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不足第二十九
大夫曰:“吾以贤良为少愈,乃反其幽明,若胡车相随而鸣。诸生独不见季夏之螇乎?音声入耳,秋至而声无。者生无易由言,不顾其患,患至而后默,晚矣。”
大夫说:我原来以为贤良稍微高明些,结果你们竟是善恶不分,和文学相互随声附和,好像匈奴造的车子,行走起来一个跟着一个发出刺耳的叫声。诸位难道没有看见夏末的蝉吗?虽然叫的声音一时能听得到,但秋风一来就无声无息了。你们不要轻易地由着性子乱说,而不考虑后果,等到祸患临头,才默不作声,那可就晚了。贤良曰:“孔子读史记,喟然而叹,伤正德之废,君臣之危也。夫贤人君子,以天下为任者也。任大者思远,思远者忘近。诚心闵悼,恻隐加尔,故忠心独而无累。此诗人所以伤而作,比干、子胥遗身忘祸也。其恶劳人若斯之急,安能默乎?诗云:‘忧心如惔,不敢戏谈。’孔子栖栖,疾固也。墨子遑遑,闵世也。”贤良说:孔子读《史记》,感慨叹息,对正统道德的废除和君臣关系受到危害表示伤心。贤人君子,是把天下的事情作为自己的责任。肩负大任的人考虑得远,考虑长远的人忘掉眼前的小事,他们真心诚意地忧伤国家的事情,怜悯别人的感情积压在心里,所以抱着一片忠心而特立独行,没有牵挂,这就是《诗经》各篇的作者有所伤感而执笔写作,比干和伍子胥舍身向君主劝谏,不关心个人灾祸的原因。可恶的事情使人像比干、伍子胥一样焦急万分,怎么能沉默呢?《诗经》上说“忧心如火焚烧,不敢开玩笑讲些不负责任的话。”孔子一生忙碌不安,这是因为他痛恨世道的弊病,墨翟一辈子奔波行走,也是因为他忧虑世道的衰败啊!
大夫默然。大夫沉默不答。
丞相曰:“愿闻散不足。”贤良曰:“宫室舆马,衣服器械,丧祭食饮,声色玩好,人情之所不能已也。故圣人为之制度以防之。间者,士大夫务于权利,怠于礼义;故百姓仿效,颇踰制度。今故陈之,曰:
丞相说:愿意听听奢侈消耗产生的不足的情况。
贤良说:宫室车马,衣服用具,丧祭饮食,声色爱好,这些都是人的感情不能抑制的。所以圣人对这些都订立了制度加以限制,近来,官吏追求权势财利,却松懈了礼义,所以百姓效法他们,大大超逾了制度。现在特意陈述如下:
“古者,谷物菜果,不时不食,鸟兽鱼鳖,不中*不食。故徼罔不入于泽,杂毛不取。今富者逐驱歼罔罝,掩捕麑鷇,耽湎沈酒铺百川。鲜羔(羊兆),几胎肩,皮黄口。春鹅秋鶵,冬葵温韭,浚茈蓼苏,丰薷耳菜,毛果虫貉。古时候,粮食蔬菜水果,不到成熟的时候不吃,鸟、兽、鱼、鳖,不到该*时不吃。因此不在池塘里撒网捕小鱼,不到田野上猎取小的鸟兽。现在则不同,有钱的人张网驱歼猎取,利用自然物的掩蔽,捕捉幼鹿、小鸟,沉迷酗酒,酒如河流。宰羊羔,*小猪,剥小鸡,春天的小鹅,秋季的雏鸡,冬天的葵菜和温室培育的韭菜、香菜、子姜、辛菜、紫苏、木耳,虫类、兽类,没有不吃的。
“古者,采椽茅茨,陶桴复穴,足御寒暑、蔽风雨而已。及其后世,采椽不斲,茅茨不翦,无斲削之事,磨砻之功。大夫达棱楹,士颖首,庶人斧成木构而已。今富者井干增梁,雕文槛楯,垩(巾夔)壁饰。
古时候,人们住的是木棍搭的草棚,瓦盖的窟室,能够防御冷热、挡风蔽雨就行了。到了后来,也是椽子不砍削,茅草不剪齐,不进行修饰加工。大夫才有方木的屋梁和带柱子的厅堂,士的房子才有修饰的椽子,普通人的房子只能用斧子砍伐粗糙的木头盖成。现在,富人的屋顶上有藻井、门槛,栏杆上雕刻有花纹,还用白土粉饰墙壁。
“古者,衣服不中制,器械不中用,不粥于市。今民间雕琢不中之物,刻画玩好无用之器。玄黄杂青,五色绣衣,戏弄蒲人杂妇,百兽马戏斗虎,唐锑追人,奇虫胡妲。古时候,衣服不合于制度,器具无法使用,就不拿到市场上去卖。现在民间雕刻琢磨一些不适用的东西,刻画、玩弄、爱好一些无用的器具。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绣衣,模仿僰人的杂剧,马戏、斗虎,木偶爬竿,鱼龙杂技,花旦唱戏等等。
“古者,诸侯不秣马,天子有命,以车就牧。庶人之乘马者,足以代其劳而已。故行则服桅,止则就犁。今富者连车列骑,骖贰辎軿。中者微舆短毂,繁髦掌蹄。夫一马伏枥,当中家六口之食,亡丁男一人之事。古时候,诸侯不饲养马,天子下令征伐时,才随车所到之处,就地放牧。一般人乘马,只是为了减少劳累。所以需要时马就套车,不出车时就用来拉犁耕田。现在富人出门车马排成行,车有三匹马拉的,有两匹马拉的,有带车棚的,有挂帷幕的。中等人家也有小车,还要装饰马鬣和给马蹄钉掌。喂养一匹马,相当于消耗中产之家六口人的粮食,还要损失一个壮年男子的劳力。
“古者,庶人耋老而后衣丝,其余则麻枲而已,故命曰布衣。及其后,则丝里枲表,直领无袆,袍合不缘。夫罗纨文绣者,人君后妃之服也。茧紬缣练者,婚姻之嘉饰也。是以文缯薄织,不粥于市。今富者缛绣罗纨,中者素绨冰锦。常民而被后妃之服,亵人而居婚姻之饰。夫纨素之贾倍缣,缣之用倍纨也。
古时候,七十岁的老人才穿丝绸的衣服,其余的则只穿麻布而已,所以名叫“布衣”。到了后来,里面用丝,外面用麻衣,上衣是直领没有衣带的,袍子仅仅是合缝也不装饰边缘。至于绣着花纹的精细丝织品,则是帝王、皇后和妃子们穿的服装。粗丝绸和细绢、白绢,则是结婚时穿的漂亮衣服。因此,带有文采的和细薄的丝织品,不在市场上卖。现在,富人却穿着刺绣的精细的丝绸,中等人也穿着素绨和洁白如冰的丝织品。平常人穿着过去皇后、妃子们的衣服,下贱的人穿着过去结婚用的服装。要知道,细绢比粗绢的价值要高出一倍,而粗绢的使用价值却比细绢要大一倍。
“古者,椎车无柔,栈舆无植。及其后,木軨不衣,长毂数幅,蒲荐苙盖,盖无漆丝之饰。大夫士则单(木复)木具,盘韦柔革。常民漆舆大軨蜀轮。今庶人富者银黄华左搔,结绥韬杠。中者错镳涂采,珥靳飞軨。古时候,独轮车子没有边框,一般车子用竹木制成,没有直木。后来,车棚的木头也不加工修饰,只有长的轮毂和密集的辐条,车轮上捆着蒲草,车子有用草编成的车盖。但不用油漆和丝绸来装饰。大夫和士的车子的车轮边框则是用木料做成,上边用软熟的兽皮盘绕起来。一般人坐的独轮车是油漆的,有大窗格。现在,平民中的富人的车盖上用金银玉石装饰,安着登车的把手,用熟皮革包裹车辕。中等人的马嚼子镶金画采,用珠玉装饰马和车窗。
“古者,鹿裘皮冒,蹄足不去。及其后,大夫士狐貉缝腋,羔麑豹袪。庶人则毛彤,羝幞皮。今富者鼲貂,狐白凫翁。中者罽衣金缕,燕(鼠各)代黄。古时候,人穿的鹿皮皮袄和戴的皮帽子,剥取兽皮时,不把蹄足部分去掉。到了后来,大夫和士穿狐皮和貉皮制成的大袖衣,或用羊羔皮做皮袄,用豹皮做袖口。平常人则穿用毛做的套裤、小裤和短袖衣,用公羊皮和杂兽皮制做的皮袄。现在,富人穿灰鼠皮和貂皮皮袄,有的穿白狐皮袄和鸭绒袍子。中等人穿西域的金丝绒布,还有的穿燕地罽鼠皮和代郡黄貂皮做的皮衣。
