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下午，刚下过小雨，鄂尔多斯高原的紫外线不是太强，天气还箅凉爽。
我散步于门前的公园小道。枫叶红了，红得那么鲜艳，秋菊花开了，黄得那么迷人，散发出浓浓的香味。
一位蒙族老妈坐在林荫的木椅上，手里握着一只发亮的山羊角，一会儿发呆，一会又将它贴在心窝，幽黑的脸上雕刻着历史的怆伤。
她是我同楼同幢的邻居，我们不知道她的名字，都称她蒙古老妈。
我走上前，递了支香烟，这是老一辈蒙人女性的奢好。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吐了个烟圈，深情地回答了我的疑虑。
三十年前的秋天，老伴因病住院，为了给他治病，她变卖了家里的资产，就连赖以生存的羊群也变卖了。
唯有一只山羊装车空间跑到一个山坳的土崖下，怎么也找不到。直到买羊人走后才回来，它用那尖尖的羊角在她衣襟上蹭来蹭去。
它眼里含着泪，好像看懂了主人的心事，向她诉说着什么。
老伴的病算是看好了，三年后，那只山羊繁殖了三个后代，三个后代各又生了三个羊宝宝，算是凑够了十只山羊。
两位老人把那十只山羊当成命根子，因为它们是他俩未来的希望。事不凑巧，老伴肺病复发，又住进了医院，并诊断为肺癌晚期。
她求助乡亲邻里，借遍了所有亲朋好友，无奈之下，决定把那十只山羊再次卖出。
哪怕有一丝希望，她是舍不得卖掉山羊的。作为草原牧民，丢了羊群就等于丟了命根子。但在羊和人之间，他选择了舍羊救人。
翌日凌晨，一个黑黝黝的汉孑开着三轮车来到她的家中。这人五马三粗，脸上堆满横肉，一眼看出就是个屠夫。
蒙人老妈从蛇皮袋中挖出半瓢苞米，喂给她的十只山羊。那些小羊们争抢着享受主人的恩赐。
唯有那只老山羊凝视着老妈，一动不动，眼里淌着泪。是看懂了主人的意图？还是面临不祥的恶运，或者面对哭丧的老妇，发出最后的乞求。
为了辛劳的主人和这个破碎的家庭，我可以赴汤蹈火。但我那孩儿孙子们，乞求主人放它们一马。它们年龄还小，正是发育成长的时期，可以为你创造更多的财富，圆满这个残破的家族。
老妈似乎也看懂了老羊的心思。上前拂摸着它的身躯，紧握住它的双角:“还是去吧，我的宝贝，有一丝办法，咱们也不会骨肉分离。”
老妈含情脉脉，泪流汪汪。䀼前浮现出以往的情境。
四年前的晚上，草原格外寒冷。老伴为羊添好了夜草，躺在炕上呼呼大睡。
半夜时分，雷电交加，引起草棚大火，烟尘滚滚，火光冲天，还是她的家犬将二老吵醒，待二人穿衣救火时，羊草己燃烧大半。
紧挨草棚的六十多只羊群，已全部烧死。收拾了残局，天已经大亮。
在羊圈不远的老槐树下，站着一只山羊，不知烟熏火燎，还昰为了死去的同伴，它眯着眼，流着泪，呆呆地站着。老妈将它拉回院来，紧抱住它的头，失声大哭。
从此，她和它形影不离。她吃饭也要给它添上草料。冬天太冷，她将它拉到住房，如母如子，互相依托。
又过了一个春夏秋冬，半夜时分，雷声大起，猛雨倾盆，老山羊挣脱绳索，咩咩直叫。那么急切，那么嘶哑悲呜，还用它的头连续地、猛烈地撞碰她的炕沿。
二老急忙拉了老山羊走出屋外，一股若大的洪流向她的小屋冲来。
大妈和老伴牵了山羊逃到高处，刹那间，小屋被冲得没了踪影。哭啊喊啊，紧紧地抱住老山羊，亲了又亲，吻了又吻。
老山羊很争气，毌生子，子生孙，它的家族已经到了十个。老妈也从悲伤中缓过神来。
再过三五年，她的羊群更强大，孩子快上大学了，孩子的学费，家里开销生计，全依托在这群羊身上。
当买羊人把这些羊全部称重，计价，向大妈递票子时，她才从美梦中清醒。
已经装上车的小羊咩咩直叫，好象呼喊着妈妈:“快上来吧，我们要到一个牧草更多的地方，那里风光清秀，还有潺潺小河。”
唯有那只老山羊挣扎着，悲叫着、迟迟不肯上车，眼角大滴大滴的泪水流淌着。
它知道明天的结局，但也无可奈何。还是大妈拍了拍它的毛发，又亲了亲它的羊角，把泪水汪汪的头扭到身后说:“去吧，我的宝贝骨肉。”
无奈之举，难舍难分。老山羊理解了主人的心情，也体谅老妈的无奈，随着买羊人的助力一跃跳到了车上。
临走前，老妈用那颤抖的手拍了拍那只老羊对买羊者说:“如果——如果它们那个了，你一定把这只羊的角给我捎来，它是我的救命恩人。”
买羊者点了点头。
拉羊的车子走了好远，渐渐地消失在视野中。那只老山羊嘶哑的叫声，挖心掏肺般地震憾着这位母亲，象送别即将上战场的孩子。她淌泪，她呐喊，撕心裂肺——
听了老妈的讲述，我已泪流汪汪，同情这位蒙古老妈，更怜惜那只已经失去生命的老山羊。
值得庆幸的是它肉体早逝，灵魂尚存。这只山羊角不但是老妈的情感依托，更激励她以后的奋斗的人生。
为缓和悲伤的气氛，我又燃了一支烟，送到老妈的嘴上。
她摸了一把已经没有眼泪的双眼，望着偏西的太阳，嘴角微动着，似哭似笑，她没了泪水，只因泪水早已流干。
还有那么点悲哀，早已深深地，深深地埋在她的心中。她双手紧紧地握着那只山羊角，眨巴着发红的眼睛。
她望着太空，望着偏西的太阳，嘴角微动，似哭似笑，没有泪水，还有那么点悲哀，这种恋情早已深深地，深深地埋在她的心中。
她又深深地吸了口烟，望着白色的烟雾，伴随着东来的微风，飘向绚丽的天空。
她终于笑了，美好的日子已经到来，那些悲哀贫穷的日子像西落的太阳，永远，永远地消逝在西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