后面人都来齐了,再过来跟他们以茶代酒喝两杯就好。”
宋濂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闻言,宋慎心中一动,确实有点想这么干,但又觉得不太好。
还没等他思虑周全,一个陌生的声音出现。
“老师,您无需担心,学生先前就已在旁边弄好了一个房间,正是为子畏准备的。
要不,学生这便带子畏过去坐着?”
宋濂嗓音中显然带上了几分赞赏,含笑道:
“你办事可真是妥帖,既如此,张唯你带子畏去隔壁吧,若这边要敬茶了,你再将他带来便是。”
张唯?
宋慎在自己脑子里细细搜索了一圈,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印象。
明初,名人属实不少,一大帮的淮西开国元老,还有诸多即将在永乐年间发光发热的未来大佬。
宋慎这脑袋瓜子说好用也好用,可如果要让他将明史给背下来那确实是有点难为人了。
所以他只能记住一些比较厉害的人物,或是那种冤种到极点的家伙——嗯,是的,比如他自己这个身份。
不过既然可以称呼宋濂为老师,那说明张唯这人多半也是宋老爷子门生故吏中的一员,而且如今应该也在当官了,否则没法跟这群浙东集团的人混到一处去。
面对张唯低声询问意见的话语,宋慎微笑颔首:
“好,那麻烦张兄了。”
不多时,张唯独自搀扶着宋慎走出房门,来到了隔壁一个包间。
确实是隔壁,没走两步路就到了。
到了新房间之后,门刚一合上,宋慎觉得自己整个世界都清静了下来。
不管是聚会的包间还是大厅里,都实在是太吵了!
张唯将他扶到位置上坐下后,道:
“子畏,我叫小二给你上些点心来,你在这儿坐一会吧。
对了,我怕你一个人在这儿呆着无聊,正好有人找到我,过一会人齐了,他们想去隔壁托人办点事情,我就将他们也安排在了这边,也可以跟你聊天解解闷。”
“你要是不喜欢,我就让他们换个房间呆着,如何?”
宋慎微微一愣,心说这个张唯估计是在官场上混了有段时间了。
声音听着跟自己差不多年岁,但做起事情来委实妥当。
不仅提前预料到自己这个瞎子不习惯太嘈杂的环境,准备好了房间,甚至连聊天解闷的人也准备好了,不论如何这房间都能用得上。
再加上解闷的人本就是要去隔壁找那群当官的办事,自己这个宋濂嫡孙的身份也非常能拿出手。
两边都满意,谁都不得罪啊……
只片刻,宋慎就回过神来,冲不知在哪个方向的张唯点头笑道:
“张兄实在考虑周全,我也担心在这没事做,有人聊天解闷自是再好不过。
你自去忙吧,我虽然看不见,但这几日也习惯了,照顾自己是没问题的。”
他倒没有在意张唯拿自己这根鸡毛当令箭的打算。
既然已经穿越成了宋濂嫡长孙,受伤有太医治疗,有皇帝送慰问品,有人伺候还不缺银子使,那就得接受这个身份带来的其他问题。
交际嘛,又不难。
他上辈子可不是什么社恐患者。
张唯又嘱咐了几句,便自行离开,回到了聚会那边的房间。
等他出门之后,宋慎随便找了个方向,开口问道:
“在下眼睛看不见,不知这房里有几人,怎么称呼?”
侧后方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男声:
“小兄弟,我们在这边。”
宋慎愣了愣,不慌不忙地调转了个方向,并微笑开口:
“抱歉,我双目失明,看不见你们在哪里。”
坐在他对面的两人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
正是朱元璋与朱标父子二人。
看着宋慎明显没有任何焦距的眼睛,朱标冲他试探性地挥了挥手,对方毫无反应。
他眉头皱紧,冲朱元璋摇头,意思是宋慎确实看不见。
朱元璋的面色也微妙了起来。
在那个具有诡异力量的空间里,宋慎可以说是言出法随,不仅视力正常,甚至他前脚让所有人都不能说话,自己就果真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可如今当面一看,这小子的表现却并无任何异样,跟个普通的瞎子没有区别。
那这事儿,可就实在古怪了……
两人思绪电转,怔愣片刻后朱元璋便笑道:
“在下陈国瑞,旁边是犬子,名唤陈标。”
宋慎总觉得这俩人的名字,还有面前这个陈国瑞的声音都很耳熟,可就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迟疑了一阵,宋慎思索着问: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朱元璋愣了愣,连忙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实不相瞒,犬子是在国子学里的学生,咱……我呢,从前就是个普通商贾,如今为了孩子前程,家中的生意也都渐渐交给族人了。”
“这不,听闻望月楼这边有大儒相聚,我特意托了不少关系,才找到了这个机会,想试试看能不能让孩子多结交些大儒,若是运气好,或许能对前程多有进益。”
“方才听张御史说,小兄弟你也是从隔壁过来的,想来也是书香门第,犬子或许去你家中拜访过也说不定呢?”
宋慎总觉着哪里不大对头,但一时间也想不出个什么来。
他挠挠头。
如果这个陈国瑞最近都在为儿子的前途奔走,想为陈标谋个一官半职的,那么托关系到宋家来过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人家都找到张唯这种宋濂的门生了,路子说不定真挺广。
不过,方才提到张唯,陈国瑞喊的是张御史?
宋慎好奇道:
“噢,原来张唯张兄,在朝中任的是御史一职啊?”
朱元璋比他更懵:
“张御史能亲自将你送过来,你们应当很熟才对,怎么你竟不知么?”
宋慎赶紧解释:
“我前些日子摔了头,不仅眼睛莫名坏了,连前尘往事也全然忘了个一干二净,许多事情都是后来听我祖父说的。
受伤以来,今日还是头一回见着张兄,实在是不好意思。”
朱元璋与朱标再次面面相觑。
好嘛,不仅眼睛确实失明,连失忆这个事儿也板上钉钉了。
难不成这厮在那诡异空间中说的,果真句句属实?
可是如今也来不及多考虑别的,朱元璋立即接茬,道:
“没事没事,人有旦夕祸福嘛。
张御史年轻有为,洪武六年时便做上了翰林编修,陛下指定了他们数十人,都以当朝大儒宋龙门为其师,到了洪武九年,他便升任了监察御史,短短三年功夫,他这会儿还不到而立之年呢!”
宋慎听着对方介绍张唯,面上不显,心里却暗自咋舌。
先前他就觉得张唯做事很老练,这会儿看看,果然吧,情商不高,怎么能三年爬到御史这位置上来的?
算一算,张唯四年前拜了宋濂为师,今年非但官至御史,而且看样子已经在浙东文人之中混出了点名堂来,都能带人引荐了……啧啧啧!
对面的朱元璋简单介绍了一下张唯的身份,便话锋一转,试探问道:
“噢,对了,小兄弟,既然你也是出身高门,老夫有些不方便问隔壁那些大儒的事情,想问问你的看法。”
“其实老夫还有另一些门路,能攀上当今丞相那边……你觉着,两相比较起来,哪边要更合适些?”
当今丞相?
宋慎听见这个词都快有条件反射了,下意识就大摇其头:
“你找死吧!”
听到宋慎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话语,朱元璋面色骤然凝重。
他不明白,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宋慎真的如在那诡异空间中所言一样,可以通晓上下两千年的历史,那对方肯定知道洪武朝的未来走向。
难道说……
即使心中隐隐有了猜想,朱元璋还是没有臆测,而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声音中满是惊讶。
“噢?敢问小兄弟何出此言啊,难道求到丞相那里,有何不妥吗?”
其实话刚出口,宋慎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现在是洪武十年末,胡惟庸仍然是朝廷里占据半壁江山的顶级权臣,朱元璋一定会除掉他,可那也是两三年后的事情,如今老朱还在酝酿大招期间,又或者,他对于胡惟庸还有些期待。
要是胡惟庸没那么权欲熏心,以这种能坐上丞相位置的人精水平,早就该意识到要放权了。
老朱虽然是个兔死狗烹*功臣的狠角色,但也没有到谁都容不下的程度,他做的这些事情大部分都是为了给朱标铺路。
这厮若能跟徐达一样拎清楚些,那也不至于让老朱发狠,牵出长达数年的明初第一血案——胡惟庸案。
不过,归根到底,宋慎能理清楚这些事情,也只是因为他是个后世穿越者,拥有上帝视角放马后炮的特权。
他现在不论跟谁说三年后朱元璋会以谋反罪治胡惟庸、牵连数万人,并且永久取消掉丞相这个位置,正常人都不可能相信。
那么话又说回来……
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你找死吧”,要怎么圆回来呢?
