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12 10:30 | 浙江新闻客户端 | 记者 王常权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自古就是读书人的标配。关于这个名句的出处，最普遍的讲法是出自明代书画家董其昌的《画旨》，里边写道：“画家六法，一曰‘气韵生动’。‘气韵’不可学，此生而知之，自然天授。然亦有学得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随手写去，皆为山水传神。”
斗转星移。二进制的世界里，人们为了诗和远方，已经不拘泥于用读万卷书的方式行万里路了，他们各有各的方法。有的拍纪录片，有的追逐候鸟，有的寻访美食，有的结伴徒步骑行，而有人采用的是更极端的方式，比如跑马拉松。
舒怡的身后就是五万名整齐划一的朝鲜观众。
舒怡的“女儿节”礼物
4月7日，农历三月初三，是中国民间的传统节日上巳节。该节日可以追溯到春秋末期，是日人们结伴去水边沐浴，称为“祓禊”，此后又增加了祭祀宴饮、曲水流觞等内容。古代以“干支”纪日，三月上旬的第一个巳日，谓之“上巳”。魏晋以后，该节日改为三月初三，故又称重三或三月三。后代沿袭，遂成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节日。传统的上巳节，即“春浴日”，又称女儿节。
4月7日，乐清姑娘卢舒怡在当天举行的平壤马拉松赛上，勇夺女子半程冠军，自己给自己送上一份“女儿节”的大礼。消息传回家乡，大家纷纷为舒怡点赞，夸她为国争光，给乐清添彩。其实对于这名中国电信温州分公司的员工来说，这场无心插柳的比赛，是她本周内的第二场马拉松比赛。就在一周前，她打了“飞的”跑了重庆马拉松的全马赛事。
在复旦大学研究生毕业前，舒怡一直是一名准专业的田径运动员，而且佳绩频出，她创造的乐清市400米、800米和1500米纪录，至今没被打破，她还打破过浙江省的800米纪录，参加过全运会和国际田联钻石联赛上海站的比赛。多年的运动员生涯，让舒怡看到了职业体育的残酷性。因此，当她退役七年后复出跑步时，她已不再计较成绩得失，她的愿望变得单纯，一是利用自己的能力和经验，带动身边的人健康、科学、理性地跑步；还有就是利用跑步的机会，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平壤马拉松就是这么一场说走就走的赛事。因为大学师妹的公司，这次在做朝鲜平壤马拉松的赛事团，她问舒怡要不要参加，舒怡觉得没去过朝鲜，看看这个神秘的国度也挺好，何况还是去比赛，于是就报了名，向公司请好假，组了个15人的团，3天自由行。4月4日出发当天，她还发了条朋友圈，“5、6、7失联三天，有事请私信留言”。
跟团旅游的行程其实大同小异，这些从舒怡在朋友圈中的照片和行程都能看得出来，套用一句托尔斯泰的名句，那就是“幸福的国家幸福度都是相似的，神秘的国家却各有各的神秘劲儿”，这种神秘劲儿，通过舒怡发回的赛记里，就可以一睹端倪。
就从平壤马拉松比赛的早上开始吧。
平壤马拉松的开赛时间比较晚，在早上9点钟，但是组委会要求要求8点半进场。他们的观众会在8点左右到齐。舒怡和她的队友们预计6点起床、7点出发，结果朝鲜的工作人员在5点50分就叫早，6点45分就开始催大家快点用餐完毕，好像中国游客非常没有时间观念一样。还好她们住的是平壤最好的高丽酒店，所以自助早餐还是非常好的。舒怡选择了烤吐司配黄油和白粥配泡菜，都是自己比较喜欢又适合跑马吃的。
舒怡她们是由旅行社的大巴送往体育馆的，刚出发时，她们还觉得沿途的风情与前几日无异，越临近赛场发现比赛的气氛越浓烈。有许多人拿着明黄色反光桶，从四面八方涌向体育馆，空旷大街、大人流、明黄色调，几种元素汇聚到一起，那画面突然让舒怡感到十分震撼。
到了体育馆后，参赛选手就明显地分成两类，一类是世界各地来旅游加参赛的游客选手，他们都是拿出手机、相机、摄像机来各种拍照、合照。另外一类是朝鲜当地的运动员，他们分成几支队伍，有着统一的着装，排着队站在场外等候入场。舒怡她们毫无例外就是第一类人，还没开跑就很兴奋地四处拍照，进场看到5万观众后，更加感受到了这个团队的气场，使劲地蹦啊、跳啊、跑啊，她们是要把这大场面的震撼都享受到。从舒怡现象发回的视频看，国外的旅游选手在场内的放松状态，和现场一板一眼的朝鲜观众，有着很大的反差。
