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间美国发放给外国工人的工作签证，和允许成年难民入境的数量都有所下降。随着感染人数下降和限制放宽，这一趋势正在逆转
美国年轻人掀起百万辞职潮。摄/《财经》记者金焱
文 |《财经》特派记者 金焱 发自华盛顿
编辑 | 苏琦
美国历史上罕见的离职潮，并未像人们预期的那样随疫情缓解而退潮。美国刚经历了约两个月的新冠病毒感染病例下降，但人们继续以惊人的速度退出就业市场。
美国劳工部最新发布的数据显示，2021年9月，美国主动辞职的人数再度增加16.4万人，达到创纪录的443.4万人，已连续两个月刷新有统计以来的最高纪录。自主离职率也从2.9%攀升至3%，创2000年以来最高。这一轮离职潮几乎席卷了美国的所有行业，其中零售业、餐饮业和酒店业这三个受疫情冲击最重的领域现在是离职潮的重灾区，其离职率同比几乎翻倍。
美国劳动力市场持续疲软，令人失望的劳动参与率过去一年来一直稳定维持在20世纪70年代初以来的最低水平。劳动力参与率下降导致美国劳动力总数从新冠疫情前的1.59亿人降至目前的1.54亿人。由于人口增长和千禧一代进入劳动力市场的速度快于婴儿潮一代退出劳动力市场的速度，美国就业人口总数可能会增加。 如果美国就业市场在2021年之前继续增加就业人数，到目前为止，美国的总就业人数应该将更接近1.62亿人。因此，多位经济学家对《财经》记者表示，没有进入劳动力市场的总人数，实际上可能在700万到800万之间，而不是500万。
美国的招聘入职人数却在减少。2021年9月，全美招聘人数相比8月再减少3.8万至645.9万人，而8月的数据更是出现了断崖式下跌，单月环比下降达26.4万人。辞职人数飙涨、入职人数下滑共同导致，美国全社会的职位空缺数量持续超预期，这也让企业主非常焦虑。 商家试图通过加工资或发奖金等方式争取员工返回岗位，但是这些收入增长都被不断上升的食品、汽油和房租价格所冲抵。 今年9月美国职位空缺数达到1043.8万人，高于市场预期的1030万人，仅略低于7月1090万的历史新高。今年6月至9月，相关职位空缺数均突破千万大关。
另外，超过四分之一的美国人考虑在未来12个到18个月内换工作或退休，这表明劳动力市场将进一步流失。根据堪萨斯城联储数据，2020年2月到2021年6月，美国退休人员数量增加了360万，若按照疫情前趋势，原本预期应只有150万。可能是因为基于对健康的担忧，导致退休后重返工作岗位的人数大幅下降。婴儿潮世代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就业市场。
大量的职位空缺继续超过失业人数体现出劳动力的短缺，它正在阻碍美国更强劲的经济复苏。
感觉被耗干？
疫情让各个年龄段的人重新考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最终导致劳动力发生转变。摄/《财经》记者金焱
每个月都有更多的美国人离职。美国联邦数据显示，2021年美国离职水平比 2019 年高出约10%-15%，部分专家认为出现这种情况是在疫情席卷的极端情况下，人们感觉被耗干了——在医学专业人士看来，很多人在疫情中经受着与慢性压力相关的情绪和身体的持续疲惫状态。
零售业和餐饮业仅在8月就各有近100 万从业人员离职。卫生服务是另一个离职高发领域。医护人员离职外流的一个重要因素是普遍存在的倦怠感。今年春天，在求职网站 Indeed 接受问卷调查的员工中，超过一半表示他们正在经历着持续疲惫的状态，高于去年的 43%。
科罗拉多州是当前疫情较重的地区之一。根据联邦机构的数据，现在科罗拉多州有1500多名新冠肺炎患者在医院接受治疗，近期平均每天有近230人入院。该州数据显示，目前全州只剩下约5%重症监护病床未被使用。由于患者不断涌入，科罗拉多州的医院再次面临不堪重负的状况，医院人手严重短缺，医护人们疲惫不堪。
密苏里州斯普林菲尔德的Jordan Valley社区健康中心有8个不同诊疗区，其执行副总裁马修·斯廷森（Matthew Stinson）对《财经》记者指出，“有些人确实因为倦怠而离开了劳动力市场，尤其是在医疗保健领域。比如新冠病毒最初在美国出现时，美国的牙科服务几乎关闭。很多牙医助理失去了工作，对重返工作岗位也忧心忡忡，担心失业会再次发生，因此很多人转行。我们现在以牙科助理学徒计划来重建劳动力供应。”
在医护服务提供者中，斯廷森指出，医生、护士或医生助理等从业者中确实有些因为倦怠而离开了工作岗位，有些人提前退休，但他不认为这是医疗保健领域中劳动力短缺的主要推手。
