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没有吃过泥鳅了，确切地说是没有吃过丝瓜炖泥鳅了，因为祖父故去二十多年了，而家人也都不喜欢食用。老人家健在的时候，一年之中总还得伴着他吃几回丝瓜炖泥鳅。
记得当年祖母做这道菜时，先将泥鳅轮换着用清水养几天，临到时候便打两个鸡蛋取其蛋清养泥鳅一会儿，末了连泥鳅丝瓜和油盐一起倒入瓦罐中，加瓢水，用文火慢慢儿煨着。那道菜，鲜美极了，说来委实也算是绝味了。因为泥鳅下锅前没有开膛破肚，去掉肠子，潜意识里我总有些胃怯；再因为泥鳅体表有层涎水，也使我觉着不爽，虽然我没有洁癖，相反还邋里邋遢。所以我却不大爱吃，一般时候我就喝点汤汤水水，至于泥鳅本身我并不怎么吃，只是浅尝即止。祖父母是对慈爱的老人，有什么好东西总忘不了我们孙辈，有时候(二老不和我住一起)我不得不违心奉陪，终其一生他们并不知道我对于泥鳅的没有偏好，总是以为我在讲客气罢了。
我不爱吃泥鳅，但是我特喜欢盘泥鳅(也就是捉泥鳅的意思)，为什么呢？我希图的就是那份“渔”趣，那份不明所以的接触大自然的快乐。
我的家乡处于丘陵地带。水塘的水灌溉其下的水稻田外，总会有些潺潺流水沿着一米左右宽的小港曲曲折折流向同样曲曲折折的水坝，最后汇入湘江。少年时代，特别是小学高年级和初中时代，只要是气温可以的话，在周末我通常会去小港盘泥鳅的。行头极简单，一桶一铁瓢而已。小港流经途中会有几处小堰塞的，紧邻小堰塞的上游方就是我的“渔”场了。我不会在每个地方都下手的，只是选择二三处而已。
盘泥鳅前，须得将上游的堰塞堵起来，尽可能堵得严实一点，短时间内不让水流下去，然后自然排水到一定程度后，或用桶子或用铁瓢舀水泼下去至于排干，尔后将明面上的鱼虾捡起放入桶中，再用双手插入淤泥向着自己翻转开来，慢慢儿一片一片对着左中右翻动前进。淤泥翻开后，或手揪或瓢舀，泥鳅鳝鱼便无可逃遁了。如此反复操作二三回，吃一餐的鱼虾或者泥鳅鳝鱼尽可有的。泥鳅鳝鱼抑或不多，但祖父所需原本也不多，也够老人家吃一顿的。盘泥鳅时，总得卷起裤脚，扎起衣袖，光着脚丫，那是切切实实的亲近大自然哟！常常溅得一身泥水，脸上头发上衣服上五彩斑斓，偶尔还被破玻璃划伤了脚底，可我却总乐此不疲。
2000年后拆迁腾地，翻天覆地，乡村变城市，没有了塘坝港，我也就再没有盘过泥鳅了。
偶尔在野外，在菜市场(我不大进菜市场的)见到泥鳅，我时常就会忆起我的祖父母和盘泥鳅的天趣。
二
泥鳅被誉为“水中之参”，可见其营养价值极高，更兼肉质细嫩，味道鲜美，因而作为珍馐美味备受人们的青睐。就我所见所闻所知，好像还没有人将其作为宠物或者观赏物而养起来，然而我自己就不经意间“荒唐”过一回。
思想起来至少应该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女儿正念小学。某一回，学校组织学生去长沙烈士公园玩。回家时，女儿带着一个小塑料桶、一个小小渔网回来了，桶内有四条大概五六厘米长铅笔粗的小泥鳅，在年嘉湖捉的。我很随意地将其置于采光井的阳台上，开始几天心血来潮时偶然会投几粒米饭于桶中，也偶尔换过三二次水。因为原本没有养宠物的那份闲情雅致，很快就给淡忘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偶然间发现死了三条泥鳅，当时没作多想只是轻轻地将其挑出来丢掉了事。后来又不知过了多久，偶然间看到那桶里仿佛有一截头发粗二三个厘米长的丝线在游动，我定睛看了看想了想，哦，原来是那条硕果仅存的泥鳅呀！我立马震撼了，震撼了！这条泥鳅的生命力竟然如此之强，如此之强，匪夷所思啊！那天，正下着倾盆大雨，我将泥鳅投入雨水井，暗祷它顺势流入溪流，流入江河，回归自然，重回乐土!
这泥鳅从入住我家里到重回大地的怀抱，期间时日或一两个月，或六七个月，到底多久我真的不晓得。它燃烧生命以至于真真实实的“命悬一线”，我之过呀!隐隐地，我有些心痛和愧疚！
司马相如在《上书谏猎》中说“……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捷言庆忌，勇期贲、育。……人诚有之，兽亦宜然。”看来这条泥鳅就是那“同类而殊能者”咯。
然而要见证那“同类而殊能者”，我总以为有些残酷。不记得曾经在哪本书里面读到过，有个牧者或者什么的为了得到一条犬王，他会刻意地选择一母多胎(可能的话多达八九条)的幼犬圈养在一处狭小的地方，不给足食，而且日渐递减，让它们为争夺食物而自相残*，最后留下的那条就是犬王了。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是自然法则，无可褒贬。然而人为地制造，无论经意与不经意，都未免近于残忍，有违天和之嫌了。
人为万物之灵，万物为“我”所用本属天经地义。可不能只留下孤孤单单的人类，总得有个“度”呀！更何况有意无意的把不必要的痛苦强加在动物身上，实在非蔼然仁者泽及禽兽之用心！
偶然间想到那“同类而殊能者”的泥鳅，我便总有些歉然与愧然。
2020年3月12日星期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