“古者,庶人贱骑绳控,革鞮皮荐而已。及其后,革鞍牦成,铁镳不饰。今富者(革真)耳银镊躐(足改革),黄金琅勒,罽绣弇汗,华珥明鲜。中者漆韦绍系,采画暴干。
古时候,平常人骑马不用鞍勒,只用马缰绳来控制,不过是脚上穿着骑没有鞍子的马所特用的皮履,马背上垫块皮子罢了。到后来,用皮子和牦牛毛作成马鞍,用铁制成的马嚼子也不加修饰。现在,富人家的马耳朵上有用皮革制成的耳饰,马头上有银制的头饰,马嚼子金光闪闪,绣花毛毡为弇汗,垂棘的美玉作耳饰,还有鲜卑的腰带。中等人的马具也用油漆的皮绳拴结,花花绿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古者,污尊抔饮,盖无爵觞樽俎。及其后,庶人器用即竹柳陶匏而已。唯瑚琏觞豆而后雕文彤漆。今富者银口黄耳,金罍玉钟。中者野王纻器,金错蜀杯。夫一文杯得铜杯十,贾贱而用不殊。箕子之讥,始在天子,今在匹夫。古时候,人们凿地为樽,用手捧水喝,没有什么爵、觞、樽、俎等器具。到后来,普通人用的器具,只是一些竹子、柳条编的器具和陶器、葫芦瓢而已。只有宗庙里祭祀时用来盛酒肉的瑚琏、觞豆等器具才雕刻花纹,涂上红色的漆。现在,富人用着银口黄耳的杯盘,黄金做的酒壶和玉雕刻的酒杯。中等人用的是野王出产的紵麻制造的漆器,蜀郡出产的镶金酒杯。一个用金银饰口并绘有花纹的杯子的价钱相当于十个用铜铸造的杯子,铜杯的交换价值只是文杯的十分之一,但使用价值并无区别。商朝的箕子悲叹帝王奢侈的事,过去所忧虑的还只在天子,现在却发展到普通平民身上了。
“古者,燔黍食稗,而捭豚以相飨。其后,乡人饮酒,老者重豆,少者立食,一酱一肉,旅饮而已。及其后,宾婚相召,则豆羹白饭,綦脍熟肉。今民间酒食,殽旅重叠,燔炙满案,臑鳖脍鲤,麑卵鹑鷃橙枸,鲐鳢醢醯,众物杂味。
古时候,人吃的是烧烤的黄米、稗子等杂粮,招待客人时才*猪。后来,乡里的人在一起饮酒,老年人面前摆几碗肉(受到尊重),年青人则站着吃,只有一盘酱一碗肉,很多人聚在一起在顺序地饮酒罢了。再往后,举行婚礼招待客人,则用肉汤米饭,再加一些切细的肉块和熟肉。现在民间招待客人,鱼肉重迭,烤肉满桌,还有鱼鳖、鹿胎、鹌鹑、香橙、蒟酱,以及鲐、鳢、肉酱和醋,物丰味美。
“古者,庶人春夏耕耘,秋冬收藏,昏晨力作,夜以继日。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非膢腊不休息,非祭祀无酒肉。今宾昏酒食,接连相因,析酲什半,弃事相随,虑无乏日。
古时候,春夏耕种除草,秋冬收割储藏,从清晨到夜晚,昼夜不停地劳动。《诗经》上说:“白天去割茅草,晚上编织草绳,赶紧修理房屋,以便明春播种。”不到节日不休息,不是祭祀不吃酒肉。现在来客和结婚都要办酒席,互相邀请,没有间断,常常是十个人醉倒五个,有的人放弃了工作而跟着别人去吃喝,不考虑自己缺吃少穿的日子。
“古者,庶人粝食藜藿,非乡饮酒膢腊祭祀无酒肉。故诸侯无故不*牛羊,大夫士无故不*犬豕。今闾巷县佰。阡伯屠沽,无故烹*,相聚野外。负粟而往,挈肉而归。夫一豕之肉,得中年之收,十五斗粟,当丁男半月之食。古时候,老百姓平常吃粗粮和野菜,不是乡大夫举行宴会、节日和祭祀没有酒肉。所以诸侯不无故*牛羊,大夫和士不无故*猪狗。现在,街道上有屠人,农村里有屠户,随意宰*牲口,在野外聚在一起吃喝,要买肉就背着粮食去,提着肉就回来了。要知道,买一头猪的价钱就等于一般年景一亩地的收入,十五斗粮食就相当于一个男子半月的伙食费用。
“古者,庶人鱼菽之祭,春秋修其祖祠。士一庙,大夫三,以时有事于五祀,盖无出门之祭。今富者祈名岳,望山川,椎牛击鼓,戏倡舞像。中者南居当路,水上云台,屠羊*狗,鼓瑟吹笙。贫者鸡豕五芳,卫保散腊,倾盖社场。古时候,老百姓用鱼和豆类来祭祀。春秋季节修理祖庙,士有一座祖庙,大夫有三座祖庙,按时从事五种祭祀活动,没有家门以外的祭祀。现在,富人祭祀就朝拜名山大川,击鼓*牛,演戏和耍木偶。中等人祭祀在大路上朝南搭棚子,在水上搭起高台,屠羊*狗,吹奏乐器,贫穷的人用鸡猪五味,祈求保佑,散发祭肉,祭祀时车盖如云,挤满社场。
“古者,德行求福,故祭祀而宽。仁义求吉,故卜筮而希。今世俗宽于行而求于鬼,怠于礼而笃于祭,嫚亲而贵势,至妄而信日,听訑言而幸得,出实物而享虚福。
古时候,人们用自己的德行去求福,所以祭祀时很放松;用自己的仁义来求吉祥,所以算卦就很少。现在人们对自己的行为要求不严格而祈求鬼神,不讲礼义而重视祭祀,轻侮、冷淡双亲而重视有钱有势的人,十分狂妄而又迷信算卦的人,听信了谎言还洋洋自得,给“日者”的报酬是实物,而得到的仅仅是虚无的祝福。
“古者,君子夙夜孳孳思其德;小人晨昏孜孜思其力。故君子不素餐,小人不空食。今世俗饰伪行诈,为民巫祝,以取厘谢,坚健舌,或以成业致富,故惮事之人,释本相学。是以街巷有巫,闾里有祝。古时候,君子昼夜勤奋不懈,想的是修养自己的道德;小人们早晚忙忙碌碌,想的是多出力气。所以君子不白白吃饭,小人们也没有白吃粮食。但是,今天的风俗人情却是弄虚作假,尔虞我诈,就像巫婆神汉一样对待别人,目的是求取报酬,有的人靠厚颜无耻和能说会道来成就事业和发财致富,所以不愿劳动的人,就丢下农活向这些人学习。这样,造成大街小巷都有骗人的巫婆神汉。
“古者,无杠樠之寝,床栘之案。及其后世,庶人即采木之杠,牒桦之樠。士不斤成,大夫苇莞而已。今富者黼绣帷幄,涂屏错跗。中者锦绨高张,采画丹漆。古时候,床沿没有横木,床上也没在放食物的桌案,到后来,普通人家的床板床沿是用柞木做的,士人睡的床也没有雕饰,大夫的床上也只是铺苇席、莞席而已。现在,有钱的人床上挂着黑白花纹的丝绸帐子,床前有绘画的油漆的屏风,连屏风的底座上也雕镶了花纹。中等人家也挂着丝绸帐子,屏风是红漆彩画。
“古者,皮毛草蓐,无茵席之加,旃蒻之美。及其后,大夫士复荐草缘,蒲平单莞。庶人即草蓐索经,单蔺蘧蒢而已。今富者绣茵翟柔,蒲子露床。中者滩皮代旃,阘坐平莞。古时候,床上铺的是兽皮、兽毛、散草,没有好的席子,更没有柔软的毡子。到后来,大夫、士还是铺的两层草席,边缘粗糙,有的铺蒲草编成的席子,有的铺莞草编的单席。普通老百姓铺绳子打的草垫子,或是蔺草编成的单席和粗竹席罢了。今天,富人家铺的是用野鸡毛制成的柔软褥子,露床上铺着蒲草编的席子。中等人家用滩羊皮代替毡子,床前的踏脚板上都铺着莞草垫。
“古者不粥饪,不市食。及其后,则有屠沽,沽酒市脯鱼盐而已。今熟食遍列,殽施成市,作业堕怠,食必趣时,杨豚韭卵,狗(月习)马朘,煎鱼切肝,羊淹鸡寒,挏马酪酒,蹇捕胃脯,胹羔豆赐,鷇膹鴈羹,臭鲍甘瓠,熟梁貊炙。