宋慎心念电转,开启头脑风暴,疯狂地思索起补丁。
片刻后,他面色淡然,笑道:
“噢,也不是有什么不妥吧……”
“主要是我曾经听闻过,当今丞相的口袋很大,阁下若是求到他门前,恐怕家产掏出泰半,也很难填满那胃口。”
“既然有张兄为你们引荐,我觉得二位不如就一事不烦二主,好好等着这边的消息即可,没必要再多此一举,若张兄这边没能成事,再另寻他法也不迟啊!”
这盆脏水,宋慎也没泼错。
来了大明这十天功夫,因为双目失明的缘故,他清醒过来之后,平日里只能跟人聊天解闷。
有时候是和家中仆役们闲谈,有时也会与祖父宋濂聊天,主要目的便是想了解当今局势,想办法避免宋家卷入洪武十三年的泼天大案之中。
在闲聊过程里,由于他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丞相那边靠,对胡惟庸的做派也知晓了不少。
怎么说呢……
就在今年,胡惟庸从右丞相升级成了左丞相,位列百官之首,权势滔天,三省六部的诸多官员都暗自依附于他。
这已经不仅仅局限于淮西勋贵们了,大明立国十年间通过各种方式入仕的官员,尤其是京官们,都陆续被收入了胡惟庸麾下。
即便没有依附于他,也没有几个人敢于得罪。
滔天的权势,带来的便是滔天的富贵。
只是胡惟庸很聪明,知道朱元璋最忌讳的就是贪腐,所以用各种办法将那些财富都放在了手下们的兜里,自己家倒是没两个鸟银子。
话说到这份上,“陈国瑞”应该也懂他意思了吧?
再问下去可就不是很礼貌了嗷。
但宋慎万万没想到,自己对面坐着的,就是天底下最有资格不讲礼貌的人。
“丞相胃口居然如此之大?哎呀,我也有所耳闻的,可我家就这一根独苗苗,就算倾家荡产,也该为他谋个好门路才是啊!”
朱元璋不依不饶地追问:
“小兄弟,我看你方才说话有些不尽不实的,这里头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晓得的东西?”
“放心,做了那么多年生意,我陈国瑞最讲信誉,你尽管说,要是走漏半点风声,我陈国瑞把头给你!”
宋慎有点麻爪。
你他娘的都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了,别人想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还能听不出来吗?
还是说,面前这老登明明就知道他不想多谈,可为了孩子前程,硬是厚着脸皮非要问?
不知怎的,宋慎忽然想到了宋濂的声音。
他本来不想再扯了,但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如果陈国瑞想尽办法给陈标找门路,最后真的找到了胡惟庸门口去,那到了洪武十三年案发之时,不止陈标,这老陈家估计全得遭殃,说不定比历史上的宋家还要惨百倍。
毕竟,原本的那个宋慎做了再大逆不道的操作,总归还有个给太子当老师的祖父在。
历史上的宋家能够免去满门抄斩的厄运,事实上也确实多亏了太子和皇后的求情,才只*了个宋慎,其余人落了个流放的处置。
宋家有太子皇后求情尚且如此,陈家若是卷进去,焉有命在?
半晌,宋慎叹了口气,道:
“俗话说,交浅言深乃是大忌,但我看你这拳拳爱子之心,也属实不落忍,有些话,今日你听听也就罢了,莫往外说。”
“今上*伐果断,圣明非常,咱们大明不管是官宦人家还是普通百姓,都知道陛下出身寒微,最恨的便是贪腐之事。”
“若有民告官草菅人命、官官相护、收受贿赂,陛下亲自裁决抄家灭门的事情,也是时常听闻的。”
“换而言之……”
“即便收银子的人是如今权势滔天的丞相,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你觉得陛下难道能忍?”
“眼光放远些吧,陈叔——我是后生晚辈,称您一句叔——这朝廷里的水深得很,你已经找到了张兄,哪怕慢一点,也总比日后担惊受怕来得好吧。”
“你找到张兄那边的路子,想来用的也只是人情,而非真金白银,我说得可对?”
虽然宋慎是今天刚认识的张唯,对这人没有多少了解,但对方既然是宋濂的学生,又凭借自己的能力迅速爬到了御史这位置来,不说一定清廉,却必然是个聪明人。
作为一名负责谏言的御史,收钱办事,显然有失格调。
朱元璋怔愣一阵,旋即掩饰性地拍手笑了起来:
“小兄弟不愧是出身高门,看事情就是比我们这平头百姓看得长远,老夫受教,受教了!”
“不过,我还有一事,想多问一嘴,不知方便不方便啊?”
宋慎:……
硬了,拳头硬了。
难道我说不方便,你他娘的就不会再问?狗屁,没礼貌的家伙!
就在宋慎有点忍不住的时候。
忽的,房门被笃笃叩响了。
门外传来了张唯温文尔雅的声音:
“子畏,老师叫我带你过去跟他们说两句话,一会儿就回来,你现在方便吗,要不要我进去?”
终于有借口跑路了!
宋慎如蒙大赦,赶紧摸索着起身道:
“不必不必,我自己出来就是,我跟你去一趟!”
自从失明之后,宋濂便应他要求做了一根定制的拐杖,宋慎平时借助这根“导盲棍”也可以勉强行动。
即便今天一直有人陪着,但看不见导致的没有安全感,让他随时都将导盲棍给拿在手里,所以这会儿哪怕没人搀扶,宋慎也可以自行离开。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似是有人起身了。
朱标见到宋慎如此艰难地行动,毕竟是以前认识的,有点不忍心,于是忙起来想扶着点让他出去。
谁承想那瞎了眼的青年像是背后长了另一双眼睛,头也没回便道:
“这位陈兄,我自己在家中也会练习着这样走路,可以行走无碍,你就不必送我了。”
朱标愣在原地。
直到他眼睁睁看着宋慎有些艰难地离开房间,才惊觉回神,看向端坐在椅子上的父亲。
见房门被悄然合上,朱元璋才淡淡开口。
“不用怀疑,他是真的瞎了。”
他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目光显得有些幽深:
“咱当年打仗东奔西跑的时候,身边的弟兄们有许多在战场上受伤的。
断手断脚的有,开膛破肚的也有,最倒霉的,还得是被砍到脑袋上脸上却没能死得成的。”
“最后一种人,多数都被砍到戳到了眼睛,所以瞎了。”
“他们在骤然失明之后,除开视力,其他类似听觉、触觉都会敏锐很多,甚至连直觉都更强。
方才宋慎能感觉到你的动作,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朱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父子二人沉默了一阵,朱标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爹,方才他说的那个事情……是真的吗?”
朱元璋瞥他一眼,喝了口热茶,在已经有些寒意的深秋中呼出了口白气,语气平淡:
“什么事情。”
还装?
朱标有点急了。
本来他还不想问那么直白的,可现在看来,要是不问得直接点,自家老爹怕是又要遮遮掩掩的做些事。
“就是他说,你会对胡相出手,这事儿是真的吗?”
朱元璋叹了口气,手中捧着那杯热茶,半晌没出声。
果然,这孩子还是问了。
他思忖了片刻,不答反问:
“若是咱不处置,等你日后即位了,你觉得你能权衡住朝中局面吗?”
“论功勋,他们是大明开国的功臣。
论辈分,你早年都要喊他们一句叔伯。”
“论心眼子……呵呵,标儿,你有那玩意儿吗?”
朱标有点不服气。
虽然他如今还没在朝廷上有太多历练,只是帮着处理一些简单的政务,但不管怎么说,自己从小到大的老师都是全天下最优秀最顶尖的人才。
有那么多人才教导,哪怕现在年轻玩不过,以后难道还玩不过吗?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
朱标脸色一变,朱元璋就知道他在憋着什么屁。
“别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有时间去历练,标儿,咱告诉你,你再练上个十年八年的,也斗不过他们。”
朱元璋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将儿子二十来年的努力都抹除了:
“你脑子比咱好使,教书先生比咱的要好,功课策论样样出色。
可咱就问你一句——若当年你是朱重八,能不能从乞丐一步步爬到大明开国皇帝这位置来?”
朱标面色僵硬。
可父亲没有停下的意思,仍在说:
“不用考虑,你不可能。”
“因为你心思太过纯善,人的天性早在娘胎里就养成了,就像你那几个弟弟,即便都是你母后生下来的,他们从小也都跟你一样在大本堂里读书,有谁的性子像你?”
