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一双足一登,冲天跃起,纵到了对面屋顶,手中兀自抓着那把烤烧饼的铁钳。猛地里青光一闪,一柄单刀迎头劈来,吴道一举铁钳一挡,当的一声响,火光四溅。他那铁钳虽是黑黝黝地毫不起眼,其实乃纯钢所铸,竟将那单刀挡了回去。
便在此时,左侧一枝梨花短枪、右侧双刀同时攻到。
吴道一哼了一声,道:“好不要脸,以多取胜么?”身形一长,双手分执了铁钳的两股,左挡短枪,右架双刀,竟然是将铁钳拆了开来,变成了一对判官笔使。
围攻他的三人也都是一身黑衣,蓦然间见他长身而立,一个驼背老人变成了不是驼子,都是一惊。
吴道一双笔使展开来,招招取人穴道,虽是以一敌三,居然占到了上风,但听得一声“着!”使短枪的“啊”的一声,左腿中笔,骨溜溜的从屋檐上滚了下去。
西北角屋面上站着一名矮瘦老者,双手叉在腰间,冷冷的瞧着三人相斗。白光闪动中当的一声响,使单刀的手中兵刃被吴道一左笔震落,跟着胸口被他一脚踹中,一个筋斗翻落街中。
那使双刀的心中怯意陡生,却也不肯认输退开,将双刀使得如同一团雪花相似,变成护住了全身要害,只守不攻。
那矮瘦老者慢慢踱将过来,一步一步的越走越近,这时相斗的二人双刀双笔都是舞得虎虎生风,不论是给那一件兵刃带到了少些,都不免身受重伤,但那老者竟如视而不见,对着二人走将过去。
那使双刀的叫道:“师叔,小心!” 一刀砍出,收招不住,竟是向那老者肩头削了过去。
那老者右手伸起,两根手指在刀背上一按,那人拿捏不定,手一松,一柄单刀直飞了出去。
其时夕阳已有一半落到了山后,金光照耀,只见那单刀在半空中不住的翻筋斗,快速无伦,幻作一个圆盘,下面街上一半人都仰起了头观看。
那人一刀脱手,不免惊惶失措。吴道一乘势一笔直进,点向他的小腹。不料那矮瘦老者左手伸出,搭在那人肩头,一拉之下,已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右手一指戮出,点向吴道一的左眼。
这一招迅捷无比,吴道一明明见自己一笔便可刺中他的胸膛,但对方这一招如此阴毒厉害,直是不能不救,只得回笔打他手指。
那老者手指略歪,避了他铁笔的一击,改刺他的咽喉。吴道一力道已老,无法变招,只得向后退了一步。
岂知他退一步,那老者便跟着上前一步,右手又是一指伸出,点向他的小腹。吴道一既会使判官笔,自是点穴的行家,见他每一招点出,都不是攻向自己穴道,虽是如此,却也不敢任他在身上着指,呼的一声,右笔反将过来,砸向他的头顶,那老者向前直冲,几欲扑入吴道一的怀里,便这么一冲,已将他一笔避过,同时双手齐出,向他胸口抓去。
吴道一身形魁梧,那老者的头顶只到他的颈口,但那老者的武功狠辣无比,赤手空拳,着着进逼。
吴道一猛觉敌人已欺进怀中,大惊之下,急向后退,嗤的一声,胸口已被他抓下一长条衣服。
吴道一只觉肚腹间飕飕生凉,百忙中也不及察看是否已经受伤,双臂合拢,倒转铁笔,一招“环抱六合”,双笔笔柄向那老者两边太阳穴中砸了下来。
那老者不闪不架,又是向前一冲,双掌扎扎实实的击在吴道一胸口。喀喇喇的一声响,也不知断了多少根肋骨,吴道通从屋顶上一交翻跌下去。
李大元两条大腿被热油炙得全是火泡,早在暴跳如雷,只是双腿受了重伤,不便纵上屋顶和敌人拚命,又知那矮瘦老者周牧高傲自负,既是他已经出手,就不喜旁人来相助,是以只是仰起了脖子,观看二人相斗。
吴道一腾的一声从屋顶摔下,李大元一跃而前,势如疯虎般扑将上去,双钩扎落,直刺入吴道一的肚腹。他得意之极,仰起头来,纵声长笑。
周牧急叫:“留下活口!”但终于慢了一步,双钩齐刺,吴道一那里还有命在?