古时候,没有卖熟食的,也不在市场上买吃的东西。到了后来,才有*猪、宰牛、卖酒的,不过也就是卖酒、卖熟肉、卖鱼、卖盐罢了。现在,街上店铺里熟食摆满了柜台,菜肴陈列形成了一个市场,劳动时很懒散,吃东西却务求赶时令,尝新鲜。烤猪肉,韭菜炒鸡蛋,切得很细的狗肉、马肉,油炸的鱼,切好的肝,腌羊肉,冷酱鸡,马奶酒,驴肉干,美味胃脯,燉小鸟,雁肉汤,腌鲍鱼,甜瓠瓜,还有精熟的米饭和烧猪。
“古者,土鼓块枹,击木拊石,以尽其欢。及其后,卿大夫有管磬,士有琴瑟。往者,民间酒会,各以党俗,弹筝鼓缶而已。无要妙之音,变羽之转。今富者钟鼓五乐,歌儿数曹。中者鸣竽调瑟,郑舞赵讴。
古时候,堆土为鼓,敲击土块,打打木头、石头,用这种音乐来尽情欢乐。到了后来,卿大夫才有管和磐的乐器,士有琴和瑟。过去民间喝酒欢聚,各自根据不同的风俗,也不过是弹筝和敲瓦罐罢了,没有美妙的声音,也没有很多音调的转换。现在,有钱人家遇到喜庆的事钟鼓齐鸣,琴瑟并弹,唱歌的儿童一队队排列。中等人家也是吹竽弹瑟,跳舞唱歌。
“古者,瓦棺容尸,木板堲周,足以收形骸,藏发齿而已。及其后,桐棺不衣,采椁不斲。今富者绣墙题凑。中者梓棺楩椁,贫者画荒衣袍,缯囊缇橐。
古时候,最早是用陶土烧成的棺材收殓尸体,把砖砌在木板做的棺材的周围,能够收藏死者的尸体就行了。到后来,桐木内棺不去皮,柞木外棺不加工。现在有钱人家的柩车布帷上绣着花纹,棺材外垒着头向内的木头。中等人家也是梓木做棺,黄梗木做椁,贫困的人家埋葬死人,棺材上盖着有画的布罩,或是用丝织物制成的口袋,把尸首装在里面。
“古者,明器有形无实,示民不可用也。及其后,则有醢之藏,桐马偶人弥祭,其物不备。今厚资多藏,器用如生人。郡国繇吏,素桑楺偶车橹轮,匹夫无貌领,桐人衣纨绨。古时候,随葬的器物和人生前用的器物相似,不是真的东西,告诉人们它是不能使用的。到了后来,随葬的东西就多起来了,有盛醋盛肉酱的容器,有木马、木俑,但还是菲薄的祭祀,东西还不齐备。现在花很多钱买很多东西随葬,随葬的东西,就像活人用的一样,连地方上管徭役的小官吏,死时也随葬桑木车轮小车,上面乘坐木偶、土俑,车子上还有望远的高楼。老百姓连披肩都没有,而殉葬的木俑却满身穿着丝绸衣服。
“古者,不封不树,反虞祭于寝,无坛宇之居,庙堂之位。及其后,则封之,庶人之坟半仞,其高可隐。今富者积土成山,列树成林,台榭连阁,集观增楼。中者祠堂屏合,垣阙罘罳。
古时候,死人埋葬后不堆土为坟,不在墓旁种树,埋完了回到家里祭祀,没有祭祀的土台和房屋,没有庙宇祠堂。到了后来,就堆土成坟。普遍人家的坟有四尺高,可以把手凭依其上。现在,有钱人家堆土的坟像一座小山,种植的树木成林,祖庙有高台亭榭,台阁相连,庙宇成群,又加之以高楼。中等人家的祠堂也像楼房一样,还有围墙、望楼和屏风。
“古者,邻有丧,舂不相杵,巷不歌谣。孔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子于是日哭,则不歌。今俗因人之丧以求酒肉,幸与小坐而责辨,歌舞俳优,连笑伎戏。
古时候,邻居有丧事,舂米时不吆唤劳动调子,街上不唱歌。孔子在有丧事的人家附近吃饭,从来没有吃饱过。他在这一天哭泣过,就不再唱歌。现在的风俗,有的人借人家有丧事就去求酒、肉,找机会到人家家里坐一会儿,希望受人委托办理丧事。他们大搞唱歌、跳舞、演戏、滑稽表演和杂技。
“古者,男女之际尚矣,嫁娶之服,未之以记。及虞、夏之后,盖表布内丝,骨笄象珥,封君夫人加锦尚褧而已。今富者皮衣朱貉,繁露环佩。中者长裾交袆,璧瑞簪珥。古时候,男女结婚的事由来已久,女嫁男娶的服饰是什么样子,没有记载下来。到了虞舜、夏禹以后,结婚的服装外面穿布的,里面穿丝的,头上戴骨头簪子、象牙耳环,封君夫人也只穿锦衣,外面加上罩衫而已。现在,有钱的人结婚,穿大红的貉皮衣服,冕旒佩玉。中等人家长襟的下摆与蔽膝相交接,头上戴着玉石簪子和耳环。
“古者,事生尽爱,送死尽哀。故圣人为制节,非虚加之。今生不能致其爱敬,死以奢侈相高;虽无哀戚之心,而厚葬重币者,则称以为孝,显名立于世,光荣着于俗。故黎民相慕效,至于发屋卖业。
古时候,对待活着的父母尽心敬爱,父母去世,办丧事尽情哀悼。因此圣人制定了控制的制度,这不是可有可无的。现在,老人活着时不能尽力孝敬,死后却在奢侈上与人比高低;虽然没有哀悼悲伤的心意,但花很多钱进行厚葬的人,却被称作孝子,在世上得到好的名声,一般的人也认为他们光荣。所以,普通老百姓就羡慕、仿效他们,以致有的人家为办丧事而出卖房屋和产业。
“古者,夫妇之好,一男一女,而成家室之道。及后,士一妾,大夫二,诸侯有侄娣九女而已。今诸侯百数,卿大夫十数,中者侍御,富者盈室。是以女或旷怨失时,男或放死无匹。古时候,夫妇相恩爱,一男一女组成家庭过日子。到后来,士除了妻子外,有一个小老婆,大夫有两个小老婆,诸侯的小老婆也就是妻子的妹妹和侄女,以及其他诸侯国送的九个女子。现在就不同了,诸侯婢妾有上百个,卿大夫有十多个,中等人家有婢妾,有钱的人婢妾满房。因此造成有的怨恨失去青春,有的男的到死还没有对象。
“古者,凶年不备,丰年补败,仍旧贯而不改作。今工异变而吏殊心,坏败成功,以匿厥意。意极乎功业,务存乎面目。积功以市誉,不恤民之急。田野不辟,而饰亭落,邑居丘墟,而高其郭。
古时候,凶年没有储备,丰年就加以补偿,仍然可以正常生活,不致于发生动乱。现在,荒年工匠和官吏都怀着异心,想趁国家荒乱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把他们本来的意图隐藏起来。他们一心一意想大发其财,又要保住自己“正人君子”的面目。他们搜刮钱贱,捞取名誉,却不怜悯老百姓的死活。老百姓田地不能耕种官府却修饰亭阁,城市住宅荒废空虚,官府却修筑城墙。
“古者,不以人力徇于禽兽,不夺民财以养狗马,是以财衍而力有余。今猛兽奇虫不可以耕耘,而令当耕耘者养食之。百姓或短褐不完,而犬马衣文绣,黎民或糟糠不接,而禽兽食粱肉。
古时候,不把人的精力使用到禽兽上,不夺取老百姓的财产去饲养狗、马,因此,财物丰足,人力也有富余。现在,凶猛的野兽和奇怪的虫鸟不能用于种地,反而叫应当耕种的人去喂养它们。老百姓有的连粗布衣服都穿不上,狗马反而穿绣花的丝绸。普通百姓连谷糠酒糟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飞禽走兽反而吃粮食和肉类。
“古者,人君敬事爱下,使民以时,天子以天下为家,臣妾各以其时供公职,古今之通义也。今县官多畜奴婢,坐禀衣食,私作产业,为奸利,力作不尽,县官失实。百姓或无斗筲之储,官奴累百金;黎民昏晨不释事,奴婢垂拱遨游也。
