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上海有一篆刻家,名高甜心,曾为美国总统罗斯福刻两印,登报广为宣扬。时人有不以为然者讽刺他:以高甜心之名(英文“甜心”为“情人”之意)给总统刻印,当心第一夫人兴师问罪~
近来从网上看到一则逸闻,民国时上海有一篆刻家,名高甜心,曾为美国总统罗斯福刻两印,登报广为宣扬。时人有不以为然者讽刺他:以高甜心之名(英文“甜心”为“情人”之意)给总统刻印,当心第一夫人兴师问罪。我适收有此公刻印润例一纸,为《高甜心、臧曼君夫妇刻印润例》,宣纸精印,上方为朱印印样,下方为浅绿题字、润例,上海大亨黄金荣,闻人吴敬恒、潘公展等人题签赫赫在目。
润例,又称润格、润约、笔单等,一般专指书画篆刻家作品的价目标准。书画润例始于何时,目前尚无确切记载,但篆刻润例应自清季始。书载,吴昌硕即有润例明确“刻印每字四两”, 韩天衡先生则藏有赵穆(1845—1894)于清光绪初年印制的篆刻润例,当为较早证物。
一偶然机会,吾自清光绪十二年传胪、御史彭述(1854—1912)后人彭开明先生手中得到其祖父彭水若收藏的民国时期书画印人润例凡20余品,这些当时的“广告”留存至今少之又少,连收藏宏富、阅谱累千的韩天衡先生也认为“传世物所见无多”,足见其珍。现择部分介绍如下,以供参考,也可补印学资料之阙如。
邓散木《厕简楼金石书画直例》:“其中金石例:石印每字金圆券四元、牙印每字金圆券拾元(竹木印同例),金玉印每字金圆券八十元(晶印、陶瓷、琥珀、蜜腊、珊瑚同例,玛瑙、翡翠倍之)。以上朱白文同例,过大过小均倍之(石印满一英寸半作过大论,不足二英寸作过小论;牙印金玉印过六英分作过大论,不足半英寸作过小论),一印仅一字者作二字计;一印过十字者照直加四成;边识加上款加一成、加赠款者加二成,款式加多别议,劣材不应,半月交卷,期促不应,外埠寄费自理。”
邓散木(1898—1963),曾名邓铁,时与吴昌硕(苦铁)、王冰铁、钱瘦铁合称为江南四铁。邓臂力过人,擅刻金、玉、翠等印,削切如泥,且笔意十足,迄今无能与之颉颃者。从其润例看,金玉等印价逾石印二十倍,亦可想见其“逞能”的狂狷之气。
《陈巨来(确斋)印例》:“石章每字二万元,牙章加半(款识二字为度,逾此每字须作一万元计)指明作元朱文加倍(至九字再加半),殳篆、鸟篆加倍,螭文腊封同字例,立索另议,劣石不应,丁亥三月重订,寓上海古拔路三十三号”。例前有陈巨来亲笔墨书小字二行,曰:三十七年三月十五日起视此例作拾倍计算,巨来识“。钤“安持”鸟虫篆印一枚。
陈巨来(1905—1984),室名安持精舍,篆刻被其师赵叔孺评为“元朱文为近代第一”。陈是专工篆刻以印谋生的不多的艺术家之一,平生刻印逾三万方,仅画家吴湖帆所用印,出于巨来手的逾百方。当时的书画家傅儒、张大千、叶恭绰、张伯驹、谢稚柳等用印,多出其手。95年朵云轩秋拍,陈巨来的“绿波依旧东流”,“深情应有君知”对章拍出了二万元。即以时下与其相若水平的印家数千、近万元一印的标准,印逾三万的陈巨来岂非身家过亿?但其一生清苦,早年为省钱曾专请张鲁庵为特制廉值印泥。晚年“文革”受屈,与夫人牛衣相对,曾自谑把“夫妇齐眉”改一字为“夫妇齐霉”,境遇可知。
《余任天书画治印润例》:石章每字一元五角,牙章每字二元,朱白文同例,字小至二分以内大逾寸者倍润,一印仅刻一字者以二字计。民国三十七年九月一日重订。例后又加印“十二月起八倍“,当是后来又增补、提润。
余任天(1908—1984),字愤庵,别署天庐,号归汉室主,浙江诸暨人。书画印兼善,尤其以古隶入印,不计工拙,富有创意,潘天寿用闲印多出其手,沙孟海称其“四绝压群论”。余任天做人低调,潘天寿曾邀为浙江美院教授,被婉拒不受。杭州方爱龙君曾著文刊于浙江博物馆《余任天艺术展研讨会文集》中,予以介绍。作为近现代浙派代表人物之一,作品近年来在拍卖会上“一鸣惊人”,且呈较强长势,被誉为“被时间渐渐承认的大师”。余任天印谱由马一浮题隶书签,曰“任天印式蠲叟题”,吾藏数页。
韩登安《润约》三十五年(民国)一月重订:韩登安《润约》最具特色,以印谱笺形式印制,正面钤盖印拓,背面则为润约,面积仅有13.5ⅹ8cm,十分精致典雅,如其印风。润约中,老先生特别提醒:“白文加边栏者作一字算”,“劣石及篆印面而不刻者不应”。可知其时应亦有只求“写印”之举。1930年左右,韩曾在《东南日报、金石书画》订润,刻一字为银洋一元。我存有民国三十五年上海《申报》刊登的守本所写的“铁线篆刻韩登安”一文,文中记载,韩氏成名甚早,一次一慕名者登门造访,登安亲迎,来客与韩寒暄片刻,突然起问:“尊大人不在家吗?”,误韩为登安之子了。据文中介绍,韩氏自十八、九岁起即为公务员,曾自云“我当公务员是正业,刻印是副业”。当时公务员月收入十余万元,而韩三十五年润约称刻石印每字一千元,金银铜印每字四千元,如此算来,其刻印收入远比薪俸丰厚许多。