突然间黑影一闪,李大元叫声:“啊……”踉踉跄跄的退了几步,只见他胸口双乳的部位均多了一枝铁笔,自前胸直透至后背,鲜血从四个伤口中直涌出来,跟着晃了几晃,便即摔倒。
原来吴道一临死时奋力一击,李大元猝不及防,竟然被他插中了要害。金刀寨的伙伴们大惊之下忙伸手扶起,却是早已气绝。
周牧不去理会李大元的生死,嘴角边露出鄙夷之色,抓起吴道一的身子,见他也已停了呼吸。周牧眉头微皱,喝道:“剥了他衣服,详细搜查。”
四名下属应道:“是!”立即剥他衣衫。只见他背上长衣之下负着一个包裹。原来平时扮作驼背,便是这包裹之故。
两名黑衣汉子迅速打开包裹,见包中有包,一层层的裹着油布,打开了一层,周牧脸上的喜意越来越盛,心中不住说道:“在这里了,在这里了!”一共解开了十来层油布,那包裹越来越小,变成尺许见方,两寸来厚的一个方包,
周牧挟手攫过,道:“骗人的玩意,不用看了!快到屋里搜去。”
十余名黑衣汉子应声入内。那烧饼店前后不过两间房,十几人挤在里面,乒乒乓乓、呛啷呛啷,店里的碗碟、床板、桌椅、衣物一件件都摔了出来。
周牧只是叫:“细细的搜,什么地方都别漏过了!”
闹了半天,已是黑沉沉地难以见物,十几名汉子点起了火把,将烧饼店中的墙壁、灶头也拆了下来。呛啷一声响,一只瓦缸摔入了街心,跌成十来块碎片,缸中面粉四散得满地都是。
暮霭苍茫之中,一只污秽的小手从街角边偷偷伸将过来,抓起水沟旁那个烧饼,慢慢缩手。
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叫花。他已饿了一整天,没讨到一点吃的,有气没力的坐在墙角边。
当李大元接过吴道一递来的烧饼而掷在水沟之旁,那小丐的一双眼睛,便始终没离开过这个烧饼。他早想伸手过去把烧饼拿来吃了,但见到街上那些凶神恶煞般的黑衣汉子,却是吓得分毫不敢弹动。那被马踩死的河安杂货铺伙计的死尸,便躺在烧饼之旁。
后来,吴道一和李大元的两具尸首,也躺在烧饼不远的地方。
直到天色全黑,火把的亮光一时照不到水沟之旁,那小丐终于鼓起勇气,抓起了那个烧饼。他饥火中烧,顾不得饼上沾了臭水烂泥,轻轻咬了一口,含在口里,却是不敢咀嚼,生恐咀嚼的微声给那些手执刀剑的汉子们听见了。口中衔着一块烧饼,虽未吞下,肚里似乎已舒服得多。
这时那些黑衣汉子已将烧饼铺中搜了个天翻地覆,连地下的砖头也已一块块挖起来查过。那矮瘦老者见再也查不到什么,说道:“收队!”
只听得胡哨声响,跟着马蹄声响起,一批批乘客出了侯监集。烧饼铺旁的汉子抬起李大元的尸身,横放马鞍之上,片刻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直等马蹄声全然消逝,侯监集上才有些轻微人声。但镇人怕乘马汉子去而复回,谁也不敢大声说话。
河安杂货铺的掌柜和另一个伙计抬起伙伴的尸身,放在死者原来睡的床上,急急忙忙上了门板,再也不敢出来。
但听得东边劈劈拍拍,西边咿咿呀呀,不是上排门,便是关门,过不多时,街上再无人影,亦无半点声息。
那小丐见吴道一的尸身兀自横卧在地,没人理睬,心下有些害怕,轻轻嚼了几口,将一块烧饼咽下,正待再咬,忽见吴道一的尸身动了一动。
那小丐大吃一惊,揉了揉眼睛,却见那死尸慢慢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