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个寡妇》:严歌苓,这个泼辣风流的寡妇,把公爹藏了二十年
看《第九个寡妇》,严歌苓的书,她把个人儿都写动了,把个事儿都写活了。她那活脱的用词,精确、贴切不下张爱玲,却不带点点资产阶级或读书人的味儿。她笔下人物那口齿,那动作,那形态,直画出来了,不带一点阶级隔膜的。其笔触之细腻,很少有伟大的男作家能达到。她对人性的解读,和男人也不是一个路子,路子更邪,更刁。女人看人、看事和男人不同。张爱玲也有如此的细腻,也有如此直指人性的敏感。
严歌苓与张爱玲又不同。严歌苓生于上海,下过乡,插过队,好像还参过军,在大社会里过过,与贫下中农一起劳动过,知道啥叫农村,啥叫穷苦。张爱玲的华丽是穿着旗袍的女子,瘦,瘦瘦的腕上的翡翠镯子里有故事、有恨事,爱过,碎心过,恨男人,不相信男人,悲怨的,不健康的美,还会爱,但是那爱是吞吞吐吐,气若游丝的;严歌苓的华丽是猛地看不出来的。
第九个寡妇叫王葡萄。这名字有讲究的。书里另外的女人都叫啥,我来看看啊。王葡萄是孙家的童养媳,孙家的闺女叫孙玛瑙。前八个寡妇中,有叫蔡琥珀的,还有一个叫李秀梅。王葡萄的情人的媳妇儿叫朱云雁,另一个情人的媳妇儿叫谢小荷。……总之,不是宝石,就是梅兰竹菊芙蓉莲花,要不是展翅冲云霄的鸟儿。只有葡萄低、小、平、庸。然而葡萄得到了最多的爱情。为啥?
其他的女人,要不是做女干部的,要不就是冷冰冰正义凛然的,要不就是纸糊的美人儿。严歌苓的意思是:做女人要做葡萄,甜甜的,解渴的,充饥的,营养的,多汁的,水灵的,饱满透亮的。男人就喜欢葡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是地母似的女人。她健康,吃啥都能活,还活得水灵灵的,不然咋孕育出整个儿世界。她情欲那个旺盛啊!情人一大堆。有的她把心都给了他了,有的,她只身子认他,也只认他身子。她心里放得下好几个男人哩。她是淫荡可爱的女人。
她公爹孙怀清是大地主。打倒土豪劣绅时被打倒了。他亲儿子,心肝上的亲儿子为了进步,把他卖了。葡萄不管那一套,胆子大着呢,把爹从死人堆背回来,藏在红薯窖里,一藏就是20年。地主?坏人?她觉悟低,说:“爹没了,我就是没爹的娃儿了。”最朴素的,是最长久的,是最真的。她心里没有啥运动,啥革命,啥打倒,她只认人。她在那个疯狂的时代里一直保持清醒,不是她有什么深刻思想、独到见解,是一种天赋,这种天赋说出来也不是啥高不可攀的,就是:真、纯、不贪、不惧。
严歌苓一如既往写运动。她借葡萄之口说:“今天打倒这个,明天打倒那个,打呗!又打什么了?”葡萄对一切运动无知得很,毫无“觉悟”,百锤千炼地开会、教育,她还是顽石一块,气得你没脾气。啥叫轻蔑?鲁迅先生和嘉嘉说得好啊:“最高的轻蔑是无言,甚至连眼珠子都不转过去。”葡萄只是一心对她的地、她的庄稼、她的牲口、她的猪崽子、她看门的狗、她的爹、她的儿子、她的男人们。她养猪养得肥出了名,被选为模范,取养猪经的人从各地来了,要向模范学习。她说:“你们学不会。你们不把猪当猪,咋学得会。”人说:“咋不把猪当猪了?”她说:“你们不把人当人,咋能把猪当猪?”
看看今天的世界,人心的乱何尝歇下来了。人潮涌般地涌进上海、北京、深圳,发财啊发财,所有的人做着一样的梦。为了这梦,啥事也能做,啥毛病也能改,啥毛病也能长,亲爹也不认,亲兄弟算个鸟。翻脸不认人,见死不救,*人放火,抛妻弃子,为娼为贼……都是胆子大的;都会过去,成烟云,唯有一个女人的生命力,她的情义、情欲、儿子真实地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