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沛林
编辑｜猛哥
王道士无意中闯入莫高窟的洞口后，怎么保护这个人类文明的精华成为数代敦煌人的使命，它超越了国家、民族和科学。
历史上，陈寅恪、王国维、张大千、季羡林......无数文化名人、学者、画家为它苦心钻研、著书立说、没日没夜地临摹壁画。
常书鸿、段文杰、樊锦诗、王旭东等历任院长则带领研究者们，陪伴敦煌走过战乱，饥荒，文革，在风沙戈壁中坚守这千年绝唱。
如今的敦煌名震四方，游客蜂拥而至，只为看一眼莫高窟真容。这份关爱却给莫高窟带来新的危险，加速了壁画和彩塑的衰退。
热爱敦煌的人不能束手无策， 任凭其走向消亡。在新时代下要尽可能延长它的寿命，需要最新技术的加持。浙江大学一批技术人加入敦煌人的队伍，用大数据与云计算继续守护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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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莫高窟用美让人们心甘情愿成为它的守护者。
莫高窟有多美？守护了敦煌55年、敦煌研究院名誉院长樊锦诗将其形容为：“幻想在现实中苏醒”。
飞天是莫高窟艺术的代表，衣袂飘飘，反弹琵琶，飞天的形象大胆吸收人体解剖原理和人体美的表现方法，结合中西文化，使人物的自然形态化为理想的艺术形象，同时，从佛教美学中吸收了有益的因素，带领人们在艺术欣赏中进入超人境界。
樊锦诗记录过一个故事。
文革时期，全国都在“破四旧”，导致很多文物和古迹破坏严重。当时敦煌研究院最害怕的，就是莫高窟遭到破坏。
果不其然，有一天，一队红卫兵来到了莫高窟。
敦煌
敦煌研究所一下子紧张起来，樊锦诗和几位同事立即赶去和红卫兵斡旋。
没想到这批首都来的学生是借“串联”之机，溜到敦煌来看莫高窟艺术，后来竟然和研究院联合起来写小字报，在敦煌的马路和车站到处张贴，呼吁保护莫高窟。
敦煌艺术就这样，凭借自身的魅力逃过这一劫。
文革过后，敦煌保护工作重启，建立能长期保存洞窟文物真实信息的档案已是刻不容缓。虽然拍摄困难、经费不足、人手短缺，樊锦诗依然带领工作人员，前后用了近十年时间，完成敦煌石窟科学记录档案，保留下一个洞窟一本档案，每个洞窟都有全面、简明的平面和剖面图，以及照片、文字等专业记录。
可是，洞窟档案的编制，让樊锦诗发现了壁画更严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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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做档案，必然要查找过去的老资料，特别是要和老照片做比对，以了解洞窟及窟内彩塑、壁画的变化情况。樊锦诗这一看，吓一跳。
和1908年由法国人伯希和拍摄的《敦煌图录》对比时，同样的洞窟、文物，彩塑和壁画或退化，或模糊，或丢失，已经大不如七八十年前的清晰和完整！
泥土、草料、木料、矿物颜料和动物胶，莫高窟中的壁画、彩塑由这些材料制作而来，美丽而脆弱。如同人的身体，这些壁画、彩塑身受风沙、空气、雨水、岩盐与地质灾害等侵蚀，一刻不停地走向衰老，最终的消失不可阻挡。
壁画在退化！壁画在退化！壁画在退化！这句话像魔咒一样，日日夜夜死死地缠着樊锦诗，她在梦里，也会梦见墙体上的壁画一块块剥落……
敦煌研究院专业人员经过多年研究发现，多种因素在综合影响着莫高窟的病害。
渗水、可溶盐是敦煌*手。莫高窟每年夏季有季节性降雨，雨水沿崖体裂隙渗入岩层，溶解了岩体中的盐分，盐水使壁画潮解，待水分挥发后，盐分在壁画结晶，降雨时盐分再次溶解，如此反复，导致岩体疏松，壁画受损，破坏严重且难以控制。
敦煌地处戈壁沙漠腹地，气候恶劣，风沙和地质灾害也相当可怕。许多岩层出现裂隙，风蚀、雨蚀使裂隙发育加剧，部分立面岩体局部甚至出现垮落、坍塌。