“正因你这脾性,咱才一定要在如今提前帮你把路给铺平。”
“你做不出狡兔死走狗烹的事,咱可以。”
“你要做的是继往开来的明主仁君,可咱本来就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后世要如何评判咱残暴薄情都无妨,他们又不是咱儿子!”
“标儿,你只用记住一件事,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日后能安安稳稳坐上那个位置,不用为了功高盖主的朝臣忧心。
就冲这个结果,咱做了什么,那名声也没你想的那么重要,明白了吗?”
闻言,朱标嘴唇翕动着,半晌才道:
“可是爹……他今日刚刚才说过,我会在即位之前就病死,你做的那一切,恐怕会引发更大的问题。”
如果换做是昨天,听见这句话的朱元璋一定会暴跳如雷,怒骂那个诅咒自己宝贝儿子的王八蛋。
但是现在,他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件事。
朱元璋一如方才的平静,低声道:
“他说归他说,可如果咱会认命,那早就跟爹娘他们一起饿死,或是在满中原要饭的路上饿死了。”
“标儿,你记住一句话,去他娘的狗屁命数,你什么时候死,是你自己说了算,明白了没有!”
…………
隔壁房间。
已经假笑一刻钟,被宋濂引导着跟所有人轮流喝了一顿茶的宋慎,终于解脱了。
他被张唯搀扶着重新走出包间,站在外头呼吸着新鲜空气,总算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些。
而后,宋慎偏头转向左侧。
那是张唯搀扶自己的位置。
“张兄,我方才跟隔壁那二位闲谈了一阵才知道,原来那是国子学的学生,想求到你这里奔个前程啊?”
听到他询问这个,张唯没有丝毫停顿,笑着开口,声音有些摇晃,似是在点头:
“是,他们是我远方表亲家,陈标是个聪敏纯善的,以前只是逢年过节偶有走动,这还是他们头一回跟我开口,能帮,便帮一些。”
宋慎一听,果然,这还沾亲带故的,张唯肯定是念着亲戚情分帮忙,没收什么好处。
思忖片刻后,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才道:
“那我觉着,你稍微关注着你这俩亲戚吧,尤其是年长那位陈国瑞,我听他那意思,好像跟丞相府那边也有点门路,你毕竟是我祖父的学生,这要是没搞好,有点什么……你怕是会有点难做。”
张唯:啊???
他人都傻了。
入仕这么多年,陛下头回点名道姓要他做事,怎么这还扯到了丞相身上?
奶奶的,还好子畏是个厚道人,不然到时候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
在宋慎这边略有些鸡飞狗跳的时候。
另一个时空。
始皇帝二十九年,春。
嬴政从自己寝殿的榻上醒来,忽的坐起。
他那张本就轮廓深刻的脸上,如今表情阴鸷,哪怕才刚睡醒,也显得格外威势逼人。
伺候在旁的婢女连忙双手奉上热帕子,请皇帝擦脸——这是嬴政的习惯。
由于每天要批改上百斤的竹简,工作量极大,始皇帝必须要抽出时间睡午觉,如此才能消除忙碌了一整个上午的疲惫,方便后面能更聚精会神地批改奏章和文书。
今天也是一样。
婢女熟知他的习惯,估算好时间准备好了热帕子,可没想到,今天皇帝并未如以往一般随手接过帕子擦脸,而是语气阴沉地先问道:
“朕午睡这一阵,可有什么异动?”
闻言,婢女愣了愣,见皇帝脸色不善,也顾不得这问题究竟什么意思了,连忙垂首回道:
“禀陛下,您睡了有半个时辰多一刻,期间寝殿内外并无声响,并无任何异动。”
嬴政的手无意识地在自己榻上摩挲着什么。
那是他睡觉时都随时放在身侧的佩剑,太阿剑。
自从他决定一统六国后,这十几年间各国刺客就没有断过,尤其是当年的荆轲刺秦一事,更让嬴政养成了随身带剑的好习惯,以免遇到刺客时自己手无寸铁,没有还手之力。
就在刚才,他如往常一般午睡,却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的梦。
梦里,居然有个年轻人自称是他的老师,而且还有人大放厥词,说他的大秦会二世而亡,扶苏会被自己赶去守长城、被假传遗诏拔剑自刎……
简直太荒唐了!
想到那个自称朱元璋,还是什么大明朝开国皇帝的家伙,嬴政就忍不住冷笑出声。
其他的不知真假,但那个叫做宋慎的青年,有句话倒是没说错。
这个朱元璋怕是真的没读过什么书,没什么见识。
太子?就像燕太子丹那种太子吗?
他嬴政现在没有,以后也压根就没打算立太子!
立嫡立长,就算不将扶苏册立为太子,以后这大秦江山本来也是他的,何必多此一举。
更何况扶苏那孩子实在是个愣头青,为君为父,不论从哪个角度和立场,嬴政都希望扶苏能多历练几年,把他那死脑筋给转过来了再说。
要是立了太子,很多事情就不方便了。
最简单的例子——
嬴政早早就准备好了,要找个机会把扶苏扔去军中好好练一练,那里有对扶苏忠心耿耿的蒙家父子,必不可能让他受委屈。
身为大秦下一任皇帝,扶苏不仅仅需要在朝中获得支持,更需要得到军心。
而要是立扶苏为太子,堂堂大秦帝国储君去到军中,万一磕着碰着怎么了得?
即便大家对谁是下一任皇帝心知肚明,可公子扶苏和太子扶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太早立储,对扶苏没有半点好处。
可想到梦中那几个人所说的话……
嬴政的面色又阴晴不定了起来。
他当然可以一笑置之,将那些鬼话抛在脑后,可万一,万一那些事情有五成是真的呢?
万一自己这万世一系的大秦真的会二世而亡,扶苏真会被骗自刎,有一个叫做“汉”的朝代会继承他辛苦筹谋才一统的江山。
光是想想这种可能,嬴政都觉得自己后脑勺有火在蹭蹭蹭地往上蹿!
正此时,殿外有通报声传来。
嬴政勉强压下了自己翻涌着的思绪,挥了挥手,示意让人进来说话。
进来的人是中车府令赵高。
“禀陛下,丞相与王将军都在外头候着了。
丞相是想问问您有关东巡之事的安排,王将军想禀报攻打岭南一事的军中准备,您看……”
赵高一进门就看见皇帝陛下脸色不佳,于是禀报事情的时候,比平时愈发小心谨慎了些。
嬴政坐在榻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左手按住了榻上摆着的太阿剑,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气场。
他扫了赵高一眼,淡淡道:
“告诉王贲,岭南之事用不着他操心,朕自有人选,军中一切事宜都待定,让他别瞎操心了,过几日上朝朕会说清楚的。”
“让他退下,叫李斯进来一趟吧。”
赵高恭敬行礼,躬身道:
“唯。”
不多时。
丞相李斯被带入了殿内。
此时,嬴政已经从榻上起来,衣着整齐地坐到了案几后头。
李斯没有率先说话,只先行礼,等着皇帝发话。
嬴政摆了摆手,殿内一众宫人尽数退了下去,而后,他抬头对李斯道:
“东巡的事,都准备妥当了?”
听到皇帝问起,李斯才拱手道:
“禀陛下,九成都已安排好了,只是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您定夺。”
“与您座驾一样的车辇,要准备多少?”
嬴政了然。
他并不是那种深居简出的君主,相反,在一统六国前,嬴政就时常在咸阳周边出巡,察看境内黔首们的收成等等。
因为刺*事件太多,他出行时会准备几辆一模一样的车驾,自己随机挑选一辆坐在里头,其余的都空着,以迷惑刺客。
而东巡更加非同小可,不仅路途遥远、耗时极长,在远离都城咸阳的地方,遭遇危险的几率也是翻倍增加。
这种安全方面的问题本来应该由护卫他出行的将军操心,不过李斯身为丞相,为皇帝安全殚精竭虑,也是理所应当的。
嬴政颔首,表示对李斯态度的赞赏:
“丞相思虑周全,朕心甚慰。”
“东巡之路,将会途径许多地方,其中有不少是曾经六国属地,想来那些贼心不死的六国余孽也将蠢蠢欲动。
既如此,便多准备些也无妨,安排九辆车驾吧。”
九辆与始皇帝座驾一模一样的车?
