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万个可能歌词为何有两个版本,一百万个可能带歌词原唱

首页 > 娱乐 > 作者:YD1662024-06-08 12:20:40


制造神曲

本刊记者/徐鹏远

发于2022.2.14总第1031期《中国新闻周刊》

“流行音乐不流行了……但音乐出版的种类数量却空前庞大。”2018年,著名乐评人李皖写下了一组题为《坠入无底深渊》的文章,如此概括了过去五年中国流行音乐的的发展。在文章结尾处,他甚至略带悲观地如是写道:“流行音乐正在失去响应,稀薄的空气下面,是无底的深渊。底子在继续掉,鸟儿在继续坠。”

对于近年来的中国流行音乐而言,这绝非唯一的伤悼。

似乎,鸟儿在继续下坠。就在2021年岁末,歌手杨坤又发了一条微博:“我曾经说过,这个时代在进步,可是音乐至少倒退了十年,昨天,我忽然发现我错了,说得太保守了。”尽管有些语焉不详,但“昨天”这一指向已足够明确——前一天,腾讯音乐刚刚举办了第三届TMEA音乐盛典,中文互联网一夜之间被又一波“华语音乐完了”的哀鸿之声全面占领。

热歌就是短视频的BGM

争议的焦点来自盛典揭晓的年度十大热歌。这十首歌,无一例外地全部来自网络,有着典型的短视频底色。十首歌以串烧方式组合,总时长4分36秒,每首歌只截取不超过15~20秒的片段,像是一次短视频合集的现场展播。

在“年度十大”的名头下,榜单的信息权威与价值含量被放大得远远超越本来的意义。但实际上,这所谓“十大热歌”的产生主要源于数据的统计。从2020年开始,TEMA就把热歌从原本的金曲中独立出来,形成了差异明显、互不干扰的两个评选。只是最终成为焦点的,永远都是话题容易发酵的那一个。

李皖很清楚流量是怎么回事:“过亿的数据代表一个热度,但绝不代表上亿人,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乐评人郭小寒也向《中国新闻周刊》阐述了同样的逻辑:“大部分情况下,你只要听了这些歌,算法就会给你推一堆这样的歌,然后你就在这个系统里反复循环贡献点击量。在一个流量变现的时代,音乐内容生产者会再去生产这样类型的音乐,投到数据池里喂养更多人。这基本形成了一个闭环。”

作为当下互联网的通用工具,算法自然也是流媒体音乐平台的基本运营手段。网易云音乐的前员工刘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通常一首新的非头部歌手的歌曲,如果上线之后的一周内可以达到10万~50万次的播放量,这首歌就会被放到一个更大的曝光池里,如果反馈再好就再叠加更多的曝光。这个过程中有时也会有人工的参与,比如某首歌的反馈没有达到预想效果,编辑会用专题推荐等方式再尝试一下,但基础仍然建立在数据筛选的结果之上。

一百万个可能歌词为何有两个版本,一百万个可能带歌词原唱(1)

(2020年4月26日晚,江西抚州市文昌里老街,一群年轻人在街边直播K歌。图/视觉中国)

既然成为热歌的条件是数据,那么它们共同的短视频底色也便不难理解了。尽管针对短视频的批判从未间断过,但庞大的市场却一直在用实际选择将它抬上了“首席媒介”的位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的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6月,短视频用户规模已达8.88亿,而据《艾媒咨询2020年中国在线音乐行业发展专题研究报告》估算,同期的手机音乐客户端用户只有6.45亿。同时Mob研究院出品的《2020中国移动音乐行业报告》,对2020年9月的移动互联网泛娱乐行业用户时长也进行了比较,短视频以19.9小时占领首位,移动音乐仅仅8.4小时位居最末。2020年,周杰伦发布新歌《Mojito》,一个小时之内,在QQ音乐上卖出了100万份,在快手的播放量则超过800万;TME2020年Q1财报中的标杆案例《少年》与《世界那么大还是遇见你》,彼时累计完成50亿次播放,而在抖音上,仅《少年》就完成102亿次播放,并产生了1500万条以其为BGM(指背景音乐)的视频内容。