古时候,国君敬其事而爱护百姓,使用老百姓是在农闲之时,国君把天下的百姓、土地看作自己的家一样,大臣们依照法令规定的时间服公务,这是从古到今一贯的道理。现在官府养着很多奴婢,他们无故而享受供给,私自经营产业,营私谋利,干私活没完没了,官府不能控制物资。百姓有的没有一斗粮食的储藏,官府的奴婢却积累了上百金的家私;老百姓早出晚归不停地工作,奴婢们却无所事事,到处闲逛。
“古者,亲近而疏远,贵所同而贱非类。不赏无功,不养无用。今蛮、貊无功,县官居肆,广屋大第,坐禀衣食。百姓或旦暮不赡,蛮、夷或厌酒肉。黎民泮汗力作,蛮、夷交胫肆踞。
古时候,对邻近的人亲密,对远方的人疏远,尊重同民族的人,卑视异族的人。不奖赏无功的人,不养育无用的东西。现在,南方北方蛮貊民族的人没有功劳,却在官府里傲慢放肆闲坐,居住着宽敞的房屋,广大的宅院,享受着国家的供给。百姓有的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些人却酒足饭饱。老百姓汗流满面辛勤劳动,这些人却傲慢放肆地在那里盘腿闲坐。
“古者,庶人菲草芰,缩丝尚韦而已。及其后,则綦下不借,挽鞮革舄。今富者革中名工,轻靡使容,纨里紃下,越端纵缘。中者邓里闲作蒯苴。蠢竖婢妾,韦沓丝履。走者茸芰絇绾。
古时候,老百姓不过脚上穿草鞋,最多加上丝和皮的鞋带。到了后来,普通人穿麻鞋或皮鞋。今天,有钱的人家用有名的鞋匠做鞋,轻软美好,样式美观,用素绸子做鞋里,鞋底上镶绦子,鞋头和后跟都加了绒布装饰,鞋口也是绒布沿边。中等人家,常穿邓、苞草制作的鞋,并把蒯草垫在鞋里。蠹竖、奴婢、妻妾,穿着皮鞋或丝鞋。仆人也穿着鞋头有装饰的柔软的鞋子。
“古圣人劳躬养神,节欲适情,尊天敬地,履德行仁。是以上天歆焉,永其世而丰其年。故尧秀眉高彩,享国百载。及秦始皇览怪迂,信禨祥,使卢生求羡门高,徐市等入海求不死之药。当此之时,燕、齐之士,释锄耒,争言神仙。方士于是趣咸阳者以千数,言仙人食金饮珠,然后寿与天地相保。于是数巡狩五岳、滨海之馆,以求神仙蓬莱之属。数幸之郡县,富人以赀佐,贫者筑道旁。其后,小者亡逃,大者藏匿;吏捕索掣顿,不以道理。名宫之旁,庐舍丘落,无生苗立树;百姓离心,怨思者十有半。书曰:‘享多仪,仪不及物曰不享。’故圣人非仁义不载于己,非正道不御于前。是以先帝诛文成、五利等,宣帝建学官,亲近忠良,欲以绝怪恶之端,而昭至德之涂也。古时候,圣人操练身体,保养精神,节制感情和*,尊天敬地,实行德政和仁义。因此,感动了上天,使他们长寿,而且年年获得丰收。所以,尧帝眉清目秀,满面红光,治理国家达百年之久。到了秦始皇,他接受怪诞迂腐的方士神仙之说,相信事先求吉凶的迷信活动(到碣石山巡视),命燕人卢生寻求仙人羡门高,派徐市带着童男童女到东海求不死之药。在那个时候,燕地、齐地的人大都丢掉锄头农具,纷纷谈论神仙。方士于是跑到咸阳的数以千计,说什么仙人吃金饮珠,可与天地同寿。于是秦始皇多次巡视五岳,在海滨建立馆舍,以便供人们到蓬莱等仙岛拜访神仙。他多次驾临的郡、县,富人用财物帮助巡狩时用费,穷人被派去在经过的道旁修建驰道和临时宫殿。以后,他再去,穷人就逃亡,富人就躲避;而官吏到处搜捕,强迫人们服劳役,根本不按道理办事。秦朝著名的宫殿旁边,房屋空虚衰败,没有活着的禾苗和竖着的树木;百姓离心离德,十个人有五个怨恨。《尚书》上说:“(祭祀时)献上的东西是很多的,只有东西而不合礼节,不算上供。”因此,圣人对于不合仁义的事不沾边,不合正道来的东西,摆在面前也不使用。所以,武帝*了说鬼神的文成将军(少翁)和五利将军(栾大)等,皇帝建立学堂,目的是亲近忠顺有才能的人,杜绝怪事和罪恶产生的根源,开辟达到最高道德的途径。
“宫室奢侈,林木之蠹也。器械雕琢,财用之蠹也。衣服靡丽,布帛之蠹也。狗马食人之食,五谷之蠹也。口腹从恣,鱼肉之蠹也。用费不节,府库之蠹也。漏积不禁,田野之蠹也。丧祭无度,伤生之蠹也。堕成变故伤功,工商上通伤农。故一杯桊用百人之力,一屏风就万人之功,其为害亦多矣!目修于五色,耳营于五音,体极轻薄,口极甘脆,功积于无用,财尽于不急,口腹不可为多。故国病聚不足即政怠,人病聚不足则身危。”住的宫室奢侈腐化,就像林木的蛀虫一样。用的器具雕琢刻镂,就像财物用品的蛀虫一样。穿的衣服非常华丽,这就像布匹丝绸的蚊虫一样。猪狗牛马吃人吃的东西,这就像鱼和肉的蚊虫一样。嘴和肚子放纵恣肆,毫无节制,这就像鱼和肉的蛀虫一样。开支不节俭,这就像仓库的蛀虫一样。浪费不禁止,这就像田地的蛀虫一样,丧葬祭祀没有限制,这就像伤害活人的蛀虫一样。毁坏成规,变更旧法,这是损害功业,工商业官营,就会妨害农业,所以一个杯子、盘子用上百人去做,一个屏风需要上万人的劳动,它们带来的害处是很多的啊!眼睛迷恋于五色上,耳朵沉醉于音乐里,身体要穿最轻最暖的衣服,吃的总想是又甜又脆的美好吃物。这就是把功夫都花费在无用的工作上,把财物都耗费在不急迫的事情上。人们嘴和肚子不能贪而无厌。所以,国家有财富聚积不足的弊病,就是朝政衰败;人要是患有聚积不足的疾病,身体就危险了。
丞相曰:“治聚不足奈何?”丞相说:怎样医治财富聚积不足的弊病呢?
救匮第三十
贤良曰:“盖桡枉者以直,救文者以质。昔者,晏子相齐,一狐裘三十载。故民奢,示之以俭;民俭,示之以礼。方今公卿大夫子孙,诚能节车舆,适衣服,躬亲节俭,率以敦朴,罢园池,损田宅,内无事乎市列,外无事乎山泽,农夫有所施其功,女工有所粥其业;如是,则气脉和平,无聚不足之病矣。”贤良说:要纠正弯曲的东西,必须使用矫真的工具。要制止奢侈的风气,必须提倡质朴的作风。从前晏婴做齐国的宰相时,一件狐皮袄穿了3三十年。所以,百姓奢侈,就要用节俭来对他们做示范,百姓节俭,就要用礼义来对他们做示范。现在,公卿大夫和他们的子孙,如果真正节减车辆,穿规定的衣服,以身作则厉行节俭,做敦厚朴素的表率,罢掉园池,减少田地和房屋,官府既不限制市场经商,也不要管理山川湖泽的资源,让农民有土地耕种,妇女们能够出卖纺织品。这样,国家就会贫富调均,社会安定,没有聚积不足的弊病。
大夫曰:“孤子语孝,躄者语杖,贫者语仁,贱者语治。议不在己者易称,从旁议者易是,其当局则乱。故公孙弘布被,倪宽练袍,衣若仆妾,食若庸夫。淮南逆于内,蛮、夷暴于外,盗贼不为禁,奢侈不为节;若疫岁之巫,徒能鼓口耳,何散不足之能治乎?”大夫说:(你们说的,就好像)孤儿谈论孝道,瘸子谈论拐杖,贫穷的人谈论对人仁爱,地位卑贱的人谈论治理国家。议论与己无关的事情容易称道,站在旁边发议论也容易讲得条条是道,但是,要让你们亲身担负责任就没有条理了。过去,丞相公孙弘盖粗布被子,大夫倪宽穿朴素的丝袍,他们穿的像仆人,吃的像佣人。但是,淮南王刘安却照样反叛朝廷,蛮、夷也照样在边境*扰,盗贼仍然得不到禁止,奢侈的风气得不到控制。你们儒生就好像瘟疫流行年月的巫婆,仅仅能卖弄口舌罢了,哪里能医治国家奢侈消耗的弊病呢?