韩登安(1905—1976),原名竟,字仲诤,别署耿斋、印农、本翁等,祖籍浙江萧山,久居杭州。韩登安是西泠印社早期社员,现代著名书法篆刻家,幼秉家学,师承王福庵,造诣日深。1932年加入杭州西泠印社,曾任该社总干事、兼龙渊印社常务监事,一生对印社事业贡献至伟。其篆隶书法和治印较著名,治印广采博览,上至周秦两汉下及明清篆刻诸流派,均有精深研究。其所刻细朱文,人称绝艺,擅长多字印与小字印,风格静穆,神韵高扬,让人顶礼膜拜,从艺50年,作印4万余方,解放后被聘为浙江省文史研究馆馆员。
《金维坚先生治印润例》:其润由王质园、李超英、邓散木、方青儒、阮毅成、潘天寿、余绍宋、邵裴子、郑文礼、吕公望、许绍棣、刘湘女等12人同订,例云:“西湖博物馆馆长、金华万绿庐主金维坚先生,子叔闻,博雅多才,寝馈铁书历有岁月;研摩秦汉探厥津源;不懈而及于古,创龙渊印社集印人于一堂,振艺林之坠绪,继往开来之志,至足多焉。交游既广,求索遂多,深夜篝灯,犹虞不给,同人等念其辛劳,爰为代订润例,以示限制,籍免公余之劳,并纾其腕力云尔。”既有褒奖,亦多爱护,其时文人间之情谊可谓诚挚,一润由十余人同订,尚不多见。
金维坚(1902—1986),又名鸿豪,浙江金华人,对生物学极富研究,曾任中国科学社研究所植物部助理,后任浙江省博物馆馆长,篆刻不多见,1945年成立龙渊印社并任社长。
《朱其石山水花卉篆刻直例》:“石章每字一元;牙章每字一元;过小至英尺一分者每字三元,一英分以内者另议,朱白文同值。晶章、铜章每字四元;金章、银章每字六元;玉章、翠章每字八元,朱白文同值”。例并刊印王西神题诗二首,印拓十七枚。
朱其石(1906—1962)名宣,号桂龛,浙江嘉兴人,与兄词人朱大可二人三十年代蜚声海上。朱氏与张大千极善,大千三十年代所用印多出其手,曾集自刻印成《抱冰庐印存》、《朱其石印存》,一时俊彦若黄宾虹、柳亚子、王西神、张大千、钱小山等皆为题诗。润例印拓中有“蒋中正”朱文印,款曰:“介石总司令正画,朱宣刻于新都”得缶翁意。1959年曾刻“人民公社万岁”印。款曰:“人民公社领导有方,基业稳定固若金汤。眼前奇迹万丈光芒,勒石献颂万岁无疆。”留下历史印迹。
通过这些润例,一是可以见证当时印人的“身价”;二是补充了印学资料的部分不足;三是可从侧面了解当时的社会经济情况,了解印人的生存状况,从润例看,动辄一字上千、上万(1948年前后),其实当时物价飞涨,货币贬值,据时人回忆,买一盒香烟就要千元左右,否则,身为“公务员”的韩登安也没必要“食金石力”了;四是对当时“印章”这种艺术品的交易方式、操作惯例有一定认识,如:定店收件、约时取件、先润后作、立促不应等,如:刻一字作两字计、过大过小倍收、劣石不应、词鄙不应等,或有特别提出朱文加润、边款加润、白文加边栏加润、点刻元朱文加润等不一而足;五是能够对印章与其它作品的价值比例起到佐证。比如邓散木治印石印每字金圆券肆元,书法屏轴每条每尺金圆券肆元。其“画竹例”载:“屏轴每条每尺金圆券五十元”。余任天治印为石章每字一元五角,作书为篆、隶、楷每尺一元五角;作画为山水每尺五元,人物每尺六元。韩登安治印:石章每字一千元,书法、篆隶每方尺一千元。徐寒光治印每字五千元,山水每尺二万元。朱其石治印石章每字一元,山水屏条每条四尺十元,花卉屏条每条四尺八元。章牧石治印石章每字二羊,书画每尺十五羊。综合观之,篆刻一字其价基本与书法一平尺相类,而每尺画则基本高于印章的三倍以上,甚至更多;六是可以基本了解刻印润例的撰写体裁、方式等,如自己制定、他人代订,或简单明了直奔主题、或叙说原委半遮颜面、或请名人题签、或请高士推介等等。所有这些,对于我们今天的印人及书画家在确定自己作品价位、制定个人润例时,不啻是一个很好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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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