李斯觉着这还是有点工作量的,不过,造车这种事情本来也不归他管,那是将作府的活,他只管安排就是了,总归时间还算充裕,于是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他今天也没什么别的事情,所以问完东巡,就打算告辞离开了。
可谁曾想,说话一向言简意赅的皇帝,却忽的又叫住了他。
“丞相,朕还有一事,需要你去查一查。”
嬴政的手指敲击着旁边太阿剑的剑鞘,语气淡淡:
“朕要知道,六国余孽,那些散落隐匿于民间的贵族子弟里面,有没有一个叫做张良的人。”
翌日,下午一点。
寝殿之中,躺在榻上的嬴政神经极度紧绷,左手死死捏住了自己的太阿剑。
殿内寂静无声,所有宫人都被他提前赶到了殿外,而他自己,则是在等待那个验证的时刻。
如果今天还是跟昨日一样……
那么,昨天发生的一切就不是梦,而是实打实地,有一个神通广大如仙人般的人物,将他拉进了一个梦境一样的地方,要教导他未来发生的事情!
不远处,计算时间的漏刻里,水滴匀速下落,滴答滴答,恍如催眠曲。
嬴政死死盯着那玩意儿,安静等待着未时来临。
忽的,一种熟悉的拉扯感袭来。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巨力席卷,以不容置疑的速度离开了身体。
眨眼间。
甚至来不及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眼前世界再度清晰之时,嬴政便发觉自己已经坐在了昨天那个宽阔而古怪的房间里。
房间最前方的讲台上,仍是那个样貌清俊的青年。
嬴政悄然呼出了一口浊气。
这居然……都是真的。
不是做梦啊。
“诶,诶,始皇帝,你昨日被突然拉进来,宫里没有发生什么大变故吗?”
旁边有人用胳膊肘捅了捅自己,低声问询。
嬴政自从登基以来还从未被如此冒犯过,当即脸色有些不愉地转头看去,却发现说悄悄话的,正是嘴巴没个把门的朱元璋。
他对这家伙没有好脸色,冷笑一声道:
“谁失踪了?你才失踪,朕不过是睡个午觉做个梦而已,宫人们早已知晓朕这习惯,怎会有什么变故。
你怕不是治宫不严,才会有变吧!”
朱元璋愣了愣,反问:
“你只是睡梦中进入这里,不是整个人、连带着身体都一起进来的?”
嬴政也意识到了对方这问题的不对劲之处,皱起眉头,不再刻意去讥讽,颔首道:
“正是。
朕午睡时有宫人在侧守着,若是从榻上失踪,他们不可能没有反应。”
“更何况,朕只着单衣就寝,进来之后却衣着整齐,倘若整个人进来,当然不会是如今这打扮。”
“怎么,难道你……”
朱元璋木然转头,跟坐在旁边当同学的儿子朱标对视一眼。
父子俩都有点想磨牙的冲动。
昨天他们两人被骤然拉入教室空间,搞了那么大动静出来,把马皇后都吓得病倒了,坤宁宫和东宫上下人心惶惶的。
还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们一样……结果搞了半天,就自己倒霉啊?!
朱元璋有点不信邪,冲朱标使了个眼色,后者当即会意。
朱标轻轻碰了碰旁边张良,低声问:
“留侯,你这两次都是怎么进来的,是跟我们一样,还是跟祖龙一样?”
由于昨天上课被朱元璋揭了老底,张良其实对姓朱的都没有什么好感。
不过,朱标的性格显然比他父亲要好了许多,说话做事也有礼有节,加上昨天还是他为自己说明了前后两汉的历史,张良也没甩脸子。
他沉吟片刻,同样放低了声音,回答道:
“都不大一样,良昨日正在家中看书,先是听见了一个声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拉入了这里。
当时书房里也有婢子奉茶,后来问过才知道,在她眼里,良是直接晕厥在了案几之前,昏睡了半个时辰方才醒转的。”
朱标的脸色跟自己父亲一样木然。
哪里不一样了?这情况不是跟嬴政一模一样吗!
他回头看了看朱元璋,终于明白过来,只有他们父子俩是从魂魄连带着身体一起进了这里,而张良与秦始皇,都只是意识进来,身子陷入了昏睡。
张良也察觉了不对,琢磨了一会儿,也问:
“难道……你们是以躯体进入此地的?”
朱元璋磨牙不语。
朱标脸色有点难看,但还是回答了他:
“不错,正是如此,闹出了好大的乱子。
我爹在我娘面前凭空消失,我自己进来的时候身边没人,但他们也找了我整整半个时辰,却毫无踪迹,想来跟我爹一样,我也是以身入此。”
“今日有了准备,正午时分我爹就跟我呆在一处,还提前吩咐过……该是不会再出什么茬子了。”
坐在最右边、只跟朱元璋挨着的嬴政,听到他们说话,倒也没有出言嘲讽,只是很想笑。
同为帝王,光是代入一下,就能猜到朱元璋那边闹了多大的乱子出来。
皇帝和太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同时在宫中凭空失踪半个时辰,自己和扶苏若是如此,恐怕整个咸阳都会被掀翻一遍!
朱元璋瞥见了嬴政抽动的嘴角,一时间怒从心头起。
宋慎是针对咱老朱家啊!
他压低声音道:
“始皇帝,你昨日回去,难道没有先问问你家扶苏的情形?”
嬴政刚想咧开的大牙突然收了回去。
他阴着脸,瞪了朱元璋一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要是他知道得更多一些,当然会去跟扶苏说个明白。
可如今自己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大秦要二世而亡,扶苏会被逼自刎而死,而究竟做下这等欺君罔上之事的人是谁、是何时何地发生的,他却一无所知。
他还没搞清楚情况,找扶苏?找个屁啊!
朱元璋一看嬴政这表情,当时就乐了。
始皇帝又咋样?谁能有他老朱会养崽啊!
几人正勾心斗角间。
讲台上,宋慎屈指敲了敲桌面,朗声道:
“各位同学们好,又见面了。”
“大家先安静一下,如果有想要讨论的事情,一会我可以单独留时间给你们自由讨论。”
“但是现在,咱们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上课了。”
“在讲课之前,我需要先整理一下各位同学们的基础情况,所以要进行一个摸底测试。”
“为保证考试公正,请大家调整一下座位,与自己身边的同学都隔开一个位置,考卷将立刻发放到你们的桌子上。
考试期间请勿交头接耳,否则当舞弊处理,取消考试成绩,且有惩罚。”
话毕,宋慎微笑看着底下的四个学生。
反应最快的仍旧是张良。
他看了看身边的朱标,犹豫片刻,便当即起身,直接走到了最前面一排,自己一人占了一整排。
始皇帝不动如山,只斜睨了朱家父子一眼。
朱标也反应过来,拽着父亲衣袖站起来,并将自己和父亲分别安置在了第二、第三排。
等到四人坐定,四张雪白的A4纸缓缓浮现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
嬴政根本来不及对这种比帛书更挺括,比竹简更轻便的东西产生惊讶,第一眼就看到了上头的字。
卷子上写了十道题目。
请在下列选项中选出题目的正确答案,并标注在题目后方。
一.秦始皇是我国历史上一位重要的历史人物,李白称赞他说:“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李白称赞他的功绩是:
甲:创立了一套封建专制主义的中央集权制度
乙:结束了春秋战国以来的分裂割据局面,完成统一
丙:推行郡县制,在我国历史上影响深远
丁:统一了货币、度量衡和文字
嬴政:?好像都对啊?
四个学生们僵硬着开始答题。
由于书写习惯的不同,他们手边摆着各种笔墨,认得出认不出的都有。
讲台上,宋慎一边溜溜达达的,一边道:
“对了同学们,大家手边有一些书写工具,你们或许不认识,我可以跟你们简单讲讲,反正这个摸底考试就十道题,送分题嘛,大家都是聪明人,应该做得很快的。”
“那个笔头是黑色的、像炭一样的东西,叫做铅笔,它在纸上书写过后,如果有书写错误,可以用旁边的小方块擦拭掉,那玩意儿叫橡皮擦,擦去可以不留痕迹。”
“毛笔大家都认识,不管是秦汉元明,用的是纸张还是竹简,笔都是差不多的,顶多用于书写竹简的笔会细一些,区别不大。”
“最后一支,那个叫做钢笔,里头装的也是墨水,不过用钢笔书写,就不必像毛笔一样写一会儿蘸一下墨水,会方便很多。”
“这些笔同学们可以都尝试一下啊,卷子的空白部分可以随便涂画,这不是正式考试,没有那么多讲究,只要等会儿我能够看明白你们写的答案就好。”
台下。
坐在第一排的张良看了看卷子,又看了看边上与卷子同时出现的文具,想开口问什么,又迟疑了一下,选择先举起了手。
宋慎对于他的守规矩很满意。
还好啊,还好四个学生里只有朱元璋和秦始皇两个刺头,系统好歹给了自己张良和朱标这俩乖学生,要不这课该怎么上下去!