近几年随着游客与日俱增，人们呼出的二氧化碳、水汽与手电光照，都在损害着壁画和彩塑的生命。
所有伤害发生后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通过与国内外高校、研究机构开展合作研究，敦煌研究院积累了深厚的文物保护与文物病害机理等方面的研究工作。
浙大计算机系的老教授潘云鹤是中国智能CAD领域的开拓者，他擅长用人工智能方法对敦煌壁画进行虚拟重现与修复模拟，2003年他就与樊锦诗合著了《敦煌·真实与虚拟》，讨论如何用数字化技术来抢救和保存敦煌壁画。
但是要开展保护工作，仍然缺乏一件事——对洞窟内所有文物，及其所处的环境进行准确、实时的监测，让工作人员及时知道哪些伤害正在发生，及时调整。
2006年，早已与敦煌研究院合作十余年的浙江大学计算机学院，在了解到这一需求后提出，可以使用过无线传感网络等技术，帮助莫高窟保护文物，双方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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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次合作，浙江大学计算机学院副教授董亚波在2006年第一次去敦煌。
董亚波
董亚波是土生土长的浙江人，刚到敦煌就被戈壁恶劣的气候吓到了。敦煌气候干燥，全年降水量三、四十毫米，约等于杭州一天的降雨量，一个星期后董亚波的嘴唇全裂开了。
沙尘暴是那里常见的天气。同事开车进城买东西，路上碰到沙尘暴，汽车油漆直接被打掉。
刚去的时候，董亚波和同事住在山上的莫高山庄，条件简陋。山上没有热水，不能洗澡，喝的是地下打的盐碱水，水垢严重。晚上肚子饿了，没有地方买吃的，只能干饿着。窟区离城区较远，班车又少，进城一趟不容易，每次董亚波都是大包小包的做采购。
窟区不通电，到了晚上黑天瞎火。但董亚波有时也很享受，在大戈壁的黑夜中可以看到杭州没有的漫天星河。
董亚波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去敦煌是11月份，早上7点钟起来准备去洞窟勘察，出门一看，天竟然还是黑的。原来因为敦煌地处西北，与杭州有将近2个小时的时差，纬度又高高，所以天亮的很晚。但是那个时间，敦煌的研究者们已经开始上班了。
后来董亚波住宿有所改善，换到了敦煌市区。每天早晨坐班车去窟区的路上，他一路看戈壁、祁连山，再远处是雪山，太阳升起，有一种苍凉之美。
工作的开始，困难重重，几乎所有的洞窟里既没有电，也没有网络。
不仅洞窟内没有网络，董亚波一行人所住的莫高山庄也没有网络，给日常工作带来不便。董亚波就和同事一起，徒手搭了个局域网。
莫高窟不同的洞窟都编有数字。第一次进窟，董亚波根本搞不清自己进的是几号洞窟，随着工作开展的深入，很多窟来来回回走过不知道多少遍，现在是指哪打哪，对各个洞窟了然于胸。
最初，董亚波和同事用10个洞穴试水。“拿了一堆东西拼来拼去，监测设备看起来既不精美稳定性也不好，常常短路。一台pc机作为服务器，就这样开始了数据采集。”
采集数据需要在洞窟内布下无线传感器，董亚波没想到这竟然是最难的部分！传感器不能钉在墙上，因为壁画上不能钉钉子；也不能放在壁画前面，因为会影响游客的观赏视线。最后好不容易摆置好了传感器，放了一个月后查看其传输的数据，发现因为信号短路，几乎毫无所得。那时的挫败感董亚波至今都记得。
工作在摸索中艰难地开展着，时任敦煌研究院副院长苏伯民要求却不曾降低，“这样不对，那样不行”的声音常常响起，“你们要认识到敦煌文物保护的特殊所在，不能简单的拿一些传统的技术直接移植过来。”
