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回忆》
网上曾流传着当年调查过这个案件的老警察发的直抒胸臆的帖子,在这个帖子里,这名宋康昊扮演的朴警官的原型用沉重但坚定的口吻宣称:「我依旧快没时间,但是还在华城,我打算搜捕你直至离任那天……只要公诉时效取消的话,没有我,后辈们也必定会将你逮捕归案。」
话之铿锵,让人动容,而天网恢恢,终究疏而不漏!
除了电影本身具备的价值引发了影迷的巨大关注外,本案正因「诉讼时效」这一名词使得电影在公映十多年后还引发了广泛讨论,事关这部电影的社会学意义和美学价值一直成为影迷们的常年话题,可至今日,真凶被抓获的这一事实却激发了影迷普遍的好奇心和担忧。
那就是,凶手被抓获后,这部电影直到结尾也没有揭露出真凶的身份而带来的震撼性结尾和社会性具备的经典意义和美学价值,会因此而被改写么?
《*人回忆》
换种提法,也就是说,在真凶伏法之前,《*人回忆》给出了奉俊昊对此案件独属自己的阐释,这种阐释会否因真凶伏法后不再被大众和影迷所接受?
因为从今而后,大众再观看欣赏它的心态肯定会不一样,这对电影的内在价值,会带来变化么?因为结局之残酷(*人凶手逍遥法外且毫无头绪)加深的电影的悲剧色彩,而带来直击人心的力量会因此消散么?
个人认为,奉俊昊恰恰会因对这个案件采取的艺术手法而被永远铭记在影史之中,无论真凶伏法与否。
在大卫·波德维尔和克里斯汀·汤姆森所提出的好莱坞的经典叙述模式中,有三种叙事动机,分别为:现实主义动机(符合现实的合理解释)、类型片动机(符合某类型片的戏剧性逻辑)和因果性动机(具有组织镜头和故事内容的作用),其中,因果性动机最具重要性。
奉俊昊从最开始就恪守了现实主义动机这条路子,可谓一板一眼,即从种种事实逻辑推理出的分析和调查,奉俊昊几乎是还原了当时所有办案警察的思路,不管是朴警官的狂躁与粗鲁,还是徐警官的精细与审慎,但无论怎么调查,办案的路子总会走入死胡同中,也将观众的情绪带入到了一种焦躁和癫狂相叠的境地之中。符合现实的合理解释遇到了最强阻力。由此,影片的现实主义动机也一步步被打破了。
《*人回忆》
在最后的隧道戏中,平常看似鲁莽的朴警官拿来了嫌疑人的DNA检验报告,结果显示嫌疑人朴兴圭并非罪犯。而一向讲求证据的徐警官却崩溃了,所有符合现实的合理解释都被颠覆,观众也因为两名主角的性格交替和这未料到的结果而失控,在徐警官到底*不*朴兴圭这一举动上彷徨动摇。
至此,好莱坞惯常使用的第二种叙事动机——类型片动机也被打破了。
嫌疑人/警察是好人还是坏人?如何界定区分?是相信直觉还是相信证据?这种反类型片的做法虽然最近开始大行其道,但在世纪之初,这点违背常规的做法确实罕见。
但最精妙的还属于结尾,朴警官时隔多年重返凶*现场,面对水渠旁小女孩的疑问,他忍住了眼泪,小心翼翼地询问那个男人的长相打扮,希望仿佛在这一刻升腾而起,但小女孩只能告诉他,虽然记不起那个人的模样,但那个人就是普通人的模样。
《*人回忆》
那张脸就像芸芸众生中的任何一张脸,就像大海中的一滴水,无从找寻,却代表着人性的本质,而朴警官反向望着观众的眼光,仿佛看到了人性的深渊——我凝望着深渊,而深渊亦凝望着我。
好莱坞经典叙事模式的第三种——因果性动机也在此刻被奉俊昊打破了,这是个相当大胆的处理,光凭这一点,《*人回忆》就足以载入史册。
我甚至怀疑奉俊昊早早在剧本创作阶段就最先想好了这个结尾,而这个结尾才是因,其它的所有铺陈都是为了这一刻,都是电影精心构筑出的苦果,在这一刻混淆了因果和真实与推测的界限。
凶手真实身份的模糊性同样混淆了真实和虚构的界限,奉俊昊同样把握好了这部电影的气质:根据真实案例改编,却将真实性落在了无从叵测的命运之手反面,真实性是构筑荒谬的基础,越是证据具有说服力,最后的反差带来的震撼就越大,而无力感就是从中滋生的,直至最后它们啃噬着所有观众的心灵,撑起观众怀疑的是根本不愿意去相信真相是这般残酷,理智上的相信并不代表在情感上一样可以接受,甚至拒绝接受。
在《*人回忆》里,奉俊昊将三种经典动机叙述的模式统统打破,甚至反向用之,而归根到深层原因,就是因为真凶在当时拍摄时并未抓住,奉俊昊只能将自己的推测想象运用在这部电影上,打破常规,从而在三种动机上都造成一种破裂的断口,并形成了一种「残缺的美」。
这种「残缺的美」,正好是将《*人回忆》推向影史高峰的奇点,正如「断臂的维纳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