他摆了摆手,微笑道:
“张良同学,你有什么问题?”
张良斟酌着语句,问:
“仙师,良想知道,这试卷是用何物所制的?”
“此物似帛又非帛,比帛书更加挺括,墨迹书写不散不晕,即便用力落笔也不透纸背,实乃奇物!”
宋慎想了想,才恍然道:
“噢,西汉……啊不,前汉,还没有广泛使用纸张吧。”
张良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这个是纸?不,这不像啊!”
“良也曾见过那所谓的纸,其质地粗糙不堪,极易破损,沾上墨水很快就会晕散开,根本无法用于书写,它跟这个完全不是一样的物件!”
宋慎瞟了一眼张良的卷子,发现仅仅十分钟不到,他就已经将十道选择题都给做完了,而其他人还在盯着卷子皱眉思索,于是笑了笑,道:
“既然你提前答完了题,那我可以跟你说说这事儿。”
“纸张是出现在西汉,也就是你所在的前汉时期。
它造价低廉,很便宜,但是最开始由于纸的制作工艺未能提升,导致它的质量粗糙,无法被人使用,最多最多被当成厕纸,替代厕筹,只能对菊花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没法提高生产力。”
“到了东汉——也称后汉,有一个名为蔡伦的宦官对纸的制作工艺进行了改良,从此,纸才成为了一种可以完全代替竹简和帛的书写用品。”
“不过你也不用太着急,你们现在考试用的这个试卷,那是距离汉朝两千多年后量产出来的,一天能产百万张纸,而哪怕在朱元璋他们这个时代,纸的制作工艺并没有达到这种程度,不信你可以等考试结束了问问。”
张良坐在位置上,怔怔地盯着试卷出神了好一阵。
他是个聪明人,哪怕并不知道考试题目中的许多事情,也能通过逻辑猜出大半答案来。
所以,张良更加明白改进后的纸张有多么重要。
他相信除了自己之外,在场还有另一个人也能够明白。
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张良克制住自己激动万分的心情,耐心等待着这场考试结束。
…………
因为只有十道题,而且还是选择题,考试时间自然不可能太长。
等墙上挂钟走到1:15分的时候,宋慎拍了拍手,朗声道:
“好了,考试结束,大家把卷子都交到讲台上面来!”
除了当即起身的张良和朱标之外,朱元璋和嬴政都没有动作,俨然两个大爷。
宋慎都快被这两个家伙给气笑了。
好好好,系统复刻太完善,这俩人的封建主义地主做派也全给带进来了是吧!
他指了指朱标:
“你以后就是我的班长,负责管理班上事务,包括但不限于收作业、收卷子、管理同学纪律等等。”
“现在,班长,你去把他俩的卷子给我收上来!”
朱标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然他从没听说过什么班长,但从宋慎方才描述的职能看,很明显,这东西基本类似于军伍里的什长、伍长,或是千户百户等等,总之,就是在上官的命令下负责一个集体的所有事务。
要说起来,朱标在现实中也是堂堂的大明皇太子,父亲朱元璋给了他极大的权力,他甚至可以过问三省六部中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事情,如今只是管着区区三个人,按理不该犯怵。
但问题是这三个人里非但有他的亲爹,还有祖龙秦始皇嬴政,还有汉初三杰之中大名鼎鼎的留侯张良啊!
他朱标年纪最小、地位又是最底层,何德何能,凭什么敢管他们几个?
“这……先生,要不然,您还是让留侯来当这个班长吧,我经验不足,恐怕无法胜任啊。”
朱标小心措辞着,但终极目标还是拒绝这个职位。
宋慎还没说话,后头的朱元璋便豁然起身,打断道:
“宋慎,啊不,宋先生,你这安排很好,很妥当!”
“咱觉着标儿这孩子就是该这样锻炼锻炼,班长的位置很适合他!”
“来,标儿,不——班长,你快过来将咱的卷子给收上去,递给宋先生好生看看!”
朱标:……
爹,你可真敢说啊。
你愿意让我管着,人家始皇帝和留侯莫非也乐意吗?
这管理难度,比您老人家当年白手起家,也没简单到哪里去啊!!!
宋慎听到老朱的话,嘴角抽了抽。
不得不说,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史上最稳皇太子这个名头,朱标当之无愧。
从古至今,还有哪个皇帝老子会这么死命地捧儿子啊?朱重八,你特么别太爱了!
一番波折,卷子总算是被收上来了。
朱标叫他们将自己的名字给写在卷子右上角,而后才将四份试卷叠到一起,双手交到了宋慎的讲台之上。
虽然如今他并没有从宋慎的课上看到什么好处,例如得知未来具体事情等等,但如果换位思考,一旦可以像始皇帝和张良一样,在使用竹简的年代得知了造纸术,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诱人心动。
正如朱元璋所言,朱标同样是个聪明人。
哪怕宋慎说他会英年早逝、让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朱标也并没有特别担心,因为既然他已经提前从宋慎这里知道了,那便代表事情还有转圜的可能。
而今之计,是要像对一位真正的老师一般对待宋慎,毕竟就目前情况来看,只有他们爷俩是以身体进入了这个班级,这说明朱家是有一定特殊性在的。
只不过,这特殊是好还是坏,就说不清楚了……只能希望宋慎能看在同为一朝之人的面子上,对他们好一点。
讲台。
宋慎草草翻阅了一下四人的卷子,眉头皱的有点紧。
看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道:
“同学们,我给你们做的题,那都是初中历史考试里的题啊!”
“初中,知道什么意思吗?正常学生初中毕业的时候,顶天了也就十五六岁,可你们都多大年纪了,哪怕这里头的知识没有学过,也不至于做成这样啊!”
“尤其是你啊朱元璋,试题里的历史你都是知道的,居然还能做错,你反思一下你自己!”
所有人:???
在场众人里,朱元璋是最不需要脸皮的一个。
即便他现在已经当皇帝十年,但年轻时穷困潦倒、沦落成乞丐的经历,让他可以毫无障碍地接受被骂这件事,更何况这也分事,分人。
如果有谁骂他不会打仗,战略出错,朱元璋一定会梗着脖子跟对方掰扯。
可现在说他的是宋慎,而且说的还是有关读书的问题……
朱元璋嘿嘿笑道:
“先生啊,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你昨日都知道标儿比我会读书,我一介糙人武夫,做不来这些劳什子题不是很正常吗?”
宋慎对这种脸皮比城墙厚的角色毫无办法。
但始皇帝不乐意了。
嬴政蹙起两道剑眉,捋着自己颔下短须,沉声道:
“先生此言何意?究竟是谁,在哪道题目做错了,还请先生明示,朕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不要误伤了才是。”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宋慎就不大好了。
宋慎猛地拍桌,怒道:
“嬴政同学,我说的就是你!”
“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这第一道题就你最离谱,我出的是单选题,你把乙丙丁全给写上去算怎么一回事?!”
嬴政比宋慎还不解。
他眉头拧得比刚才更加紧,疑惑道:
“不是说选出正确答案?这答案中,只有甲选项朕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后面三个选项,都是朕做过的事情,选这三个有何错误?”
宋慎:呼——吸——呼——吸——
他做了十几次深呼吸,才压住了自己内心的怒火。
现在他才知道,为什么穿越前跟中学同学聊天时,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班主任的老同学会发出“上辈子*猪这辈子教书”的哀嚎惨叫。
自己要是多教几年书,恐怕会折寿十年。
血压蹭一下就高了啊!
“好,那咱们就来说一下这第一道题。”
宋慎使劲搓了把脸,直接打开了讲台上的多媒体系统,将卷子给投影到了身后的白板上。
他拿起一支红外线笔,边在题目上画圈,边说:
“来,首先我们审题,这题的核心是秦始皇对不对?李白称赞秦始皇,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那么这里就是标明了题意,题目是在问李白称赞了始皇帝什么,这诗里已经写得很明确了啊,秦王扫六合!”
“甲丙丁这三个选项,说的都是秦始皇加强对秦朝统治的措施,可这题目已经说了是关于秦王扫六合,那不就只能是选乙吗?”
“审题,审题啊同学们,这完全是个送分题!”
“你们四个人里面,只有朱标和张良答对了,朱元璋你比始皇帝更过分,你做个题怎么全部选甲的!”
是的,那张写着朱元璋名字的卷子,这货在十道题前面写的都是甲,写到最后可能都懒得写了,直接在甲选项上面画圈表示选择。
要不是场合不对,宋慎都想夸他是个天才了。
后世那群学渣,在经历了小学六年应试教育之后,才会逐渐学习到这种随缘选择法,朱元璋这头一回接触选择题就无师自通。
简直是天选的摆子学生啊!