现实之下,摆在音乐平台面前的路径已分外清晰,唯有让歌曲进入到短视频平台流量池,才有可能实现对自身的引流,也唯有充分满足短视频的内容需求,才有可能换取可观的商业空间。2020年1月,腾讯音乐与快手达成了版权深度合作;8月,网易云音乐也宣布与抖音合作,共同致力于“音乐 短视频”内容生态建设。同时,据《财新》援引业内人士提供的数据称,TME45%的播放峰值音乐都是所谓抖音神曲,抖音事实性地成为腾讯音乐最重要的引流渠道。

巨头如此,中小公司更难例外。张博文是活跃在行业里的一位青年音乐人,每年经他作曲、编曲、监制或担任制作人的歌曲有数十首,其中不乏爆款之作,今年十大热歌中的《云与海》就是由他制作的,由他作曲的《错位时空》也在2021年火遍全网,“我吹过你吹过的晚风,那我们算不算相拥”的副歌段落,仅用一个月时间就收获了33亿的播放量。他同时经营着一家公司,从事歌曲的制作、发行和版权管理等业务,以音乐版权为主要收入。张博文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短视频对自己的公司同样是一个最重要的出口。“像以前的打榜、门户平台的资源位这些,我们都不再做了,新闻稿都不发了。现在很简单,就是短视频平台把歌推火了,导流过来。目前这两年就是这么个时代。”B站上,有UP主梳理了《错位时空》走红的时间轴,发现歌曲在抖音上线的12天后,官方剪辑工具剪映上便出现了相关模板,随后歌曲又被投放给动画区、剧情区、音乐区等一众抖音KOL,获得上百万级流量曝光,一个月后歌曲迎来了百度指数的峰值。由此可见,一系列极富策略的短视频宣推操作,的确是这首歌成为爆款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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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TMEA年度最佳新人女歌手陈雪凝。图/视觉中国)

在企业和资本的全方位把持下,唱作人只是整条产业链的最末端,除了少数可以掌握话语权的头部个体,大多只能遵循和适应已经形成的规则路径。2019年TMEA年度最佳新人女歌手陈雪凝的经纪人柯南对《中国新闻周刊》说:“音乐创作是很主观的,受众是很落地的,媒体多元化的必然结果就是这样,整个渠道都会下沉。抖音肯定会是重要的平台,它已经是一条巨鳄了,避不开的。”

其实只要稍加回溯便不难发现,网络歌曲的诞生和发展始终与中国互联网的成长轨迹关联紧密。2000年,随着网易、搜狐、腾讯、新浪、阿里、百度的陆续成立,中国互联网的基本格局形成;次年一首诙谐上口的《东北人都是活雷锋》通过电子邮件在网络流传,并逐步在BBS和大型网站中受到追捧,有人还将其制作成FLASH动画,蔓延成一时风潮,这首歌后来被公认为中国网络歌曲的起点。2002年,门户2.0时代开启,百度开始有了音乐频道,千千静听播放器诞生,数字音乐开始取代实体唱片成为主要的听歌方式。也在这一年,还是一位程序员的唐磊把自己创作的《丁香花》传到网上,之后迅速蹿红;2004年,酷狗音乐上线,成为中国第一个P2P在线音乐网站,同年《两只蝴蝶》《老鼠爱大米》等歌曲流行开来,网络歌曲迎来第一次爆发。2009年,互联网进入第三次发展浪潮,智能手机逐渐普及,互联网从PC端向移动端转移,这一时期《爱情买卖》《伤不起》等一批网络歌曲再次掀起传播高潮,2010年龚琳娜的《忐忑》成为第一支被真正赋予“神曲”定义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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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龚琳娜的《忐忑》被称为“神曲”。图/IC)