比赛前运动员集结的时候，舒怡发现朝鲜本土的选手，很多都还是在校学生，他们穿着划一的服装和胶鞋，就像二三十年前我们自己的田径队的装备一样。这些学生选手就像传说中的一样，都是用生命来奔跑的，舒怡看到很多年轻人一发枪就开始猛冲，结果跑不了几公里，路边就看到有退赛的朝鲜学生了。
因为舒怡去朝鲜不是为了跑成绩，所以就按设定好的配速跑，自己跑着舒服就行。一路上，舒怡超了好几位朝鲜选手，刚开始他们还会跟一段，但基本不出一公里，朝鲜选手就跟不住了。舒怡知道，朝鲜的高手都到专业组去了，这些业余选手的水平相对差了一些，但他们都是在非常认真地比赛。
相对认真的朝鲜选手，外籍选手就完全在享受比赛，他们有的拿着手机、相机一路拍照；有的就一路跟朝鲜人民打招呼；还有的背了糖果一路分的。离起终点比较近的观众明显互动性更好，尤其对中国选手都会说“你好”，还会伸出手来击掌。稍远些的观众就有些怯生生的感觉，只是悄悄地挥挥手。
当天的气温非常适合跑步，8-14度，虽然风大了些，但舒怡发现，一个半马跑下来，自己还是黑了很少，她想朝鲜的工业不发达，因此空气也比较好，所以阳光也会比较强。跑的过程中，舒怡还看到赛道两边的杏花、樱花都还只是微露春色，她想这是因为今年整体温度偏低的原因吧，再过一周，应该是春意盎然的美景。
一个半小时后，舒怡按原计划跑进了平壤体育场，现场的五万名观众看到女子半程冠军跑进来，开始了热烈的欢呼，并掀起了人浪。舒怡虽然以前也是参加过省运会、全运会以及黄金联赛，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主，但是全场五万人的震天阵仗里，还是感到了深深的震撼，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高举着手臂，绕场一周昂首冲线。
来自中国的冠军接下来在热烈的气氛中按部就班地领奖、合影，胜利来得突然，连在场的新华社和CCTV的记者都来不及采访。而舒怡，很快就赶回酒店收拾行装，飞机转动车赶回单位工作了。由于请假好几天，回来的几天里她也一直忙于工作，对于平壤马拉松，好像发生在很久远的事，自己似乎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法说，就是时不时有很多粉丝、朋友给她转发媒体报道，恭喜她获得冠军时，她又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老俞的平壤欢乐跑
比起舒怡中规中矩的赛记，长着一副高晓松般“矮大紧”身材的老俞，他发回的“无厘头”赛记，恰好成了舒怡严谨赛记的备注，两相对照起来看，一般的跑步爱好者几乎能有身临其境的体验感。为了体现叙述的完整和阅读趣味，下文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展开。
第二天比赛日，醒来就是六点，说好七点出发，收拾好参赛包，就到酒店用早餐了。这么早，早餐间里已经挤满了参赛的选手，食物分中式、西式，品种不多，比较简单，味道还不错。出发前到大堂集合，这里西方跑者们正在合影，周边不知何处来的人，一起哄，都加入了合影的队伍，来了个大集体照，哄得热热闹闹。
喜欢参加马拉松比赛的朋友，大都享受全过程中洋溢的欢乐节日气氛。我本来担心平壤马拉松可能会很沉闷，但是真的不能够低估国际屌丝们的自由主义精神与朝鲜群众的集体主义精神，这两种精神汇集在一起，就可以感受到奇特的氛围，5万朝鲜人整齐地坐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场”，在这庞大的“场”影响下，快乐的屌丝们则在自由地嬉笑、鬼脸、闹腾。
1200位国际参赛选手，数百名朝鲜选手，加在一起2000余人。但是有5万人成为你的观众！无论北马、上马，我想都不可能出现这种比例吧。