朱元璋不以为忤地直接摊开手:
“这些题,咱看一眼就知道不会做,与其费那功夫,还不如一口气全选同一个答案,总能蒙对一个吧。”
始皇帝蓦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着坐在自己前面的朱元璋陷入沉思。
他摸着自己下颚的胡须,觉着这厮虽然说话难听,但还是有些小聪明的。
拿不准的题全选同一个答案……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嘛!
宋慎看见他俩的表情,朱元璋得意洋洋,嬴政满脸的若有所思,顿感不妙,于是连忙说:
“从今天起,以后所有的考试不能全部选同一个选项,否则考试成绩作废!”
“我现在先宣布一下今天的考试成绩,一题十分,满分一百,张良同学为80分,朱标同学是90分,而嬴政和朱元璋你俩都是不及格。”
“虽然朱标的成绩更高,但由于题目中涉及汉朝至明朝之间的后世历史,朱标同学天然有优势,所以在今天的摸底考试里,张良同学表现最好,我身为老师,奖励你一朵小红花!”
他走下讲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贴纸和一个笔记本,将那个相当迷你且幼稚的小红花贴纸粘到了笔记本的封页,再放到了张良面前桌上。
张良拿着那个空白笔记本,有些受宠若惊:
“仙师,这是给良的吗?”
宋慎笑着拍了拍他肩膀道:
“没错,你考得好,这是你应得的!”
与此同时。
在四个学生的耳边,同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机械音。
恭喜学生张良,得到教师宋慎奖励的小红花一枚,系统自动转化为积分点。
积分可用于在系统商城中兑换物品,也可选择拉入同时代帝王将相进入本辅导班,请问张良同学,你要如何选择?
“刚才的摸底测试里,我已经大概了解了各位同学的短板,因为里面的内容你们大多都还没有学过,所以现在也不适合直接讲题。”
“好了,接下来大家自由讨论十分钟,我去办公室拿一下教案,等会儿正式开始给你们讲课啊。”
宋慎丢下一句话,就径直打开了阶梯教室里唯一一扇门,回到了背后的办公室里去。
准备教案当然不需要十分钟这么久。
这里又不是什么大学的教学楼,办公室和教室仅仅一墙之隔,教案都是系统给整理好的,他只需要照本宣科就可以了。
准备?扯淡而已。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宋·从来没有当过老师·上次历史课在近十年前·被气得血压剧增·慎,现在急需回办公室整理整理心情,最起码他十分钟之内不想再看见朱元璋和嬴政这两个狗东西的脸。
真正当了老师之后才明白,为什么以前他打趣老同学,问人家女老师班上有没有小奶狗男高的时候,对方只会悲愤欲绝地说——
“奶不奶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帮崽种真的很狗。”
宋慎觉得,自己以后如果真能完成系统的要求,得到穿梭时空的力量,那回到现代之后一定得跟那位老同学好好喝一顿,一起怒骂狗学生!
…………
阶梯教室中。
四个人面面相觑。
长久的沉默之后,还是朱标打破了这份尴尬而诡异的环境。
“那个,大家方才是不是……都听到了那个提示啊?”
张良不语。
而朱元璋和嬴政同时点头:
“朕/咱听见了。”
张良看了看眼前三人,不由叹了口气。
若是只有自己知道这件事,那他必定会等一阵子,再回去从长计议……
可如今所有人都听见了,要想藏拙,那就很难办了。
哪怕这三人问起的时候自己大可以拒绝,但做人,目光一定不能太短浅,尤其是在这个神异无比的莫名空间之中。
须知,除开始皇帝之外,朱元璋与朱标这父子俩都来自后世。
具体隔了多远不清楚,可依照仙师先前所诵的朝代口诀歌,哪怕每个朝代按二百年计,汉、魏晋南北、隋唐宋元明,这么算下来,至少也是一千二百年的样子了。
一千二百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张良没见过,但他可以肯定,对方一定有自己需要的、类似纸一样的东西,而且不会太少!
要是因为一点积分将朱家父子真的弄急眼……
张良觉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于是,他斟酌片刻道:
“没错,良也听到了那个声音。”
“不过那积分具体有什么用,良也暂时不知,或许要等先生出来之后,才能问个清楚?”
请各位同学注意,教师宋慎与你们并非来自同个世界,双方存在认知障碍,在教师面前,请务必隐瞒自己得到的积分与奖励,除非教师自行察觉,不得告知!否则本空间将会发生重大错乱!
郑重警告!郑重警告!郑重警告!
一连三遍的郑重警告,让四人的脸色都有些古怪地凝重了起来。
原来,仙师是不知道他们可以得到奖励的吗?
莫非这里头有什么隐秘?
众人陷入沉默,连朱元璋也难得不说烂话,认认真真地思索起这里头的关窍。
半晌,终于有人重新开口。
这一回,是嬴政。
他看着张良的脸,淡淡道:
“事已至此,与其考虑背后有何隐秘,不如先看看那所谓的系统商城里有何物品可以兑换,再看如何抉择也不迟。”
“朕说得可有道理?留侯……张良。”
张良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总之,再次被拉入空间之后,他就一直在竭力避免与始皇帝发生正面接触,可千防万防,没想到嬴政这样高傲的人,居然也会主动开口跟他说话。
要知道,自己在始皇帝眼里,就是个将会推翻他大秦帝国统治的反贼。
再接触下去,在嬴政那个时空的张良,可就有点难保住命了。
暂时压住了翻涌的思绪,张良坦然笑道:
“始皇帝言之有理,良这就看看。”
他眼前忽的浮现出了一个光幕。
光幕中,形形色色琳琅满目的物品图样,让他看得目不暇接,根本不知道先看哪一个,也不知道那些物件究竟是何用处。
好在物品下方标注有名称、兑换积点数额,以及用处。
张良只简单扫了一眼,就被最顶端的几样物品吸引了注意力。
分类:四大发明
造纸术价格:1点;作用:可用于书写、制造纸质货币、清洁卫生、包裹物品等。
火药价格:3点;作用:可制作热武器、烟花爆竹等。
指南针价格:1点;作用:可在人类无法分辨方向恶劣情况下指明道路。
印刷术价格:5点;作用:分为活字印刷、雕版印刷,可将字迹印刷于纸上,用于大规模量产书籍。
张良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漏了好几拍。
哪怕底下还有不少其他的商品,他的眼睛也已经无法从这四样物品上移开了。
后两样倒是都还好……
指南针他没见过,不过顾名思义,指明南北的物件,哪怕在大汉之前也早已有过,那便是司南。
或许这指南针更好、更精准,可已经出现的东西,没有必要再花大价钱去买,大不了想办法再叫人改进就是。
印刷术自然也是极好的。
张良是个读书人,知道“大规模量产书籍”这件事代表着什么。
如果有了它,大汉初立不久、基层人才紧缺的问题就可以在十年内完美解决。
可问题是,后面的说明也已经表示,使用印刷术的基础是先要有纸张。
火药,很好,但买不起。
那么唯一的选项,就只有第一个了。
张良咬了咬牙,正想下手,却被旁边的一声呼喊给喊回了神。
“留侯,你看见了什么?”
是朱标。
张良短暂克制住了自己的消费冲动,回头看他:
“这里面有……有四大发明,分别是造纸术、火药、指南针和印刷术,我只能买得起造纸术和指南针。”
“所以,我想现在买下造纸术。”
朱标一愣:
“你买那玩意儿干嘛?我大明已经有很成熟的造纸术了,我可以直接给你啊,你居然要拿积点买我大明本来就有的东西!”
张良差点剁手,几乎都要呼吸骤停了。
他刚刚,真的忘记了这件事……
这不应该啊!
难道自己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不成?
如果宋慎此时此刻知道这帮学生们在偷摸搞什么,那他可以很笃定地告诉张良——
年轻人,你踏进消费陷阱啦!
明明知道这东西可有可无,但在事先铺天盖地的宣传下,你下意识就认为这个东西自己必须得到,而且还最好是一手货,因为在潜意识里,你并不信任可以更便宜获取这东西的二手渠道,偏觉得这昂贵难得的才是最好的。
不过,就算宋慎不在,以在场这帮人精的脑子,也很快分析出了问题。
张良迟疑着问:
“莫非……这所谓的系统商城,是在引诱你我用积点购买物品?”
“若是平常,良绝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但方才先是见到了试卷,又听仙师讲了许多,对造纸术的渴求便愈发严重。”
“而商城出现之时,最顶上、最大的货物,便是这四大发明。”
“其余三样,要么是买不起,要么是如今用不上,唯一一个既需要又力所能及的,只有造纸术,所以良才会连问都没问你们,径直想买下它!”
