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介绍中亚东干人的散文集《托克马克之恋》
第五章《普热瓦利斯克素描》第2节
遥远的中式清真寺
杨峰
在东正教教堂尖顶闪烁着银辉的普热瓦利斯克，在库木孜弹唱的声响在大山里回荡的普热瓦利斯克，有一座中国古典式建筑，挺立在那一片红色、蓝色尖顶的俄式铁皮屋顶丛中。那么夺人眼球，那么独特，那么的气宇轩昂。那雕梁画栋，那飞檐斗拱，让人以为是身处在荡激着黄河涛声的中原。
游牧的信仰伊斯兰的吉尔吉斯人，过去没有修建清真寺的传统，宗教活动大都是在游牧生活的转场途中进行的。所以，在一百年之前，这里从来没有过伊斯兰教建筑的身影，也许城内只有两座东正教的俄罗斯教堂。
那么，坐落在普热瓦利斯克城郊的这座清真寺是从天外飞来的么？是元代遗留在这里的一座古迹吗？老人们告诉我：它在这里已经挺立了快一百年了。那是从大山那边来的中国回回人的杰作，是他们用智慧和汗水在这里创造的成果。也是他们的理想和文化精神在这里的一个具象表达。哦，这就是说在远离中原的西部国境之外，在西天山西面的一百年前，这里就有了这样一座中国古典建筑风格的清真寺了。这超出了我的想象。
进一步探究才知道：1877 年 11 月的严寒中，这里从中国来了一批信仰伊斯兰教的回族人，他们御寒的衣服五花八门，背着简单的行囊，筋疲力尽地来到这地方。看到这里有这么好的土地，有这么好的山水，有这么善良的人们，就决定不走了。
他们先是在艰难困苦的生存条件里站稳了脚根，用他们勤奋和吃苦精神开始创业。在奋斗中和这里的吉尔吉斯以及俄罗斯人民建立了亲密的友情。他们风雨同舟，互帮互助，没有几年的工夫，生活开始有了很大的起色。1904 年，在他们来这里落脚的地方，修建起了这座中式建筑风格的宏伟的清真寺。给这里增添了新气象和新景观。也让这里的文化氛围和文化构成一下子有了一种转折性的改变。
走近清真寺，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大殿前的几根柱子，全是巨大的整体的圆木制成，每根柱子粗得让一个成年人双手难以合抱得住。飞檐下的彩梁，全是缕空的中式木雕图案，这在中国国内的许多古典风格的清真寺里也难以见到。整个清真寺虽然规模不是很大，但是，精致、考究，工艺精细。老人们介绍说：“别看它的规模比不上中国国内那些有名的清真大寺，但它是整个苏联中亚地区中国建筑风格中最古老、最经典的回族清真寺。”我问：“那个时候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古建筑师，这么精细的工艺呢？”老人们回答我说：“那是从中国新疆伊犁地区专门请来的工匠和建筑师建成的。在这里，就是现在也难以找到能修建这样的清真寺的师傅啊！”老人的话里有几份自豪，也有几份感慨。
自从在这里——普热瓦利斯克有了这座清真寺，不仅附近的回族人来这里做礼拜，定居在周边的吉尔吉尔斯人也来这里做礼拜了。这座清真寺不仅是他们宗教生活的场所，更成了他们心中伊斯兰文化共同的物象标志，并在这里寻求着精神上的依托和感情上的慰籍。伊斯兰文化也滋养着他们人生品格的成长和完善。
有了这座清真寺，东干人为了礼拜方便，便要环寺而居，原来空旷的原野上才有了马路，有了陆续建起的房屋，才形成了街市。有了这座清真寺，改信伊斯兰教的其他民族的人也日益增多，清真寺不仅是礼拜的场所，也成了东干族人民和吉尔吉斯人民以及其他兄弟民族进行文化交流、商贸联系、增强情感的场所。
我心想，国界是永远阻挡不住文化的交流与传播的，东干人真像是一根穿着中华文化之线的银针，针走到哪里，中华文化之线就被牵到哪里。这种牵引力是顽强的，更是滴水穿石的。
老人接着对我讲：“其实在距普热瓦利基克大约十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名叫二道沟的乡镇，那里还有一座和这一座规模一样、风格一样、同时期修建的清真寺。”
啊？这更让我感到意外和吃惊。我问老人在哪里？
老人低下头用不胜惋惜的口吻说：“可惜啊，几十年前，它被一把火烧了。”
“为什么？什么人烧着？”我急切地问。
老人慢条斯理地说：“那是在 1916 年吉尔吉斯人民反抗沙俄的武装暴动期间，被这里的回族人自己焚毁了——当时，沙俄派兵镇压暴动，引起社会动荡、人心惶恐，许多人为了避难远走他乡，伊赛克湖南岸的居民们纷纷躲进深山，有些中国穆斯林，又再次翻越冰达坂往中国境内避难。扔了家业、丢了房产，成群四逃。但是，根据其他地区发生此类事情的经验，来清剿和镇压暴动的沙俄军队一到某个村镇，第一件事，便总是将那里的清真寺当成了他们喂养战马的马厩。因为他们大都信仰东正教，自然不会去损毁东正教的教堂，所以，首选的必然是宽敞的清真寺大殿。为了不让神圣的清真寺遭此厄运，也为了集中力量保护好另一座清真寺。二道沟的回民们经过再三商议，决定忍痛割爱，在沙俄军队来到之前将那座清真寺烧毁。不给俄军留下那怕是一根柱子。让这片净土保持住尊严。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才慢慢熄灭。而没有逃离的东干人，在沙俄军队到来以后，全都聚集在现在这座清真寺里，用身体和生命、用礼拜活动守卫着清真寺。沙俄军队面对这群并不是暴乱者的回民，无计可施。这座清真寺最终被保护下来了，也因此而流传下了一份东干人艰韧、顽强和智慧的佳话。虽然，他们失去了另一座清真寺，但是我明白，尊严是胜过一切的，是无价的。
我坚信，有这一种胸怀、眼光和魄力的民族，在原来被焚毁的清真寺的旧址上再修建一座清真寺，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事情。
所以，不必为那座清真寺的焚毁而太惋惜，因为只要这个文化还在，只要这种文化的载体——这个民族还在，只要这个民族的信仰还在，什么样的物化的文化象征不能再创造呢？什么样的伊斯兰建筑不能再拔地而起？我相信，不论是东干人还吉尔吉斯人，总会在这片原址上再建起一座清真寺的。因为这一处原址经历了磨难，见证了文明的尊严，不会再有人愿在这里建别的建筑，它在等待着时机的成熟，终有一天，一座崭新的清真寺会在这里重现风采，我深信。
而普热瓦利斯克古老的清真寺，你在这里已经是老爷辈了，你的风采，你的气宇，你的敢为先的首创精神，已经刻在了这里穆斯林的心里，我坚信也会深深地刻在各民族人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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