董亚波感受到了在敦煌做文物保护最难的地方：文物一旦损毁，无可补救，要始终保持一颗敬畏之心，根据文物的特点与需要去匹配能力，研发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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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两年辛苦的摸索与研发，2008年，董亚波和同事开始进行数据采集工作；2012年，团队开始从环境监测覆盖到更多其他信息，比如温度、湿度、二氧化碳、崖体的监测、震动的监测；2014年，董亚波团队开始把游客参观游览的环境数据记录下来。
现在敦煌研究院可以通过一个数字大屏，实时了解洞窟内微环境的状况。绿灯表示窟内环境良好，红灯则是警示，表示内部环境急需调节，或调节游客流量和洞窟内的微环境，或合理控制洞窟大门应该开还是关，更科学地保护文物。
随着监测项目的增加，敦煌文物跑在云上的数据量越来越大，新问题随之而来——数据系统庞大、臃肿，急需新技术的加持。
从2012年开始，敦煌研究院就引入了云计算。这是非常超前的理念。
彼时，云计算在国内还是“技术无人区”。几大巨头意见分歧，百度还认为云计算是新瓶装旧酒，腾讯认为云计算要在阿凡达时代才能实现，只有阿里云坚持：“不做云计算会死。”
2013年，阿里云飞天操作系统的单一集群能力达到5000台，成为全球第一家对外提供这一能力的公司，算力底座宣告落成。
岁月浩渺，穿越千年的敦煌迎来了云上时代。
文物保护为什么需要云计算？
因为研究者要对文物的环境数据进行持续的对比、研究，所有监测的历史数据都要尽可能保持完整，不可以删除。“历史数据更有价值。”董亚波说，很快数据量就累积到数十亿、上百亿的规模。
线下服务器的不稳定性成为一大隐患——如果突然断电，数据就没了。因此，云计算成为敦煌的首选。
即使跑在云上，文物保护研究者还是遇到了新的问题：采用传统方法存储的数据，当查询的数据时间跨度超过一年，查询的等待时间会超过10秒。
卡！卡！卡！在敦煌莫高窟工作过程中，物联网数据存储的问题一直困扰着董亚波。
“数据多了以后跑不动，我们又要不断去加新的服务器维持性能。这个事情不是那么美好。”董亚波说，“我们搞技术的，希望更优雅地解决这个问题。”
浙大“智云实验室”的负责人为董亚波找来阿里云的技术人员，双方一起寻找解决方案。他们摘取了敦煌的一段脱敏数据，使用阿里云数据库做测试。结果证明，计算效率比过去提升了几十倍。
“最近我们也在跟敦煌探讨，把我们新做的技术架构移植过去，慢慢给敦煌做升级。”董亚波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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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研究院第一任院长常书鸿曾用舍身饲虎的佛教故事，表达自己对敦煌的热爱。
北魏第254窟壁画绘出了“舍身饲虎”故事发生的完整情节：第一次萨埵那太子纵身从山崖高处跳下，由于母虎已奄奄一息，无力去吃躺在面前的萨埵那太子。太子决心已下，便再次登上山崖，以木枝刺颈出血，然后再次跳下，这样就可以让众虎闻到血腥味，先舔其鲜血，等到气力有所恢复后，再啖食全身。
萨埵太子舍身饲虎 （敦煌·北魏257窟）
画师把不同时空里的两个萨埵那同时纳入一个画面，他们前赴后继拯救众虎，形成了凝固的画面中一种超越时空的动态张力，彰显了萨埵那太子舍身奉献的决心。整幅画面在极度紧张的情境中，却呈现一种内在的从容和超然。
这正是一代代敦煌人前赴后继守护敦煌的写照。
从2006年到2020年，董亚波带领浙大技术人守护敦煌已有14年。
敦煌的壁画已经存在1000年，他们希望用技术让壁画继续存活1000年。
在敦煌研究院的一面墙上，写着这样一句话：“历史是脆弱的，因为她被写在了纸上，画在了墙上；历史又是坚强的，因为总有一批人愿意守护历史的真实，希望她永不磨灭。”
参考文献：
《段文杰：飞天在人间》
《我心归处是敦煌，樊锦诗自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