它很惹眼,且张良本身就非常想要。
听完张良自我剖析的心路历程,朱元璋和嬴政的眼睛同时眯了起来。
这劳什子系统商城,倒是很会玩弄人心啊……
朱元璋思索片刻,才道:
“既然你已经醒转过来,那不如看看底下那些并不起眼的货物,那些才是这系统商城不希望我们发现的。”
“这造纸术,标儿方才说过,咱也可以做主,回去后咱可以命人将造纸术的完整方法整理成册,等下一次上课的时候交给你。”
“当然,这不是免费的。”
话毕,朱元璋点到为止。
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彼此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张良了然颔首:
“若在商城中兑换出你我都需要的物件,良自会与二位分享。”
朱标赶紧补充了一句:
“换之前你先问问我们啊,不然要是又换了类似造纸术这种我们有的东西,就太亏了!”
先前朱标就为张良阐明过两汉历史,这次他又在自己差点剁手时叫住了自己,及时止损,可以说,在这三人之中,张良对朱标的好感度已经飙升到了最高。
因此,听到朱标的话,张良脸上的笑容比面对朱元璋时更加真诚:
“良知道了,朱标同学。”
他显然是对于宋慎在班上立的规矩适应能力最强的人,短短两次课不到,就已经学会了要喊同学。
哪怕对方年纪比他小了很多很多。
正交谈间,身边突然传来了另一道声音。
“留侯,若是朕日后也得到了积点,可否与你互通有无啊?”
张良猛地回头,看清了对方的脸,才敢确认说话之人的的确确是嬴政。
始皇帝今天这是转性了?!
不得不说,对于任何一个经历过秦王扫六合的人而言,秦始皇嬴政这个人就是永久的梦魇。
身为韩国贵族后裔,张良更是亲身体验过秦军的无匹威势、秦吏的法不容情,以及,秦王的剑锋所指,六国灰飞烟灭。
尽管能够青史留名的人,人生经历都很精彩,可是嬴政整个人生的传奇色彩浓厚得有些太过分了。
就连荆轲这样的猛士当面刺*他都能幸运躲过,如张良这般习黄老之术的人,便更加相信对方有气运在身。
这样一个骄傲高贵的仇人,且已经知道张良就是灭秦的推手之一……
他居然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下身段,来跟自己说话?
或许朱元璋和朱标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张良此刻只觉无比惊悚。
他克制住心情,笑容不变道:
“噢,自然,自然。”
嬴政观察着他的表情。
尽管张良已经掩饰得很好,可嬴政是什么人?要说帝王心术,没有人比嬴政更有资格说自己会。
看到张良肩膀和身体的僵硬,嬴政嘴角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派人去六国贵族余孽里查张良,想来应当是没有找错地方……
正当朱家父子俩想催促张良再多看看商城里东西的时候。
与办公室连通的门被推开了。
宋慎抱着一个A4纸大小的本子大步走了进来。
他将本子丢在讲台上,冲底下学生们拍了拍手。
“好了同学们,我们还有半个多小时的上课时间,现在,我来给你们正式讲课。”
“首先,我要给你们确立一个概念——”
“进化论。”
“作为地球上智商最高的动物,人类是哺乳动物,是灵长类动物,而与我们人类似的,还有一个大家都很熟悉的动物,那就是猿猴。”
“在这里说明一下,我所阐述的人类起源,仅仅是从考古发现研究中逆推出来的,这并不是一定正确,但有相当丰富的理论支撑。”
“说人话的话,我的意思是,在几十万年前,有一批猴子决定从树上下来,他们决定从四肢攀爬,变为直立行走,这就是最早期的人。”
“发展的顺序,大致为:能人、直立人、匠人等等。
他们进化为智人,与尼安德特人、丹尼索瓦人等其他人种发生了混血,并最终形成了现在我们这样的人。”
“我知道大家一定有很多疑问,或许会很想骂我说的是什么无稽之谈。”
宋慎提前预判了即将暴起暴言的朱元璋,先一步抬手阻止:
“所以,我给你们都发了教科书,关于我刚才的阐述,大家在反驳之前可以先翻开书看一看,再来跟我辩驳也不迟。”
被这种惊世骇俗之论震惊的四个学生,来不及有过多反应去驳斥宋慎,下意识就翻开了浮现在自己面前的教科书。
《历史·七年级上册》。
翻开书之后,即便是最不容易服气的秦始皇和朱元璋,此时也难免陷入沉默。
书中内容倒是其次的。
问题在于,即便是跟试卷一样材质的纸,可这跟刚才的卷子完全不同,上面有各式各样的图画,色彩鲜明栩栩如生。
最可怕的是,四人互相瞟过彼此的书,发现四本书都是一模一样的。
从字体到图画,从每一页纸的质量厚度,没有任何区别。
即便是在活字印刷已经成熟的明朝,这样的书籍也实在有点太吓人了!
偌大的阶梯教室安静下来。
唯有哗啦啦的翻书声在不断回响。
宋慎也双手抱胸,很有耐心地等着他们翻完书,再提出各自的问题。
是,他们当然会有问题,即便这里有教科书的存在。
在宋慎面前的人,以及未来将会出现的人,毫无疑问,他们几乎都是华夏文明历史长河中最闪耀的星星之一。
这些人极其聪明,却没有经历过任何现代教育的洗礼,没有看过十万个为什么,更没有上过小学都有的科学课,有疑问才是正常的。
如果乍一下听闻进化论还没有反应,那宋慎甚至会觉得是系统复刻得有问题。
没过多久。
底下有人率先举起了手。
出乎宋慎预料,这次举手的不是张良和朱标,而是朱元璋。
他有些欣慰。
这货总算是知道规矩了啊!
“朱元璋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站起来说。”
宋慎欣然抬手示意。
而朱元璋也毫不怯场,当即起身问:
“虽然这书里写得很有理有据,但咱觉得这里头还是有问题。”
“你说人是从猴子变来的,那为啥现在这世上猴子和人都有?要真是如此,所有猴子不都该变成人?这没道理啊!”
宋慎挑了挑眉,没有立即回答,目光在四人脸上都打了个转。
不出所料,其余三人面上都浮出赞同之色,显然是都发现了这个逻辑漏洞。
宋慎笑了。
到现在,他才终于有一种实感——
自己真的是在教导一群古往今来的顶级聪明人,而非两个乖乖学生和两个暴脾气搞霸凌的傻鸟刺头。
这反倒让他精神一振。
教聪明人的感觉,尽管有点麻烦,但总算有挑战性了。
“问得不错,看来朱元璋同学有认真思考啊。”
“这个问题本来应该由生物老师或者科学老师来给你们解答,不过现在这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也可以大致为你们讲解一二,只是可能不那么专业,你们能听明白就行。”
宋慎回身,在白板上唰唰几笔,画下一棵树。
他的手在树上点了点:
“首先我要纠正一个错误认知,即,人是从猴子变的,这句话我表达得不完整。
准确来说,人与猴子有一个共同的生物学意义上的祖先,它与如今你们见过听说过的那些猿、猴,并不是同一个概念。”
“现在与我们共存的猿猴,实际上只是跟我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已经消失的祖先,你们可以理解为,咱们人跟猿猴是亲戚,表兄弟堂兄妹都无所谓,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这棵树的树干,就是我们的祖先,而猴子选择自己进化成现在这种一身毛、攀爬行动、吃果子充饥的生物,人类却选择离开大树直立行走,学着用火烤肉,用筷子吃饭。
这就是两个树杈的分支。”
“我们跟猿猴之间的关系,就类似于两家远房亲戚,一家混得好光宗耀祖当大官,另一家却落魄到扫马厩,甚至于两家人压根都不知道彼此是亲戚。”
“同一个血脉出身尚且如此,人和猿猴有一个共同祖先,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教室里比刚才更加安静。
四个学生脸上的表情都很古怪。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好像有人以尿入药,闻之难以下咽,可是这药确实有效你不得不喝。
正如宋慎刚才讲的课。
讲得十分有道理,但一想到自己跟猴子是亲戚,就莫名感觉被羞辱了。
很烦。
宋慎还特意等了一阵,没等到下一个人反驳自己,心里略有些得意。
开玩笑呢!
哪怕自己在智商上比不过这帮人精,可是他经历过信息爆炸的时代,什么诡异问题没听过,什么刁钻的脑筋急转弯没见过?
区区朱元璋,可笑可笑!