贤良曰:“高皇帝之时,萧、曹为公,滕、灌之属为卿,济济然斯则贤矣。文、景之际,建元之始,大臣尚有争引守正之义。自此之后,多承意从欲,少敢直言面议而正刺,因公而徇私。故武安丞相讼园田,争曲直人主之前。夫九层之台一倾,公输子不能正;本朝一邪,伊、望不能复。故公孙丞相、倪大夫侧身行道,分禄以养贤,卑己以下士,功业显立,日力不足,无行人子产之继。而葛绎、彭侯之等,隳坏其绪,纰乱其纪,毁其客馆议堂,以为马厩妇舍,无养士之礼,而尚骄矜之色,廉耻陵迟而争于利矣。故良田广宅,民无所之;不耻为利者满朝市,列田畜者弥郡国,横暴掣顿,大第巨舍之旁,道路且不通,此固难医而不可为工。”
贤良说:高皇帝(刘邦)的时候,萧何、曹参位列三公,夏侯婴、灌婴等人为九卿,贤人如此众多,济济一堂。文帝、景帝的时候,武帝初期,大臣们还能够互相争论,坚持正确的意见。从此以后,大臣们多数是承顺君主的意旨,纵容君主的*,很少有人敢于讲真话,当面提出不同意见,正面指出君主的过失,他们都是借用职权假公济私。因此,武安侯丞相田蚡为了霸占别人的园田,在皇帝面前争辩是非。九层的高台一旦倒塌,就是鲁班也无法扶正;朝廷一旦不行德政,就是伊尹、姜子牙也不能使它复兴。所以公孙弘丞相和倪宽大夫反求诸己,实行儒家学派的治道,分出自己的一部分俸禄,用来供养贤人,把自己的架子放低一些,去和下面的贤士交往,功业显著,但由于时间、力量不足,也没有郑国子羽、子产那样的人继承他们的事业。到公孙贺、刘屈釐之流当丞相时,毁坏了公孙弘和倪宽创立的事业,扰乱了他们制定的法纪,毁掉了他们招待贤人的客馆和议事厅堂,把这些地方变成马棚和奴婢的住房,没有侍养贤士的礼节,摆出一副骄傲自大的样子,没有廉耻之心,只知道争夺财利,所以国家有肥沃的田地和宽大的住宅,老百姓却到处流浪,没有立足之地。不以买卖牟利为耻的人挤满京城,成排地掠夺田地和牲畜的人遍布全国。强横凶暴的人拦路抢劫,有钱有势人家宅院旁边的道路禁止通行,这种现象实在是难以医治而没法治理的啊!
大夫勃然作色,默而不应。
大夫非常愤怒,脸都变了颜色,沉默而不答话。
箴石第三十一
丞相曰:“吾闻诸郑长者曰:‘君子正颜色,则远暴嫚;出辞气,则远鄙倍矣。’故言可述,行可则。此有司夙昔所愿睹也。若夫剑客论、博奕辩,盛色而相苏,立权以不相假,使有司不能取贤良之议,而贤良、文学被不逊之名,窃为诸生不取也。公孙龙有言:‘论之为道辩,故不可以不属意,属意相宽,相宽其归争,争而不让,则入于鄙。’今有司以不仁,又蒙素餐,无以更责雪耻矣。县官所招举贤良、文学,而及亲民伟仕,亦未见其能用箴石而医百姓之疾也。”
丞相说:我听说郑长者曾讲过:“君子的脸色一本正经,就可以避免凶暴傲慢,说话注意口气,就可以避免粗鄙和不讲道理了。”所以,说话要有根据,行为要有准则。这是官吏日夜希望看到的。如果你们像剑客一样争论,像赌徒一样狡辩,盛气凌人地互相斗嘴,固执己见不相谦让,使官吏不能采纳你们的意见,你们也会得到不谦逊的名声,我们是不赞成你们这样做的。公孙龙说:“讨论问题的目的,是为了说明是非或真假,所以不能固执己见。坚持自己的意见时,要考虑对方的意见。考虑对方的意见,才能很好地辩论。辩论时互不相让,就显得太卑鄙了。如今我们官吏缺乏仁德,又白拿着国君的俸禄,也没有办法来改正我们的过失,洗去耻辱。朝廷抬举你们这些贤良、文学,但一到你们做官亲自治民的时候,也未必看到你们有谁能拿出什么好办法来解除百姓的疾苦。
贤良曰:“贾生有言:‘恳言则辞浅而不入,深言则逆耳而失指。’故曰:‘谈何容易。’谈且不易,而况行之乎?此胡建所以不得其死,而吴得几不免于患也。语曰:‘五盗执一良人,枉木恶直绳。’今欲下箴石,通关鬲,则恐有盛、胡之累,怀箴橐艾,则被不工之名。‘狼跋其胡,载踕其尾。’君子之路,行止之道固狭耳。此子石所以叹息也。”贤良说:贾山说过:“诚恳的话说浅了别人听不进去,切直之言别人感到刺耳而达不到目的。”所以说“人臣进言不可轻易。”人臣进言尚且不可轻易,更何况实际去做呢?这就是胡建不得好死,吴得差一点被害的原因啊!俗话说:“五个强盗咬定一个好人,弯曲的木材就怕笔直的准绳。”如今我们想下针石(提出好办法),使国家阴阳协调,但怕遭到像成颙、胡建一样的灾难,若是收起我们的意见和主张,则又要被加上不愿为治理国家出力的罪名。“狼进则践其胡,退又踏其尾。”君子所走的路,本来就是进退都狭窄的。这就是子石叹息的原因啊!
除狭第三十二
大夫曰:“贤者处大林,遭风雷而不迷。愚者虽处平敞大路,犹暗惑焉。今守、相亲剖符赞拜,莅一郡之众,古方伯之位也。受命专制,宰割千里,不御于内;善恶在于己,己不能故耳,道何狭之有哉?”
大夫说:有才能的人在深山大林中,遇到风雨也不迷失方向。愚蠢的人虽然在平坦宽敞的大路上,也还是辨不清方向。现在的郡守和郡相由皇帝亲自委任,统治一郡的百姓,相当于古时候诸侯首领的地位。奉皇帝的命令独断行事,管制方圆千里的范围,不受朝廷的约束;从善作恶在于自己,(自己做得不好)是没有能力的缘故,怎么能说道路狭窄呢?