因此,“华语乐坛姓抖” 固然是一句有所夸大的调侃,但短视频兴起对这个时代的网络音乐所形成的改变和塑造,却是毋庸置疑也势必如此的。

神曲的生产方式

“华语音乐完了”的叹息终究包含着一种价值判断,本质上是对于当下流行歌曲质量的不认可。通常的感受与描述中,网络流行歌总是与诸如简单、直白、空洞、口水、土味、洗脑之类的评价相连。

这不全然是一种偏见。回到网络歌曲初兴的时代,在那个唱片公司和传统媒介统治市场的最后岁月里,大部分网络唱作人都是被挡在音乐工业门外的所谓草根,个中原因固然不一而足,但嗓音条件、创作水准、音乐素养方面的不足毋庸置疑是主要的一些原因。时至今日,旧有工业体系的崩解、媒介的去中心化、制作技术的软件化进一步释放了音乐作品的生产权,野蛮生长的局面之下必然会更加泥沙俱下。据腾讯音乐人的数据显示,2021年平台总入驻音乐人数已超30万人,新增00后音乐人同比增长55%,新增校园音乐人同比增长239%。而在《中国新闻周刊》采访的4位青年音乐人中,有3人都没有专业学习经历,完全是自学的吉他或声乐,只有一位从小接受了系统音乐教育。无独有偶,曾凭借一首《离人愁》爆红于各大平台的李袁杰,在《明日之子2》的舞台上因弹不出导师要求的六级和声,被质疑缺乏基础乐理知识。

与之对应的是,互联网受众的需求和喜好也给予着神曲以广阔的生存土壤。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12月,网民群体的学历结构中占比最多的是初中水平,职业结构中排名前三的学生、个体/自由职业者和农村外出务工人员占据了50.6%的比例。尽管审美品位无法用明确的方式简单解释,但在普遍经验中它与文化程度、阶层身份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中国的听众还是需要一段时间去接受更新鲜的音乐,我们(在听音乐上)的从众行为比较多。”张博文早年曾在鸟人艺术工作过一段时间,那是中国数字音乐早期最重要的平台之一,曾推出过《两只蝴蝶》《狼爱上羊》等一系列网络热歌。他对这一类音乐进行过比较系统的思考和研究,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网络歌曲大致呈现而且至少满足三个特点:“首先就是快餐化,有一个段落非常简单、朗朗上口,不是很长,片段的,容易让人记住;第二,不太具备高深的音乐性,简单的和弦套路,歌词具备一些简单的对比、排比;歌曲风格(基本是)流行抒情,有一些电子元素混搭或者看似很hip hop的元素,但旋律还是在流行抒情里。”

这些特点非常符合精神病学与心理学界对“耳朵虫”的定义。1979年,精神病学家科奈利乌斯·埃克特发现,一段20秒左右的循环音乐片段会自动进入听觉皮层,并于毫无意识的情况下突然开始在脑内不断重复播放。耳朵虫的持续时间通常为数小时至数天不等,在极端案例中也有长达数月的情况。

对于网络音乐的先行者而言,或许谈不上有多少规律性创作模式的运用。早期网络歌曲无论是否粗糙、廉价,大体还带有明显的创作个体性,很难轻易地在彼此之间找到太多相似或雷同之处,一首作品的流行前景也基本上无法预知。但在随后的发展过程中,至少两个关键节点启发并明确了最终的“统一标准”:2003年彩铃引入国内,不仅为歌曲的片段式传播成功探索出一个模板,也极大地开拓了网络歌曲的商业空间;2014年5月,筷子兄弟发行《小苹果》,作为电影宣传曲的策略性投放为网络歌曲提供了可主观把控的市场思路。自此,神曲不再只是“天上掉馅饼”的随机事件,正式迈向了可以人为制造的新阶段。而且带着事后视角去看,如今短视频的传播特征其实在这两个节点处已雏形初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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