当专业队、精英选手进场后。我们这些乌合之众就涌到了入场口，我看着入口正对面看台上的人山人海，对身边的队友说，你们说，像不像角斗士要入场了！话音刚到，朝鲜的业余选手们列队从我们身边鱼贯而入，穿着旧式运动衣裤。瞬间，气氛就爆燃起来。天啊，这就是传说中会像风一样在队伍前狂奔的朝鲜业余选手，据说他们会用生命奔跑，无情地碾压各国的跑渣们！
跟着这些少年，我这样的跑渣，也踏上了跑道，整齐的掌声在四周轰鸣，呐喊声欢呼声在全场上发出巨响。跑渣们无愧屌丝本色，纷纷举起相机，对着看台扫射，这是在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啊，这是难得的荣光时刻。
等我们装模作样地站在主席台对面，听着不知道谁哼哼哈哈地讲话，趁着导游不注意，拿着相机继续鬼头鬼脑地扫射。很快讲话结束，在欢呼声中，我们跟着就站在了跑道上。团友们举着剪刀手，拿着朝鲜少年作为背景，各种摆拍，谁知骤然一声枪响，跑步开始了！
果然，那些少年们起飞了，真的是起飞了，那是百米奔跑的速度啊！这些少年们就飞出了体育场，我问周围的团友们，咱们配速多少啊？“配个毛啊，先奔出去再说吧！”就这样，我们也飞出了体育场。说起来，西方人真是无组织无纪律啊，会被集体主义的朝鲜人民鄙视，因为在我们奔出体育馆的时候，居然看见还有许多西方人冲进跑道，跟无头苍蝇一样追上队伍后头。
第一个1000米，我是以4分不到的速度跑完的，然后就很无耻地降到了6分钟配速。边跑边惭愧地想，这样下去，我可能会是最后完赛的人啊。但是，在2000米的时候，看到有两个朝鲜少年居然退到了跑道边扶着树，弯着腰，很难受的样子。哦，果然也不是超人啊！接着，看着周边的人也都逐渐正常起来，我也来了信心。
穿越第一个锦陵隧道时，凉风袭来，很是舒服，周围也安静下来，速度更加稳定了。穿越后不远，就来到了主体精神纪念塔，那里组织的群众很多，但是围观的成人们很矜持，孩子们却很兴奋，和每一个跑过的人击掌、打着招呼。
继续前进，就来到了友谊塔、凯旋门，这次看见了那个穿着黄色、红色的长衣裤的黑人选手，貌似来自北非地区，可能觉得打扮怪异吧，旁观的群众们哄笑起来。
转过永生塔，然后就是金日成综合大学。其后就是10公里终点了，但是这个终点还是显示出了赛事安排的随意，除了人多一点外，有几辆交通车，其他没有任何标志。
我们半马选手刚到一会，看见一个黑人和一个朝鲜人前后脚就冲过来了，全马的大神们到了！本以为应该是黑人得冠军，后来进场才知道，这个黑人进场后被领道车带错了方向，朝鲜人则快速冲向了终点，获得了冠军。据说这个黑人同学坐在草坪上难受了许久。
完赛的选手陆续回来了，进入场馆，看见外籍选手们都集中在主席台旁边的区域，后方则是整整齐齐坐着的朝鲜观众们。原来，比赛开始后，这里就举行了球赛，共两场比赛。这些朝鲜观众们就坐在这里完整地看完了比赛，据我观察，似乎很少有人走动。赛后一算，这些人早上进场，到下午2点离场，至少在这里坐了6个小时，真是令人咋舌！
再就是看着跑进赛场的的选手们，看台上各处欢呼着入场的熟悉的选手们。坐在我们后排的是台湾选手，声音太柔弱，七八个人齐声喊名字的时候，他们认识的选手在跑道上根本听不见。我们站起来一起喊，那个选手总算听见了，冲这个方向挥挥手。我们团友很大方地对台湾朋友说，算了，就给500块钱吧。台湾朋友说，没问题。后来她转念一想说，都是一家人啊。大家齐声开心笑哈哈。
进场的选手最特别的应该是个白人，他一进场，看台上一呐喊，他居然就地卧倒，伏地挺身10下，然后起身挥挥手，继续跑。赛场中央的球队们一个大脚，球冲着场边溜过来。这哥们跑过去，一个大脚，球开了回去。大家一欢呼，他又趴在赛道上来了10个伏地挺身。
4小时一过，赛场上获奖选手入场。分了六组，好像是分为专业全马、半马、10公里和业余全马、半马、10公里。我想正如90年代的中国，大家看着赛场上大多都是本国人时，那种自豪感，那种睥睨天下舍我大朝鲜其谁的即视感。同时，我也能回忆起，当年看着1990年亚运会时，外国运动员进场时一个个举着摄像机对着看台，散兵游勇，看台上的中国人则鄙视着他们。体育就是游戏，运动就是快乐，我们花了许多年才懂得，朝鲜人应该用不了这么多年吧！
当主席台上，以铿锵有力的声音宣布比赛结束了，外国人就哦哦哦地欢快地离场了，赛场外草坪上就东倒西歪了一片。朝鲜人则有秩序地分区域依次退场，看见我的相机的时候，有的面容严肃，有的略沉吟后又微笑地举起手冲着我挥手。