在离职人群中，包括180万名在疫情期间离开劳动力市场的女性，尽管经济学家指出，数十年来美国女性在劳动力市场中所占比例一直停滞不前。新冠疫情影响下，女性为家庭而离开职场，从事大量“照顾性工作”的社会结构变化以及无法获得托育服务等，是女性离开劳动力市场的主要因素。
越来越多的美国年轻人的“打工”意愿正在降低。“全民一起失业吧！”这是美国社交平台Reddit上“反工作小组”的口号。自今年2月以来，小组订阅者已从23.5万名增加到近100万名。更年轻的青少年则突然变得很抢手。美国劳工统计局的数据显示，假期即将来临，美国青少年的失业率为11.9%，为1968年以来的最低水平。青少年就业率通常在夏季和冬季有所上升。但随着劳动力短缺，7月，这一数字出现了飙升。如今青少年就业率又再次回升，甚至比往常上升得更早。根据薪资发放服务商古斯托（Gusto）的数据，9月和10月，美国青少年的就业率上升了6%，这是2019年的两倍。当时还没有疫情造成劳动力短缺的情况。
德国罗伯特·博世有限公司北美制造运营和工程总监艾伦·沃森( Alan Watson ) 对《财经》记者说，“学徒制能帮助解决劳动力短缺的问题，当我们在40 多年前在查尔斯顿的这个地方开工时，该地区的制造业比重很小——它有庞大的海军和空军基地，但制造业很少。我们启动了学徒计划，在社区里培养年轻人，他们成为劳动力供应的源泉，并不断发展壮大。”
花样罢工 新式工人革命？
在疫情尚看不到结束的迹象时，各行各业都在决定居家办公、远程工作是否已是必须面对的新常态。疫情给了大部分劳动力一个新的选择，为重塑新的劳资关系提供了节点。
在Reddit、TikTok等平台上，对抗老板和公司的内容成为热门趋势。在线下，一些员工正在组织集体行动，美国工会的支持率达到1965年以来的最高水平。 仅在10月的前五天，美国各行各业就发生了10次罢工，其中包括内布拉斯加州、密歇根州、宾夕法尼亚州和田纳西州的工厂工人，马里兰州的校车司机，科罗拉多州丹佛机场的看门人。“这还不包括近6万名从事电影和电视制作的工会成员，他们几乎一致投票同意授予工会主席召集罢工的权力。”
白宫发言人珍·普萨基指出，某些行业正面临员工短缺，企业“需要向员工提供更具竞争力的一揽子计划”。
有不具名经济学家对《财经》记者指出，有些人实际上是从政府那里得到支票，这些支票可能接近他们平时的收入。但更大的经济考量是，在过去30年中，美国社会贫富差距持续扩大，美国的税后收入不平等和转移支付水平相当高，许多员工经过疫情后不想再干薪水低下、枯燥乏味并且累死累活的工作，劳动力短缺给了他们一个机会找到一份薪水更高、福利更多的好工作，也迫使资方更大幅度的加薪，提高他们的收入，长期来看有利于减轻美国收入的不平等。
在拜登刚刚就任总统之际，他就强调提高最低工资水平以及增加富人税率等政策，这被视为以激化劳资关系的方式改善贫富差距。令人意外的是，低收入者辞职潮让工资上涨变为现实，截至今年10月，美国劳动参与率和就业率分别为61.6%和58.8%，较2019年底分别低了1.7个和2.2个百分点，这推动了工资上涨，三季度美国劳动者薪资指数同比增长4.2%，创下20年来最高。由于疫情复苏产生了集中的劳动力需求，劳动者通过辞职或要求增加工资掌握了主动权。随着物价持续上涨，也构成了劳动者寻求更高薪资待遇的坚实基础。
不过常期为劳动力短缺困扰的日本提供了美国的另一个出路。日本法务省的一名官员11月19日表示，日本正在考虑给予某些蓝领岗位的外国工人无限期居留权，并允许他们携带家属，此计划最早可能在2022财年实施。路透社称，对于一个长期拒绝接受移民的国家来说，这是日本移民政策的重大转变。严重的劳动力短缺，促使日本于2019年推出一项新的移民计划，旨在五年内吸引约34.5万名“特殊技能工人”，但截至今年8月，仅招到了3.5万名工人。截至2020年底，日本有172万外国工人，仅占工作人口的2.5%。
根据卡托研究所的数据，疫情期间美国发放给外国人的工作签证减少了120万个。 同2018年和2019年相比，疫情期间发放给外国工人的工作签证和允许成年难民入境的数量都有所下降。随着感染人数下降和限制放宽，这一趋势正在逆转。宏观政策展望公司总裁、前美联储经济学家Julia Coronado在一次网络研讨会上表示，2022年移民工人的数量可能会较当前水平增加25万至50万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