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一天晚9点多回到家,母亲对我我:“咱家鹩哥从棍子上掉下来,站不起来了,是不是腿瘸了?”
“看来它是老了。”但我没说出口,我实在不愿承认——它老了,它该寿终正寝了。
算起来,我搬家后的第二年,为母亲从花鸟市场花100元买来的这只鹩哥,已有十二三年了。刚买来,鹩哥很瘦,身上还带有秃疮。母亲特别喜欢它,精心喂养、洗澡,呵护,鹩哥身上慢慢出现了光泽,变得乌黑健亮且越来越有精神劲儿。
偶尔从笼子放出,它跟着你走,有时会飞到你肩膀上,在肩膀上时而亲热地踮起脚咬你耳朵,还会跳到桌子或茶几上面对着你,点头鞠躬,给你吹口哨,说“你好”。
我有时晚上有活动,打电话回家说“晚饭不回来吃了”,母亲耳有些背,听完电话总重复问一句,“晚饭不回来吃了?”“啊,晚饭不回来吃了。”这也被鹩哥学会了,一听电话铃声,就抢着自问自答说:“晚饭不回来吃了?”“啊,晚饭不回来吃了。”
母亲很疼爱这只鸟。一次母亲住医院,嘱咐我,“别忘了喂鸟。”我回到家,见鸟食和水果真都要没了。
后来又买来两只黄嘴的鹩哥,比第一只漂亮,但母亲还是最喜欢她的第一只鹩哥。
第一只鹩哥买来不久,一天早上8点钟,母亲惊喜地发现,鹩哥随着北京站大钟报出的“东方红”乐曲,打起了口哨:“东方红,太阳升……”母亲给我说:“你吹个‘东方红’口哨试试。”我吹,“东方红……”它果然紧接着吹起“东方红,太阳升……”而且不知比我吹得逼真多少倍。母亲喜欢,我们也经常逗她吹“东方红,太阳升……”口哨。慢慢的,“东方红,太阳升……”口哨,成了我家鹩哥的拿手好戏,那声音真可媲美打口哨的专业演员呢。
一天在单位食堂吃饭,坐在我对面的邻居老李给我说:“老周也真是的,每天早上上班总在楼道上打口哨‘东方红……’还总那前几句。”又说,“吹点时髦的也好啊,就会吹那老得没了牙的的歌,烦不烦呀!”我知道老李错怪了老周,故意逗他:“老周会吹口哨?而且只吹‘东方红’?这不会是老周吹的吧?”“当然是了,当年大学时,从宿舍上教室,从教室到餐厅的路上,他是一路口哨,一路歌。”老李认定这高水平的口哨,就是老周吹的没错。我说:“那你就该问问老周,这‘东方红’口哨是不是他吹的,让他吹些时髦的。”
一天,老李给我说:“你耍我,老周说了,每早 的‘东方红’口哨是你家小鸟吹的,不是他吹的。”又说:“你也教它些时髦的呀!这‘东方红’早不合时宜了。”我说:“我想教它‘I LOVE. I LOVE YOU’,教不会它,它也不学。”老李说,“你教它‘玫瑰,玫瑰我爱你’中文歌准行。”我说,“也够呛,它也不与时俱进呀!”
第一只鹩哥还会看门。母亲习惯把鹩哥笼子放在门口,熟人来了,它会说:“您好!”客人走时会说:“恭喜发财!”遇到送信的或别的它不经常见的人来,会学着我母亲的声调发出“找谁?找谁?”的声音,如果客人不理睬,继续敲门,那叫的口气就变了,像吵架般,“你找谁?找谁?”在房里的母亲一定知道送特快专递的或别的生人来了。我的女儿、外甥等有时给我带点东西,它会热情地欢迎说,“您好!”但从我家里拿些吃的东西走,它见拿东西走人,不管熟人生人,叫声杂乱,恨不得不让人走。有时朋友从我家拿东西,那鹩哥的“阻拦”声,弄得我和朋友还真不好意思呢!
母亲经常去我家对面的明城墙遗址公园散步,
逢见牵着狗散步的人便说:“喂狗到处拉屎撒尿,多不好啊。喂只鹩哥,会唱歌,会给你聊天,还会看门,多好啊!”
另两只鹩哥早已学会了“恭喜发财”“万寿无疆”,尤其“恭喜发财”已说得炉火纯青,但十多年仍没学会吹口哨“东方红,太阳升……”。它们见客人后争先恐后地叫着“恭喜发财!”听来很合时宜,却总感觉俗不可耐。
知道它生病的这些天,每早母亲总守在第一只鹩哥笼子前,默默看着已站不起来的、她心爱的这只老鹩哥。老鹩哥也懂人意,看得出它很想为养它半生的老人再吹一次“东方红,太阳升……”,它每次总是看着老人吃力地张张嘴,但是,嘴里再也发不出“东方红,太阳升……”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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