贤良曰:“古之进士也,乡择而里选,论其才能,然后官之,胜职任然后爵而禄之。故士修之乡曲,升诸朝廷,行之幽隐,明足显著。疏远无失士,小大无遗功。是以贤者进用,不肖者简黜。今吏道杂而不选,富者以财贾官,勇者以死射功。戏车鼎跃,咸出补吏,累功积日,或至卿相。垂青绳,擐银龟,擅*生之柄,专万民之命。弱者,犹使狼将羊也,其乱必矣。强者,则是予狂夫利剑也,必妄*生也。是以往者,郡国黎民相乘而不能理,或至锯颈*不辜而不能正。执纲纪非其道,盖博乱愈甚。古者,封贤禄能,不过百里;百里之中而为都,疆垂不过五十,犹以为一人之身,明不能照,聪不得达,故立卿、大夫、士以佐之,而政治乃备。今守、相或无古诸侯之贤,而莅千里之政,主一郡之众,施圣主之德,擅生*之法,至重也。非仁人不能任,非其人不能行。一人之身,治乱在己,千里与之转化,不可不熟择也。故人主有私人以财,不私人以官,悬赏以待功,序爵以俟贤,举善若不足,黜恶若仇雠,固为其非功而残百姓也。夫辅主德,开臣途,在于选贤而器使之,择练守、相然后任之。”
贤良说:古时候,推荐当官的人,从乡里挑拣选择,考察他们的才能,然后给他官做,胜任职务以后再按照一定等级封爵授禄。所以读书人在偏僻乡村里闭门读书,也能到朝廷来做官,隐居修身,做官扬名。不因为关系疏远而丢掉贤能的人,不论大小事功,都没有被遗失的。因此,贤能的人得到任用,没有才能的人被检查罢免。现在升官的道路杂乱,不按人的才能选拔官吏,富有的人用钱财来买官,勇敢的人卖命求取功名。耍车技的和举鼎技的人,都出来充当官吏,多次立功,积年累月,有的人甚至当上了卿相,他们身上拴着青色绸带,挂着银印龟钮,掌握生*大权,控制万民命运。任用软弱的人,如同用羊带领狼,国家一定要乱。任用强暴的人,等于把利剑给了暴徒,他必然胡乱*人。所以以往郡国的老百姓互相侵凌而无法治理,有的人甚至用锯拉断人的脖子,*无罪的人,也不能给以惩罚。执掌国法不按仁义之道行事,大乱越来越严重。古时分封和赏赐有贤德有才能的人,不过给以方圆百里的土地;在这百里之中设立都城,边界不过五十里,还认为一个人的聪明才力有限,眼睛不能全看到,耳朵不能全听到,为此设立卿大夫来辅助他,这样政事才能完备。现在有些郡守和郡相没有古代诸侯的才能,而管理千里的政事,主管一郡的百姓,施行君主的仁德,独掌生*大权,任务极其重大。不是有仁德的人不能担任这样的职务,不是有仁德的人也不能完成这个任务。(郡守)只身一人,治理得好坏都在他身上,一举一动牵涉到千里的变化,不可不深思熟虑地进行挑选。所以君主可以恩赐别人财产,不能恩赐别人官位,张榜悬赏等待有功的人,设立官位等待有才德的人就任,推举贤人总感到不足,罢免坏人像对待仇人一样,这是他们无功而残害了百姓。辅助君主的德政,开辟升官的道路,就在于选择重用贤能的人,(按照这种办法)选拔郡守、郡相、然后加以任用。
疾贪第三十三
大夫曰:“然。为医以拙矣,又多求谢。为吏既多不良矣,又侵渔百姓。长吏厉诸小吏,小吏厉诸百姓。故不患择之不熟,而患求之与得异也;不患其不足也,患其贪而无厌也。”
大夫说:确实如此。做医生的医术拙劣,还多次索取报酬。当官的已经有很多不良行为了,还掠夺百姓。高级官员严厉地对待低级官员,低级官员又苛刻地对待百姓。所以不用担心选拔不仔细,而担心所期望的和实际得到的不一样;不用担心人才不足,而担心他们贪婪而不知满足。
贤良曰:“古之制爵禄也,卿大夫足以润贤厚士,士足以优身及党,庶人为官者,足以代其耕而食其禄。今小吏禄薄,郡国繇役,远至三辅,粟米贵,不足相赡。常居则匮于衣食,有故则卖畜粥业。非徒是也,繇使相遣,官庭摄追,小计权吏,行施乞贷,长吏侵渔,上府下求之县,县求之乡,乡安取之哉?语曰:‘货赂下流,犹水之赴下,不竭不止。’今大川江河饮巨海,巨海受之,而欲溪谷之让流潦;百官之廉,不可得也。夫欲影正者端其表,欲下廉者先之身。故贪鄙在率不在下,教训在政不在民也。”
贤良说:古代制定爵位和俸禄的制度,卿大夫的俸禄足以供养贤能之士、厚待士人,士人的俸禄足以使自身生活优越并惠及亲友,平民为官的,足以代替他们耕种而享受俸禄。如今小吏俸禄微薄,郡国的劳役,远至三辅地区,粮食昂贵,不足以供养自己。平常居住时衣食不足,有变故时就只能卖掉牲畜、典当家业。不仅如此,被派遣服劳役,官府追捕,小吏玩弄权术,施行勒索借贷,高级官员掠夺百姓,上级官府向县里索取,县里向乡里索取,乡里又从哪里获取呢?俗话说:‘贿赂之风向下流传,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不枯竭就不会停止。’ 如今大的江河注入大海,大海接纳了它们,却想让溪谷拒绝接纳雨水;要求百官廉洁,是不可能的。想要影子正就要端正标杆,想要下面的人廉洁就要从自身做起。所以贪婪鄙陋在于领导者而不在下面的人,教训在于政令而不在百姓。
大夫曰:“贤不肖有质,而贪鄙有性,君子内洁己而不能纯教于彼。故周公非不正管、蔡之邪,子产非不正邓皙之伪也。夫内不从父兄之教,外不畏刑法之罪,周公、子产不能化,必也。今一一则责之有司,有司岂能缚其手足而使之无为非哉?”
大夫说:贤能与不贤能是有本质区别的,贪婪鄙陋也有其本性,君子自身廉洁却不能完全教导他人。所以周公并非不能纠正管叔、蔡叔的邪恶,子产也并非不能纠正邓皙的虚伪。那些人在家里不听从父兄的教导,在外面不畏惧刑法的惩处,周公、子产也不能感化他们,这是必然的。如今每件事都责备官员,官员难道能束缚那些人的手脚而让他们不做坏事吗?
贤良曰:“驷马不驯,御者之过也。百姓不治,有司之罪也。春秋刺讥不及庶人,责其率也。故古者大夫将临刑,声色不御,刑以当矣,犹三巡而嗟叹之。其耻不能以化而伤其不全也。政教闇而不着,百姓颠蹶而不扶,犹赤子临井焉,听其入也。若此,则何以为民父母?故君子急于教,缓于刑。刑一而正百,*一而慎万。是以周公诛管、蔡,而子产诛邓皙也。刑诛一施,民遵礼义矣。夫上之化下,若风之靡草,无不从教。何一一而缚之也?”
贤良说:“驷马不驯服,是驾车人的过错。百姓没有治理好,是官员的罪过。《春秋》讽刺指责不涉及平民,是责备统治者。所以古代大夫将要被处刑时,不享受音乐和女色,刑罚既然恰当,仍然要巡视三次并叹息。他们以不能感化人而让人受刑感到耻辱,为其不能保全人而伤心。政治教化昏暗不明,百姓跌倒而不去扶持,就如同婴儿靠近井口,听任其掉进去。如果这样,那怎么能做百姓的父母官呢?所以君子急于教化,缓于用刑。处罚一人而能使百人端正,处死一人而能使万人谨慎。因此周公诛*管叔、蔡叔,子产诛*邓皙。刑罚一旦施行,百姓就会遵守礼义。在上位的人教化下面的人,就像风吹草伏一样,没有不服从教化的。为什么要一个一个地去束缚他们呢?”