宋慎轻叩讲台,清了清嗓子,接着说:
“看来大家对进化论没有太多疑问,那我们就继续讲书本上的内容。”
“你们看过书,今天顺着这个话题,我们直接把史前文明这个单元讲了。”
“我国境内早期人类的代表,北京人,这个大家都看过了吧?有什么疑问吗?”
话音刚落,又有人果断举手。
宋慎定睛一看,眉头有点皱——
怎么又他妈是朱元璋!!!
“朱元璋同学,说。”
比起第一次的欣慰,他已经有点烦了。
朱元璋一直是个很刺头的学生,骤然乖觉是很好,但是如果变听话的代价是变成行走版的十万个为什么……那他也不会很高兴的好吗!
朱元璋当然也看出来了宋慎的不耐。
不过他没觉得有什么,因为他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满脑子都是一个问题。
“先生,这北京,是哪里啊?咱以前也没听说过有这个地方啊,莫非是后世名字?”
宋慎愣了愣,在脑子里复盘片刻,恍然一拍大腿:
“噢,对的,你们没人知道北京在哪,这个其实也属于地理课范畴,我讲讲历史沿革就可以了,反正说出它曾经的位置你们应该也知道。”
“在西周时期,周武王即封召公于北京及其附近地区为燕,又封黄帝之后人于蓟,位置相近,后燕灭蓟,二国并于一,统称为燕都或燕京。”
“后来的历史上,它有过很多个名字,广阳郡、上谷郡、燕国、燕郡、幽州、涿郡等等等等,而到了元朝,这里首次被任命为都城,称元大都。”
“以上就是北京的前身,大家现在应该都知道它在哪里了。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还想知道吗?”
其实嬴政和张良对这事儿不甚感兴趣。
前者已经将燕国纳入了大秦版图,后者眼中那不过就是个广阳郡,这地方听起来就跟秦汉的覆灭没啥关系,他们也不必浪费时间。
但是,他们都敏锐察觉到了朱元璋的呼吸急促起来。
这就很让人感兴趣了!
“先生,您继续说下去呀,良还挺想听听看的。”
张良兴致勃勃地举手。
朱元璋脸色很不好看。
宋慎也完全不在意,有求必应地摊手道:
“到了明初,洪武帝,也就是咱们的朱元璋同学,便将大都更名为北平,并且把自己的第四子朱棣封为燕王,在那里就藩。”
“几十年后,燕王朱棣靖难夺权成功,将都城从应天府迁至自己封地北平,并将其改名为北京。
自此后七百年,即使时代更替,它仍然是京城。”
教室内,是一片安然的死寂。
“噗呲”一声。
寂静的教室之中,这样一声没忍住的笑,让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声源处。
是始皇帝嬴政。
不止大家表情古怪,嬴政也觉着奇怪,自己平时本来是个不爱笑的人。
毕竟自他幼年即位时起,他就知道自己肩上扛着奋六世之余烈的责任,不能如寻常孩童一般玩耍,更要比同龄人稳重十倍百倍,如此才能获得大秦朝臣和黔首们的尊敬和畏惧。
长年累月地绷着脸,嬴政都不记得自己上次笑是什么时候了——噢,上次好像也是因为朱元璋?
今天他也实在是没忍住。
朱元璋这厮总是嘴贱,他的笑话,自己是看几次笑几次,次次都有新感觉啊!
“嬴政同学,你笑得有点大声了,下次注意啊。”
宋慎看老朱的脸色实在难看,生怕等会儿他跟祖龙又干起仗来,于是假模假样规劝了一句。
嬴政这会儿也显然比之前放松了很多,对于宋慎居然敢教训自己这件事竟也没生气,反倒笑吟吟地颔首道:
“朕知道了,先生。”
又是一阵尴尬之后。
朱元璋深呼吸了好多次,才平复心情。
他刚才在知道“北京”这个地名的时候,即便以前从未听闻过,可还是敏感地觉察到了问题所在。
既然这地方后头跟了个京字,那便说明此处一定是以后某个王朝的都城。
不管究竟在哪里,但必然是后世的都城。
而朱元璋对自己后头的朝代非常在意,一直很想打探清楚,如今只要能了解都城选址,或许就能从中看出些端倪。
可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个所谓的北京城,居然会是自家老四定下来的!
问题在于这件事非常非常合理。
迁都这事儿,朱元璋早就已经有所考量,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去办,这毕竟是个大工程,流程繁琐、所需人力物力极大。
老四的封地就在燕地,封号也是燕王。
如果老四真的如宋慎所言将在几十年后造反,那他夺得皇位之后顺势迁都,将大明的京城定在北平,那也是很正常的,因为北平已经当过一回元朝的都城,皇城宫城底子都还在,又是老四的大本营,选那里实在是人之常情。
但是……但是!
“先生,咱家老四怎么会造反?他不像那种人啊,他这辈子没啥大出息,净他娘的想着去带兵打仗,还跟标儿说日后他大哥坐江山,他就去北边把那些蛮子全给宰了……他咋会造反呢?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朱元璋在肚子里打了很多遍腹稿,最终还是脱口而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即便宋慎所言合情合理合逻辑,听起来毫无漏洞,可最大的漏洞就在朱棣这个人身上。
老四那货天天只知道玩,造出烂摊子就跑来求朱标擦屁股兜底,满脑子都是领兵打仗,甚至敢隐瞒身份去入伍参军。
他能有那本事造反当皇帝?狗屁!
宋慎嘴角抽了抽:
“朱元璋同学,如果在你之后即位的人是朱标,我想朱棣确实不敢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可你别忘记我上次跟你说过的话,朱标将会英年早逝,而且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历史上的朱标会死于洪武二十五年,而你死于洪武三十一年,他比你还早走六年。”
“你觉着朱棣不行,那只是因为你在拿朱标做比较,而实际上在大明此后的二百余年里,功业能比得上朱棣的皇帝寥寥无几!”
“下一任皇帝只要不是朱标,大家谁都不会真正服气,那凭什么人家朱棣不能造反?”
“天下以能者居之,你自己都能从乞丐变成洪武大帝,他燕王凭什么不能掀桌子当永乐大帝?”
朱元璋愣了几秒。
似乎,好像……也有点道理?
好在朱元璋也不是那种容易被pua的人,很快从这种被质问住的状态中反应过来,当即追问:
“那咱最后将皇位传给谁了?”
话音落地。
叮咚——
阶梯教室里传来了下课铃空旷的回音。
这堂课已经到时间了。
宋慎长舒了口气,敲桌道:
“今天这堂课就先到这里,我没有拖堂的习惯,有问题的留到下节课再讲。”
“下课下课!”
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离开讲台,进入了自己名为办公室实为休息区的门后。
随着宋慎宣布下课的声音响起。
四名学生们脑海中同时传来了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而后眼前一花,场景骤然变幻。
…………
大明,洪武十年。
朱元璋与朱标眼睛一花,便又回到了他们之前所处的坤宁宫中。
没错,父子俩事先挑选了好半天,究竟要在什么地方等待被拉入空间,最后俩人都决定要在马皇后的坤宁宫里。
之所以不在武英殿、文华殿或者是东宫、乾清宫,原因也很简单。
皇帝和太子随时都有可能遇到事情需要处理,而如果他们呆在自己宫里,后面朝臣宫人找不到他们,必然又是场大乱子。
而在坤宁宫就不会出现这种问题,因为这是皇后寝宫,他俩在自己老婆/母亲的宫里呆着天经地义不说,一旦有人找,皇后也有足够的权威让人在外头候着。
只要跟马皇后说清楚了,那就万事大吉不用愁。
“重八,标儿,你们可算回来了!”
马皇后紧张得一直在空空荡荡的殿内来回踱步,眼见丈夫和儿子都完好无损地回来,这才终于松口气上前。
她拉着这俩人上上下下的看,生怕他们受伤:
“你们现在可以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怎么会每日正午你们两人就同时消失呢!”
朱元璋来不及回答妻子的问题,转头怒气冲冲地对朱标道:
“标儿,你去传咱的旨意,让老四赶紧从封地滚回来!”
朱标立即就明白父亲要做什么,还有些犹豫着求情:
“爹,方才先生也说了,若是我即位,四弟也不会如此……这里头或许有误会,要不咱们等明日问清楚了,再下决断也不迟啊?”
不求情还好,一求情,朱元璋更是气得火冒三丈了!
他重重一巴掌拍到桌案上,吼道:
“咱不管有什么误会,他造谁的反不是造反?咱亲自选定的储君,不管是谁,都不是他这个藩王造反的理由,让他滚回来,咱打死他!”点击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