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一算,姥姥离开我已经48年了,童年我是跟着姥姥姥爷长大的,虽然姥姥离去很多年了我还是常常想起她,姥姥的笑容在眼前晃动,和姥姥相处的日子,出现在脑海里。特别在她的忌日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写些文字寄托我的哀思。
我的大半生是姥姥陪我度过的,记得我很小,到底是多小,我也记不清了,好像还不到一岁吧,母亲就把我送到了乡下的姥姥家。直到我快十二岁那年,才回到母亲身边。这些年母亲又接二连三地生了好几个弟弟和妹妹,母亲因为要上班照顾不了这么多孩子,就把我和姥姥还有姥爷一起接进了城里,一直到姥姥姥爷去世。
对于姥姥的家世,我记不清了。记忆中姥姥和我说过,姥姥是老大,她的名字叫房拉弟,意思是让她从娘肚子里拉出一个弟弟来。但是姥姥的娘又连生了五六个女孩,都夭折了,直到第八个孩子才是个男孩。但是不幸,这个男孩才一岁,姥姥的母亲就去世了,姥姥母亲临终前,哭着拉着她的手说,拉弟啊,无论如何你要把弟弟拉扯大,他可是咱们房家唯一的骨血啊。这年姥姥已经18岁了,在旧时代就是老姑娘了。
姥姥把她娘的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姥姥出嫁时是带着弟弟出嫁的,但是婚后又生了两个姑娘,姥爷就去世了。姥姥待她弟弟胜过女儿,公婆做主把我大姨嫁出去,把母亲送给别人,她带着弟弟又改嫁到姓郝的人家,他是我老妈的继父,也就是带给我很多温暖的姥爷,姥姥命好,两个男人待她都好。
记得姥姥这一生都很忙,她的一生几乎没有一天她是闲的。记得小时候在老家时,鸡一叫她就要起床忙着做早饭。那时姥爷的家族是个大家族,里里外外有十几口人张嘴吃饭,张罗完早饭,又忙着喂家里的鸡猫猪狗羊。忙完这些,又忙中饭,除了冬天外,家人们的中饭是在田地里吃的,她做好中饭后要送到田里,这时她的手里往往是左手提着送饭的筐子,右边的肘上垮着一个布包袱,里面是家人们换下的脏衣服,送饭返回来的路上,绕到小河边把衣服洗了,回来又要忙着做晚饭,吃完晚饭还要在灯下忙针线活。
后来进了城,也是一天到晚地忙。那时母亲已经生了大大小小的六个孩子。和在乡下一样,姥姥每天起得都很早,起来把全家人饭做好,就招呼家人们吃饭,先把上班的上学的打发走,就忙家里的几个小的。待小的吃完饭,她就又去买菜,买菜回来忙中饭,忙完中饭,下午洗衣服,晚上在灯下还要为我们做针线活。
遇到家里谁有事不能按时回来吃饭,她总要给留饭,把饭放在火边,一遍一遍地在窗口张望着,她总要亲自看着晚会来的把饭吃下去才放心。谁要是吃的饭比平常少些,她总要一遍接一遍地问着,怎么吃得少了?是不是生病了?在那个年代,尽管家里不富裕,就是些粗茶淡饭,也总要让我们吃得饱饱的。
姥姥是典型的三从四德的女人,她对姥爷至始至终格守着封建的礼节。那时我们家人多,那个年代好吃的东西又极少,过年过节偶尔家中有些稀罕吃的,母亲总要分份。这时姥姥总要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好吃的给了姥爷。有时母亲也给她一些钱,但她全部给了姥爷,身上一分钱也不留。每天的每顿饭她总是把姥爷的饭端到姥爷的嘴边,看着姥爷开始动筷她才吃。每天晚上她总要亲自把姥爷的洗脚水端到姥爷的跟前,直到她躺在床上病倒了不能动为止。平时我们全家都围着一张大桌上吃饭,遇到家里有了客人桌上没有位置时,她把位置让给了姥爷,她自己端着碗坐在厨房的方凳上默默地吃。然而有趣的是她只是自己格守着这些礼节,从不要求我们家中的女孩子这样做。
姥姥的生活很节俭,可以说到了刻薄的程度了,她一年四季都穿着一件浅蓝斜襟布褂,冬天罩在棉衣外面,夏天当单衣穿。每年换季时母亲也给她做些新衣服,而她却不穿,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包袱里。到她去世那几年衣服已经攒了一大摞,到她感到自己快不行了的前二年,她把母亲叫到跟前,指着衣服对母亲说,她没什么钱财,这些衣服她一直没舍得穿,是留给母亲和母亲的孩子们的。母亲翻着这些衣服苦笑着,是啊!现代的人谁还穿这些过了时的斜襟布褂呢。
姥姥是典型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三转女人 ,即围着男人转,围着锅台转,围着孩子转。在我的记忆里姥姥似乎也没什么爱好,她不爱逛街、不爱穿、不爱打扮、不看电视、不听广播、姥姥不识字更不看书看报、也不爱莳弄花草。她的世界就是家中的这十口人的吃喝拉穿睡,十口人的喜怒哀乐。姥姥对外面的大事小事孤陋寡闻到了可笑的程度。国家的几代*里,她只记得*,和朱德。记得每天晚上临睡前,总爱围在姥姥跟前逗她:问她,*是谁?她就说,*。如果反过来问她:*是谁?她就不知道了,她总是摇摇头,我们就大笑。姥姥就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我们就笑得更厉害了。
在姥姥去世的前一年,得了很严重的老年痴呆症。慢慢不会说话了,后来不认人了。但是姥姥至始至终没忘记我。每当我站在姥姥跟前时,姥姥总是伸出树皮一样苦*手摸着我的头摸着我的脸,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话,然而发不出声来。那一刻我的心突然很疼。我知道即便姥姥把外面的所有事情都忘了,但是她心中的情感还是在的,我从小一直跟着姥姥,我知道姥姥一直是很爱我的。
姥姥走的那天正是秋天,窗外的地上铺满了枯黄的落叶,秋风一吹树叶哗啦哗啦地响着。那天半夜里姥姥昏死过去了,等她再睁开眼时我们全家人都站在她身旁,她用眼睛把我们每个人都扫了一遍,然后很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就像睡熟了一样,无牵无挂的样子,然后我们就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
姥前几年回老家,去姥姥的坟地上看了看。太阳照着我,在地上拖了长长的影子,墓牌上是这样写的:房拉弟,生于某年某月,死于某年某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