后刑第三十四
大夫曰:“古之君子,善善而恶恶。人君不畜恶民,农夫不畜无用之苗。无用之苗,苗之害也;无用之民,民之贼也。鉏一害而众苗成,刑一恶而万民悦。虽周公、孔子不能释刑而用恶。家之有姐子,器皿不居,况姐民乎!民者敖于爱而听刑。故刑所以正民,鉏所以别苗也。”
大夫说:古代君子喜爱好人而憎恨坏人。君主不养邪恶的百姓,农民不培植无用的野草。野草是禾苗的祸害,社会上不务正业的人是对人民有危害的人。锄去一些野草,禾苗就能很好地生长,惩罚少数对人民有危害的人,广大百姓就会高兴。即使是周公、孔子都不能放弃刑法而容纳坏人。百姓家里出了娇生惯养的败家子,全家都不得安宁,更何况民间那些放荡不羁的败类呢!百姓无视“仁爱”而服从刑法。所以,刑法是为了使百姓遵教化,锄头是为了铲除野草。
贤良曰:“古者,笃教以导民,明辟以正刑。刑之于治,犹策之于御也。良工不能无策而御、有策而勿用。圣人假法以成教,教成而刑不施。故威厉而不*,刑设而不犯。今废其纪纲而不能张,坏其礼义而不能防。民陷于网,从而猎之以刑,是犹开其阑牢,发以毒矢也,不尽不止。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即哀矜而勿喜。’夫不伤民之不治,而伐己之能得奸,犹弋者睹鸟兽挂罻罗而喜也。今天下之被诛者,不必有管、蔡之邪、邓皙之伪,恐苗尽而不别,民欺而不治也。孔子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故民乱反之政,政乱反之身,身正而天下定。是以君子嘉善而矜不能,恩及刑人,德润穷夫,施惠悦尔,行刑不乐也。”
贤良说:古时候,注重用仁义来引导老百姓,把法律宣讲清楚,使施行刑罚不出偏差。用刑法治理国家,就像用马鞭子赶车一样。再好的车把式也不能没有马鞭子赶车,但应该是拿着马鞭子而不轻易使用。圣人借助于刑法做好教化工作,教化成功了也就不实行刑法了。所以,他们虽然很威风严厉但不*人,设置了刑法但无人敢于违反。如今废除了古人的治国方法不去实行,破坏了古代的礼义就不能防止犯法。百姓陷入法网,就抓起来法办,就好比打开栏圈放出野兽,再用毒箭去射死它一样,这样下去是没完没了的。曾子说过:“当政的人不按正道行事,民心离散已经很久了。你如果知道了他们的真实情况,就会同情他们而不沾沾自喜。”不忧虑百姓没有治理好,反而自我吹嘘能制裁奸人,就好像捕鸟的人看到鸟陷入自己悬挂的罗网中一样高兴。现在天下被*的人不一定有管叔、蔡叔那样的奸邪、邓晳那样违法乱纪,这样下去,恐怕苗被锄也辨别不出好坏,百姓受欺侮也不能治理。孔子说:“对于不仁的人,痛恨得太过分了,使人无所容,就会逼出乱子。”因此,下面乱了要回过头来从朝政上寻找原因,朝政乱了,要回过头来从执政者自身寻找原因,自己行的正,天下才能安定。所以,君子能够赞美善良的人,又能够同情那些不能为善的人,对受刑的人要给予恩惠,对穷人也要施行仁德,在施行恩惠时很高兴,而动用刑法时就感到难过。
授时第三十五
大夫曰:“共其地,居是世也,非有灾害疾疫,独以贫穷,非惰则奢也;无奇业旁入,而犹以富给,非俭则力也。今曰施惠悦尔,行刑不乐;则是闵无行之人,而养惰奢之民也。故妄予不为惠,惠恶者不为仁。”
大夫说:居住在同样的土地上,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在没有天灾人祸的情况下,唯独还贫穷的人,不是因为懒惰就是挥霍浪费;没有正业之外的副业收入,而能够富足的人,不是勤俭就是勤劳的结果。现在你们说什么施行恩惠就高兴,执行法律就不高兴,这就是怜悯那些没有品行的人,养活好吃懒做、挥霍浪费的人。所以,不分青红皂白地救助别人不算是恩惠,施恩惠给坏人算不上仁义。
贤良曰:“三代之盛无乱萌,教也;夏、商之季世无顺民,俗也。是以王者设庠序,明教化,以防道其民,及政教之洽,性仁而喻善。故礼义立,则耕者让于野;礼义坏,则君子争于朝。人争则乱,乱则天下不均,故或贫或富。富则仁生,赡则争止。昏暮叩人门户,求水火,贪夫不吝,何则?所饶也。夫为政而使菽粟如水火,民安有不仁者乎!”
贤良说:夏、商、周兴旺时没有乱民,是由于教化的结果。夏、商末年没有不反抗的百姓,是风俗败坏的结果。因此,君主设立学堂,严明教化,防止人民犯上作乱,引导人民按照教化行事,等到政治和教化密切结合,仁成了天性,人们就懂得什么是善了。所以,礼义建立了,种田的人也能“耕者让畔”;礼义破坏了,就是君子在朝廷里也会互相争斗。人们互相争斗天下就会大乱,天下大乱则产生贫富不均,就会有的贫穷有的富裕。人们富裕了就会讲仁义,满足了要求则斗争也就停止了。傍晚去敲人家的门,寻求水和火,贪得无厌的人也不吝啬,为什么呢?因为水和火很多啊。如果治理国家的人能使粮食像水和柴火那样充足,百姓哪里还会有不仁义的呢?
大夫曰:“博戏驰逐之徒,皆富人子弟,非不足者也。故民饶则僭侈,富则骄奢,坐而委蛇,起而为非,未见其仁也。夫居事不力,用财不节,虽有财如水火,穷乏可立而待也。有民不畜,有司虽助之耕织,其能足之乎?”
大夫说:整天寻欢作乐不务正业的人,都是富家子弟,而不是那些穷人。所以,百姓钱财多就会挥霍浪费,富裕就会骄横淫逸,在家萎靡不振,外出为非作歹,没见他们有什么仁义。办事情不尽力,用钱财不节约,尽管财物像水火一样多,贫穷仍然会立即到来。百姓不注意积蓄,就是当官的帮助他耕地织布,又怎么能使他富足起来呢?
贤良曰:“周公之相成王也,百姓饶乐,国无穷人,非代之耕织也。易其田畴,薄其税敛,则民富矣。上以奉君亲,下无饥寒之忧,则教可成也。语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教之以德,齐之以礼,则民徙义而从善,莫不入孝出悌,夫何奢侈暴慢之有?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百姓足而知荣辱。’故富民易与适礼。”
贤良说:周公辅助周成王时,百姓生活富裕,安居乐业,国家没有穷人,周公并没有替老百姓耕地织布。改变成井田制,减轻百姓的赋税,百姓就会富裕。(百姓富裕了)上可侍奉君主和父母,自己没有饥寒的忧愁,礼教就可以推行了。《论语》上说:“(百姓)富裕了,还要怎么办呢?孔子回答:对他们进行教育。”用仁德教育他们,要求他们遵守礼义,百姓就会向往仁义而一心向善,没有人不讲“孝悌”,哪里还有什么奢侈懈怠的现象呢?管仲说:“仓库充足百姓就会懂得礼节,百姓富足就会知道荣辱。”所以,富足的百姓是容易适应礼义的,但也难于不教化而走正道。
大夫曰:“县官之于百姓,若慈父之于子也:忠焉能勿诲乎?爱之而勿劳乎?故春亲耕以劝农,赈贷以赡不足,通滀水,出轻系,使民务时也。蒙恩被泽,而至今犹以贫困,其难与适道若是夫!”
大夫说:朝廷对于百姓,就像慈父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百姓忠于朝廷,难道就不需要教育他们吗?朝廷爱护他们,难道就不需要他们再劳动了吗?所以,春天官吏亲自耕种,以鼓励农业生产,救济生活困难的人,疏通积水,释放罪行较轻的犯人,为的是使民众能及时耕种。蒙受皇上的恩泽,至今还是贫困的人,他们为什么这样难以走正道啊!
贤良曰:“古者,春省耕以补不足,秋省敛以助不给。民勤于财则贡赋省,民勤于力则功筑罕。为民爱力,不夺须臾。故召伯听断于甘棠之下,为妨农业之务也。今时雨澍泽,种悬而不得播,秋稼零落乎野而不得收。田畴赤地,而停落成市,发春而后,悬青幡而策土牛,殆非明主劝耕稼之意,而春令之所谓也。”
贤良说:古时候,君主春天派人下去视察耕种,以弥补收益不足,秋天派人收税,以帮助供给不够的地方。百姓钱财少,就减轻贡赋,百姓(农忙)力量少,就少搞修建。朝廷爱惜老百姓的劳力,不耽误他们的一点农时。周朝的召公在甘棠树下处理事务,就是为了不妨碍农业生产。如今,春季雨水及时,种子放在那里却无人播种,秋季庄稼(熟透了)散落在地里得不到收割。田地荒废了,而官府(派百姓)去建筑的村落成了城市,开春以后,百官挂青旗,赶土牛,大概不是承君主之意劝民务农,而是因为春令上有规定才这样做的吧!
