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片
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说,树木忽然长满了叶子,一切都像电影里长得特别快。在时间的洪流里,很多东西都在执著地生长,一如我对水的执念。
小学五年级,老师问我们人生的理想是什么,同学们说出了彩虹一样的美好憧憬。我却一直低着头,不敢吱声。我的理想很卑微,甚至说不上是理想,但它确实是我内心的渴望。
从小,我就是个羞涩的孩子。男孩子在水中嬉戏,笑声和水花一起飞溅,我只敢悄悄看一眼,就拔腿逃离。上世纪80年代,乡下的男孩子都在池塘里洗澡,胆大的女孩子也会去池塘或渠道洗。可我,每次只能躲在家里,用大木盆盛水擦洗。我用手掌掬起有限的水,它们流过身体,那么局促,那么小气,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刚刚被唤醒,还来不及欢呼、跳跃,就被摁回脑袋,强行各就各位了。更不堪的是,木盆只能放在猪栏边,两只胖乎乎脏兮兮的猪时不时哼唧哼唧地伴奏,那股难闻的味道也在伴奏声里浓郁起来。而那扇用木条闩着的木门还会在不经意间被敲响,家人要上厕所或者取农具有时刻不容缓。彼时,那个洗澡的女孩就像做贼一样恨不得马上逃离现场。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能自在痛快地洗个澡,那该多好啊!多少次,我固执地做着这样的梦,不愿意回到窘迫的现实。
上世纪90年代,村里引进了自来水,男人们用简易皮管接上水龙头,将皮管对准身体,白花花的水肆无忌惮地流淌,把一天的汗味和疲乏冲得满地逃窜。那时,池塘大多受到污染,出去洗的人渐渐少了。我依然躲在家里,忍受着水的拘谨和冰凉。一到冬天,我就骑着自行车去浴室洗。风呼呼地吹,把两只把控方向的手吹成了冰凌。走进被一小间一小间隔开的浴室,顾不上理会它的潮湿和逼仄,赶紧开出水龙头。在热气弥漫之前,身体会冷得瑟瑟发抖。好多次,我在洗澡后被感冒深深纠缠。
那几年,我爱上了一件事,那就是出差。宾馆里有可爱的莲蓬头,不锈钢的材质闪着高贵的光芒。一打开,细细的水帘花儿一样铺展,它们温柔地抚摸着,亲吻着,像母亲一样细致,像阳光一样仁慈。我长久被束缚的身体像洪太尉撕了封条后跑出来的天罡地煞,一下撒开了蹄。它们在原野上奔跑,狂叫,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我喜欢临睡前享受一次,次日起床后再享受一次。我享受着水不冷不热的体贴与温柔,享受着细细密密的水线刷子一样的按摩,享受着一个从儿时延续至今的梦。
2005年一个平凡又不平凡的日子,我有了一个像宾馆里那样的卫生间。我记得那晚的月亮特别甜,是蜜糖色的。每一样东西都让我闻见了甜蜜的味道。从此,每天都能在家里享受温水浴,我听见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像美玉相叩,发出叮叮当当欢庆的声响。
走进那个小房间,莲蓬一样的喷头展现着硬汉的柔情,可以调节的水温给人恰到好处的熨帖。白天再累再烦躁,晚上冲个澡后休息,一天就划上了圆润的句号。365天,我都享受着那份柔软的自在。
去年,我拥有了豪华版卫生间。太阳能热水器即使在雨天也有热水,起冻的日子可以用电来加热。风暖浴霸取代了电暖。莲蓬头也有了两个,大的那个简直像个脸盆。当大大的莲蓬头开始唱歌,我感觉自己来到了水声潺潺的山林,听到了鸟儿啾啾山泉叮叮,看到了好多好多的负离子在舞蹈。
是啊,我们的生活正在翩翩起舞。在喧哗的回忆里,在水声潺潺中,我们走过了晦暗的日子,一步步找到了水一般清透的生活,一直走向滋润、干净和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