水旱第三十六
大夫曰:“禹、汤圣主,后稷、伊尹贤相也,而有水旱之灾。水旱,天之所为,饥穰,阴阳之运也,非人力。故太岁之数,在阳为旱,在阴为水。六岁一饥,十二岁一荒。天道然,殆非独有司之罪也。”
大夫说:夏禹、商汤是圣主,后稷、伊尹是贤相,但那时还是有水旱灾害。水涝和旱灾是自然造成的,歉收和丰收,是阴阳变化的结果,不是人的力量。所以太岁之数在阳时就旱,在阴时就涝。六年一次歉收,十二年一次灾荒。这是自然现象,大概不仅仅是官吏们的罪过吧。
贤良曰:“古者,政有德,则阴阳调,星辰理,风雨时。故行修于内,声闻于外,为善于下,福应于天。周公载纪而天下太平,国无夭伤,岁无荒年。当此之时,而不破块,风不鸣条,旬而一雨,而必以夜。无丘陵高下皆熟。诗曰:‘有渰萋萋,兴雨祁祁。’今不省其所以然,而曰‘阴阳之运也’,非所闻也。孟子曰:‘野有饿殍,不知收也;狗豕食人食,不知检也;为民父母,民饥而死,则曰,非我也,岁也,何异乎以刃*之,则曰,非我也,兵也?’方今之务,在除饥寒之患,罢盐、铁,退权利,分土地,趣本业,养桑麻,尽地力也。寡功节用,则民自富。如是,则水旱不能忧,凶年不能累也。”
贤良说:古时候,实行德政,于是阴阳调和,星辰有位,风调雨顺。所以,自己在内修养仁德,就会扬名在外,人间做好事,上天就会降福。周公修己,天下太平,国家没有灾难,年年没有灾荒。那时候,雨冲不破土块,风吹不响树枝,十天下一次雨,每次下雨都在夜里。不论是丘陵还是高地低洼地,所有庄稼都能成熟。正如《诗经》上说的:“云雾翻卷,时雨绵绵。”如今不去仔细考察过去为什么会这样,反而说什么“阴阳的变化的结果”,没有听说过这种说法。《孟子》上说:“田野有饿死的尸首而不去收殓;官吏养的猪、狗吃了百姓的粮食也不去检查制止;作为百姓的父母官,在百姓饿死时却说不是我的过错,而是年景不好的缘故,这同用刀子*了人而说不是我*的,是兵器*的,又有什么两样呢?”当务之急,在于消除饥寒的病根,取消盐、铁官营,解除山海禁忌,实行井田制,致力于农业,养蚕种麻,充分发挥地力。少搞土木建筑,节省费用,百姓就会富足。如果能这样,就是遇上水旱灾害也不会忧愁,荒年也不会受苦啊。
大夫曰:“议者贵其辞约而指明,可于众人之听,不至繁文稠辞,多言害有司化俗之计,而家人语。陶朱为生,本末异径,一家数事,而治生之道乃备。今县官铸农器,使民务本,不营于末,则无饥寒之累。盐、铁何害而罢?”
大夫说:讨论问题贵在言辞简约而旨意明确,让众人能听明白,不必玩弄烦琐的文字、多余的词藻,话太多妨碍官吏移风易俗的计划,这是家常话。陶朱公的谋生道路,农工商分工明确,一家人干很多事,这样一来,谋生的办法就有了。现在朝廷统一铸铁制造农具,使百姓务农,不去经营工商业,就没有受饥挨冻的灾难了。盐、铁官营有什么害处而非罢不可呢?
贤良曰:“农,天下之大业也,铁器,民之大用也。器用便利,则用力少而得作多,农夫乐事劝功。用不具,则田畴荒,谷不殖,用力鲜,功自半。器便与不便,其功相什而倍也。县官鼓铸铁器,大抵多为大器,务应员程,不给民用。民用钝弊,割草不痛,是以农夫作剧,得获者少,百姓苦之矣。”
贤良说:农业,是天下的大事;铁器,是老百姓用于农业生产的主要工具。工具使用便利,则花费力气小而收获大,农夫也就乐于耕种。工具使用不方便,田地就会荒废,谷物生长不好,用尽力气而事倍功半。工具使用便利和不便利,其效果相差十倍。朝廷铸造的铁器,大都是大件的器具,只顾赶时间凑数量,生产出来的农具,不适合老百姓的需要。老百姓使用的尽是一些不锋利的、破损的工具,割草都割不动。因此,农夫劳动繁重,收获也很少,老百姓很苦恼。
大夫曰:“卒徒工匠,以县官日作公事,财用饶,器用备。家人合会,褊于日而勤于用,铁力不销炼,坚柔不和。故有司请总盐、铁,一其用,平其贾,以便百姓公私。虽虞、夏之为治,不易于此。吏明其教,工致其事,则刚柔和,器用便。此则百姓何苦?而农夫何疾?”
大夫说:役夫、囚徒和工匠,根据官府的要求每天替公家干活,资金充足,工具齐全。若是几家集中在一起炼铁,不仅时间紧张而且资金缺乏,铁不好熔炼,容易刚柔不均。因此官吏提出官营盐、铁业,统一使用,价格公平,以便利百姓和公家。即使虞舜、夏禹治理国家,也不能改变它。主管官吏讲明铸造铁器的方法,工匠努力做活,就会使熔炼的铁刚柔合适,制造出的铁器便于使用。这样,百姓还有什么痛苦,农夫又有什么憎恨呢?
贤良曰:“卒徒工匠!故民得占租鼓铸、煮盐之时,盐与五谷同贾,器和利而中用。今县官作铁器,多苦恶,用费不省,卒徒烦而力作不尽。家人相一,父子戮力,各务为善器,器不善者不集。农事急,挽运衍之阡陌之间。民相与市买,得以财货五谷新币易货;或时贳民,不弃作业。置田器,各得所欲。更繇省约,县官以徒复作缮治道桥诸发,民便之。今总其原,壹其贾,器多坚 ,善恶无所择。吏数不在,器难得。家人不能多储,多储则镇生。弃膏腴之日,远市田器,则后良时。盐、铁贾贵,百姓不便。贫民或木耕手耨,土耰淡食。铁官卖器不售或颇赋与民。卒徒作不中呈,时命助之。发征无限,更繇以均剧,故百姓疾苦之。古者,千室之邑,百乘之家,陶冶工商,四民之求,足以相更。故农民不离畦亩,而足乎田器,工人不斩伐而足乎材木,陶冶不耕田而足乎粟米,百姓各得其便,而上无事焉。是以王者务本不作末,去炫耀,除雕琢,湛民以礼,示民以朴,是以百姓务本而不营于末。”
贤良说:“说什么卒隶、刑徒、工匠!以前民众能够交租铸铁、煮盐的时候,盐与五谷是同一个价格,铁器便利适用。如今朝廷制作铁器,很多器具质量低劣,用费却一点也不节省,卒隶、刑徒性格烦躁,不肯尽力劳作。以前几家人合作经营盐铁,相互一致,父子合力,各人都务求制作好的铁器,铁器不好的就不拿到集市上去卖。农事紧急的时候,铁器商就用车子将铁器运送到田亩之间。民众互相购买,能够用钱币或五谷换取铁器;有时还赊给民众,使民众不耽误农作产业。农夫置买耕田铁器,各得所需。节省了从事徭役的人,朝廷用男女刑徒,修治道路桥梁,各种被征发的民众都从中得到便利。如今朝廷统一控制了盐铁资源,统一价格,这些铁器很多是用又硬又脆的生铁制成,民众无从选择好坏。主管盐铁的官吏经常不在商店,铁器很难买到。农家又不能多储存铁器,因为多储存铁器就会生锈。老百姓往往在农忙时节,跑远路买耕田铁器,这会导致贻误农时。盐和铁器价格昂贵,老百姓感到不方便。有些平民百姓用木制家具耕种,用手除草,用土块去打碎土块,吃不起盐只好吃淡食。铁官器具卖不出去,就强行摊派给民众。卒隶、刑徒制作铁器没有完成铸作程序,官员有时就命令老百姓帮助。由于朝廷征发没有节制,于是就让民众更替服徭役,以便均衡繁重的劳动,老百姓对此深感痛苦。古时候,千户人家的采邑,百辆兵车的大夫之家,士、农、工、商四类民众的需求,足可以互相交换。因此农民可以不离开田亩,而获得足够的耕田器具,工匠之人可以不从事砍伐而拥有足够的木材,制陶冶铸的人不必亲自耕田而获得足够的粮食,老百姓各得其便,而在上位的人没有政事。所以君王致力于农业根本,而不去求末经商,朝廷官员应该去掉炫耀的习气,除去雕琢的做法,用礼义浸润教化民众,以俭朴示民。因此老百姓从事农业生产而不去经营商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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